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此罢……”行露若有所思的道。
“是了,”行露笑道:“看看,光顾着说这些了,行露这里还有一些吃食,多带了一些,想要送给梁国的丞相白君子,听说……听说白君子为人洒脱又正直,行露虽身在女闾,但亦时常听闻白君子的仗义之举,十足……十足敬仰,不知小君子可否引路,让行露将这些敬给白君子?”
闵芽摆摆手道:“这有什么?我带你去好了,你做的吃食这般喷香,白君子应是也欢喜的。”
闵芽带着行露带来白清玉的屋舍跟前,叩叩敲门,道:“白君子,你可在?”
“白君子?”
叩叩叩——
闵芽一连敲了三次门,全都无人呼应,他刚想说,或许是出门去了。
吱呀——
却在此时,隔壁的屋舍房门被推开。
白清玉的屋舍隔壁,便是梁羡下榻的屋舍,两间屋舍是比邻的,闵芽与行露转头一看,他们要找的白君子白清玉,竟然从隔壁走了出来。
闵芽惊讶道:“白君子,原你在这里啊。”
不只是白清玉,梁羡也走了出来,白清玉在对方探究的目光中,平静如水,淡淡的道:“方才在与君上谈及军机要务。”
梁羡:“……”军机要务?!就是怎么撅在榻上么?
白清玉脸不变色心不跳,平静如斯,让人不得不信服,闵芽压根儿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所以根本没有怀疑,转头对行露道:“行露,你不是要送吃食么?”
行露走上前去,羞涩赧然的微笑,捧着食合道:“白君子,这是行露的一些心意,虽不值多少财币,但都是亲手烹调的,还望白君子不要嫌弃。”
白清玉的模样还是那般淡漠,都没有打开食合:“有劳了,但是使团有规矩,但凡是吃食,必须经过使团验毒,还请将吃食交给大行人公子晦,一切验毒事宜,由他负责。”
行露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讷讷的道:“行露不知还有这样的规矩,实在……实在失礼。”
白清玉道:“没什么。”
梁羡笑眯眯的道:“怎么?只有白君子的,便没有孤的?孤这般不招人待见呢?”
行露连忙道:“梁公恕罪,梁公恕罪!行露做的都是一些小食,实在拿不出手,不敢在梁公面前现弄,生怕失了礼数,若是梁公欢喜,行露再做一些来便是。”
行露送了吃食,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便道:“小君子,你可万勿再生气了。”
闵芽本将生气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听到行露这般一提起,登时又气恼上来,他并非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当即脸色发黑。
行露又安慰了两句,闵芽越是安慰反而越是赌气,愈发的不欢心起来,行露后来也便离开了。
梁羡看着行露那柔弱的背影,不由摸了摸下巴。
今日奔波了一日,后来又陪着闵芽去女闾饮酒,白清玉也只是口头声称要教训梁羡“出轨”,其实并没有付诸行动,生怕梁羡身子骨柔弱,路上累着了。
二人什么也没做,只是相拥而眠,梁羡睡不惯那么高的头枕,正好把白清玉的胸口当成头枕,又结实又有弹力,真皮的就是不一样,睡得舒舒服服。
梁羡迷迷瞪瞪的睡着,突听“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声”,吓得他一个激灵,立刻翻身坐起。
“怎么回事?狄人杀来了?”
白清玉也被吵醒了,安抚的道:“哪里有狄人?”
梁羡日前铲除了泉虞国,泉虞国乃是北狄的盟主之国,泉虞国一破,北面的狄人全都安分起来,争先恐后的朝贡周天子,一时间北面太平无比,哪里来的狄人搞偷袭?
梁羡揉着眼睛,抱怨道:“一大清早的,谁在鬼叫?”
“听着声音……”白清玉道:“有些像是宿公。”
梁羡震惊:“公孙夙?他被刺杀了?”
不赖梁羡这般猜想,毕竟他们已经踏入了宿国的边邑,这里是宿国的地盘,宿国的贼子下台之后,闵氏的势力浩大,谁也不想让公孙夙上台,动了自己“蛋糕”,如此一来,若说有人想要暗杀公孙夙,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梁羡根本不惊讶。
砰砰砰——
是砸门的声音,公孙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梁公!开门啊!梁羡梁羡!十万火急!开门啊!”
吱呀——
舍门打开,但开门的并非是梁羡本人,而是白清玉。
公孙夙一愣,但他看到白清玉并不怎么惊讶,似乎也是来不及惊讶,火烧屁股一般窜进来,哐关上大门,然后抱头蹲在门后,抓着自己的头发瑟瑟发抖的道:“见鬼了见鬼了!”
梁羡披上衣裳,打着哈欠走过来道:“公孙,发生什么事情了?”
公孙夙的眼底有些黑眼圈,一看便知昨晚睡得不好,不止如此,他的下巴还有一圈淡淡的牙印儿,脖颈上是热辣的吻痕,甚至衣领子都没掖好,雪白的里衣跑出来,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公孙夙蹲在地上语无伦次的道:“淬火!淬火啊!他……他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昨天、昨天晚上,他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弄我,又说喜欢我又弄我,又……”
“等等!”梁羡揉着额角道:“孤可没兴趣听淬火是如何弄公孙的,揭过,说重点。”
公孙夙:“……”
公孙夙严肃的道:“淬火那个大哑巴,突然说喜欢我,昨天晚上,就昨天晚上,他足足说了二百四十八次!二百四十八次啊!”
梁羡淡淡的道:“那不如让淬火再说两次,凑个二百五。”
“为何?”公孙夙迷茫。
梁羡道:“这个数字,很符合公孙您的气质。”
“什么气质?”公孙夙压根听不懂“二百五”的用意。
白清玉无奈,揉了揉额角,道:“君上与公孙闲聊,卑臣让仆役去准备洗漱的清水。”
梁羡点点头,淬火抗议道:“什么叫闲聊?这很要紧的好嘛?梁公,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些术士来,或者方士,要不然你把冯谋主借给我罢!给淬火驱驱邪,他真的鬼上身啊!”
梁羡翻了个大白眼:“他话少,你嫌弃他哑巴,现在他主动对你吐露爱慕,你又嫌弃淬火鬼上身,你这人怎么如此难伺候?”
正说话间,便听到屋舍外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紧跟着是一个柔弱万千的嗓音道:“好巧呢,白君子用朝食了么?行露带了一些小食前来,梁国的大行人已然验过毒了,不知白君子可要食一些?”
梁羡支棱着耳朵:“行露?这么一大清早的,他怎么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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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露?”公孙夙思索了一下, 道:“哦,是他啊。”
梁羡摸着下巴,狐疑的道:“这个行露, 昨儿个晚上来了一趟馆驿, 今日一大早上又来了,馆驿又不是没有庖厨,总是带吃食来做什么?”
公孙夙道:“馆驿虽有庖厨, 但膳食太烂了, 或许人家行露也看不过去了罢?”
梁羡:“……”
梁羡摇头:“不,有猫腻。”
公孙夙奇怪:“什么猫腻?”
梁羡道:“你不觉得这个行露怪怪的么?总是给白清玉送吃食。”
“不会啊!”公孙夙迷茫道:“他昨晚上也给我送了一些吃食, 还怪好吃的。”
梁羡:“……”对牛弹琴!
行露一大早又来了, 这次直接去找了大行人公子晦,吃食经过验毒,这才拿来的,不只是朝食, 还有一些酒水。
白清玉这个人素来冷淡,对什么都淡淡的, 因此不想与行露多多纠缠, 便转身准备离开,哪知行露完全不气馁, 从食合中拿出一只小酒壶,笑道:“白君子,这是行露自己酿制的酒浆,不知味道如何,还请白君子品鉴……啊呀!”
白清玉一转身, 行露的酒具正好撞在了白清玉身上, 哗啦一声, 酒水泼洒出来,将白清玉的袍子浸湿,酒浆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对不住对不住!”行露慌张的将食合一撇,连忙掏出帕子,在白清玉的衣裳上胡乱的擦拭。
白清玉下意识蹙眉,后退两步,不想让陌生人触碰,他这人素来有洁癖,行露却一步步追上来。
行露的手伸过去,被人一把捉住,他惊讶的抬头一看,是梁羡!
梁羡笑眯眯的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们白君子有洁癖,就是不喜旁人触碰,是不是呀白君子?”
他说着,转头看向白清玉,还故意用手掸了掸他微微潮湿的袍子,这次白清玉并没有躲避,说着有洁癖,却任由梁羡的触碰。
行露的脸色瞬间有些许的尴尬,讷讷的道:“行露不知,还请白君子不要怪罪……”
梁羡道:“不知者无罪,白君子定然是不会怪罪的,只是……这袍子。”
行露连声道:“是行露弄脏了白君子的袍子,行露原愿意为白君子浆洗衣袍……”
说着,竟有些羞涩起来。
梁羡呵呵一笑,道:“你又有所不知了,白君子这件衣袍,可是南蛮进贡到我梁国的珍品蚕丝织成,整个梁国就这么一领,孤都不舍得穿,赏赐给了白君子,这衣袍娇贵脆弱,不可浆洗。”
行露打了一个磕巴:“那、那可怎生是好啊?”
梁羡笑道:“赔罢!”
“赔?”行露为难起来:“不知……不知这领衣袍,要……要多少财币?”
梁羡举起三根手指,道:“三十个金蛋子!”
“三十!?”行露终于破功了,因着他的年纪比闵芽还稍大一些,其实嗓音早就成熟,不似少年那般男女莫辨,行露一直是捏着嗓音说话,这会子愣是有些发劈。
“咳咳……”行露咳嗽一声,重新捏起嗓音:“三十……可、可行露身份卑微,实在……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金蛋子来,如何是好啊……”
“行露?”闵芽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伸着懒腰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垂泪欲滴的行露,惊讶道:“你怎么哭了?”
行露连忙走到闵芽身后,揪着他的衣袍,垂泪道:“行露不小心弄脏了白君子的衣袍,梁公……梁公说让行露赔偿……”
闵芽点点头道:“弄脏了衣袍,的确应是赔偿。”
“可……”行露嗫嚅道:“梁公让行露赔偿三十个金蛋子,行露……怀中拮据,哪里来的如此多财币?”
“三十?”闵芽是有钱人家的小君子,这般一听也是懵了,这么多?一件衣袍?那得是多好的衣袍啊。
行露哭诉道:“小君子,你是知晓行露为人的,呜呜……你救一救行露,为行露求求情罢!”
闵芽有些为难,弄脏了衣裳,赔偿是应该的,自己也不好求情,难道让梁公不要追究赔偿了?这说不过去啊。
闵芽一咬牙道:“梁公,这样罢,行露是我的友人,这个财币我替他还了,但……但我现在没有财币,能不能……还是记账?等我一拿到财币,立刻还给你!”
梁羡挑了挑眉,三十个金蛋子啊,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别人一哭,他就替别人偿还,梁羡已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也不知闵长辰是如何教育的儿子,把闵芽养成了如此单纯的模样。
公子晦突然大步跑进来,低声对梁羡耳语:“君上,宿国大司农闵长辰求见。”
“闵长辰?”梁羡惊讶。
闵芽隐约听到“闵长辰”三个字,登时睁大了眼睛,回头便跑,哪知刚跑到馆驿大门口,仿佛耗子见了猫,慌不择路又跑了回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华袍男子从馆驿大门阔步入内,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沉稳而威严,面容不苟言笑,端正俊美,只男子总是习惯性的蹙眉,板着唇角,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此男子,正是公孙夙上位需要攻克的主要目标——宿国大司农闵长辰!
闵长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闵芽,冷声道:“芽儿,还跑?”
闵芽一下子窜到梁羡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对闵长辰吐了吐舌头。
闵长辰走进来,拱手对梁羡作礼:“见过梁公。”
说罢,又对公孙夙道:“拜见新君。”
公孙夙对上闵长辰的眼神,总觉得这个闵长辰太凶了一些,而且他虽在拜见自己,眼神却充斥着打量,仿佛在审视自己这个新君够不够资格。
梁羡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宿国大司农一表人才,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闵长辰淡淡的道:“谢梁公抬爱,梁公谬赞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闵芽道:“小儿闵芽,给新君与梁公添麻烦了,卑臣这就将小儿领回去,好生管教。”
“我不!”闵芽紧紧抓住梁羡的袖摆,似乎找到了靠山,道:“我就不回去!”
“胡闹!”闵长辰呵斥。
他一呵斥,闵芽吓得一个激灵,却更是梗起脖颈:“我就是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只要你还笃定娶妻,我就不回去!”
闵长辰耐着性子道:“新君与梁公面前,不要任性,快给为父回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闵芽道:“你又要打我板子?说什么我今日就是不回去!要我回去也行,你成婚,那我也成婚!”
闵长辰眯起眼睛,沉声道:“芽儿。”
“怎么?”闵芽外强中干的道:“就许你成婚,我不能成婚么?我也到了……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了,那我也要成婚。”
闵长辰道:“好,既然如此,你要娶谁家的千金?”
“我、我……”闵芽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眼睛一转,叉腰道:“非要娶谁家千金不成?我……我中意之人,是……是个男子!”
闵长辰的脸色黑压压,乌云密布,显然已经忍耐到了爆发的极点。
偏偏闵芽还在说,他一把拉住梁羡的手臂,道:“我中意之人就是梁……”
不等他说完,白清玉走过去,很自然的拨开闵芽的手,闵芽一愣,下一刻被白清玉那冰凉凉的眼神扫了一记。
梁公二字登时憋在嗓子眼儿里,怎么也说出口。
梁羡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暗搓搓的想,无妄之灾啊,一口大黑锅差点扣在自己头上,幸好有白清玉挡着!
行露被晾在一边,眼看到这个场面,眼眸微微晃动,主动凑上去拉住闵芽,柔声劝慰道:“小君子,您快消消气,不要与君子顶嘴了,好好儿的说话,没有多大事儿的,说开了不就完了?小君子与君子那是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里是能记仇的?”
“哼!”闵芽冷笑:“只不过是养子罢乐!我知道了,定然是想要个亲儿子,所以着急娶新夫人,巴不得早点生儿子将我扫地出门呢!”
“住口!”闵长辰一声断喝,吓得闵芽又是一个激灵。
闵芽瞪大了一双水灵灵的小狗眼,眼睛里快速积攒泪水,咬着嘴唇道:“你还凶我……”
闵长辰自知失态,眯了眯眼睛,收敛自己暴怒的气息,缓声道:“芽儿……”
不等他说完,闵芽已然哭道:“我就不跟你回去!你既然要娶妻,我也要,我……”
他说着,一把抓住身边的行露,道:“我中意的人是行露,我要与行露成婚。”
“小君子?”行露劝阻道:“不要说气话了,快,给君子赔个不是,这个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行露又对闵长辰道:“闵君子,小君子说的不过是孩子气的话,您可一定要多多包容啊,小君子年轻气盛,不要太放在心里了。”
闵长辰扫了一眼行露,幽幽的道:“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行露一愣,讪讪的闭上嘴巴。
“我没有说气话!”闵芽瞪着眼睛,对闵长辰道:“我就是要与行露成婚!”
梁羡:“……”好一个修罗场!
作者有话说:
论机智和护食,还得是玉玉!
闵芽说完, 狠狠瞪了一眼闵长辰,抹着眼泪跑掉。
“芽儿!”闵长辰想要追上去,梁羡伸手拦住:“大司农请留步。”
闵长辰站定, 拱手道:“令新君与梁公看笑话了, 这本是卑臣的家务之事,却闹到馆驿,实在不该。”
梁羡笑眯眯的道:“大司农, 小君子正在气头上, 脾性难免冲了一些,如今大司农追上去, 也无法与小君子心平气和的详谈, 不若这般……令小君子暂时在馆驿住下来,让孤来开导开导小君子。”
“梁公?”闵长辰不着痕迹的打量梁羡。
梁羡道:“不瞒大司农,孤与小君子十分投缘,一见如故, 或许能说得来,不如让孤劝一劝小君子, 等小君子的火气降下来, 大司农再把人领回去,岂不是更好?”
闵长辰知道梁羡这般“殷勤”, 绝对另有所图,但很显然,闵芽是他的软肋,因此闵长辰别无选择,点点头道:“有劳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