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无疾平静的道:“令梁公见笑了,小人不过粗鄙野人,除了卖些苦力,也不知如何讨生活。”
白清玉见梁羡笑眯眯的欣赏着百里无疾壮硕的体格,一点子也不避讳,那目光甚至意犹未尽,颇为赞叹,不由“呵”嗤笑一声,果然是昏君。
“丞相。”
一个虎贲军从营帐外入内,低声对白清玉耳语了两句,白清玉眯了眯眼目,不再理会“沉迷美色”的梁羡,转身离开了营帐。
白清玉走出营帐,道:“如何,山谷坍塌,可查出什么?”
那虎贲军压低了声音道:“回丞相的话,正如丞相所料,卑将等爬上山峰验看,山顶的两侧山石上,均有利器切割的痕迹。”
白清玉冷笑一声:“亦是说,这次的山石坍塌……是有人蓄谋已久,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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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将敬诺!”
白清玉摆了摆手,虎贲军抱拳退下,白清玉回头看了一眼营帐的方向, 梁羡还未从营帐中出来, 他便折返回去,打起帐帘子走进去。
白清玉这一进去,便看到梁羡正在给百里无疾亲自上药。
百里无疾还像之前那般袒露着上半身, 流畅而坚实的肌肉微微隆起, 梁羡感叹着:“百里先生的身子骨硬朗,恢复速度想必也快, 前些日子为了救小娃娃的伤口, 都已然恢复的差不离了。”
百里无疾道:“还要多谢梁公,是梁公的药材名贵,这才令小人恢复的如此迅速。”
两个人有说有笑,公子晦站在一面儿, 扎着手,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该帮什么, 反倒显得有些多余,目光来来回回的在梁羡与百里无疾身上打量。
白清玉看到那二人的“亲密接触”, 眯了眯眼目,敛去多余的表情,道:“君上,卑臣有要事禀报,还请君上移步。”
“哦?”梁羡挑眉, 站起身来, 将伤药和伤布塞在一旁的公子晦手中, 道:“那孤走开一会子,你来帮百里先生上药。”
“走罢,丞相。”梁羡转头对白清玉道,白清玉打起帐帘子,请梁羡先行,离开营帐。
公子晦目送着他们走出去,一时间热闹的营帐只剩下公子晦与百里无疾二人,这让公子晦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日的亲吻,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
公子晦垂着头,脑袋里乱哄哄,手底下给百里无疾上药,难免有些走神。
“嘶……”是百里无疾的闷哼声。
“对不住对不住!”公子晦连忙收回神儿来:“晦小心一些子。”
百里无疾的语气十分平静,道:“不必劳烦二公子了,方才医官亦说了,只是一些擦伤,不碍事儿的。”
他说着,从公子晦手中接过伤药,似乎不打算让他继续上药。
公子晦站在榻边上,微微垂低头,双手藏在宽袖之下,握着拳,圆润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突然开口道:“为什么君上可以给你上药?”
百里无疾奇怪的看向公子晦,似乎是没听清,道:“什么?”
公子晦胸口憋闷,仿佛压上了一大块石头,闷声闷气一股脑的质问:“为什么君上可以给你上药?我便不行?方才你们有说有笑,毫无芥蒂,轮到我这里,你便如此客套,我们……我们才是一起长大之人!”
公子晦说罢,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些奇怪,听起来怪怪的,但也不知具体哪里古怪。
百里无疾的目光一晃而过的吃惊,看向公子晦眯了眯眼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公子晦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说完有些发慌,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是才说心仪于我,为何转头却与君上如此……如此亲近!”
疯了疯了,公子晦当真想论起手掌扇自己一巴掌,看看自己是清醒,还是在白日做梦,为何会问出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但问题已经抛出去,便像是撒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再没有转换的余地。
百里无疾没有立刻回答,静静的凝视着公子晦,直到公子晦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却听百里无疾反问:“二公子希望无疾一辈子心仪于你么?”
公子晦万没想到,百里无疾竟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自己回答不出来,根本想不出答案。
百里无疾似乎也没有想要他的答案,淡淡的笑了一声,笑容中夹杂着一丝丝苦涩与自嘲:“请二公子放心,无疾深知自己不配,然,无疾的这一辈子,无论是生是死,心尖上的位置,永远都是二公子的。”
公子晦心口滚烫,热血噼里啪啦的沸腾起来,仿佛变成了滚油,如此炙热,却又如此煎熬,他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什么……
梁羡跟着白清玉离开营帐,回了国君下榻的御营大帐,道:“丞相,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白清玉拱手,将山谷的事情悉数禀报:“山谷被人提前动了手脚,加之这几天阴雨连绵,才会出现落石坍塌的状况。”
梁羡挑眉:“有人想要孤的命?”
白清玉却摇头道:“卑臣已然令虎贲军仔细检查山谷的痕迹,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虽山峰上的石头有人为开凿的痕迹,开凿面积却不甚大。”
梁羡轻笑一声:“你是说那个处心积虑之人,手下留情了?”
“恐怕如此。”白清玉道:“此人的目的,想来并非至君上于死地。”
山石坍塌这种事情,虽然是人为开凿的,但不定因数太多,所以到底能不能砸死梁羡,便算是提前部署好,也不一定,还要看老天爷,所以……
梁羡挑眉:“丞相的意思是,这个人原本便不想杀孤?”
“正是,”白清玉道:“卑臣以为,此人的真正目的,是想要借着山石坍塌来接近君上,博取君上的信任。”
梁羡道:“丞相,你话里有话啊,且……另有所指?”
白清玉道:“君上聪敏通达,想必已然知晓卑臣所指之人,难道君上不觉得……百里无疾救驾的太过及时了么?”
“百里无疾……”梁羡轻轻叨念。
白清玉继续道:“山石坍塌之际,那般多的虎贲军,都是我大梁国最精锐的武士,他们还未能任何戒备,百里无疾一个区区野人,反应竟比最精良的勇士还要快,如此凑巧,舍命救了君上,又如此凑巧,百里无疾的伤势只是皮外伤,并未致命。”
梁羡思虑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白清玉的言辞,道:“百里先生的确未受太严重的伤势,但丞相方才也说过,山石坍塌的不定因数太多,若当真是百里无疾动了手脚,他此番前来救驾,岂不是九死一生,用自己性命打赌?”
白清玉却道:“唯有以命相博,才能获得君上的信任,不是么?的确是一步险棋,但亦是一步妙手。”
梁羡摆摆手:“丞相怕是想得太多了罢?”
白清玉见他不信,道:“并非卑臣想得太多,怕只怕君上看上了那百里无疾的颜色,因而想不到太多。”
白清玉说罢,自己也是一愣,这全然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话,竟带着一丝丝情绪的味道,莫名古怪,仿佛……
在吃味儿一般。
不等梁羡反应,白清玉拱手道:“卑臣言尽于此,信或不信,还请君上斟酌独断,卑臣告退了。”
白清玉转身大步离开营帐,弄得梁羡一头雾水:“什么情况,大白莲这是更年期么?”
哗啦——
御营大帐的帐帘放下来,阻断了内外,白清玉慢慢吐出一口气,将心头的火气压下来,心中不由冷笑,那昏君怕是看了一眼百里无疾健硕的体魄,便拔不开眼目了去,见色起意,果然是个昏君。
白清玉一甩袖袍,往自己的营帐而去,营帐中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亦没有寺人和侍女伺候。
白清玉秉性淡薄,骨子里拒人千里之外,因此素日不喜旁人进出他的屋舍,加之他的屋舍中经常放着事关大梁朝廷的文书简牍,更是不会让寺人宫女随便出入,并没有随身照顾之人。
此时营帐中静悄悄的,白清玉走进去,将灯烛点上,将灯奴随手放在案几之上。
白清玉的动作一顿,复又将灯奴拿起来,靠近堆积在长案一头的简牍,竹制的简牍整整齐齐,一卷一卷堆叠起来,一丝不苟的排列着,这是白清玉的习惯。
他这人素来有洁癖,喜洁净,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子无伤大雅的强迫症,屋舍中所有的东西摆放井井有条。
而此时……
白清玉眯起眼目,整齐堆叠的简牍卷轴中,其中一卷简牍的抽绳松散了一边,这本是毫不起眼的小事儿,若是放在旁人眼中,甚至不会留神注意。
白清玉修长有力的食指抬起,挑着那松散的抽绳,沉声自语:“有人动过……”
————
乌云遮蔽弦月,沉沉的夜色被黑云压着,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气息。
轰——轰隆……
远远的天边传来滚雷的响声,雨水逼近了,仿佛千军万马,一点点的朝着梁国的营地逼近。
在如此憋闷的黑夜之中,一道黑影犹如闪电一般掠过,丝毫未有惊动巡逻的虎贲军,仿佛无形的鬼魅。
那黑影身材高大,迅捷无比,避开虎贲军直接跃出营地,来到山谷的偏僻之所。
沙沙……
早有人已在此等候,见到那黑影,立刻抱拳单膝点滴:“拜见主上!”
黑影负手而立,将一张小羊皮卷扔给对方,声音沙哑而粗粝:“这是梁军接下来的行军路线,我已博取了昏君梁羡的信任,下一步……便是将梁羡引入局中。”
黑影说着,轻笑了一声,愉悦中透露着狠戾:“梁羡想要为周王奔丧,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命活下去,转告君上,请君上放心,一切……尽在君上的股掌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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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羊入虎口【2更】
因着大雨与山石坍塌, 梁国的扈行队伍在山谷中整顿一日,今日歇息,等明天雨停了再行进发。
如今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 便是前往王都的路线问题。
梁国地处东方, 想要前往王都为周天子奔丧,便一定需要借道,区别只在于借道多少的问题。这就好比想去一个地方, 是坐公交还是坐地铁, 是步行少,还是转乘少的问题。
倘或按照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理念, 梁国穿过山谷之后, 直接借道黎国,黎国与王都接壤,横穿黎国必能抵达王都,简单方便。
然, 问题就在于,需要横穿的国家是黎国。
之前也说过, 梁国乃系太子彦的党派, 如今周天子驾崩,太子彦名正言顺, 一旦太子即位成为周天子,梁国这个东方大国,在中原便有了强有力的后盾。
黎国却并非太子党,黎国仗着自己强盛的兵力,不将周天子看在眼中, 一直想要“谢天子令诸侯”, 把周天子当成宠物豢养, 太子彦在黎国做了三年的质子,还能全须全影的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天大的奇迹了。
倘或太子彦一死,王都群龙无首,必然大乱,黎国趁乱大兵开入,随便立一个傀儡做天子,便可以控制天下诸侯。
如此一来,梁国想要扶持太子彦,黎国想要弄死太子彦,两个国家在本质上合不来,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种情况之下,梁羡脑子进水才会借道黎国。
幕府大帐之中,羣臣按照班位坐好,正在商议借道一事。
“不可不可,借道黎国,九死一生啊!”
“何止是九死一生,那是万劫不复!”
“黎国的国君心狠手辣,屠戮天常,我军军队不能借道黎国,简直便是羊入虎口!”
“那如何是好?如今大雨连绵,咱们的脚程耽搁得太久,若是绕道其他小国,十天半个月都是有的,届时黎国的大军早已开入王都城门!”
“若是黎军先入王都,如何能有咱们的好果子?”
“是啊是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何是好啊!”
羣臣你一言我一语,庄严肃穆的幕府大帐仿佛变成了菜市场,全都是吵闹争吵之声。
“丞相,您的意思如何?”
“是啊,白君子意下如何?”
羣臣不由自主看向白清玉,白清玉坐在最上首的班位上,微微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他的情绪似乎不佳,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白清玉昨日甩袖离开之后,便一直在反思,自己何时如此控制不住情绪了?以至于白清玉一夜未眠,今日的脸色自然不好,其他臣子不知内情,还当是丞相亦正为此事担心。
公子晦突然站起身来,拱手对梁羡道:“君上,借道黎国万不可取,这黎国乃是虎狼之国,黎国的国君更以心狠手辣著称,我军一旦进入黎国,便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然,若是绕道其他小国借路,有唯恐脚程落在黎国之后,黎国大军一旦进入王都,我军想要入王都,难如登天,因而晦有一法,另辟蹊径。”
“哦?”梁羡笑道:“二公子的蹊径,在何处?”
公子晦幽幽的道:“柳水坡。”
“什么?!柳水坡!”
“柳水坡?!那不是、那不是自取灭亡么?”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
一提起柳水坡,羣臣变色,便连白清玉也放弃了闭目养神,看向公子晦。
公子晦不理会众人的异议,朗声道:“君上,柳水乃是柳国的发源之水,素有天险之名,隔断黎国与柳国,柳国弱小,这些年来却没有被强大的黎国并吞,全赖柳水湍急,犹如天上之水。”
柳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紧挨着黎国,按理来说如果从柳国借道进入王都,并不会太绕远。可偏偏地势这种东西并非平面,柳国乃是山国,地势崎岖高耸,黎国的大军如果横穿柳国,便需要翻山越岭,还不如绕远借道其他国家。
想从柳国借道十足不可取,但是柳国和黎国之间的柳水直去直来,若是能乘船越过柳水,比借道黎国还要便捷。
但问题也来了,柳水太过险要,险要的连黎国都不敢越水去攻打柳国,黎国的两万虎贲军想要从如此险要的天水经过,几乎是不可能之事,痴人说梦!
公子晦却振振有词:“君上明鉴,黎国乃是中原国家,不训舟师,他们的兵马全是旱鸭子,在舟师这一面无有一点子经验,因而绝不会偷袭柳水,我军若是能从柳水通过,黎国决计一丁点法子也没有。”
的确是这个道理,谁不知道黎国虽然强大,但短板很是明显,那便是没有舟师,换句话说没有水军。但人家黎国是中原国家,从不打水仗,深谙扬长避短的道理,所以一直以来短板并不怎么明显。
“舒二公子虽言之有理,可你也说了,柳水乃天水,何其险要,柳国利用柳水天险,在黎国的眼皮子底下存国一百五十年之久,我军又如何能跨越这样的天水呢?”
“是啊是啊,我军虽有舟师,但……”
羣臣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梁国是东方国家,虽然临水,但是水流并不湍急,舟师从未经过这样的作战训练,加之不熟悉柳水地形,若是贸然行船,很可能船毁人亡,届时都不需要黎国出手。
公子晦早有法子,志得意满的笑道:“君上,晦推举一人,此人虽并非显贵出身,但常年居住柳水附近,且他乃是渔人出身,掌舵经验丰富,可为君上渡水排忧解难。”
不需要公子晦挑明此人是谁,梁羡已然才道:“百里无疾?”
闭目养神的白清玉听到这四个字,立刻睁开双眼,看了梁羡一记,心中不由冷笑,果然,但凡是提起百里无疾,这昏君的脸色便是不一样,雀跃的紧呢。
公子晦道:“君上英明,正是百里无疾!”
百里无疾乃是舒国人,且是舒国边境的渔村人,从小出海打渔,十分熟悉水路。这些年来百里无疾辗转生活在这附近,比他们任何人都了解柳水的地势,若是请百里无疾来掌舵,的确靠谱许多。
梁羡看向一直未说话的白清玉,道:“丞相以为如何?”
白清玉微微垂下眼目,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想着之前的预知之梦,在梦境中,舟师、水流、羽箭,原那场面,便是在柳水之上么?
若是按照预知梦的发展,梁羡很可能在柳水之上遇到埋伏,中箭身亡。
白清玉眯了眯眼睛,脸色更加深沉,若自己同意行舟柳水,梁羡离死便不远了,但若自己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