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 所有的植物却枝繁叶茂,鲜活而顽强,凑近还能嗅见柔柔的草木香,蓬勃地开向无限边际。
小丧尸忍不住想,这里还是阿嬷的精神空间吗?会不会已经进入了另一层无尽的虚空?
前面是个一左一右的岔路口,秦加停下来,问他想选哪边。
小丧尸不晓得两个选项都会通向怎样的答案,咬着下唇犹豫片刻,选了左。
在拐弯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出发的原点,那簇火好像知道他们要离开似的,竟然非常节能地熄灭了。
两只丧尸踩在水中前行,相比于麦汀汀小心翼翼的每一步,秦加显得悠然自得多了。
他在这儿待了这么久,绿色的迷宫走了没一万次也有几千次,每次的结果都没有差别,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已然胜过了被遗忘的家,闭着眼睛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迈。
精神空间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有些许差别,不耗费体力,没有疲劳,麦汀汀感觉不到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在最后一个三向岔路口选择朝右。
他在这条路的尽头,看见了熊熊燃烧的柴火。
……是他们先前的那堆吗?
一路秦加都是让他选择走向的,少年记得自己每一次选的应当都是朝着更远方走,绝不可能兜圈绕回初始地。
同样,他也清楚地记得,在离开的时候,火堆是熄灭的。
是谁又点燃了它们?
麦汀汀杵在原地,又惊又疑,秦加倒是早有所料,松开手先走到火堆旁边,懒洋洋地盘腿坐下来,眯着眼睛:“哎,烤着还挺暖和的嘛。”
进阶的丧尸对温度的感知会有所恢复,灰色空间里也的确偶尔有风。
丧尸的眨眼频率比人类慢得多,麦汀汀站在那儿,不眨眼的时候像个雪白可爱的洋娃娃,学院制服版的那种。
秦加对还在发呆的小美人招招手:“来坐呀。”
麦汀汀后知后觉意识到,火堆附近的区域竟然没有水。
明明整个精神空间都淹了一层无色无味的液体,偏偏秦加、或者说火堆所在的地方是干爽的,好像故意吸引来人选择这里作为依靠点似的。
“喏,看吧,我早就知道了——往哪条路走最终我们都会回到原点来。”秦加耸耸肩,“所以我已经放弃逃出去的想法了。呆在这儿虽然无聊,不过不用吃不用喝不用休息,也不怕雪崩和怪兽。”
洋娃娃被关键词戳到了启动键,眨巴一下雾蓝的小鹿眼。
胡苏姆小镇依托于雪山,那么怪兽……会是雪怪啪叽吗?
他所喜爱的大只毛茸茸,对丧尸居民们来说竟是种可怕的威胁。
是因为……啪叽下山对小镇做过什么吗?
秦加不知他心中所想,接着刚才的话题讲下去:“尤其是,你要愿意跟我一起——不,你现在可能也不得不留在这里了——我们两个平时讲讲话呀,时间就会好打发得多。”
构想是挺美好,但这种想法从某种程度而言,是基于日后有朝一日他们会离开这里的基础。
他没有想过,若是这种囚禁无止境——任何无止境的东西,都很可怕。
察觉到不对劲儿的麦汀汀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还记得他们从“原点”出发时,那堆火灭了以后,露出一根烧得焦黑的木头。
纹路很奇特,有点像撮齐刘海。
然而面前这堆柴明显是新的,没有任何长久焚烧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回到初始,脚下的,是一个全新的地方。
很有可能无论停在哪里,或者严格来说,秦加「认为」该停下时,都会出现相似的火堆。
或许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有好几次秦加以及接近了真正的出口,或是踏上了正确的路线,可只要一停下来想要休息,四周的墙体就会发生微妙的异动,再凭空出现一摊摇曳的火苗。
灰色空间到处是水,唯有这一星半点的火,那样特别,那样具有标志性,迷惑着秦加认为自己回到了起点。
这座迷宫在消磨被困者的意志。
究竟是迷宫有自我意识,还是有谁操纵它这么做?
若是换一个人,换一只丧尸在这儿,也许会因为越想越害怕而不敢再尝试;好在麦汀汀的想法总是纯粹:既然发现了不对劲,那就再走一次嘛。
“可以,再走一次嘛?”他抬头看着秦加。
小美人的要求总是很难拒绝的,秦加虽然不知道重新尝试的意义在哪里,但反正在这儿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权当再散步一次呗。
既可以打发时间,又能满足小美人的需求,最重要的,还可以牵手手。
一箭三雕的事,谁不答应谁傻子。
秦加心情大好,牵着麦汀汀再一次出发。
这回甚至哼起了歌。
秦加的嗓音是很不错的,就是有点跑调,好在麦汀汀也跑调,听不出来什么差别,反而因为这歌声也跟着有点开心。
少年想,这个人,不,这只丧尸和他之前认识的所有丧尸都不一样。
介于生与死之间、被禁锢在无法挣脱的泥泞里的感染者,大多阴郁、充满戒心。
尤其是森林区的丧尸,对杀戮游戏有所感知,每一个遇到的都是决一死战的对手,更不会轻易交托信任。
秦加却好似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孩子,对外界的一切仍旧充满友好的期待。
他一边听青年跑调的欢快歌声,一边又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好像认识的某个人,也很会唱歌来着。
而且比秦加好听得多——说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
究竟是谁呢……
精神空间已经快要将他的记忆洗刷一遍重新来过了,他右手被秦加牵着,左手摸了摸光滑的鹅卵石吊坠,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想——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小美人这一次并不完全是跟在后面,他一路走,也一路从指尖凝出透明的蓝色小花朵。
没错,他在这个精神空间中左腿的伤口被修复,没有了熟悉的荆棘藤蔓,却在不久前发现身体中的「蓝」并未完全消失,仍旧保留着一部分。
如果需要形容程度,大概是从海水壮阔的蓝,变成了天际最高远浅淡的一抹。
正是这些没有被精神空间的主人检测、并剔除的「蓝」,赋予他一部分残存的能力。
这些小蓝花没有实体,根据秦加的毫无反应也可以判断出他人是察觉不到的,麦汀汀便用这仅有自己能看见的记号,来标记他们走过的路。
他没几步就要回头看看,确认一下刚刚留下的花儿有没有被抹除。
好在迷宫的确没能探测到它们,在围墙上的爬墙虎变换形态之前,蓝莹莹的花儿们安静地漂浮在半空中。
秦加很快就注意到他的一步三回头:“怎么啦?”
少年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解释一句:“看看,墙会动。”
秦加不疑有他:“啊是哦,它们随心所欲的,好像小孩子在拼积木一样。”
麦汀汀有点怀疑,其实不仅是漫山遍野的绿叶在攀升回落,很有可能连同下面包裹的玻璃幕墙也在移动。
这是一座……“活”的迷宫。
那句「像小孩子在拼积木」完全是无心的比喻,却很难不让人往深处联想。
阿嬷和阿木的牵连比想象中要深,会不会这个灰色空间也和阿木也有关系呢?
秦加思维简单,或者说被困太久已经没有必要去钻研离开的途径,活在当下比较重要。
他走累了,看了看四周,刚叹了口气,感觉到身后暖融融的。
一回头就看见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青年夸张地叹了好大一口气,干脆上了岸躺在火堆旁,任金红色的火舌在头发和衣服旁边狂舞:“你看吧,我们又回来了。这里注定是走不出去的——”
小美人没有说话,垂眸张开五指,随意地动了动,纤长漂亮的手指依次蜷起,像一朵花合拢花冠的过程。
他合拢指尖,认真地凝视着。
这副场景是很美的,好似一场用指尖完成的轻盈舞蹈。和他本人一样,又清又灵。
秦加翻身坐起来,专注看着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小汀你在做什么呢?”
小美人仍旧没有正面回答,对他眨了下眼,好似在叫他耐心等待。
几秒钟后,火苗和周遭幕墙上的叶子飒飒颤了颤,似乎有什么划破空气强行挤入。
……秦加看见了。
一串串蓝色的小花朵悄然浮现于半空中,它们排着队似的,一个个跃入视野中,井然有序,每一朵每一朵之间相隔不远,像被串联起来的一排小灯泡。
小美人一勾手指,花儿们乖乖听话,就算看不见任何「线」,也能一整串凭空被“拽”回来。
它们回到麦汀汀这里,漂浮在他身周,从头到脚将主人围了起来,还绕着他缓慢旋转。
若是把宇宙缩小拟人,那花儿们就是蓝光潋滟的小行星带,而麦汀汀则是被众星簇拥的寂静瑰丽的恒星。
秦加痴痴地看着这梦幻的一幕。
每当他以为麦汀汀已经漂亮得无与伦比之时,他总能给他更大的惊喜。
“这是……什么?”秦加眼底倒映着漫天飞花,“是你的吗?”
“我刚才,出发的时候……留下这些花。它们,在别的地方。”
小美人的语言功能有了进步,不过还不能完全达到高阶丧尸的流畅程度。他讲话声音很轻,吐字也慢慢吞吞,像踩在云朵上。
“这里……不是原点。每次我们,都停在,新的地方。”
秦加张了张嘴:“怎、怎么会呢?”
“你被,骗了。”
麦汀汀道出结论时神色平静,既无指责,也无怜悯。
少年总是这样,非常客观,对所有事都置身事外。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么他人的好与坏,对他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影响。
秦加难以置信:“被谁骗了?”他慌张地环视一圈,“这里没有其他人呐,你、你也不可能骗我的!”
倒不是对小美人的无条件信任,只不过在麦汀汀来之前,“迷宫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这条定论就已经种在他心底了。
“被空间。”少年道,“空间的主人,以及……你自己。”
秦加坐在那儿,原本对麦汀汀就是仰望的视角,再加上后者身周依旧氤氲着花儿的亮光,看起来好似某种神明降世,为信徒指点迷津。
青年彻底惘然了。
他被关起来这么久,清楚自己看见的水与火与土不是真实的,植物和墙壁不是真实的,头顶和脚下的世界不是真实的。
他还剩什么,只剩下自己的思维与心。
然而现在麦汀汀告诉他,连他的大脑,都在骗自己。
——他完完全全,活在谎言中。
秦加垂着脑袋,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说不出话来,失魂落魄得像只被赶出家门、在大雨中失去方向的大狗狗。
麦汀汀于心不忍,抬头摸了摸他的头发。
鹅卵石吊坠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风中叮铃一声。
与此同时,某个地方遽然响起小孩子咯咯的笑声。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左后方的围墙顶端,露出男孩黑乎乎瘦巴巴的小脸。
围墙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宽,男孩趴在上面也完全够,托着腮双脚一晃一晃,像看动画片一样欣赏着成年人们各异的神情。
他是个盲孩子,没有眼珠,深陷的眼窝像不见底的黑洞。
秦加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张嘴就想喊他的名字:“阿……阿……”
阿了半天没想起来第二个字。
小美人在他旁边悄声提醒:“……木。”
秦加已经独身一人困在这里一年多了,在麦汀汀到来之前,没见过任何人,「过去」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模糊概念。
盲孩子的名字前后连在一起,霎时间相关的记忆像一道闪电狠狠鞭笞着他的神经。
久违的痛感从骨髓和血管深处袭来,秦加抱住头倒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变故陡生,麦汀汀吓了一跳,跪在他旁边,想在慌乱中找到突破口,安抚青年受损的情绪。
然而秦加的反应非常激烈,大吼大叫,好几次差点伤到麦汀汀;后者的藤蔓同样无法被召唤出来,光洁的小腿此刻白得那么刺眼。
“漂亮哥哥,别白费力气啦。”阿木笑嘻嘻地看他,“你进来的时候,阿嬷就已经把你的能力都封印了哦。”
他低头扫了眼跟在少年旁边的小花朵,它们好像也有意识似的,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瑟瑟拢起花瓣,把自己蜷得很小,躲在麦汀汀身后。
阿木摸摸下巴:“看来没有完全封印完嘛。不过也没差啦。”
小孩拽着爬墙虎的枝叶,像荡秋千一样轻轻松松从三米多高的玻璃幕墙上跳下来,跳到麦汀汀面前。
少年此刻还维持着跪在秦加旁边的姿势,阿木已经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腰。
他扬起脸,一派天真无邪:“汀汀哥哥,你好聪明呀,才进来第一天就发现不对劲了耶!”
阿木瞅瞅那边依旧因剧痛翻滚的秦加,撇撇嘴:“小加哥哥真是太——笨了,竟然一年多了都没发现我的小机关。”
小孩掰开麦汀汀扶着秦加的手指,举到自己头顶,掌心向下蹭了蹭,像是漂亮哥哥在摸自己的头发。
他握住那只温软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边,用那双没有眼球的空洞眼眶看向他。
男孩欢快一笑:“哥哥,我也只是想活下去,你不会怪我的吧?”
星历126年, 也就是距今二十一年前,阿木出生在胡苏姆小镇。
他无父无母,出生后没多久就包着漏风的小被子丢在小镇的大门口。
那时候牌匾还没有锈掉,也没有被奇怪的植物覆盖, 胡苏姆三个字大气洒脱, 每个居民走过时都要抬头看看, 夸一句这字儿写得真不错。
热闹的胡苏姆,是高山区为数不多很有烟火气的地方。
很快, 有人发现了弃婴,找来镇长。
还年轻的秦叔赶到时,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猜测着婴儿的来源。
“诶, 这个小被子有点眼熟啊。”
“对,手工做的, 这个花纹……”
“他妈妈该不会是……”
“啊?是她啊, 难怪呢……”
胡苏姆时代隐居, 与世隔绝, 不存在外来人乱搞丢下个孩子。
人人都笃定, 婴儿的父母一定是镇上的人。
空穴不来风, 西边有一家的姑娘年纪轻轻,还没嫁出去肚子就大了。
街坊闲言碎语, 讲得很难听。
那家姑娘两个月前不见了, 两个月后, 多出个来历不明的婴儿, 前后一串联, 怎么想都是她的。
如果在城市里,阿木这样的弃婴应当是送去福利院、由社会机构抚养长大的。
胡苏姆小镇没那样完备的条件, 就算嫌弃那个“不自爱”的姑娘,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于是就由镇上的居民轮流照顾他。
今天东家吃口饭,明天西家睡一晚。阿木长得机灵可爱,很小的时候也曾被爱着。
只不过他越长大,越像镇上那个未婚先育的姑娘。
姑娘一失踪就是好几年,父母伤心过度先后病死,连邻居都在上山时遭遇雪崩,再也没回来。
后来,收留阿木最多的一个家庭不知怎么得了怪病,全家老小无一幸免,一年后陆陆续续死去,死状凄惨。
流言蜚语在不大的镇子上悄悄流传,说这个孩子,不祥。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就算没人当面讲,他也很快意识到周围人对自己目光和态度那微妙的改变。
吃百家饭长大的阿木早就会自己照顾自己,问秦叔,能不能找一个不用的屋子,让他有个遮风避雨的歇脚处,以后就不麻烦其他居民了。
彼时秦叔正为了东头两家争地的事情烦得焦头烂额,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这一天起,阿木从被小镇一起照看的孩子,成了被所有人嫌恶的弃儿。
小石头落入泥土里,自己生根长大。
阿木住的那间小屋子之所以闲置,是因为对面住着阿嬷。
二十来年前的阿嬷还没现在这么疯癫颠的,但头脑已经有点儿不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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