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罢?”梁相点头道:“谁不知我大梁国相乃大周第一美男子,放眼整个大周也无人能及,配上这绝世无二的美物,那便更是清雅脱俗,遗世独立了。”
白清玉:“……”现在告假,已然来不及了。
白清玉心窍中虽充斥着无语,但他好歹不是第一天认识眼前的梁羡了,多少适应了一些,加之白清玉喜怒不形于色,便将所有的表情变化克制下来。
邹安瑾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八风不动的白清玉,心中冷笑一声,什么纤尘不染,白清玉的腰间随时佩戴着这种荒*淫之器,怕是与那昏君梁羡是一丘之貉罢!
假正经!
也不过如此……
舒国使团谒见之后,便退出了大梁宫,回到驿馆下榻,明日在大梁宫中还有接风宴,届时国女也会出席,后几日舒国使团还要陪同梁侯梁羡狩猎,邦交日程安排十足满当。
夜深人静,驿馆。
本该安寝的舒国国相邹安瑾,此时却没有燕歇,他甚至没有除去外衣,一身常服体体面面。
邹安瑾看了看户牖之外的天色,黑夜已然透彻,驿馆安静下来,只剩下巡逻虎贲军的跫音声。
吱呀——
邹安瑾轻轻推开舍门,这个时候竟还要出门,他离开了屋舍,顺着驿馆的小路往偏僻之所而去,很快来到了驿馆最南面,供驿馆中奴役运送货物进出的小门边。
邹安瑾站在那里,小门年久失修的门板轻轻晃动了一记,有人从小门进入,笑道:“邹相,真是准时呢。”
邹安瑾乘着月色,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淡淡的道:“新君说的细作,便是你?”
对方看起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长相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秃头发福,笑起来一脸讨好谄媚,正是大梁的国师陈金石!
陈金石脸上还挂着伤,是那日昏厥之时被梁羡打的,因着打的太重,淤青还未消退下去,让他本就不怎么耐看的脸面雪上加霜。
邹安瑾道:“本相听说过,你本是我舒国的死囚犯,却逃到了梁国来,摇身一变,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国师,还真是有趣儿呢。”
陈金石拱手道:“邹相您有所不知,小人的确犯了弥天大错,这些年身在梁国,日日夜夜都是想着如何弥补,返回母国,舒国才是小人的家乡啊!”
邹安瑾何等聪敏,冷笑一声,道出了缘由:“看来梁侯待你不好,换句话说,许是你觉得梁侯待你不如往日好。”
陈金石干笑一声,全都被邹安瑾猜对了。
梁国的先君也就是梁羡的老爹,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国师混的风生水起,但是到了梁羡这里,梁羡对陈金石的态度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空中翻转,又是杖责,又是放火的,陈金石觉得自己怕是在梁国混不下去了,不如早点谋取新的出路。
正巧,舒国内乱,陈金石偷偷联络了舒国的新君,也就是二公子晦,想要与公子晦合作。
陈金石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道:“小人在大梁宫中还有些许的人脉,可以帮助邹相。”
“帮本相?”邹安瑾好笑:“本相是来送亲的,怎么,你要替本相说服国女,嫁给梁侯?”
陈金石神神秘秘的道:“邹相,君上已经与小人透底儿了,您这次前来,可不只是送亲这么简单,小人可以帮助邹相除掉梁国昏君,如此一来,梁国无首,便是君上与邹相的囊中之物,到那时候,还有哪个国人敢质疑君上与国相您的决策?”
无错,邹安瑾这次前来,和梁羡预料的一般无二,并不是简单的结亲。舒国的新君公子晦名不正言不顺,他毒害了大哥太子昭明,用尽手段上位,舒国很多卿大夫并不服气,公子晦表面上假意与梁羡结亲,拉拢梁国,其实是想借着结亲作掩护,刺杀梁羡,梁国若是能被公子晦釜底抽薪的收服,那么舒国也不会再有人置喙于他。
邹安瑾没想到公子晦与陈金石说了这般多,说到底,陈金石一个在逃死囚犯,邹安瑾又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他根本不信任此人。
国师陈金石看出了邹安瑾的迟疑,他嘿嘿一笑,祭出了撒手锏,拢着手低声道:“邹相对小人的人脉消息不信任,也是常有的事儿,小人是带着诚意来的,邹相信不信小人,还请听过小人的诚意再说罢。”
“哦?”邹安瑾对他的诚意根本不感兴趣。
陈金石却执意道:“邹相您的心头刺,舒国叛贼昭明还没有死!他此时便藏匿在大梁宫之中!”
邹安瑾的眼神猛地锐利起来,不再像方才那般漫不经心,咬着后槽牙,若有所思的轻声叨念:“太子昭明,还活着……”
————
白清玉忙碌了一整天,大梁宫宫门下钥之时才回到自己的丞相府邸。
简单梳洗,白清玉疲惫的躺在榻上,烛火影影绰绰的跳动着,牵引着白清玉陷入沉沉的梦境之中……
四周是茂盛的树木,遮天蔽日,隐约的光线透过树梢和叶片扑簌簌泄露下来,耳畔是驱马之声,是猎犬狂吠之声,是拉弓开箭之声。
这里是——猎场?
白清身在行猎的猎场之中,下一刻,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年轻纤细的男子,白清玉低头一看,那犹如少年一般羸弱之人,正是昏君梁羡!
梁羡躺在他怀里,无助的喘息着,脸颊惨白,嘴唇发紫,黑色的血液从梁羡的口中滑落下来,滑过他白皙脆弱的天鹅颈。
滴答、滴答——
一滴一滴的滴落在白清玉洁白雅致的衣衫上,染成了一朵朵娇艳怒放的血花。
梁羡紧紧握着他的手,脆弱而无助,眼神绝望的凝视着白清玉,一开口汩汩的鲜血咳出来,急促的喘息道:“白、白清玉……救我……”
“梁羡!”
白清玉低喝一声,猛地睁开双眼,平日里温柔如世外闲人的眼目,此时仿佛一双反顾阴冷的狼目。
白清玉从榻上翻身坐起,低头看着自己宽大的掌心,被习习而来的夜风一吹,白清玉这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预知之梦中,梁羡死死握住自己掌心的触感还残存着,如此真实,又如此缥缈。
白清玉微微张合着手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冷漠的光芒,轻声念着:“梁羡……你的死期竟是提前了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情动就是错 9瓶;梦清然 3瓶
为舒国使团准备的接风宴,在大梁宫燕朝举行。
大梁宫的燕朝之中,有东面诸侯国最大的花园,建造树林、湖泊、假山、亭台,甚至还有一个小瀑布。
别说是东面的诸侯无法与大梁宫的奢华比拟,就连雒京的周天子宫殿,也没有这样气势恢宏的花园。
如今的周天子名存实亡,无论是权利和财力,都在逐渐削弱,各地诸侯并起,不断扩张着自己的土地和人口,就连宫殿的规模和数量,都已然超过了周天子的制式,而周天子畏惧诸侯们的兵力,敢怒不敢言。
邹安瑾带领着舒国使团走入大梁宫的燕朝花园,梁羡像足了一个昏君,压根儿还没到场,这个时候便轮到梁国的门面白清玉出场了。
白清玉接待着舒国使团,引着他们在湖边的露天宴席上入座。今日有许多梁国的女眷出席,舒国国女也一同前来。
这个时代类似于春秋战国,并不像宋朝对待女子那般封闭苛求,女性的行为很是自由,虽男女有别,但也不至于男人在场女人便要避讳,比许多人想象中的古代“开放”很多。
国女与使团们坐在一起,奇怪的是,这国女竟带着一方面纱,遮盖住了脸面,与其余他女子格格不入。
“邹相!邹相!”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十足殷勤的对邹安瑾作礼:“邹相,久仰大名,往日都无缘拜会!”
是国师陈金石!
国师陈金石说的好像头一次见到邹安瑾一般,邹安瑾的面色也十分平静客套,礼数周全的拱手:“梁国国师,外臣有礼了。”
那二人在旁人面前虚以委蛇,白清玉眯了眯眼目,不由想起了昨夜的那个预知之梦……
白清玉又做了梦,梦中的场景应当是梁京边角的宗室猎场,凡是梁国国君行猎,或者梁国贵族行猎,都会前往这个猎场。
昏君梁羡一身是血,且是黑血,明显是中毒的迹象,倒在白清玉怀中无助的抽搐哭咽,而白清玉便那样冷漠的,凝视着梁羡,直至梁羡咽下最后一口气。
白清玉不着痕迹的多看了一眼邹安瑾与国师陈金石,在梦境中,白清玉还知晓梁羡提前暴毙,是出自此二人的手笔。
陈金石怨念梁羡对他不如从前,怀恨在心,私底下投靠了舒国的新君公子晦,公子晦让陈金石帮助邹安瑾弄死梁国国君梁羡,如此一来,梁国这样的东方第一大国国灭,还能有谁不服气公子晦做舒国的国君?
但陈金石说的,只是其中一段,他的话没有说全,也没有说真。公子晦的确想要弄死梁羡,来彰显自己的能力与实力,但他同时还想弄死另外一个人。
白清玉眯眼看向舒国第一权相——邹安瑾!
无错,公子晦想弄死的,便是扶持他上位的恩人,丞相邹安瑾。
对于公子晦来说,没有邹安瑾,便没有如今自己的地位,可邹安瑾世家出身,邹家权利颇大,如今又扶持新君上位,可以说,在舒国之中,公子晦都不是万人之上的人,还需要看邹安瑾的脸色,听他的指挥。
公子晦如此心狠手辣,连大哥都能毒杀之人,如何肯甘心屈居人下?他联络国师陈金石,一方面想利用国师的人脉来杀死梁羡,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等梁羡死后,让陈金石指证嫁祸邹安瑾,邹安瑾迫害梁国国君,到时候公子晦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大辟邹安瑾。
这可谓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白清玉心中冷笑,别看公子晦年岁不大,这么些年在舒国不显山不露水,然手段却比纵横散朝的元老们还要阴毒狠辣,邹安瑾向来自视甚高,恐怕现在还不曾想,需要自己扶持的公子晦,每日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杀死他罢。
白清玉对于这种争斗,看得已然够不够,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这更合乎朝廷斡旋的规则。
而他需要做的,便是静静的等待。白清玉并不想阻止国师陈金石与邹安瑾的联盟,也不想阻止公子晦的黄雀在后,因为真正的黄雀……是白清玉本身。
等到陈金石与邹安瑾杀死了梁羡,公子晦扳倒了邹安瑾,白清玉是时候的站出来一呼百应,安定梁国,与此同时挑明公子晦的毒计,如此一来,邹安瑾与公子晦反目成仇,舒国大乱,白清玉也正好一劳永逸,攻破舒国,将舒国同样纳入自己的鼓掌之中……
“丞相。”一个清朗的嗓音在白清玉背后响起,梁羡站在他身后,笑道:“丞相在想什么,如此欢心?”
白清玉不着痕迹的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恭恭敬敬的拱手,半真半假的说着漂亮话:“卑臣是在想君上。”
“哦?”梁羡挑眉:“想孤?丞相可别告诉孤,你暗恋孤!”
白清玉:“……”阿谀奉承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白清玉感觉梁羡说完这话,有一股扎人的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是站在梁羡身后的虎贲陛长姚司思。
姚司思的目光带着一点点的刺儿,戒备的打量着白清玉,仿佛白清玉真的偷偷暗恋梁羡一般。
白清玉道:“君上开顽笑了,卑臣诚惶诚恐。”
白清玉又道:“如今梁国国泰民安,歌舞升平,这都是君上的功劳,因此卑臣一看到这太平盛世,便想到君上的大有为之治,作为君上的臣子,岂能不欢心呢?”
“呵呵!”梁羡忍不住笑了一嗓子,抚掌道:“丞相,小嘴儿好甜呢!”
白清玉拱手道:“君上谬赞了。”
梁羡真的很想伸手去摸摸,这绝世大白莲的脸皮有多厚,怎么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说着这样的话,自己尴尬症都要犯了!
梁羡懒得与他周旋,摆手道:“开宴罢。”
“敬诺。”
接风宴开始,梁羡说了一些场面儿话,羣臣与舒国使团自由敬酒。
梁羡用小匕插着一块大肉,一面啃一面观察着场面,国师陈金石偷偷摸摸的,做贼一般左顾右盼,看到无人,这才来到了舒国国女身边。
国女虽戴着面纱,包裹的很是严实,但一双眼目露在外面,欣喜的神色是无法掩盖的。
国师与国女说了些什么,国女的眼眸又是欢心,又是失落,还有其他的情绪,十足的复杂。
梁羡眼眸滚动观察着,感叹道:“距离太远了,听不到啊。”
姚司思挺拔着身姿,站在梁羡身后,突然道:“国师让舒国国女,千万不要摘下面纱。”
梁羡惊讶的回头去看姚司思:“这么远你都听得见?”武林高手啊!
姚司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下巴,道:“回君上,不是听到的,是看到的,卑将虽未入过军中,但是学过一些唇语、手语与旗语。”
行军打仗有很多密语,有很多状况不允许说话交流,恐怕打草惊蛇,便例如偷袭,但大多数人也只能学会手语与旗语,像唇语这样的,想要学习便需要非比寻常的天赋了。
梁羡催促道:“思思你好厉害,他们在说什么,你给孤翻译翻译。”
姚司思的面颊腾的红了,十足不好意思的道:“君、君上谬赞了,卑将这就为君上译解。”
姚司思看向国师陈金石与舒国国女,那两个人还在说着什么,多半是国师在说话,国女听着国师的话,越听越是失落,下巴几乎压在胸口上不敢抬头,虽距离很远,但梁羡总觉得舒国国女马上便要哭出来,正在苦苦忍耐。
姚司思翻译道:“国师说,国女万勿摘下面纱,唯恐……唯恐吓坏了梁国的国君和羣臣。”
“吓着孤?”梁羡更是奇怪了。
姚司思又翻译道:“‘国女面容丑陋,这也并非是国女的意愿,但说句大实话,别说梁国的国君了,若国女不是舒国的宗室之女,谁会正眼看您一眼呢?也只有我才不会嫌弃国女了。’”
怪不得,舒国虽是东夷国家,但也没有女子出席正式宴席需要戴面纱的规矩,且旁的侍女都没掩面,唯独舒国国女遮着脸,原来国女是怕自己丑陋,心生自卑,因此捂得严严实实。
梁羡好笑:“这个陈金玉,纯纯的PUA,他一把年纪了,啤酒肚又谢顶,人间油物一个,倒不觉得自己形容丑陋?”
姚司思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懵懂的道:“屁、屁什么?”
梁羡也没有解释,毕竟解释起来太难了,对姚司思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思思,你觉得国师讨人嫌么?”
“那还用说?”姚司思冷声道:“自是讨人嫌!我恨不能狠狠打他一顿!”
国师陈金玉求娶姚司思的姐姐不成,在外面造黄谣,差点毁了文姚的清白,如今又在这里PUA舒国国女,堂堂一个国女,自卑成这样,也不知以前的陈金玉到底给她洗脑成什么样。
别看姚司思在梁京国人眼中,便是小恶霸,但他其实正义感爆棚,甚至有些耿直呆萌,自然是看不惯国师陈金玉的。
“诶,勿要打架。”梁羡道:“打架会落人口舌,看孤如何羞辱他。”
说罢,招招手,二人便施施然来到国师与国女面前,国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垂下头,用双手检查自己的面纱。
国师陈金玉则是与国女拉开距离,生怕梁羡看出他们曾经有过什么瓜葛,活脱脱一个渣男作为。
白清玉正在敬酒,却用余光观察着梁羡,生怕梁羡这个昏君在邦交燕饮上闹什么顽笑,眼看他大摇大摆,一副找茬儿的模样走出去,白清玉登时皱眉,放下羽觞耳杯也走过去。
白清玉走到一半,便听得梁羡愉快的嗓音道:“姚陛长,今儿孤心情甚好,咱们来猜谜语罢?”
姚司思一脸迷茫,不过对梁羡深信不疑,点头道:“君上让卑将猜,卑将便猜!”
“好,爽快!”梁羡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肥猪喜欢啃破碗么?”
“肥、肥猪?”姚司思着实没想到,打了一个磕巴,一头雾水的道:“这……君上,卑将没养过猪,实在不知为何。”
梁羡一拍手:“因为……满嘴的破瓷(词)儿!”
国师陈金玉平日里便习惯看人脸色,这一听之下,登时脸面铁青,梁羡分明是指桑骂槐!
梁羡自顾自笑道:“还有还有,姚陛长,你可知为何有人摇一摇脑袋,便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因为……因为……”姚司思绞尽脑汁:“啊!因着他生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