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相逢(一块冻柿子)

这句带着尾音的嗯犹如一把丘比特箭，咻咻咻地射进了宋知佑的心坎里。
他已经很久没听陈煜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以前都是想多打两把游戏，拜托他把风时才会用这样的语气。
有一回被护士和何淑月发现，把他两都教训了一顿。他也暗下决心，再也不帮忙了。可当陈煜再求他时，他还是顶不住，无法拒绝。
宋知佑抿紧着唇，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频频回看陈煜的状态。
宋知佑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就如那惊弓之鸟，陈煜有一点不适到他这里，都成了大问题。
直到医生巡视时，说了一堆类似恢复不错，静养就没啥大碍的话之后，他这才放下心来。
守着护士换完药，宋知佑终是扛不住困意，勉强又撑了一会儿后，趴在床边昏沉地睡了过去。
深秋的清晨带着寒意，陈煜笨拙地挪着身子，一点点，将外套盖在宋知佑的身上。
他凝望着，也不知小邻居是在做什么梦，睡着了都还蹙着眉，睫毛一颤一颤的，十分不安。
陈煜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抚平小邻居的眉间。
在要收回手的那一瞬间，宋知佑好似预感到了什么，忽地抓住他的手，低声呢喃：“不要走煜哥，求你了，不要走。”
声音沙哑又慌张，光就这么听着，陈煜的心都跟着坠到了谷底。
陈煜喉结一滚，没有再动，任由小邻居就这么握着，心里默默回应：不会走了。
在医生换过药之后，陈煜的头痛减轻不少，与此同时，他也回想起不少险些遗忘的记忆和细节。
比如自己在昏迷前夕，冲宋知佑说的那句抱歉。直至现在，小邻居都未曾问过他，为何要说“又”，明明梁叙根本不可能会给小邻居这样类似去看烟花的约定。
比如自己提出看烟花时，小邻居说的那句“我从未想过，你还会带我去看烟花。”看来这个还会，不是指居然会，而是说，还能有这个机会。
比如他们学习时的默契，明明他从未刻意提过自己的习惯，小邻居却全都知道。
比如小邻居从未像其他人那般喊过叙哥，而是——哥。
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桩桩件件细数下来，小邻居怕是在很早之前，也许在他转进清北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不然就不会频频回头，还主动来问问题。
原来，让小邻居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根本不是因为梁叙失忆性情大变。
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他是陈煜。
仅这一个理由。
反应过来的陈煜忽然感到好难过。
明明小邻居暗示过那么多遍，偏偏自己太笨竟完全没有发觉，还自以为伪装的极好，其实早就漏洞百出。
陈煜难以想象，每当自己在小邻居面前否认身份、甚至强调自己是梁叙时，他得有多难过。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过要去拆穿自己的谎言，偏这样生生忍了下来。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瞒到，却还要让小邻居去受这样的苦。
一想到这些，陈煜就受不住了。
他望着小邻居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唤了声：“小佑。”
“嗯？”
小邻居人还未醒，先迷迷糊糊地应了下来。陈煜不禁失笑，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的头上揉了揉，温声说：“没事，睡吧。”
“嗯……”宋知佑晃了晃那毛茸茸的小脑瓜，又重新睡了过去。
在这刻，陈煜已下定了决心。
——他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宋知佑。
原本，他是想替梁叙好好活着，所以隐瞒，也成了期间重要的一环。
若因自己的私人感情去跟他人说明身份，他做不到，也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可宋知佑已经知晓，这就不是主动说了。
而是坦白，是承认。
况且，要是让小邻居一直处于这种明知却无法言说，无法相认的状态里，他于心不忍，更做不到。
如今更是内疚不已。
但是，不能就这样，直接的，什么也没准备的告诉他。
小邻居等了这么久，不能就这样草率。
更何况，若说完小邻居掉金豆子，不对，是一定会掉金豆子。而自己现在这瘫在床上的模样，连替他擦眼泪都得颤颤巍巍。
光想那个画面，陈煜都觉得太过凄惨。不行，得好好琢磨一下。
方若衡换班的时候特地到梁叙的病房前转了一圈，想看看那小崽子恢复的怎么样。
透过观察窗，他看到宋知佑正抓着梁叙的手趴在床边酣睡，而梁叙则温柔地注视着宋知佑，眼神没舍得挪开一分。
病房内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下来，方若衡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多年以前，他到医院来看望挚友陈煜，也撞见过这个场景，陈煜也是一样的温柔。加上两个人这相似程度高达90％的面庞，方若衡都有些恍然，以为陈煜回来了。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刻，他自嘲地笑了笑，但也瞬间明白了宋知佑如今为什么总要黏在梁叙身边的原因。
他不忍吵醒宋知佑，也不想破坏此刻的安静。
他后退一步，拿出手机拍下这颇有些韩剧味的唯美照片后，一边转发给柏笙，一边到护士台前，让她们等过会去给梁叙添个陪护床。
柏笙很快发来了信息，一个简洁明了的：？
方若衡勾起唇，迅速打下：柏老师，您的学生受伤住院了，要来看看吗？就在我家医院。
柏笙：不。我只是任课老师，若伤的严重，苏老师会组织探望的。
方若衡挑眉，回到：那好吧，还以为今天能见到柏老师呢，哎「叹气.jpg」
发完信息后，方若衡便把手机放进兜里，吹着口哨走进电梯间。
他知道柏笙不会再回应，也知道柏笙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会担心着急，所以在拍摄照片的时候，他特地将房间号拍了进去。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回家洗个澡换个衣，以最清爽干净帅气的状态
——守、株、待、兔。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煜半个手臂已经开始发麻，宋知佑仍在熟睡。
就连护士提着陪护床进来，说是小方主任送的的时候，宋知佑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定是累坏了。
陈煜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寻了个舒服点的位置坐住，然后请护士将放在老远的手机递给他。
自己这个样子，估计还得在医院住个一周左右，学校那边肯定要请假。
还有之前那个留下联系方式的口罩男，也不知道有没有发信息过来。
他现在很想知道，那个看着和梁叙有旧仇的光头男，现在是个怎样的状况。那群混混，是不是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一群吸毒贩毒的罪犯。
陈煜划开屏幕，收到好几个人的微信。
一是许隆，问他到学校没。
二是班主任苏老师，说宋知佑已经替他请好假，让他这些天在医院好好修养，以及提醒他，遇到这种事情还是要跟家长说一下。
三是住在隔壁寝室的学长颜澄，问他醒来没，住在哪个医院。
他一一回应，到颜澄那的时候，他顿住了。
他跟颜澄平日交集算不上多。上回聊天，还是小邻居临时到他宿舍睡，找人借被子的时候了。
虽加了联系方式，但平时也不会聊天，如今颜澄却发来指向性这么明显的一句话，显然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不禁疑惑，问：你怎么知道？
颜澄：江封说的
颜澄：你不会没认出来吧？
颜澄：就昨天那个一棍子将那光头打倒 帅飞了的，口罩酷哥
颜澄：是我朋友啊
颜澄一下发来好几条信息，带着极其炫耀的意味。
陈煜之前晕的根本看不清，如今仔细回想，那凌厉的眉眼和巧克力色的皮肤，好像的确符合颜澄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朋友。
陈煜：想起来了，多谢你朋友帮忙，那几个混混怎么样？
颜澄：他们走私毒品，已经吃牢饭了，你的行车记录仪和小同学的录音都没用上
果然跟自己最初猜想的一样，陈煜有点想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但思及关系也没到那份上，便只是再次道了声谢。
颜澄又发来信息：叙哥，你不但要谢江封，还要谢我哦
陈煜：嗯？
颜澄：你们去那露营的行李，我都替你们收起来了
颜澄：还有那三大箱烟花哦
颜澄：你们是想去放烟花的吧？
颜澄：那儿是不错，但太偏不安全，可以到我家这边来放，很舒服风景也不错
颜澄手速极快，陈煜看到这些话时，心里一动。
若在烟火绽放的那刻，坦白自己的身份，好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他立即回到：好，等我出院就去
紧接着，颜澄发来一张制作十分粗糙的图片，上面写着
【顶级农家乐！带你还原最原始的美好，一人只要199，人多更有优惠哦！】
颜澄：2人 给你们打个折 300怎么样？
陈煜失笑：好
颜澄：成交！
陈煜刚付完账，忽然感到宋知佑动了动。
他转头一看，就见小邻居迷迷瞪瞪的坐了起来，由于睡得太死、太香，起来时都没注意，给陈煜的手臂上沾上一丝晶莹。
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宋知佑双手捂着下半张脸，仅仅留出来的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慌张和歉意。
刷地一下，他的脖子脸和耳根，都开始发红发烫：“……对不起。”
“没事。”陈煜并没在意，抽出纸巾：：“来，松手，给你擦擦。”
“不要！”宋知佑倏地站起身，闷声道：“我去洗洗。”
说罢，就飞似的溜进洗手间。
陈煜看着那睡得乱七八糟得头发，在主人的奔跑下一蹦一蹦的样子，再回想小邻居先前那红扑扑的小脸，没忍住笑了。
过一会儿，就听见洗手间里传来一声，烦躁的，但没压抑住的一声
“啊——！”
噗。真可爱。
宋知佑往自己脸上扑了好多层冷水，这才将脸上的热意给洗掉一些。
但他不想出去，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啊！
他嘟囔着：
把生病的煜哥的手当枕头，罪状+1，
把口水掉到被当做枕头的煜哥的手上，罪状+1000！
都多大人了，睡觉还流口水，流就算了，还掉煜哥手上！
啊啊啊啊啊，死了算了！
宋知佑在洗手间纠结好久，终于决定，推开门。去勇敢面对自己的罪状。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柏笙推开，宋知佑仿佛像看到救星般迎了上去：“柏老师。”
“嗯。”柏笙点头，声音有些哑。
宋知佑这才发现，柏笙那苍白的皮肤上透着薄红，尤其是眼尾，红的像哭过一般。
还有那双唇，也有些肿。
宋知佑喉结一滚，忽然明白了什么，向站在后边的始作俑者看去。
而那个始作俑者，不仅十分坦然和满足地冲他挑了下眉，还对躺在里面的人说：“梁叙，我们来看你啦。”
我们二字，咬得格外的重。

又气又怨，却没什么威慑力。
方若衡甚至笑得更开心了，推着柏笙的肩膀催促：“柏老师，我们进去吧。”
柏笙咬牙，却毫无办法。
陈煜的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总觉得今日二人的气氛，有种又亲密又抗拒的古怪感。
小邻居见到他们的反应，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陈煜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习惯性招呼柏老师坐下。
柏笙看着那硬邦邦的凳子，忽然感觉屁股一紧，连声拒绝。他将买的水果放到桌子上，确定陈煜并无大碍后，这才放心下来。
由于方若衡在他身边，那爪子总是若有若无的贴近他、撩拨他，让他极其不适应。待了一会儿后便借口说学校有事要先离开。
方若衡腾得站起身：“我送你！”
柏笙连忙后退一步：“不用！”
像一只应激的猫。
陈煜见状：“方若衡，我还有事想跟你说。”
宋知佑也跟着道：“那柏老师，我先送你下去吧。”
柏笙立即应下：“好。”
方若衡：“……”
柏笙跟宋知佑离开后，方若衡气鼓鼓坐到凳子上，咬牙切齿地瞪着陈煜：“你最好是有要事。”
方若衡生气又无语，却不能拿一个躺在病床上的高中生出气，双手抱胸，郁闷至极。
“当然有。”陈煜眨着眼睛，无辜道：“还钱给你。”
方若衡看他，不信：“你有这么多钱？”
陈煜：“卡里的钱刚好够。”
方若衡撇嘴，低头去掏手机。
他今天为了见柏笙，特地打扮的跟花孔雀似的，穿了件镂空的大V领针织毛衣，一低头，就能看见那深邃的锁骨，和……
陈煜眯眼仔细看了会：这个肩颈处密密麻麻的是，抓痕？
“你这……”
陈煜手刚抬起来，忽然又发现了两圈牙印，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
原来以前方若衡说得对女生没兴趣，是这种没兴趣啊。靠，他当初居然还以为方若衡沉迷知识的海洋，一心只想跟他争第一呢。
结果居然是喜欢男生吗？还跟柏老师在一起了。
陈煜抿起唇，心情颇为复杂。
就这点痕迹，他已经明白过来刚才方若衡和柏老师气氛古怪的原因是哪来的了。
方若衡居然利用他住院一事去勾搭柏老师，但这又确实是方若衡会做的事。
啧，晦气。
“哦，这~啊~”方若衡反手撩了下头发，心情顿好：“猫抓的。”
骚不死你。
陈煜面带微笑：“哦。”
收完款后，方若衡仍记着柏笙，将手机一揣便往外跑。
跑了几步后忽然发觉一件事：梁叙那小子刚刚是不是喊的他全名？操，没大没小。
宋知佑那边也不经意瞧见了柏笙实在没遮住的，不小心露出来的脖颈上的吻痕。
还不是那种绯红的颜色，是青色。
嘬得可真狠。
他再悄悄去看柏笙的状态，都软的快跟滩水似的了，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宋知佑心狠狠一跳，惶恐地想着：看来做起来很难受，一点也不像贴吧里那些人说得那样。
都是一群骗子。
就在这时，一辆的士停到了他们面前。
“车来了。”柏笙打开车门，冲宋知佑轻声道：“再见。”
宋知佑招手：“嗯，柏老师拜拜。”
就在车子即将启动的时候，一个彩色的影子突然从宋知佑身边掠过，啪地一下打开车门，刷地钻了进去。
“方若衡！你、你不要脸！”
柏笙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出来，与之还有方若衡那确实不怎么要脸的笑声。
宋知佑看着汽车扬长而去的背影，不自觉代入柏笙的视角，瞬间感觉浑身哪哪都疼。
可当他回到病房，在看到陈煜的那刻，他又想起方若衡那一脸餍足的神情，不由得喉结一滚。
所以，做的时候，他们是会很愉悦吗？
那煜哥呢，他要是……的时候，也会很舒服吗？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瞬间，宋知佑不敢再往下想，脸瞬间发热发烫。
他开始拼命谴责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都不敢再直视陈煜。
陈煜就这么看着小邻居在望向他的那一刻，脸顿时烧得通红。
他不明就里：“小佑，怎么了？”
“没什么。”
宋知佑连连摇头，跟拨浪鼓似的。说罢，还为了试图掩盖自己的慌乱，急匆匆地从那袋水果里掏出个苹果说：“哥，我给你削个苹果吧，祝你平平安安早日出院！”
陈煜失笑：“好，但不用削了。”
他实在担心小邻居这状态，拿起刀削的不是苹果皮，而是自个的皮。
“那我去给你洗。”
宋知佑拿着苹果再次奔向洗手间，这一下，又是等到脸上的红晕消了才跑出来。
陈煜看破不说破，接过那只苹果：“谢谢小佑。”
“不用……”
宋知佑下意识开口地瞬间，忽然一顿。
他才反应过来，自回到病房后，煜哥都是唤他“小佑”，而不是“宋知佑。”
之前只有在情急之下才会喊“小佑”。
但今天、现在、此刻，在这么很稀松平常的日子，煜哥却叫了他“小佑”
是“小佑”诶！
宋知佑开心不已，这个昵称就像是某种归属，让他整个人高兴的都快冒泡泡。
“哥。”
他又想贪心点了，望着陈煜询问：“以后你都喊我小佑好不好？”
陈煜一愣，笑：“好，我以后都叫你小佑。”
时间一点点向前挪去，夕阳西下，窗外的天空逐渐变成橙黄。
陈煜看了看时间，提醒：“小佑，还有1小时就要晚自习了。”
“我知道。”宋知佑没动，有些低落：“还能再待2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