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住铜环轻转,旁边的墙壁缓缓移动,暗门打开,自有一番天地。
唐怀芝走进去,边打量边道:“你咋知道我娘这屋有暗门的?”
罗青蓝顺手把暗门关上,笑道:“小时候不小心发现的,一直不敢说。”
这里头东西放的比较杂乱,但都很干净,墙边放着一排柜橱。
唐怀芝随便拽开一个,忍不住惊呼:“天呐,夜明珠!”
又拽开一个:“这咋还有胭脂,放这些年了,还能用么?”
又拽开一个:“娘亲还戴这种步摇呢!”
又拽开一个:“这是啥…英英亲启,这…我爹写给她的情书吧!”
又拽开一个:“啊啊啊啊啊啊!青蓝哥!我的嫁衣!”
罗青蓝笑着纠正他,“是婚服。”
“啊,都一样。”
唐怀芝激动得声音都抖了,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又收回来,在身上蹭蹭手,才又很小心地抓住婚服摸了摸。
“真漂亮,”他脸上都映着红色,“这布料是属地的吧?这几年产的少了,可不好得呢!”
“啧啧啧,瞧瞧这绣工,起码是皇室绣娘的作品吧!”
“我娘亲可真疼我!我娘亲没有忽略我!”
他激动地嚷嚷着,把婚服一寸寸地仔细摆弄,又在身上比了比,“咋样?好看不?”
“好看。”罗青蓝道。
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咦,”唐怀芝在锦盒里翻找一番,疑惑道,“咋没有盖头啊?”
罗青蓝也帮他找,真的没有盖头。
“大概是,忘了?”
“不会!”唐怀芝道,“你不是给我做盖头了么?”
“你给我做了啊!”他兴奋地勾住罗青蓝的脖颈,“你跟娘亲真是心有灵犀!”
夕阳金灿灿的,唐怀芝跟罗青蓝并排坐在吉祥苑廊檐下的台阶上。
唐怀芝身边放着个锦盒,锦盒里装着娘亲给的婚服。嬿珊婷
还有他挑选的一些成亲时要穿戴的珠宝。
“青蓝哥。”他摩挲着锦盒,滑腻的触感摸起来很舒服,心里也跟着舒服起来。
“嗯,”罗青蓝答应他一句。
“咱们啥时候成亲?”唐怀芝问。
“要请人过礼,算日子,急不得,”罗青蓝道,“还未去给你下聘礼呢。”
唐怀芝想起来世子妃和将军夫人的事儿,赶紧道:“为啥是你给我下聘礼?我也想给你下聘礼,让你当我的世子妃!”
罗青蓝自然顺着他,“那咱们互相下聘,行不?”
“行,”唐怀芝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娘亲给我准备了不少好东西,本世子不会亏待你的。”
罗青蓝揉揉他的脑袋瓜儿,“世子爷财大气粗,只是末将担心,这两份儿聘礼早晚都是你的,小财迷。”
这个唐怀芝不跟他争,晃晃脑袋,嘿嘿一笑,“你说都给我,那便都给我吧。”
“啊,对了,”唐怀芝拍拍脑袋,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个玉扳指,“青蓝哥,手伸过来。”
罗青蓝乖乖伸手。
唐怀芝捉过他的手,把玉扳指套在他的食指上。
尺寸有些大了,又褪下来,套到了大拇指上。
正合适!
他欢喜地道:“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世子妃的!”
罗青蓝心里一颤,抬起手,对着金灿灿的阳光,看这枚剔透的玉扳指。
“这玉扳指…尺寸怎的如此合适?”他惊奇地道。
唐怀芝嘿嘿一笑,抓着他的胳膊,跟他一起看。
“不瞒你说,我娘亲当时准备的时候,我还很小,她不知道以后我的世子妃指头是啥尺寸,便准备了好几个大小不一样的。”
他摸摸玉扳指,触感润滑生温,“你这是最大的那个。”颜珊厅
罗青蓝暗暗惊叹唐将军的细心,又问道:“那其他尺寸的那些玉扳指呢?”
唐怀芝下巴一扬,拍拍旁边的锦盒,“那是本世子的私产!”
罗青蓝笑笑,勾勾他的鼻尖儿,“小财迷!”
大拇指上突然套了个东西,感觉奇奇怪怪的,总想摸一摸。
唐怀芝抓着他的大拇指,把玉扳指又往下套了套,套得牢牢的,“戴上本世子的玉扳指,便是本世子的世子妃了!”
这下可是名正言顺了!
“好,世子妃!”
罗青蓝无奈地笑笑,带着些许宠溺,僵硬地歪过头,把脑袋靠在了唐怀芝肩膀上,“世子爷威武。”
三个少年并排跑出来, 各拎着自己的书箱。
杜文蹊跑在前头, 转身倒着跟他们说话, “咱们三个又一块儿上课了, 你不在少了好些乐趣!”
回到国子学上课已经快半个月了, 生活回到从前, 的确很不错。
如果没有这些沉重的功课的话…
唐怀芝把书箱变成双肩背好,原地蹦了蹦,叹道:“今儿咱们好好玩个痛快!”
庄满激动地跟着蹦, 书箱叮铃桄榔地响, 那些可怜的功课大概都跟着折页了。
他们今晚要去酒楼设宴、吃酒,狂欢到深夜!
“等小唐成了亲, 便是不一样的阶段了!”杜文蹊如是道。
“要顾念着世子妃, 难免忽略咱们这些兄弟!”庄满如是道。
“婚前最后一次折腾,一定要折腾个狠的!”唐怀芝如是道。
离京这两年, 杏花楼因为出了上次的事情, 经营逐渐困难。
年初被贺询初的父亲贺老王爷收购,改造一新, 比以前更繁华几倍,改名作“百花楼”。
一楼大厅宾客满座, 二楼是风格不同的雅间, 三楼则是单独的一番天地, 流水顽石瑶台胜景,极受欢迎。
唐怀芝定了今晚的三楼, 跟好友尝美食品美酒。
二更后,酒楼后面逐渐热闹起来,丝竹声暧昧婉转,宾客倌人调笑尽欢。
酒楼伙计端着酒壶进来,见礼道:“各位少爷,今儿玩得可好?”
杜文蹊挥挥手,“不错,当赏!”
伙计乐呵呵接过赏银,又道:“本店刚得了一副马吊牌,南疆玉石做的,精巧得很,各位少爷要不要玩玩?”
“好,”杜文蹊痴迷打马吊,当即道,“快快摆上!”
京城少爷们喜好的消遣:斗鸡、斗蛐蛐、打马吊。
京城马吊规矩复杂,牌面也多,玩起来很有性味。
八仙方桌上,一套玉石雕的马吊摆在四方,旁边树枝形落地灯照在上面,倍加油润。
他们仨拽着酒楼伙计一起,正好够数。
“这套玩意儿真不错,”杜文蹊抓着两张牌敲敲,“听这声儿,舒坦!”
“摸着也润手,”庄满摸起一张牌,看了一眼,叹口气打出去,“东风!”
唐怀芝那边则喜气洋洋,“快胡咯!”
那边,小伙计哭丧着脸,“等等,我咋多一张牌?”
三个人急忙凑过去,歪着脑袋一起数。
数了好几遍,真是多出一张来。
“重来吧。”杜文蹊把牌推倒。
唐怀芝扁扁嘴,跟着洗牌,“刚才可都是好牌啊!”
又来几轮,小伙计终于弄清楚摸一张打一张的规矩,能陪着吆喝两声了。
“等等,”他突然又眉头紧皱,“咋又少了一张?”
三个人又凑过去帮忙数牌。
掌柜进来送酒,小伙计像是看见救星,急忙站起来,“掌柜的,您来吧,小的太笨了。”
掌柜赶紧摆摆手,“这玩意儿我也弄不明白,可别惹人笑话了。”
三缺一!
很严重啊!
杜文蹊心里痒得不行,问道:“你们有会打马吊的么?过来凑个数也成啊!”
掌柜怕得罪贵人,急忙道:“小店伙计都笨得很,这样吧,给各位少爷叫几个小倌过来,他们都会。”
小倌儿?
不好吧…
庄满小声嘀咕,“咱还没…叫过小倌儿呢。”
家里六哥管得严,庄满一直好奇叫小倌儿是什么滋味。
“这样一想,的确有些…不妥。”杜文蹊道。
杜文蹊作为丞相幼子,宠爱之外也受管束,京城好些富家子弟十几岁便进瓦舍叫小倌了,他们仨一直很好奇。
唯一一次跟小倌打交道,好像是小时候那次误爬房顶,被一个温温柔柔的小倌拎着扫帚追…
但是…
三缺一啊!
十万火急啊!
有人就上吧!烟单听
毕竟是自己作东,总不能不让宾客尽兴。
再加上微微有些醉意,唐怀芝脑袋一热,拍拍大腿,“叫个小倌进来!”
伙计连连答应着,欢天喜地地便出去了。
一会儿,雅间儿门从外头推开,进来个打扮妖艳的妇人,夸张地福了福身,开口便带着欢喜,“老太婆给世子爷请安,给各位少爷请安。”
回身打个响指,一溜漂亮的小倌排着队进来。
都精细打扮过,有风流的,有妩媚的,有素雅温柔的,还有个小倌是淡淡的眉眼,举手投足带着些才子的孤傲。
“咋叫这么多?”唐怀芝惊呆了。
妇人大概是瓦舍的管事,挨个儿跟他们介绍那些男孩儿。
“掌柜说少爷们要打马吊,我们这几个男孩儿都是略会一点儿,怕他们笨手笨脚惹贵人们生气,便多叫了几个,您轮换着挑嘛。”
有道理。
管事接着介绍道:“这是小姜,不仅马吊打得好,功夫也…相当好,您懂的。”
小姜是个玲珑的性子,上前福了福身,便要来抓唐怀芝的胳膊。
唐怀芝显然不懂妇人口中的“功夫很好”是什么意思,闪开他的触碰,后退一步,仔细打量他,“瞧你细胳膊细腿的,竟然还会功夫,果然人不可貌相。”
小姜:……
小姜干笑一声,“啊哈哈,是啊,略…略知一二罢了。”
妇人又拽过来一个男孩儿,“这是小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气儿高,一般的客人可请不到他。”
小宁表情淡淡的,微微福了福身,便没再开口了。
妇人又继续介绍,“这是…”
“好了,”杜文蹊摆摆手,“你下去吧,把门带上。”
妇人忙不迭地点头,快步退出房门,还不忘嘱咐一句,“好好伺候各位少爷们。”
小倌来了,在面前站了一排。
人凑齐了,唐怀芝却不知所措起来。
这样…真的好么?
有些想青蓝哥了…
他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些。
花枝招展的男孩儿就在对面,殷切地盯着唐怀芝看。
可是…
不好吧…
都是男孩儿啊…
可是…
等成了亲,便不能光明正大看其他男子了…
虽然,唐怀芝这十几年来,除了罗青蓝,对其他男子也没什么兴趣。
但是…
毕竟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不一样吧。
反正…就是不一样!
成亲前就是要多看漂亮男子!
再者,打个马吊而已,注意力都在牌上,谁看人啊!
杜文蹊搓搓手,“快,小姜先来!”
小伙计如蒙大赦,殷勤地站在旁边帮忙摆牌阵。
人多起来,花样便多了,车轮战,谁输谁下场换人。
“垫底儿的往脸上贴纸片?行不?”唐怀芝兴致勃勃道。
众小倌纷纷点头。
半个时辰后,众小倌大概轮换过一遍,并且脸上都贴满了纸片。
唐怀芝跟杜文蹊稳坐榜首,脸上干干净净。
“国子学若是开设马吊课程便好了,”杜文蹊感叹道,“我肯定能拿甲等!”
玩得累了,又传伙计上了些吃食,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东西说笑。
小姜端起酒杯,“咱们敬世子爷一杯,敬祝世子爷同大将军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这话可是说到唐怀芝心里去了,他喜滋滋地端起酒杯,“多谢诸位今日相陪。”
好友要成亲,庄满今儿喝了不少酒,心里有些感慨,“舍不得小唐成亲啊!”
唐怀芝知道他怕兄弟间生疏,捏捏他的肩膀,温声道:“成亲了咱们也还一起玩,还得一起上学呢!”
也对,还有功课呢!
庄满猛地坐直了,“时文功课忘记做了,明儿杨先生要看的!”
“哎哟!”唐怀芝拍拍脑袋,“我也忘记写了!”
杨先生要气坏了!
都忙着成亲呢,谁还顾得上做功课?
成亲也免不了功课么?
出来玩的好心情暂时被功课占领。
杜文蹊他们跟几个小倌开始投壶,唐怀芝提不起兴趣,独自坐在旁边。
惆怅一会儿,唐怀芝脑筋一转,突然看向那个叫小宁的小倌。
他嘿嘿一笑,道:“小宁,你真是本世子见过很有才华的男子,人机灵,马吊打得也好。”
小宁很轻地弯了弯眼睛,脸颊有些泛红,“世子爷谬赞了。”
“哪有哪有,就是有才嘛!”唐怀芝皮笑肉不笑地拿过自己的书箱,取出笔墨纸砚,亲自摆在旁边的方桌上。
小宁疑惑道:“世子爷是要作诗么?”
唐怀芝摇摇头,“非也,非也!”
他拿起青蓝哥给买的顶顶好的笔,饱蘸墨汁,递给小宁。
小宁接过笔,表情略微有些羞涩,还带着些许遇见知音的感喟:“世子爷是要…小的来做?”
“啊,”唐怀芝点点头,黑眼珠贼溜溜地转了转,“你做。”
小宁笑笑,刚要铺开宣纸,唐怀芝突然伸过来一本书册,书页破旧磨损,封皮上赫然写着“时文”二字。
他贴心地帮小宁掀开那本时文册子,抱拳道:“国子学时文功课,很简单的,拜托了,小宁先生!”延杉停
小宁:“……”
小宁:“???”
小宁:这要加钱的吧?
看着小宁脸上精彩的表情,唐怀芝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肩膀,又殷勤地端来一盘葡萄,一碗酥酪,“先吃点儿东西,功课不着急的,今儿晚做好就行。”
小宁:……
小宁用手压了压书册,无奈地道:“世子爷放心。”
“靠谱!”唐怀芝满意地拍拍小宁的肩膀,“谢啦!”
一转头,杜文蹊跟庄满一脸无语地盯着他看。
唐怀芝挑挑眉,“干啥?”
杜文蹊对他竖竖拇指:“小唐,杨先生要感动哭了。”
庄满朝他挤挤眼睛:“小唐,能不能跟小宁商量一下,把我的功课也帮忙做了?”
小宁:……
加钱谢谢!
这次时文功课很有意思,讲的是古代“举案齐眉”的典故,让各人作文以抒发观点。
小宁思考一二,用笔尾戳戳下巴,落笔写字。
唐怀芝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夫妻之间,为啥要讲究这么些礼数?这样一来,岂不生疏?”
小宁放下笔,娓娓道:“小的以为,夫妻要携手走过一生,其间难免磕碰,彼此敬重些,方能长久。”
马上便要同青蓝哥成为夫妻…夫夫了,这些成亲后的事儿,唐怀芝却是真没想过。
让小宁这么一说,反而来了兴致。
会不长久么?
会有不长久的…可能么?
他突然有些失落。
“可是千人千面,没有打打闹闹也能长久的夫妻么?”他问。
寻常孩子窥探夫妻之道,都是在各自的父母亲人身上,他…好像没有这个机会。
小宁浅笑一声,“小的在瓦舍见过不少人,看起来能夫妻长久的,大都是那些相互敬重甚至有些疏远的。”
“情意愈浓,愈消耗心力,在意滋生争吵,多少夫人受丈夫厌倦,一片痴心却遭到抛弃…”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眶有些泛红。
庄满突然插嘴道:“这个放心,这些年我们都看着呢,便是他娘亲不要他,大将军也不会不要他!”
这倒是有些道理…
唐怀芝哭笑不得,“我娘亲也不会不要我!”
心里突然便松快了一些。
那可是青蓝哥啊,而自己是唐怀芝啊!
唐怀芝怎么能对青蓝哥有这种猜疑呢?
他突然想自己做这次的功课了,以往时文功课写得艰难,这次却有好些想写的文章。
好像突然有些开窍了…
吃完这碗酥酪便过去写。
他端着瓷碗,把脚翘到桌几上,美滋滋地慢慢吃着。
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雅间儿门从外头推开,进来一个人。
小宁瞬间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东郊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