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相逢(一块冻柿子)

陈煜挣扎间看见那人凹陷的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如看到猎物般，兴奋的光芒。
他心中一凛，憋着气，使了全劲，生生将那人推开。腿在此间好不容易得了空隙，腰部发力当胸猛地一踹，便将那人踹了老远。
陈煜被自己的力气吓到，可来不及震惊，急忙向身后宋知佑的方向看去，随后一怔。
宋知佑跟鱼似的，轻而易举就躲过了二人的攻击，随后一个精准的旋踢，狠狠踢中混混的下颚。
随着砰地一声，混混痛苦地捂着下巴连连后退。
紧跟着，宋知佑就是一套利落的过肩摔将另外那个要逃的摔倒在地，不顾他痛苦的闷哼，直接骑到他的身上，挥拳砸了下去。
一拳一拳，拳拳到肉。
直到那人开始求饶，宋知佑这才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一转身，便对上陈煜那双诧异的目光。
宋知佑瞬间软了下来，连忙朝陈煜奔去，眨着那双大眼睛，颇有些得意问：“哥，我厉害吗？”
像一只在主人面前讨要奖赏的毛茸小狗。
陈煜见着他没事，长长地松了口气。
幸好，人没伤着。
陈煜是真不会打架。每个动作都凭着本能，和一些来自梁叙的肌肉记忆。
所以在遇到这群混混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宋知佑先走。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打得过，哪怕打得过，也不想让小邻居跟着他涉险。
只是没想到，宋知佑居然是会打架的，动作干净利落，十分帅气。
想到这，陈煜便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厉害。”
宋知佑一被陈煜夸，就开心得忘乎所以，恨不得整个都黏在陈煜身上。
几个混混在这时候扶着腰揉着手地站起身，被宋知佑狠狠一瞪，都不敢再靠近，赶忙溜到豆三身后。
豆三也没想到，这小美人的性子跟长相竟完全不符，是个如此泼辣的。
不过没关系，峰哥马上就来了。
这是陈煜第二次发现豆三再看手表，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豆三说得那一句“峰哥就在附近。”
他暗道不好，猜测，估计是喊的人已经在路上。
陈煜摸不清这峰哥是什么来路，会不会像电视剧里古惑仔出街那样，一来来一堆人。
想到这，他立即握住身边人的手。
掌心传来温度，宋知佑呼吸一窒，连忙看向陈煜。
目光相对，他登时明白过来陈煜的用意。
下一秒，二人齐齐转身向最近的居民区，拔腿跑去。
“操！”豆三惊叫，“妈的给跑了，追！”
“追屁。我们中有一个会打架的吗？”被揍了好几拳的小弟撂挑子不干了，直接坐到陈煜原本搭好的小摊上，撕了块猪肉脯嚼了起来。
“就是，到时候闹到派出所，我们还出的来？”被扎了肩膀的小弟也跟着坐了下来，抽了几张纸巾开始擦血：“妈的，疼死了。”
“你们一个个，没出息！”豆三骂骂咧咧，但让他一个人上前，也有些犯怵，但看他们是往居民楼的方向跑去，心又顿时放了下来。
陈煜见人没跟上，这才放慢脚步，掏出手机报警。
“为什么要跑，我们打得过。”宋知佑不解，“那几个人就像没吃饭一样，很瘦。”
“对，就是太瘦了，而且眼睛凹陷，精神好似也有些不正常。”陈煜脚步未停，一边按下110三个拨号键，一边道：“就像是吸——”
话还没说完，陈煜猛地顿住。
他看见好几块黑色的石头朝他们方向迅速飞了过来，速度之快，转瞬就到了眼前。
陈煜瞳孔骤然缩紧，来不及思考，拿着电话的手一松，立即护住宋知佑的头，将人紧紧拉进怀中。
下一瞬，石头就以不同的程度重量砸向陈煜。
先是脊背、再到肩膀，还有一块落到小腿上，石头划下来的那瞬，连带着划破一道皮。
“唔。”陈煜晃了晃身子，皱起眉，咬着牙，硬生生扛着。
宋知佑被突入其来的变故吓蒙了，他推着陈煜的肩膀，却被搂得更紧。
“小佑。”陈煜在宋知佑的耳边轻声道：“找到机会就跑。听话。”
“我不。”宋知佑看着陈煜，哭了。
陈煜还想劝，但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急忙转身，一手护着宋知佑，并看着前方的一片黑暗，冷声道：“出来。”
“唷。”一个手上戴着核桃珠子的光头男从黑暗中走来，嘲讽道：“梁叙，许久不见，怎么连还手都不会了？”
陈煜：“……”
光头男的目光扫向站在陈煜身后，意欲向前却被拦住的宋知佑，仅一眼，便瞪着眼睛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确实好货色。”
说罢，又用那油腻的舌头，滑过他橘黄的牙齿。
陈煜攥紧着手，皱着眉，警惕地盯着光头男，正思考着该如何能让宋知佑离开时，忽然瞥见右前方的一个大石后面，站了个拎着木棍，带着口罩的男生。
男生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抬手做了几个手势，大意为：你拖住，我来打。
陈煜感到一阵眩晕，也不知是事情开展的太过玄幻导致的，还是身上的伤导致的，总之，他强撑着，将目光再次看向光头男。
他思酌一瞬，挑衅道：“怎么，我要还手，你还有出手的可能吗？”
“激将法对我没用，小子。”光头男一步步逼近，“你把那美人给我，我保证，我们的事两清。”
“哦？真的？”
“当然。”光头男走到陈煜跟前的那一刻，咧嘴一笑，突露凶光，挥手猛地朝陈煜的肩膀刺去。
陈煜抬手一挡，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竟然握着个针管！
光头男与豆三那群人不同，力气极大，连陈煜使了全劲都抵挡不住。宋知佑上前困住光头男的另一只手臂，却也完全拖不动他。
眼看着针管立马要刺进皮肤的时候，躲在黑夜里的男生飞速奔来，对着光头男的后颈就是一棍子轮下去。
一声巨响，光头男身子一晃，陈煜借着机会将针管甩开，男生抬脚一踹，就直接将光头男踹到在地。
又是一声。
陈煜和宋知佑站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着口罩男直接坐到光头男的身上，利落地从口袋里抽出麻绳将人的手给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速度十分之快。
“多谢。”陈煜向前一步，“您是警察？”
“不是。”男生抬眼，“但警察马上就到。”
陈煜说：“后面还有几个同党，我车子的行程记录仪应该有录到，只是我受了点伤，要去医院，如果警察有需要的话，可以让他联系我。”
“好，留个联系方式吧。”男生拿出手机，“怎么称呼？”
“陈、”陈煜一顿：“梁叙。”
听到这个名字，男生忽然又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好。”
宋知佑补了句：“我全程还有录音。”
男生笑了：“你两不愧凑一块了，还挺齐全。”
陈煜也没想到宋知佑全程还录了音，笑着捏了捏小邻居的掌心。
就在这时，警笛声响起，陈煜看着前方手持配枪的警察们，忽地卸了力，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宋知佑眼疾手快，连忙扶住陈煜：“哥，怎么了？”
“没事，有点晕而已。”陈煜寻了个石头坐下：“120已经在路上了，你等会也要好好检查一下。”
宋知佑没接话，他借着月光，发现陈煜脸早已苍白。
他心头一跳，凑上前，手向陈煜的身后探去。
在触到陈煜后脑勺的瞬间指尖忽然一颤，他摊开手，只见一片血红。
“煜哥……”
宋知佑彻底慌了神。
“我没事。”陈煜下意识安慰，可下一秒，就撑不住倒在宋知佑的身上。
在被抬上救护车，彻底晕过去的前一秒，他拉着宋知佑的手，内疚道：“抱歉，又没带你看成烟花。”

宋知佑颓然地靠在墙边，望着紧闭的手术室门，发怔。
他的手不受控的颤抖着，脑海里浮现出曾经，许多次看着陈煜进入手术室的场景。反反复复，直到那一日灯灭，医生沉重地走出来，宣告了具体的死亡日期。
耳后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她刚痛失爱人，单薄的身躯站在手术室门前，摇摇欲坠。
悲伤、泪水、痛苦、甚至死亡，在医院都是极为常见的现象。连医生都没有办法做到全然无动于衷，更别说同样在等待在手术室门前，焦灼着的家属们。
宋知佑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当那熟悉的、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进来的瞬间，他再次不受控制地想起面对陈煜死亡时的场景。
耳畔的哭声仿若化作何淑月的啜泣，再坚强的女人，在看到自己儿子尸体的瞬间，也崩溃地脱力摔倒在地。宋知佑还呆愣在原地，他不敢相信，无法接受，他拉过陈煜的手，明明还是温热的，怎么会死呢？
可没过多久，他就感受到了，掌心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直至冰冷。
回忆沉痛，宋知佑摇晃着蹲下身。他抱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煜哥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最坏可能性，万一呢，若煜哥真就这么离去，那该怎么办？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同陈煜一起做。
烟花没来得及放，他的心意也没来得及说，还有何淑月，明明煜哥很快就能见到妈妈了，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宋知佑攥着手机，有那么一瞬，他想给何淑月打电话。
可又能说什么呢？
说他的朋友进了抢救室，生死未卜？还是说她的儿子……
不，不行。
他说不出口。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让何淑月再跟着痛一次？
就在这时，宋知佑看见手术室的门缓缓推开。
他的心猛地一紧，急忙站起身，奔到第一个走出来的医生面前，按住发抖的手颤声问：“医生，我哥他怎么样？”
“没太大事。”医生说：“他的头部被硬物撞击，导致脑震荡及旧伤口撕裂，已经进行缝合，切忌不可再做激烈运动及参与打架斗殴一事。”
听到这话，宋知佑提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几乎脱力，不住点头道：“好、好。”
陈煜被推了出来，宋知佑怔怔跟在身后，询问着医生更多的细节。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光头男扔的石头，还有一颗砸到了陈煜的后脑勺。
石头不大，但扯到了旧伤，估计那时候陈煜就开始头晕了，只是一直强撑着。直到警察来，这才彻底放心。
陈煜的麻醉药时效未到，人躺在病床上昏睡。
宋知佑待了一会后便拿着单据前往缴费窗口。
等他数清楚具体要花多少个零之后，他的大脑再次宕机，因为已经没钱了。
近期攒的零用钱和奖学金在刚才都已花光，如今根本支付不起这高昂的医疗费用。
他咬着唇，茫然地翻着通讯录，开始思考要不要找何淑月，或者找班主任要到梁叙父母的联系方式，毕竟梁叙家境确实蛮好的。
可要是联系了，家人势必也会跟着担心。
他犹豫不决，指尖又划了划，看到方若衡的名字。
要不，借钱？
他心下一动，觉得是个好主意。
正准备试着打电话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迟疑的声音在跟前响起：“小佑？”
宋知佑抬眸，正好对上方若衡惊诧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
方若衡看着宋知佑浑身脏兮兮的，手上还攥着一摞缴费单，以及那双无措的双眼，他登时想到各种不好的可能性，怒道：“是不是被欺负了？哪受伤了？伤你的人在哪？”
“我没有。”宋知佑连忙说：“梁叙刚做完手术，我，”
“你……”方若衡打断，他看着宋知佑的表情，悟了：“你把他打进ICU了？”
宋知佑：“……”
宋知佑：“什么？”
在方若衡的认知里，宋知佑没有直接否认被欺负，那就是被欺负了。
他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宋知佑暴打梁叙的画面，于是，他豪气地拍拍宋知佑的肩，说：
“可以！很好！那小兔崽子就是要狠狠打一顿才会长记性。放心，有事哥给你兜着，住院费我替你出了！”
“……”
一时间，宋知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心情复杂地看了方若衡一眼，随后将今天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没提烟花，也没说那些混混本就与梁叙有旧仇，只着重描述了陈煜护着他的那段，把方若衡听得一愣一愣。
方若衡完全想不到会有这一出，再开口，也不喊小兔崽子了：“那他人现在怎么样？”
“刚手术完。”宋知佑捏着缴费单，有些艰难问：“若衡哥，你能借我些钱吗？”
方若衡明白过来：“完全可以，没有问题。”
交完费后，方若衡被某个医生叫住去帮忙。他临走前嘱咐宋知佑也要去做个全身检查。
宋知佑点头，但不听，急急忙忙朝病房跑去。
陈煜还在昏睡，宋知佑放缓脚步，坐到了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温热，但这一回，不会变凉了。
宋知佑长时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放松。
他的指腹在陈煜的掌心上轻轻打着圈，然后一滞。
他这才发现，陈煜的掌心上，竟然有几道细小的，月牙形的痂。
痂还很新，不难猜出这是陈煜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给掐的。
“哥。”
宋知佑鼻尖一酸，泪水再次涌上眼眶。
他轻唤着，克制不住地拿陈煜的手覆到他的脸颊上，想更大程度的感受到这股温热，和那粗粝的痂。
他急切的期待陈煜醒来，却又怕他看见，可手依然不想放下，像一个贪心的小贼，无时无刻不在胆战心惊。
时间继续向前挪动着，宋知佑静静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撑着脑袋，一直未曾离开。
直到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宋知佑才起身，拿着单子去药房换药。
等他回来时，陈煜还是没有醒来，维持着他先前离开时的那个姿势。
宋知佑有些急了，他实在不喜欢看到陈煜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的场景，以及现在这种几近煎熬的等待。
他戳了戳陈煜的掌心，超小声问：“你怎么还不醒？”
见人还是没反应，他急得又戳了戳。
就在他准备把食指缩回来去找医生的时候，忽然看见面前的手动了动。
宋知佑的心猛地一跳。
陈煜的手，很缓很缓地握住了，他戳进掌心里的指尖。
“哥。”
宋知佑抬眸，对上陈煜那含着笑意的双眼。
陈煜大概是在宋知佑出去拿药时醒来的，身子还没什么力气，整个人昏昏沉沉。
睁开眼看见天花板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又再次穿越。直到看见吊瓶上的梁叙二字，才确定自己仍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看来，那个光头男朝他头扔的石头并没能把他砸死。
真是命大。
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后，陈煜开始担心起宋知佑来。
醒来不见小邻居的身影，也不知受伤严不严重。
刚想着，门忽地被打开了，小邻居一边挂电话，一边朝他走来。
被子遮挡了宋知佑的视线，陈煜闭上双眼，想等小邻居走近些，再慢慢“醒来”。
谁知小邻居刚坐下，就用手去戳他的掌心，很痒。一边戳，还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让他赶快醒来。
但比起抱怨，小邻居的动作和语气，更像是在用小爪子在挠他的心窝。
挠得发痒。
陈煜受不住，下意识握住了那根纤长的手指。
“哥。”
双目相对，小邻居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他看着小邻居眼下泛起的乌青，心酸软成一片。
现如今天都亮了，也不知小邻居在这陪了多久，等了多久，熬了多久。
他动了动手指，正要说话安慰时，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片段。
他面容一僵。
那是他在昏倒前夕，宋知佑抱住他的片段。
他混乱不已，好似听见小邻居急切的唤了声煜哥。
不是哥。
而是，煜哥。

这是自己的幻听，还是那自认为完整的谎言其实已经被拆穿？
小邻居是不是早就知道，只是因为自己未曾承认，所以他才隐忍至今，装作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陈煜忽然感到太阳穴连着后脑勺的部位一阵剧烈的胀痛，他面色一凛，宋知佑吓得连忙要去叫医生。
刚转身，就陈煜被拉住。
“我没事。”陈煜声音沙哑：“只是刚刚那一下，现在已经好了。”
宋知佑不信。
陈煜见状，扯着小邻居的衣袖，放软语调：“真的没事，坐下来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