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玉皱眉道:“这个时候宿国大行人送上拜帖,恐怕与闵氏遴选脱不开干系。”
公子晦将拜帖交给梁羡,蹙眉道:“君上,晦往日里虽没有到过宿国,但也曾听说过这个闵谦之的手段,他可绝非什么善类,听说狠毒至极,乃是个十足的佞臣,此次宴非好宴,还请君上多加小心呢。”
梁羡点点头:“放心。”
行露便是闵谦之安排在女闾之中的细作,梁羡倒要看看,这个闵谦之何许人也。
宿国大行人在边邑有自己的田产与宅邸,此次的宴席,便是设立在他的府邸之中。
梁羡与白清玉乘上辎车,很快到了闵谦之的府邸。
不愧是宿国大行人的宅邸,虽只是边邑的小宅,但整个宅子气势恢宏,这才是公孙夙说的,用花椒和金子涂墙的屋子,透露着一股靡靡的奢华,金碧辉煌难以言喻。
府邸的大门口,有一个黑衣剑客抱臂而立,那黑衣剑客看起来十足年轻,或许与姚司思差不多年纪,但面容冷酷,仿佛一尊冰雕,身材亦高大,肩膀宽阔,脊背挺拔,一看便知是不可小觑之人。
那年轻的黑衣剑客拱手道:“宿国虎贲军陛长乌阳,拜见梁公。”
原来是虎贲军陛长,与姚司思一个官阶,负责护卫宿国国君的安危,可以说是国君的贴身侍卫长。
但如今这个国君的贴身侍卫长,竟然站在宿国大行人的府邸之外护卫,这说明宿国的国君身死之后,整个宿国都掌控在大行人的手中。
乌阳引着众人走入府邸,一进去便听到丝竹之音,欢声笑语,讴者歌女簇拥在一团,众星捧月的簇拥着一个青衣的男子。
男子歪斜在软榻上,正在抚琴,应和着那些讴者的舞步。
乌阳面无表情的抱拳道:“义父,梁公与梁相驾至。”
琴音铿锵而断,抚琴的青衣男子修长的双手压在琴弦之上,在夏日的黄昏之中微微侧头,柔和的光芒洒在他的面容之上,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
梁羡挑眉,忍不住感叹道:“美人儿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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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玉:“……”
梁羡在来之前, 脑补过很多次闵谦之的长相,他乃是宿国前君的叔叔,宿国的国君他也见过, 五十来岁的年纪, 大肚便便,按理来说,闵谦之怎么也得六十知天命了。
哪成想这个闵谦之, 打眼一看最多三十岁的模样, 甚至看起来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点子也不显年纪。
闵谦之从软榻微微欠身, 乌阳恭敬上前, 伸手扶住闵谦之,请他长身而起。
闵谦之掸了掸自己的衣袍,整理了整理自己的鬓发,这才上前拜见:“宿国大行人闵谦之, 拜见梁公,见过梁相。”
如此近距离一看, 闵谦之保养的的确很好, 岁月无法在他精致的面容上造次,唯独唇角的地位显露出微微的笑纹, 看得出来此人很是爱笑,起码是个笑面虎。
梁羡扶起闵谦之道:“宿国大行人多礼了。”
闵谦之果然十足喜笑,对梁羡抿唇一笑,那笑容仿佛春水,绵软的几乎叫人融化, 任是谁看了, 都会觉得心窍麻麻痒痒, 说不出来的受用。
闵谦之道:“其实此次斗胆邀请梁公赴宴,是想要为梁公赔不是的。”
“赔不是?”梁羡道:“大行人言重了。”
闵谦之淡淡的看了一眼乌阳,抬了抬下巴,乌阳立刻道:“是,义父。”
他转身离开,很快有两个人跟着乌阳折返进来,其中一个,正是宿国负责接待他们的行人,另外一个,则是与行人一起喝花酒,在女闾吹嘘的狐朋狗友,也不知叫做什么。
行人与狐朋狗友颤巍巍的走过来,不由分说,咕咚跪在地上,连连扣头:“拜见梁公!梁公饶命啊!那日……那日在女闾,冲撞了梁公,卑臣……卑臣已然知错了!知错了!”
“小人也知错了!亦知错了!”
梁羡挑眉,这是闹哪出?
闵谦之幽幽的道:“便没有了么?你们得罪梁公之处,还要本君一点点,一个个的给你们指出来不成?”
他本生着一双勾人的挑花眼,笑盈盈的芙蓉粉面,但板起脸的时候莫名锐利逼人,吓得行人与狐朋狗友更是以头抢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闵谦之道:“馆驿还未修缮完成,为何要请梁公如此尊贵的贵客,下榻在那样肮脏龌龊之地,难道……这也是本君的意思么?”
行人大吃一惊,抬头看向闵谦之,那浓浓的震惊已然出卖了行人,梁羡何等聪明一个人,怎么能看不出来,行人不过一个小小大夫,他若是敢这般怠慢一个国君,必然是顶头上司,也就是他们的大行人首肯的,而如今闵谦之一推四五六,显然是想让行人来做替罪羔羊。
那行人又是怕,又是惊,又是懊恼,但是最终不敢与闵谦之执拗,连连告罪道:“是是是……是罪臣的过失,罪臣……大行人,饶命啊!饶了罪臣罢!”
闵谦之慢悠悠的走过去,凉丝丝的道:“饶恕?你可知,梁公乃是天子的卿士,可以谈笑之间瓦解北狄,你一个区区不知死活的下臣,是谁给你的胆量如此托大?”
“哎呦——”不等行人说话,闵谦之突然一脚踹过去,将行人踹翻在地,那行人疼的子哇乱叫,但不敢执拗,赶紧爬起来继续跪在闵谦之的脚边。
闵谦之又道:“听说你还在女闾喝醉了酒,惹事生非,怎么?是舌头不想要了,还是脑袋不想要了?”
行人面色惨白,大惊失色,“啪啪啪”抬起手来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大喊道:“大行人!!罪臣知错了!罪臣再也不敢了,求大行人饶了罪臣这一回!饶了罪臣这一回罢!”
闵谦之没说话,行人又是左右开弓,对着自己抡了大嘴巴:“卑臣知错!卑臣知错!请大行人饶恕!”
行人的脸很快肿起来,肿的仿佛猪头,嘴角溢出血来,但他仍然不敢停手,噼啪噼啪的抽着自己的嘴巴。
闵谦之平静的看着这血腥的场面,转过头来对梁公道:“梁公,真是对不住,谦之御下不严,令这些不懂规矩的部员冲撞了梁公,真真儿是死罪。”
梁羡道:“罢了,一个小小的行人,他能懂得什么?指不定……背后听了谁的指使呢,对么?”
行人一听,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决计没有人指使,都是小人……都是小人一时头晕,是小人愚钝!绝对无人指使!”
梁羡看得出来,闵谦之对于部员绝对是高压统治,指鹿为马的那种,因此行人根本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有嘴说,没脑袋活下去。
梁羡道:“这般好看的屋舍,可别被血迹弄脏了。”
闵谦之这才摆摆手,乌阳冷声呵斥道:“滚下去。”
“是是!”行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因着腿软脚软爬了两步趴在地上愣是走不动,他的狐朋狗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拖拽着行人离开,地上蜿蜒的都是血迹。
闵谦之幽幽的道:“真真儿是蠢才,梁公都叫他不要把屋舍弄脏。”
他说着,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闵谦之的丝缎鞋尖上,蹭上了一抹血迹,星星点点的,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乌阳立刻转身,重新拿了一双靴子放在闵谦之面前,闵谦之施施然的换鞋,这才笑道:“让梁公看笑话了,梁公,快请,宴席已然准备妥帖。”
什么笑话,梁羡挑眉,分明是一场下马威,打的虽然是宿国的行人,但闵谦之显然是在立威,让梁羡看到他的手段。
众人落座在席上,闵谦之懒洋洋的笑道:“听说……梁公日前也曾监临过大司农的下榻宅邸,不知梁公以为,是大司农那处的风景更胜一筹,还是谦之这里的风景更胜一筹?”
梁羡道:“大行人的府邸,金碧辉煌,美不胜收,反观大司农下榻之处,倒显得寒酸至极了。”
“是嘛?”闵谦之似乎很是欢心:“梁公若是喜欢这座宅子,谦之也不妨忍痛割爱,将这宅子送……”
送与梁公。
他的话还未说完,梁羡已然抢先道:“但是金子太多了,晃眼!哎呀,哎呀,孤这眼睛都要被晃瞎了,丞相,快给孤遮着点。”
白清玉看到梁羡那浮夸的表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
闵谦之的笑容立刻收拢起来,薄情的唇角扳起,幽幽的道:“这天底下,还有不喜欢金子光芒之人么?自然是……愈耀眼,愈好。”
梁羡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金子,你看,孤这人就比较高雅,喜欢……美玉。”
他说着,瞥斜了一眼白清玉。
白清玉的名字里就有玉,寓意自不用说,君子佩玉,象征高洁,而梁羡说美玉的时候还看着他,似乎在当众调戏白清玉一般。
白清玉心中却十分受用,完全不把这当做是调戏,而是当做表白。
闵谦之不再和梁羡绕弯子,道:“梁公,谦之是个直脾性之人,有话便直说了,也不做那些拐弯抹角的。”
梁羡呵呵冷笑,方才那又打又骂,不是拐弯抹角?
闵谦之继续道:“十日之后,便是闵氏一族遴选,梁公身份高贵,若是想要监临,谦之自然欢迎……然,族长遴选,说到底也只是我们闵氏宗族之内的家务事,还请……梁公不要插手。”
梁羡笑眯眯的道:“哦?是么?若闵氏一族的遴选,还关系到闵氏族内的利益,孤自然不会插手,但……若有人想利用族长之位,来干系宿国的国体,孤身为你们宿国新君的友人,可是万不能坐视不理的。”
闵谦之冷笑一声,瞥斜着梁羡道:“梁公如此聪敏通达,若是与谦之为友,想必未来可期,但若执意与本君为敌……”
“你待如何?”梁羡笑眯眯。
闵谦之收拢了全部的笑意,幽幽的道:“可别怪本君的手段不光明,届时便没有什么情面可讲了!”
梁羡道:“和有脸皮的人,才讲情面,和没脸没皮的人,自然不必讲究什么情面,对么?”
白清玉拱手道:“君上说的正是。”
梁羡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大行人这里的酒水,看来孤是饮不惯的,还是回去馆驿,喝一点兑水的薄酒罢。”
说罢,转身离开,白清玉则是有礼有度的对闵谦之作礼,让他挑不出一身毛病,这才转身走。
啪嚓——!!
梁羡堪堪踏出府邸大门,闵谦之的脸色已经再难忍耐,直接挥袖扫掉了案几上的酒水,愤恨的道:“梁羡!”
乌阳拱手道:“义父息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闵谦之用纤细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为自己顺气,抬眼瞥斜了一眼乌阳,道:“阳儿,你过来。”
“是,义父。”
乌阳走过去,单膝跪在闵谦之面前,十足恭敬的抱拳。
闵谦之一把握着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他柔弱的吐息洒在乌阳的耳畔,用轻柔的笑声道:“那个梁羡,义父看着不顺心……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阿羡哥哥!”
闵芽站在馆驿门口东张西望, 看到梁羡的辎车立刻迎上去,焦急的道:“阿羡哥哥!我听说你们被闵谦之请去吃宴了,没事罢?”
梁羡从辎车中下来, 笑道:“别担心, 能有什么事?”
闵芽蹙眉道:“那个闵谦之,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且很会算计人, 邀请阿彦哥哥赴宴, 定然没有什么好事儿,不得不防啊。”
白清玉见他们又哥哥弟弟唤的亲密, 当即也从辎车中下来, 横叉在二人中间,差点把身材瘦弱的闵芽挤得一个踉跄。
梁羡白了一眼白清玉,白清玉便当做没看见。
“哦是了,”闵芽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你们去赴宴的时候, 行露来了,又带了好些吃食过来, 还有专门送给丞相的。”
他拿出一样软绵绵的东西来, 道:“是一方绣帕。”
一张白色的绣帕,上面绣着一朵莲花。
“呵呵!”梁羡一看, 又是行露,行露怕是看上了白清玉罢?真是精准,他怎知白清玉就是一只大白莲的?
梁羡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白清玉,施施然进了馆驿。
白清玉挑唇一笑,道:“扔了罢。”
“啊?”闵芽惊讶道:“扔了?”
白清玉也没解释, 也没多说, 只是淡淡的道:“对, 扔了。”
说罢,追着梁羡到了屋舍,梁羡走进去,不给白清玉进来的机会,“嘭——”一声狠狠合上舍门,差点拍掉了白清玉高挺的鼻梁。
白清玉无奈的敲门:“君上?君上开门罢?”
梁羡冷笑道:“丞相的屋舍在隔壁呢。”
梁羡走到榻边,直接倒头躺上去,掏出手来百无聊赖的点来点去,喃喃自语的道:“我这不是吃醋罢?嗯……应该不是。”
梁羡按了一会儿系统,眼皮有些沉重,困意席卷上来,便准备这样和衣小睡一会儿。
吱呀……
轻微的响动声,梁羡在半梦半醒中听到声音,还以为是白清玉翻窗进来了,毕竟他逾窗已经是熟练工种了,堂堂一国丞相,总是走窗户。
梁羡太困了,便没有理会,却在此时……
嗡——!!
小系统提示:危险预警!
嗡——!!
小系统提示:危险预警!
嗡——!!
小系统提示:危险预警!
手中的手机拼命震动,手掌虎口震得直发麻,梁羡被迫睁开眼睛,暗淡的烛火下,一抹银光映照在梁羡的眼前。
嗤——!
梁羡下意识向侧面滚开,银光一下扎在榻上,竟是一把短剑!
梁羡定眼一看,屋舍中多出了一个黑衣之人,那人身材高大挺拔,比梁羡高出很多,手中握着利刃,竟是刺客!
刺客一击不中,一把擒住梁羡的手臂,梁羡回身想跑,手腕仿佛要被掰断了一般,“嘭!”一声巨响,直接被甩回榻上。
“白……”梁羡想要高声大喊白清玉,那黑衣刺客似乎知晓他的意图,宽大的手掌一把捂住梁羡的口鼻,将他的声音完全堵死。
“唔!!”梁羡奋力挣扎,根本于事无补,对于那刺客来说仿佛在挠痒痒。
刺客再次举起短剑,直插梁羡面门,梁羡急中生智,手中猛地一按。
叮咚——
小系统提示:【传送门】生效!
刺客眼前微光一闪,分明被牢牢桎梏的人,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刺客手底一空,身形踉跄,险些跌倒在榻上,他犹如冰凌一般的眼眸终于浮现出一丝丝的惊讶。
梁羡开启传送门,一下子被传送到隔壁白清玉的屋舍。
屋舍并不隔音,白清玉隐约听到隔壁的声音,本就在警戒,突然看到梁羡出现,连忙道:“君上?”
“刺……刺客!”梁羡气喘吁吁的道。
白清玉道:“呆在屋舍别动!”
说罢,“嗤——”一声抽出佩剑,便去阻拦那刺客。
梁羡心头狂跳,虽白清玉武艺不弱,但梁羡还是担心,那刺客看起来很是厉害,馆驿的戒备并不森严这没错,但梁国带了自己的虎贲军,还有百里无疾这个特使带着王师守护,这样层层的精兵之下,那刺客还能混入馆驿,绝非凡夫俗子。
梁羡连忙高喊着:“有刺客!来人,抓刺客!”
那刺客错失了梁羡的踪影,本不想恋战,白清玉却在此时拦住了他的退路,驻扎在馆驿中的虎贲军,还有王师军队,立刻全都冲出来,犹如潮水一般将那黑衣男子包围。
公子晦跑出来,大喊道:“君上,没事罢?!”
梁羡摇头:“孤没事,快帮丞相抓住刺客。”
公子晦冷笑一声:“狗胆的刺客,让你阿爷会会你!”
说罢,嗤的一声引剑上前,白清玉见到公子晦上前,立刻退出包围,来到梁羡身边,担心的道:“受伤了没有?”
“没事。”梁羡摆手,白清玉眼尖,一眼就看到他手腕的地方一片通红,显然是被那刺客给拽的,白清玉的脸色瞬间寒冷下来。
百里无疾见公子晦冲上去,立刻也加入战圈,那刺客被公子晦与百里无疾二人和攻,竟然一点子不落下风,武艺凌厉精湛,冷酷凌厉。
公子晦渐渐感觉吃力,那刺客一剑砍来,“当——”一声,百里无疾引剑阻挡,一把抱住公子晦,紧跟着便是咚的一声闷响,刺客踹在百里无疾背上,借力跃起,瞬间脱离虎贲军包围,一个起落直接飞上树梢,纵出院墙,消失了踪影。
公子晦听到闷哼,连忙扶住踉跄的百里无疾:“你怎么样!?”
百里无疾忍着胸中憋闷的痛楚,哑声道:“无妨……这刺客是顶尖儿的高手,别说放眼宿国,整个大周能伤我百里无疾的,也数不出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