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上头还带水呢。”
邢嬷嬷急声拦着。
覃修谨闻言一顿,手臂无措的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赵明熙取过覃修谨手中的海棠,毫不嫌弃的别在了耳后。
“好看吗?”
古雕刻画的五官本就绝美,配上那朵粉嫩娇艳的花朵,则更添几分明朗。
覃修谨点头,“夫人好看。”
赵明熙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那枝海棠,“夫君送的花,也很好看。”
“夫君还特意挑了没怎么被打湿的,对不对?”
“嗯。”
“谢夫君。”
赵明熙低头嗅了嗅海棠的花香,嘴角缓缓挑起,勾起了一抹明媚的笑意,“我很喜欢。”
入宫多年的邢嬷嬷,早已阅人无数。
是阳奉阴违,还是真心相待?
她看得最是清楚。
瞧着两人相处的模样,邢嬷嬷脸上的笑意跟着真诚了不少。
赵明熙陪着覃修谨在御花园中玩闹了会儿,就抬步准备往后宫走去。
可刚走了几步,他就顿住前行的脚步,往一处投去探究的目光。
邢嬷嬷见他面色有异,便问道,“王妃,怎么了吗?”
赵明熙盯着那处,看了半晌,见没有动静才状若无事的说道,“没什么,走吧。”
话落,他便牵着覃修谨,继续跟邢嬷嬷往明瑟殿走去。
等一队人都离开后,假山后头的人才拍了拍衣袖,慢步走了出来。
覃少桦站在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中,远望着众人离开的方向,脑海中回想着那人倾城绝世的模样。
便只是一颦一笑,便教人记忆犹新。
覃少桦抬掌附在悸动的心口,眉头蹙起几分阴霾。
他知道能在大婚之后,跟着覃修谨进宫的,只有一人。
那便是被他设计,指给覃修谨成婚的赵明熙。
覃少桦握紧腰间的玉佩,心中泛起了层层波澜。
怎地偏偏是他?
覃少桦深吐一口浊气,却散不尽满腔的郁结。
“四皇子!”
一个小太监从远处跑来。
他追到覃少桦的面前,喘着粗气慢声道,“四皇子....慧嫔娘娘正找您呢,快...快跟奴才回去吧。”
“我知道了。”
覃少桦神情淡淡的应道,他走到海棠树下摘了一株枝丫。
他分明笑着,可眼底却没半点笑意,有的只有无奈的苦涩。
阳光洒进镂空雕花的窗桕中,落了一地斑斑细碎的光点,倾泻着难得的暖意。
梳妆台上的铜镜里,倒映着两人的倒影。
覃修谨乖乖的坐在镜前,双眼无神的看着桌上的铜镜。
赵明熙稍稍矮身,看了眼镜里的覃修谨。
他小指挑起一缕长发,细致的编了起来。
“到了校场要乖乖的跟着舅舅,不可到处乱跑,知道吗?”
昨天夔子胥就递了请帖到安王府,说是要带覃修谨去校场骑马。
虽说覃修谨时常骑马,但赵明熙还是忍不住叮嘱两句。
他本想跟着一道过去,可转念一想,他也不愿过于束缚自己的夫君。
更何况,他现在是安王妃,若是随便进入校场,怕会有人口舌是非。
赵明熙不想惹不必要的是非,便按下了这个念头。
覃修谨点头应道,“知道。”
“玩累了就早些回来。”
赵明熙接过丫鬟递来的红绳,又将覃修谨的发辫扎了起来。
本就深邃的五官,越发立体迷人。
“主子,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到外头了。”
“知道了。”
赵明熙理了理覃修谨身上的胡服,“记得跟舅舅说,要在晚膳以前回来。”
覃修谨老实的点点头。
确定稳妥之后,赵明熙便让花霖把他好生送到门口。
花霖把覃修谨送上了马车,看着他稳稳坐好之后,又嘱咐车夫行的慢些,莫要颠簸了王爷。
看着马车两旁的护卫,她又叮咛了两句,让他们好生照看。
直到马车平稳的离开,花霖才抬步往府内走去。
此时,赵明熙已经在会堂端着热茶,看起了明日要送到赵府的回门礼。
这回门礼是覃修谨离宫之前,皇后定下的。
赵明熙看了两眼,觉得很是周全。
他心中暗忖,皇后娘娘对于自己的孩子娶男妻一事,定是有所抱怨。
可即便如此,也不曾想过要怠慢于他。
赵明熙扶额,他上辈子真的瞎得离谱,竟瞧不出是非对错,辩不出真心假意。
“王妃,这是您要的账簿。”
丫鬟躬身上前,恭敬的递上了账簿。
赵明熙放下礼单,接过账簿,细细的看了起来。
皇上、皇后赏赐的良田、铺子跟山庄,倒是不少,再加上他自己的‘嫁妆’,王府的家底一下就变得丰厚了许多。
但赵明熙尤嫌不够。
他的男人,可是要坐上皇位的人。
自是要未雨绸缪才行。
赵明熙抿了一口茶,心里盘算起了筹钱的法子。
花霖几步上前替了丫鬟的位置,重新给他斟了杯热茶。
她倾身低语道,“奴婢听闻宫里来的那些奴才,除皇后娘娘赏的之外,还有不少是内务府送来的。”
觑着赵明熙的神情,她压着声音继续道,“那位原嬷嬷,便是其一。”
“既如此...”
赵明熙合上账簿,“就让他们都过来吧。”
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今儿我得空...也让他们好好认一认主子吧。”
“是。”
花霖矮身一礼,退步离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会堂前头的空地上,便林林总总的站了百来号人。
赵明熙单手捧着汤婆子,宽阔的肩膀上,披着厚重的大麾。
他走到堂前摆好的椅子前,施施然的落座。
身侧的丫鬟,用木盘端着香茶,不曾松懈的站得笔直。
花霖扫了一眼,见人齐了,便对赵明熙点头示意。
“今儿叫你们过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你们认主,也让你们清楚清楚我的脾气。”
赵明熙不过一副随意淡然的模样,但扫视到下人身上,审视的视线,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们有些是跟了王爷多年的老人,有些则是刚入府不久的新人。”
他抿了口茶,慢声道,“跟着王爷入府的有哪些?”
话落,便有几十个奴才出列走到前头跪下。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忍不住打鼓。
赵明熙瞥了花霖一眼,见她点头后说道,“日后,你们还是服侍在王爷左右...”
他阴沉着嗓子,警告道,“若是哪日发昏,办不成事...”
几个奴才急着磕头,连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做的不好要罚,做的好,自然也要赏。”
赵明熙下巴轻抬,花霖便领着身后的两个丫鬟走向了他们,“能跟来府里的,自是办事妥当的,今日先赏你们银钱二两,日后月银,再多添十文。”
“谢王妃!谢王妃赏赐!”
他们得了赏赐,都感恩戴德叩谢着赵明熙。
“给你们的赏,是王爷赐的,可曾记下?”
“奴才知道!奴才谢王爷恩!”
“且去吧。”
赵明熙挥了挥手,几十个奴才应声离开。
院子里头,还剩了大半的下人,惴惴不安的站着。
“你们有些是买进王府的,有些是宫里送进王府的,且不管你们从哪来的,前儿服侍过哪家的主子...”
赵明熙捂着手里的汤婆子,视线一一扫过台下的众人,“往后,你们的主子,便只有安王府这一家,可晓得?”
台下一众应声,“奴才晓得。”
“既养着你们,便要依着主子的话做,若是被我知道,有谁了坏了王府的规矩...”
赵明熙挑起嘴角,轻笑的说道,“便是被乱棍打死,也不得怪我了。嗯?”
台下齐刷刷的跪了一地,他们磕着脑袋,急声表着忠心。
赵明熙摆了摆手,花霖拿出花名册来,开始点名。
她看着站在身前的十来个的丫鬟、婆子,安排着他们所要做的事务。
等吩咐妥了,便打上一两银钱,让他们回去干活。
这般鞭子加甜枣的训话,让王府上下的下人,皮都紧了几分。
本以为王府没有女眷,他们处事起来也能轻松不少,但没想到安王妃是这般不好相与的。
因着赵明熙的安排,不少人都换了活计,不少内务府送来的丫鬟、嬷嬷都被遣到了院外。
其中也包括,在望泗园伺候的原嬷嬷。
若是放到以前,她怕是还要与赵明熙争论几句,可今儿这事一出,她却是不敢吭声了。
毕竟她这样的,估摸着都不够三棍子打的。
这往后的事,怕只能从长计议了。
午膳之后。
赵明熙侧依在软塌上,翻看着彩礼单子,心里盘算起了生钱之道。
他看着上头的铺子,打算找时间去瞧瞧位置,看看能不能做些买卖。
“主子。”
“进。”
花霖走到赵明熙的身侧,躬下身来,轻声的 说道,“主子,卜哲回信了。”
“可是找到人了?”
赵明熙克制着心底的激动,紧抓着绒被问道。
花霖摇了摇头,“他只打听到顾大夫去了临县的村子巡诊,这会儿已经过去寻了。”
赵明熙着急寻找顾任不为别的。
只因前世治好覃修谨痴病的人就是顾任。
覃修谨的痴病,说是娘胎带出来的,但也不完全准确。
只因皇后娘娘怀孕之时,误食了带有毒性的餐食,导致她不得以只能早产生子。
但她废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自出生便被太医诊断出是个痴儿。
从那之后,皇后便郁郁寡欢,不再过问后宫之事,只每日于宫中养育自己的孩子。
哪怕,他是个被世人嘲笑的废物。
按新覃皇室的规矩,若是后宫诞下残疾的孩子,必是留不得的。
可覃宏朗还是准许夔芷卉把覃修谨留了下来。
并非因为覃宏朗仁慈,懂得虎毒不食子的道理,而是他亏欠夔芷卉太多。
而他也清楚夔芷卉,若是再失去覃修谨,他那宠女如命的国丈,怕是真会举兵造反,清君侧。
所以,哪怕夔芷卉不问后宫之事,那代表后宫之主的凤印,也是牢牢的握在她的手里。
覃宏朗不敢惹恼夔家,但对夔芷卉也没有过多的关心。
十数年来,他从未对覃修谨有过父亲的关怀。
每每见到这个痴傻的儿子,他的心中便是一阵的厌恶。
而覃宏朗对覃修谨嫌恶的态度,也让他跟夔芷卉,本就僵持的关系,越发的破裂。
直到后来,一度传出帝后不和,陛下要另立后位的传言。
赵明熙想到夔家曾寻遍名医,诊治覃修谨,但都无果。
直到覃修谨十八那年,夔芷卉的父亲,夔承平意外找到了顾任。
顾任虽为江湖术士,但他确实医术高明,不过一年的时间就治好了覃修谨的痴病。
赵明熙按下心中的期许,嘱咐道,“你去告诉卜哲,若是寻着人了,切不可怠慢顾大夫。”
他前世与顾任接触不深,但也知道那些神医术士,保不准会有些不同常人的脾性。
“一切都要以顾大夫的意愿为先。”
“是,奴婢这就去。”
马车平稳的到达校场。
守卫看清是将军府的马车后,便开门放行。
车辆稍显颠簸的驶过大片的沙地,行了半晌之后,便稳稳的停下。
覃修谨被护卫搀扶着走下车马。
他呆愣的跟在小兵后头,亦步亦趋的往一处厢房走去。
“大将军,安王来了。”
小兵推开房门,哄着覃修谨进去,后便关上房门,跟他人一般守在十步以外的地方。
“来了?”
夔子胥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自己的书法。
他看了半晌,见覃修谨没有回应,便抬眼望去,“还站那干嘛,快过来啊!”
覃修谨闻言,慢步走出阴影。
阳光倾散在他的脸庞,倒映出明暗分明,坚硬立体的五官。
“若是让我来欣赏舅舅的大作,便大可不必了。”
覃修谨撩起肩头散落的编发,无神呆板的眼睛,在抬眼之间,便变得深邃凌冽,“舅舅写的字贴...”
他挑起眉尾,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意味,“怕是还没骕骦踏上两脚,来的好看。”
“啧,怎么跟你舅舅说话的?”
夔子胥却是不觉问题的佯怒道,“我这不是努力在练了吗?”
也不知道他姐姐怎么交代他外甥的,说的话老往人心窝子捅。
怪气人的。
“是外祖又说你了吧。”
覃修谨走到桌边,拎起那幅字帖,随意的瞟了两眼。
“舅舅还是好好带兵吧...”
瞧着上头的鬼画符,他瞥着夔子胥期待的眼神,不觉打击的说道,“这文人骚客舞的枪剑,怕是不太适合你。”
夔子胥一把夺过字帖,仔仔细细的看了两圈,他哼道,“我才不听你瞎说呢,等我回去给曼安看。”
“就算舅舅画了个龟,舅母也能夸成玄武,有本事你拿给外祖瞧瞧?”
“你小子就不能给舅舅一个台阶吗!”
覃修谨嗤笑一声,转身落座到一旁的座椅上。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他翘起长腿,模样倨傲冷峻,“这个家也就舅母,能欣赏你那鬼画符了。”
夔子胥丢下字帖,不忿的跌坐到座椅上。
他看着覃修谨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的问道,“跟你那王妃相处得如何?”
提到赵明熙,覃修谨便想到他那温润如玉的笑颜。
“还不错。”
“我瞧你那王妃,可是个厉害角色,他可曾看出什么?”
“没有。”
覃修谨想起两人相处的时候,赵明熙的一举一动,他淡漠的说道,“他是真的以为我是个傻子。”
“是吗?我还以为他能看出什么来呢。”
夔子胥顿了顿又道,“听说有新的名单,放在你宫里了,可去取了?”
覃修谨颔首,“昨儿就拿了。”
“快,拿给我瞧瞧。”
“安王妃成日跟着我,你让我怎么拿到校场来?”
那名单,还是趁赵明熙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到手了。
可他一直缠着自己,根本没来得及看。
“啧,他不会真喜欢你吧?”
夔子胥忍不住打趣道,“他到底喜欢你什么?难不成,是瞧上你这皮相了?”
覃修谨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他喜不喜欢我,与我何干?”
夔子胥自是知道自己外甥的秉性,这么多年忍气吞声,不就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嘛。
成大事者,如何能对情爱之事牵肠挂肚。
夔子胥啧声继续道,“那几封信上,记得好像都是缪鸿远勾结贪污的官员名单。”
缪鸿远是娴贵妃的父亲,也就是覃柏聿的外祖父。
这些年,他借着丞相之名,暗地里与皇城几家官宦勾结,贪了不少钱财。
他正色的说道,“缪鸿远那老狐狸精明的很,有那些名单根本不够,他就是想把自己摘出来,倒也容易...但也得仔细留着。”
麻雀是小,但好歹是肉嘛。
覃修谨指尖轻敲在桌案上,他沉声问道,“覃柏聿买通钦天监的事,可有结果了?”
夔子胥为难的摇摇头,“那边口风紧,我担心我们的人暴露,就没让他逼得太紧。”
他看着面色阴沉的覃修谨,宽慰的说道,“留着赵明熙也没有什么坏处,至少覃柏聿暂时不会把眼线盯在你的身上了。”
覃柏聿那小子跟他娘缪芳馥一样做事狠绝,不把人逼上死路,就不肯罢手。
姐姐为了谨儿隐忍十余年,甚至连后宫的事都放手了,可覃柏聿跟缪芳馥,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等局势稳定,就寻个由头把赵明熙打发出去便是了。”
夔子胥无所谓的说道,“然后再把侧妃抬到正妃位置上,倒也算是正统。”
覃修谨想起赵明熙手腕上的刀疤,他点头说道,“看赵明熙的样子,也不过是被逼无奈。”
“你外祖母已经在帮你物色人选了,正室由覃宏朗选,侧室自然得让姐姐来挑。”
夔子胥拿着毛笔在字帖上轻点。
这几日,他也渐渐悟透了姐姐的深意。
与其,让覃宏朗塞个不着调的女子给谨儿,倒不如,将计就计让赵明熙嫁进来。
他既不能生,也不能养,好打发的很。
而且覃宏朗也会因为此事欠下姐姐一个说法,到时候娶侧妃也就方便许多。
“等到时机成熟,便寻个大夫‘治好’你的病,届时就能名正言顺的让侧妃进门了。”
夔子胥笑道,“时候虽晚,但定是良配。”
覃修谨赞同的颔首道,“外祖母定的人,自是稳妥。”
“行了,该用午膳了,陪舅舅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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