将士们都睡了,旁边空地上,罗青蓝跟庄蔚对坐着。
面前篝火爆出火星,上面架着烤肉架,几块羊排滋滋冒油。
“怀芝不在,肉都不切了,”庄蔚拿起一块烤好的羊排,“这么老大一块儿,怎么啃?”
“不吃我吃,”罗青蓝把他那块羊排抢过来,使劲儿咬了一口,“娇气!”
“谁娇气,你这是偏心!”
庄蔚忿忿道:“心里就一个怀芝!”
罗青蓝笑笑,拿起一块烤好的羊排给他,“老子心里有你,都是你!”
“哎哟你可别!”庄蔚搓搓胳膊,“我可不敢,你家媳妇儿我可惹不起。”
三更鼓过,微风习习,暑气尽消。
庄蔚长叹一声,感慨道:“没想到咱们罗将军这么快便要成亲了!”
罗青蓝勾勾嘴角,“羡慕?”
“羡慕啊!”庄蔚往后一躺,枕着胳膊,“真好!你们真好。”
“真的,”他转头看向罗青蓝,“兄弟,为你高兴!”
罗青蓝跟着躺下,“别矫情,鸡皮疙瘩起来了。”
“你成亲以后,会不会把兄弟忘了?”庄蔚叹道。
“闭嘴吧,”罗青蓝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天空,“等着喝你喜酒呢,别太慢,让我赢得太彻底。”
“你这个人哦,”庄蔚笑笑,“等着,老子礼金还要收回来的!”
远处跑来一个人,跑近一看,是金礼。
“将军,”他喘着气道,“是您在这儿啊。”
“不是金珠过生辰么?”罗青蓝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金礼坐下来,摇摇头道:“丰乐楼预定出了问题,便带着她去百花楼了,谁知百花楼闹腾得很,说是有少爷包下三楼设宴,跟小倌打起来了。”
“这闹腾的,怕金珠学坏,便带她回去了。”
“打起来了?”罗青蓝猛地弹起来,“备马!”
金礼一头雾水,赶紧跟谁去,“那包场的贵人不会是…小世子吧!”
如果有可能,唐怀芝一定不会在今日来百花楼。
来了也不会打马吊。
打马吊也不会叫小倌凑人数。
叫小倌也不会叫这么多。
他看着面前地上打成一团的两个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来的人是小宁的相好,瓦舍叫姘头。
准确来讲是前姘头。
前因是怎么回事,唐怀芝已经没心情去管了。
总之,那个前姘头找来,现在还跟小宁打起来了…
一群小倌乱成一团,拉架都挤不进去。
拉开以后,俩人掰扯半天,这不,又打起来了。
掌柜要报官,小宁又不让,唐怀芝见他们仍有情义,也不忍心掺和,无奈旁观,时不时劝解几句。
这大概便是小宁支持“举案齐眉”的原因吧。
正闹腾着,雅间儿门又开了。
是酒楼掌柜。
他一闪身,身后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大将军。
热闹了。
罗青蓝气势汹汹地进来,站在雅间儿门口,盯着唐怀芝。
“便是这里了,”掌柜对罗青蓝恭敬道,“这糟乱劲儿的,将军来寻谁?”
罗青蓝抬抬下巴,对掌柜道:“来找我家将军夫人。”
他那不听话的将军夫人猛地抬头,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满屋子花枝招展的漂亮男孩儿,地上还有一堆纠缠在一起的。
“青…蓝哥,”唐怀芝还没来得及放下翘到桌几上的脚,便先急急忙忙地解释开了,“我们在…劝架。”
罗青蓝看了一眼地上的铜壶,旁边散落着好些羽箭。
“刚才在…投壶!”唐怀芝立马解释。
他嗖地收回脚,从椅子上蹦起来,站得板板正正。
“哦?”罗青蓝勾勾嘴角,笑得人发虚,“劝架?投壶?”
“是!”唐怀芝点头,“方才还探讨功课了!”
罗青蓝笑笑,看向小姜:“这位公子是?”
小姜吓得身子都发抖了,急忙行礼道:“小的是…瓦舍的倌人。”
唐怀芝无奈扶额。
罗青蓝又看向小宁:“那这位…”
小宁坐在地上,吓得连眼泪都收回去了,紧张地蹭着手上的墨痕,“小的也是瓦舍…倌人。”
罗青蓝在那些倌人身上扫了一眼,又看回唐怀芝。
唐怀芝向好兄弟眼神求助。
杜文蹊从几个小倌堆里钻出来,保证道:“将军,咱们真做功课了,探讨…探讨…夫妻之术!”
庄满赶紧嚷道:“是夫妻之道!不是什么夫妻之术!”
罗青蓝的表情一言难尽。
大概是想把在场所有人都一枪挑楼下去,然后把自家准媳妇儿抓住脖颈拎回去的意思。
后半夜,百花楼热闹非凡。
正厅的宾客看见大将军气冲冲走进了,上到三楼,揪着国公世子的后脖颈把人带下来了。
“不是说大将军惧内?”有人小声问。
“这样看来,仿佛不是。”另一人答。
“嫁给大将军做郎君,真是需要勇气。”又一人叹。
“你们知道什么?咱们世子爷把大将军捏得死死的,听说……”这人一副将军府床底下呆过的样子,一本正经跟同伴小声讲着。
不过,讲了什么唐怀芝没听见,他被罗青蓝塞进马车,叽里咕噜地回家了。
马车颠簸,罗青蓝又亲自驾车,在京城大道上狂奔,唐怀芝身上都快散架了。
“下来。”罗青蓝掀开帘子,在马车下向他伸手。
唐怀芝就着他的手跳下去,悄悄揉了揉脑袋。
“磕到了?”罗青蓝板着脸问。
“嗯,没事儿。”唐怀芝小声道。
大将军没说话,使劲儿往前拽了他一下。
唐怀芝一个踉跄,赶紧跟上。
大将军抿着嘴,走到二进院,突然停下来,抄着膝弯抱起他。
“坐个马车都这儿疼那儿疼的,娇气。”
唐怀芝默默环住大将军的脖颈。
走到内院,踹开门,回身关好,把唐怀芝放到床边坐下。
两人一坐一立,相对无言。
“方才可有骗人?”大将军艰涩开口道。
“没有!”唐怀芝使劲儿摇头,“真没有!”
“嗯。”大将军道。
“青蓝哥…”唐怀芝小心翼翼地开口,“我…”
话音未落,罗青蓝突然跨过来,狠攥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后压住。
“世子爷,”大将军声音嘶哑,“不乖是吧?”
唐怀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他脱力般瘫在一边,一片泥泞,狼狈不堪。
他这才发现,大将军以前从来都是克制的…
自己乱说什么世子妃,简直不自量力。
还妄想压大将军,小身板儿压得住么?
明日怕是起不了床了…
“唐唐,”大将军重又压上来,含住他耳垂咬了一口,“世子妃还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唐怀芝连声叫道,“相公!”
大盛九月有授衣假, 总共半月的时间,用来准备御寒衣物。
将军府这段时间忙碌非常,里里外外修整一新, 全府人都在准备大将军跟小世子的婚礼。
成亲那日, 京城百姓纷纷出来凑热闹, 宾客的马车停了三条街。
一大早, 唐怀芝便被拽起来梳洗打扮。
昨儿住在国公府, 床铺不熟悉, 一翻身, 旁边也没有人,硬是后半夜才睡着。
上妆的时候,困得直点头, 妆娘叫宝庆拖住他的下巴, 半睡半醒地上妆。
庄满跟杜文蹊也是一大早便来凑热闹,俩人一边一个, 瞅准缝隙便往他嘴里塞吃的。
“成亲可辛苦了, ”杜文蹊顺便往自己嘴里也塞了块乳酪包,鼓着腮帮子, “我哥说的, 早上得吃饱!”
喜服是娘亲给准备的那套,尺寸正合适, 纹样繁复,极为奢华。
庄满忍不住感叹, “唐将军可真是亲娘啊!弄得我也想成亲了!”
唐怀芝在镜子前仔细打量, 都不敢坐下了, 怕弄上褶皱。
几个喜娘连连称赞,“真好看, 大将军真是好福气啊!”
唐怀芝笑笑,心说我也这么认为。
迎亲的队伍过来了,一路敲敲打打的,比状元游街都气派。晏膳艇
罗青蓝骑着红马,一脸严肃地接他的小郎君。
扶郎君上轿的时候,还差点儿自己也钻进去。
外人倒是看不出来,只觉得大将军今日格外气派,跨步上马的动作都引起一阵欢呼。
喜娘吆喝一声,喜轿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呼!”唐怀芝坐在轿子里,吐出一口气,用巾帕擦了擦手。
青蓝哥太紧张了,手心儿出了好多汗。
他突然捂着嘴笑起来,然后咬了咬手指。
呼!自己也好紧张。
他捏着轿帘,掀开一条缝儿,小心翼翼地偷看。
高头大马上坐着本朝大将军,一身大红喜服,全身上下都好看得要命!
是他的相公,他的夫君,他的太子妃!
大将军突然转头看过来。
唐怀芝马上缩回去,坐得板板正正。
没看见吧?
看见了多不好意思,显得我心急似的。
罗青蓝看见唐怀芝嗖地缩回去,不由勾勾嘴角,转回了头。
就知道他要偷看。
小东西坐马车就不老实,喜轿颠簸,能坐住才怪。
不过盖着盖头,也没看真切。
罗青蓝心里顿时痒痒的。
国公府离将军府不远,但街上的人太多,队伍走得慢。
唐怀芝在喜轿里一颠一颠的,不停掀开盖头看看这一方红红的小天地,又赶紧乖乖盖上。
到将军府门口,喜轿缓缓停下。
唐怀芝胸口突然跳得更快了,两手端放在膝头。
四周吵闹得很,宾客们都起哄着要看新郎君。
唐怀芝攥着衣裳,手心儿都出汗了。
直到轿帘掀开,罗青蓝伸过来一只手,他才回过神。严膳停
躬着身子把手放在罗青蓝手里,刚要跳下去,突然好像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他已经被罗青蓝抱在怀里了。
“你干啥?”他羞臊得很,把脑袋埋进罗青蓝胸口,小声数落,“人家都瞧见了。”
罗青蓝抱着他,大步迈上台阶,旁边宾客起哄的声音连成一片。
沸腾人声中,罗青蓝悄悄低下头,对怀里的小郎君道:“怕什么?就是要给他们看。”
唐怀芝以后是我的了,谁也不准打主意。
在正堂前,罗青蓝放他下来,牵住他的手,两人并肩往里走。
跨火盆、射箭、拜天地,婚礼流程繁琐又复杂,每一项都有好寓意。
唐怀芝脑袋昏沉沉的,全程都被罗青蓝牵着手。
喜婆婆大声吆喝着吉祥话,什么“新人跨火盆红红火火”之类的,都得罗青蓝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一遍。
头一回成亲,唐怀芝紧张坏了。
拜了天地,他被罗青蓝牵着手,缓缓走进内间儿。
前厅的宴席开了,长公主、杜丞相都在,唐怀芝又跟在罗青蓝身后,一起向宾客敬酒。
他酒量不行,吃了两杯酒脸颊便红扑扑的,罗青蓝缴了他的酒杯,把人送回房间休息。
喜公公在洞房等着,见他们过来,牵着唐怀芝的胳膊领到床边,然后把罗青蓝赶了出去。
说是有洞房的事儿要交待。
这位喜公公是贺太医介绍的,说是极有经验,好些男子成亲都要叫他过去。
唐怀芝竖着耳朵准备听,谁知道听见第一句,脸颊便红了。
原来说洞房的事儿,是那事啊…
“…到时候,可以让大将军托住你的腰…”
“…秘处…要仔细检查是否有血迹,及时上药…”
“…你若是在上…”
“…跪不住的时候…”
“……”
他闹了个大红脸,垂着脑袋听喜公公讲,巾帕都快抓烂了。
傍晚,喜公公躬身退出去,房里就剩下唐怀芝自己。
“啊!”他站起来伸个懒腰,猛地往床上躺了过去。”
“啊!”唐怀芝大叫一声,“这都是啥啊?”
门口的宝庆听见动静,问道:“少爷,怎么了?”
唐怀芝赶紧道:“没事儿!别进来!”
谁在床上撒这么些吃的啊?
有什么寓意么?
红枣,红红火火?
花生,钱多得花不完?
桂圆,圆圆滚滚?
莲子,永远…连在一起?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唐怀芝搓搓脸颊,掀开床单,把床上那些吃的都拢到一处,趴在床上琢磨。
啊…早生贵子啊!
他揉揉自己平坦的肚皮,赌气般捏开颗花生,一把塞进嘴里。
今儿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早空了。
他又往嘴里塞了些红枣。
要是有桂花糕吃就好了,肘子也成啊!
“怀芝!”有人敲窗户。
唐怀芝急忙跑过去,小声问:“谁?”
“我…”两个熟悉的声音道,“我们!”
唐怀芝立马开了窗户,“咋不走正门?”
庄满摇摇头,“新郎官才能进。”
“饿了吧?”杜文蹊把手里一盘桂花糕放到窗台上,又拿过庄满手里的小瓷盅,“吃点儿垫垫。”
“还是你们好!”唐怀芝掀开瓷盅盖子,香喷喷一碗炖羊肉。
“行了,你吃吧,”杜文蹊笑笑,“我俩前头吃酒去了!”
天色渐晚,将军府灯火通明,宾客尽欢。
大将军在前头被一群同僚将士拽住,酒壶喝光了一排。
大将军的小夫人躲在洞房里,捧着一碗炖羊肉吃得正香。
月上中天,青蓝哥还没回来。
等困了…
唐怀芝把盖头扔在一边,坐到床边百无聊赖。
肯定有人灌青蓝哥酒了!
一定是庄蔚哥带头,金礼哥也有份儿!
人家还得入洞房呢,喝醉了还…怎么入?
他打了个哈欠,把鞋也蹬掉了。
正眯着眼打盹儿,房门开了。
他赶紧拽起盖头,刚要往头上戴,前面屏风后头探出个圆脑袋。
是个小娃娃。
小娃娃外头打量他,他也歪头打量人家。
“过来。”他招招手。
小娃娃捏捏衣角,红着脸走过来。
“你是谁家娃娃?”唐怀芝捏捏他圆嘟嘟的小脸儿,问道。
那娃娃六七岁年纪,说话奶声奶气,“我是杜家的,今年都六岁,不是娃娃了。”
“杜家?”唐怀芝问,“你爹娘呢?怎么让你一个人乱跑?”
那娃娃道:“我爹爹在前厅跟小叔吃酒,娘亲大概被哪家姨姨拽走闲话去了,我吃不惯席上那些饭菜,便跑出来寻些吃的。”
原来是杜文蹊兄长家的娃娃。
这么说,他娘亲应当便是…樊三姑娘。
想起小时候因为樊三姑娘闹的笑话,唐怀芝忍不住有些感叹。
也算是缘分。
“找吃食应当去后厨,怎的找到这儿来了,”唐怀芝笑笑,“这儿可是正院儿。”
娃娃见被拆穿,捏着衣角,腼腆笑着,“听说新娘子在这儿,我想悄悄来看看。”
唐怀芝纠正他,“是新郎君。”
小娃娃直勾勾盯着他的脸,仿佛在辨认到底是新娘子,还是新郎君。
打量半晌,小娃娃憋红了脸,小小声地道:“你是哥哥么?你可真好看。”
唐怀芝嘿嘿一笑,有些羞涩地摸了摸脸蛋。
“饿不饿?”他问道。
小娃娃点头,怯生生地道:“你这儿有吃的么?”
唐怀芝掀开盖在腿上的宽袖子,露出那盘点心。
“哇!”娃娃惊叹一声,原地蹦了蹦,眼睛都亮了,“你还藏了吃的!桂花糕!我最喜欢吃啦!”
唐怀芝拍拍床沿儿,“坐。”
娃娃有些羞涩,迟疑一会儿,才嘿嘿笑着跑过来,在唐怀芝旁边坐下。
肉乎乎的小胳膊像刚挖出来的嫩藕节,试探两下,小心地捏起一块最小的桂花糕。
放在嘴里咬一口,很认真地抿抿,“哥哥,你这儿的桂花糕真好吃。”
唐怀芝给他看看桂花糕上的“杜”字,“这是你们杜家的点心啊,你没吃过?”嬿姗婷
小娃娃吃惊地看了看,似乎在仔细辨认那个字,然后小心凑过来,“我不曾吃过。”
“娘亲喜好钻研各种点心,爹爹说要尊重娘亲,因此不准我吃厨房的点心,都吃娘亲做的。”
他压低声音,“娘亲做的桂花糕甜得齁嗓子,爹爹还说好吃,也不知是不是尝不出味道。”
这小两口恩爱,倒是苦了娃娃了。
唐怀芝笑笑,“以后想吃点心,便来将军府,我们后厨的桂花糕比这个还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