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相逢(一块冻柿子)

“现在就走，”陈煜无奈：“万一路上堵车了怎么办？你晚餐还没吃。”
“噢。”
宋知佑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文具，硬是又拖了十分钟，这才离开。
陈煜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跟梁成峰和赵兰芳照常通了个电话。钱刚好够，就没有说自己住院，只是随意地聊了聊学校发生的一些趣事。
倒是请方若衡帮忙去学校拿过一次书后，他便开始时不时跑病房里晃荡一下，说出院了一定要让他帮忙开车送去学校，他十分的乐意。
这算盘珠子都要蹦到脸上来了。
在方若衡第五次晃荡的时候，陈煜终是忍不住问了：“所以你还没追到柏老师是吗？”
“你怎么……”
方若衡一噎，开始强调：“这不是追不追的问题，这是成年人之间的推拉你懂不懂，推！拉！”
“嗯，看到了。”陈煜淡定地合上书：“是推的挺远。”
“操！”方若衡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只得悻悻离开。
那一天，陈煜的耳根和眼睛，都清净了不少。
陈煜在医院住了五天，感觉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之后就准备出院。
宋知佑特地请了半天假出来，见到陈煜的那刻就忍不住扑到他身上。
陈煜笑着揉他：“这么开心？”
“嗯。”宋知佑闷声道：“我超级想接你出院的，超想。”
陈煜手一顿，温声说：“那今天实现了。”
“嗯！”宋知佑点头，感慨：“真好。”
“是啊。”陈煜附和着：“真好。”
陈煜上了两天课之后又再次迎来了周末，一般在这种只有周日休息的日子里，他都是和宋知佑上午睡觉下午刷题来渡过的。
但这回一下课，他再次拉着宋知佑，说要去个地方。
宋知佑望着陈煜刚好且脆弱的头，有些后怕：“要不、还是别出去了吧。”
“别啊。”陈煜试图说服：“可以的，而且这回不止我们，还有高三的两个学长，一共四个人。”
“……那好。”宋知佑再次忍不住去看陈煜的头：“我们是去哪？”
“农家乐。”
听着像是个商业地方，宋知佑瞬间送了口气。
陈煜没把放烟花的事情说出来，每回说，没回都没放成，上次还出那么大的事，多少是有些不大吉利。
他今天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是谨慎些，迷信点也无妨。
话音刚落，两名身材高挑的男生走向他们，与此同时，交谈声也传了过来。
巧克力皮肤的男生绷着脸：“我们家怎么又成做农家乐的了？”
冷白皮的男生说：“我收了300块。”
巧克力皮肤的男生一顿，妥协道：“嗯，就是做农家乐的。”
陈煜听得一清二楚，笑容一僵：嗯？他们是不是有点不太靠谱？
宋知佑的目光则重点盯在了那位冷白皮的男生身上，根本没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煜哥怎么把这个茶里茶气的学长给叫来了？
刚想完，那位茶里茶气的学长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抬眸冲他一笑：“嗨，小同学，下午好啊。”
宋知佑：“……”
见到你一点也不好。


他们乘着大巴，到了个名为睦湾镇的地方。
镇子很小，道路也窄，唯独那绵延的山脉和荡漾的池塘，壮阔又绚丽。
日落西山，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颜浸染。橙色霞光，透着油画的质感。
一辆蓝色的小卡车停在路口，开车的大叔探出头来，热情地冲他们喊道：“上来吧。”
就这样，四人一齐坐上了那露天的后座。
蓝色卡车向前悠悠驶去，一路上，枫叶落了满地。
上车后，颜澄拿着手机刷贴吧，江封则双手抱胸，闭目养神。
陈煜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边看着小邻居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东张西望，满是好奇和欢喜。
睦湾像是个有灵性的小镇。
在感受到宋知佑对这里的喜爱后，她送来了一只蝴蝶，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宋知佑身子一僵，顿时不敢动了。
陈煜立即拿出手机，身子轻轻向后倒，想将这一幕捕捉下来。
按下快门的那个瞬间，蝴蝶惊起，小邻居慌张地向他看去：“怎么样，拍到了吗？”
陈煜笑着点头，不仅拍到，还拍的刚刚好。
小邻居的唇珠上，是飞舞着翅膀的蝴蝶。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整个金灿的世界。
发丝和睫毛，正透着光，仿佛落日余晖。
就连那颗坠在眼角的泪痣，都在发亮。
这一幕，比陈煜这一路上看得所有风景都还要美丽。
宋知佑收到陈煜发来的照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存下，并记录：煜哥拍的。
刚打完最后一个字，贴吧突然弹出消息提示，那个许久没上过线的，说想追直男的楼主居然回复了他。
正想点开，对面颜澄的声音传来：“到了。”
他抬头一看，一栋复式房映入眼帘。
江封率先跳下车，给了大叔车费后就去开门。
颜澄则带着他们向屋后边走去。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空地，指向性很明显地冲陈煜暗示：“晚上等星星都出来后，坐在那会很舒服，还能看见前面的池塘。”
“是挺不错。”陈煜点头，随后看向宋知佑。
双目相触的瞬间，小邻居用那弯弯笑眼告诉他，他也很喜欢这。
颜澄还想补充点什么，身后的窗户忽地被打开，哐地一下弹到墙壁上，很响。
穿着无袖T恤背心的江封正站在屋子里，握着菜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的身材很匀整，将菜刀缓缓拿起来的时候，还能看见手臂上薄薄的一层肌肉。
颜澄喉结一滚，感觉那菜刀下一秒就要砍到他脖子上。他连忙说：“我这就过来帮忙。”
江封这才将窗户重新关上，颜澄不敢多待，跟他们说屋子客厅放了饮料水果后，立即朝厨房奔去。
宋知佑看着他两的互动，总感觉这儿就是他们的家一般，不由得好奇问：“他们是兄弟吗？”
“不是吧。”陈煜想了想：“如果是兄弟的话，应该就不会以朋友来称呼。”
“那个学长，”宋知佑试探问：“没跟你说过？”
“没，平时也不怎么聊天。”陈煜回。
“噢。”宋知佑挑眉，心情顿好。
“我平时都跟谁待在一块，你还能不知道？”陈煜失笑。
听到这话，宋知佑咬了下唇珠，小声说：“跟我。”
陈煜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不就是了。”
二人又跑塘边转了一圈，回到屋子时，菜已经上桌。
魔芋焖鸭、白辣椒炒腊牛肉、小白菜、和一道……粉色的花？
“这是木槿花。”颜澄将汽水摆到他们面前：“尝尝？”
宋知佑夹了一口放嘴里，鲜滑嫩脆，极其奇特的口感。
颜澄一手撑着脑袋，笑着问他：“小同学，味道如何？”
此话一出，坐在一旁的陈煜和江封都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颜澄没有察觉，仍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金主，直到金主点头，说了句好吃之后，这才收回目光。
江封手艺很好，是那种菜一入口就能被惊艳到的类型。
颜澄对此颇为得意，饭吃到一半时突然感慨，说江封做的菜，就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宋知佑不服：“我妈做的糖醋排骨，才是最好吃的。”
颜澄立即道：“江封也会做，也很好吃，不然下次你尝尝？”
江封扶额：“我不会。”
宋知佑立即看向颜澄，扬起下巴哼哼，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看，说露馅了吧。
陈煜由着他去跟颜澄斗嘴，拿起汽水往江封的汽水上一碰，再次感谢上回在河边的救命之恩。
江封仰头一饮，道：“我也得谢谢你，没有你我还抓不住他。”
陈煜好奇：“你抓他做什么，有仇？”
“没有。”江封说：“但有钱。”
陈煜：“？”
宋知佑也朝江封看了过去。
颜澄收起先前玩闹的模样，解释：“之前就有发那人通缉令，提供线索和帮忙的，都有不同程度的奖金拿。”
这次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冷，似是对江封单独行动一事的极为不满。
江封点头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陈煜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即换了个话题。
这次把话题引到了学习上，三个学霸聊得兴致勃勃，仅有的体育生江封听了两句后，立马打了个哈欠。
吃完饭后，宋知佑起身准备帮着一起收拾碗筷。
“这不用你来。”颜澄立即说，跟陈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直把人往二楼领：“走，先带你去看看今晚你们睡得房间，洗漱用品啥的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宋知佑回头看向陈煜，见煜哥也让他先上去看看，这才跟着颜澄上楼。
“小同学。”
颜澄靠在墙边，笑着看向宋知佑，问：“只收拾了这一间屋子，你们睡一起可以吗？”
他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盯着人看的时候，仿若能洞察人心一般。
宋知佑垂下眸，避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可以。”
“那就好。”颜澄又笑了声：“那我先下去了，叙哥刚跟我说等会再上来。”
“噢。”
宋知佑有些疑惑，陈煜怎么会跟颜澄说这些，但他没多想。
听到陈煜等会要上来后，便索性坐在沙发上等人了。
毕竟下去是团体活动，还有两个人在那，但煜哥上来嘛，那就是两个人的空间啦！
宋知佑小算盘打的可响了，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忽然又想起之前那个没来得及看的，楼主的回复。
于是连忙打开贴吧，就见楼主义愤填膺似的，回了好几条：
——喜欢啊，当然喜欢
——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一个人了，非追上他不可
——直的我也要把他掰的跟蚊香一样弯
——不确定？这玩意还能有不确定的？那他肯定不直
——不直就表示有机会，都有机会了干嘛不追一追？又不会少块肉
——毕竟追上，他可就是你的了
宋知佑看着最后的那行字，心猛地一跳。
他不禁呢喃：“我的……吗？”
就在这时，陈煜的电话打了过来，宋知佑手忽然一颤，手机吧嗒掉到地上。
他宛若一个做错事地小孩，急忙拾起，慌张地按下接听键：“喂？”
“在干嘛呢？”陈煜温声问。
“我、我在房间。”宋知佑脑一抽：“等你。”
陈煜被这回答逗笑，说：“到窗户这边来。”
“噢。”
宋知佑脸一红，向窗户急急走去。
推开窗的瞬间，他便看到站在空地上，冲他笑着招手的陈煜。
耳边陈煜的声音未停：
“三……”
“二……”
他正疑惑，就看到陈煜指了指天空，耳边传来最后那句读秒：“一。”
声音刚落，一簇簇烟花便在宋知佑的眼前腾腾升起。拖着白色的尾巴，咻地一下，在空中用力地，尽情地绽放开来。
如焰火、似星河，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将整个黑夜照成白昼。
宋知佑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握着手机，说不出一句话。
少年站在烟花下，看着二楼窗台处的小邻居，无比温柔：“小佑，下来。”
宋知佑连忙转身，急急向楼下跑去。
他跑得极快，整个人仿佛都要飞起来了一般。
周遭的环境在迅速变化着。
烟花仍未停，一簇接着一簇。
就在最大的那簇烟花在空中绽放的瞬间，他也跑到少年面前，然后，用力地，抱住了他。
“——哥。”
他哑声唤了一句，抱得更紧了些。
楼主那句话再次浮现到他的脑海里。
——追吧。
——追上，他可就是你的了。
陈煜的手微抖。
那绚烂的烟火，掩盖了他的心跳。
他许久未曾这么紧张过，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并未像想象中那般轻松。
他深呼吸，一开口，都带着颤音：“小佑，我有话要对你说。”

此时，又一簇盛大的烟花在沉寂的黑夜里绽放开来。
陈煜站在烟花下，光将他包围，温柔且瞩目。
少年诚恳道：“小佑，我回来了。”
晚风轻拂，他选择在灿烂下重逢。与夜幕交替，相融，驱散。
迎接的是彼此眼中，明媚且晶莹的光。
宋知佑瞳孔颤动，以为自己听错。
他一直所盼望的事情，就在此刻，毫无预兆地实现了。
在烟花下，在晚风里，送来了他日夜思念的少年。
他的哥哥，彻彻底底回来了。
陈煜深吸一口，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当初答应你，考上年纪前二十就带你来看烟花，食言到现在，真是抱歉。”
宋知佑抿起唇，他想说话的，可刚开口，鼻尖就酸的要命。
陈煜一手覆上他的头发，虽带着笑，眼神却是苦涩的：“没想到，我们小佑现在已经是年纪前三了，好厉害。”
没能看着小邻居一点点长大，是他的遗憾和难过。
宋知佑仍怔怔地，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陈煜放缓声音：“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小佑，能原谅我吗？”
一句小佑，让宋知佑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彻底受不住了，咬着唇，胡乱点头，身体也跟着发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陈煜再次把他拥到怀里，他死死抓着陈煜的衣袖，情绪如洪水一般上涌，终是怎么也盖不住，崩溃大哭。
他哭了好久，沙哑地倾诉：
“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我知道，我知道。”
陈煜紧搂着他，哑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陈煜设想过宋知佑会哭，当他坦白的时候，小邻居会激动到落泪。就连他自己，明明做足了心理建设，却在说的时候，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可他没想到，小邻居会哭得这么伤心，这么难过。
曾经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那些情绪一旦开始，便如开闸的河流，怎么也受不住。
原来承认和坦白，对小邻居来说，竟如此重要。
陈煜的心再次狠狠疼了一下。
他轻抚着宋知佑的背，直到烟花消散，直到在怀中抽泣颤栗的人，好不容易归于平静。这才温声问：“要不要喝水？”
“不要。”
宋知佑闷声摇头，他哭到嘴巴发干，是需要补充水分的，可他一点也不想放开煜哥，扔死死搂着面前人的腰。
陈煜看穿了他，拍拍他的脑袋：“乖，先喝点，等会再抱。”
“噢。”
宋知佑不情不愿地松开手，陈煜将他的脸上的泪水擦干，跟哄小孩似的，将瓶盖拧开，递到他的跟前，看着喝了两口后，这才接过放回座位上。
下一秒，宋知佑又重新紧紧抱住了他。
但这回没有继续哭了，两口水平复了他不少的情绪，理智也逐渐回笼。
他睁着那双红通通的眼睛，试探唤了一声小时候的称呼：“陈煜哥哥。”
陈煜一怔，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
他张张嘴，思绪上涌。
这原本，才是他的名字。
一直以来，他都提醒着自己，陈煜已死，他是梁叙，他要为梁叙而活。
可他又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过去的自己，思念过去的人。
一句“陈煜”，几乎把他这段时间来所坚守的信念给击溃。
他怎么可能不想曾经？
陈煜攥紧了拳，松开、又握紧，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按下涌起的情绪后这才重新望向小邻居，点头应道：“嗯。”
这一声回应，让宋知佑又有点想哭了。他抹了抹眼泪，将视线和注意力移向一旁。
两箱烟花空置在那，点烟花的颜澄学长正蹑手蹑脚地离开。
他忽然反应过来，仰头，对着陈煜那双也泛了红的双眼问：“哥，这些都是你准备好的吗？”
“嗯。”
“为了告诉我，你、回来了？”
“是。”
“那为什么，”宋知佑抿唇，带着几分委屈：“现在才告诉我？”
陈煜不想撒谎：“因为你知道了，所以我……”
话说一半，他忽然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说因为知道所以就干脆说了，还是说他不想再让小佑继续隐忍伤心？可已经让人难过这么久了。
正纠结着，手忽然被拉住。
他看着小邻居露出浅浅的笑容，冲他道：“哥。只要你告诉我就好。”
陈煜内疚道：“对不起。”
宋知佑摇头，笑：“我没怪你，真的。哥，你能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其实，听到陈煜的回答，宋知佑不可能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