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该有好报的,这是大多数人共同的认知,或者说,一种奢侈的盼望。
然而事实却总是背道而驰。
何止秦加,北极星,乃至整个赫特星域,又有谁不是勤恳善良的居民,谁不是宁静美丽的星球。
明明没做任何错事,却要遭受惊天浩劫,昔日的美景空余黄土白骨。
他们又能向谁诉苦。
秦叔不想治疗的过程中被打扰,屏退了其他人。
昆特本想在这儿陪着,他怕小伙子影响麦汀汀的状态,干脆一起拖走了。
“?”昆特总觉得哪里不对。
虽然没醒,一时半会儿可能也醒不过来,但那也是个三庭五眼实打实的帅哥,他怎么能把小美人拱手让——
少年目送他们离开。
眼见着门关上,屋子里静悄悄的。
明明有三个人,又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把小书包放在床头柜上,崽崽竟然已经醒了,像只小蘑菇一样欢快地冒出来:“么!”
崽崽发现了,自己好像每次睡一觉之后,都会来到新的地方,也会有新的没见过的面孔。
不过没关系,只要妈妈在就好啦~
麦汀汀很清楚,能不能治好这个秦加,就是自己和昆特能否在胡苏姆镇留下来的关键,他很有压力。
再加上秦加的「红」颇有侵略性,他其实是很紧张的。
然而看到小幼崽的笑脸,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抱起崽崽,和他亲昵地贴贴额头。
崽崽小手搂住他的脖子,眼睛亮晶晶:“么?”
“要治病。”少年转过身,让崽崽看一看床上躺着的人,解释道,“给那个……哥哥。”
应该是喊哥哥没错……吧。
“么?”
“嗯,和以前一样。”
他的指尖开了一朵很小很小的花,放在崽崽的小揪揪旁,和奶黄色的花花发卡一左一右。这是最近发现的新玩法。
小人鱼扬起脸,却看不见刚才放上去的小蓝花,晃晃脑袋,还是没掉下来。
崽崽着急了,使劲儿甩头,结果那朵花卡在发丝里太牢固,连小揪揪都散了,花儿也没动。
麦汀汀噗嗤一笑,帮他摘下来,再温柔地理顺头发。
崽崽左右拿着花儿摇了摇,又换到右手。
然后塞进嘴里,吧唧吧唧。
少年单手抱着幼崽,弯下腰,手指顺着藤蔓轻抚过去,然后再在小人鱼的头上挥了挥,下了一场如梦似幻的蓝花雨。
落在身上的,依旧保持实体,再往下落的却在飘摇的过程中消融成点点光晕。是连麦汀汀自己也没法解释的奇异现象。
他将麦小么放回床头柜,又多制造了些花瓣,让小孩子自己玩,消磨消磨时间。
有了一番亲子互动,他自己的心绪也宁和许多。
麦汀汀回到秦加身旁,床上的人依旧困在梦魇中,时而呼吸急促,时而发出难以忍受的呻○,宛如溺水的人最后的呼救。
他站在岸边——他能够救他吗?
秦加的双手因为苦楚攥成拳,麦汀汀废了点劲才把他的手指掰开,小心地与他掌心相贴。
这也是麦汀汀最近发现的新办法:尽管疗愈对象是人体内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但若能够与被治疗者建立起切实的肢体接触(目前发现手部是个不错的媒介,其他效果更好的部位尚待发掘),治愈力能加倍发挥。
秦加的手掌比他粗糙得多,又因为在梦中无法自控,突然紧紧攥住他柔弱无骨的小手,把麦汀汀握疼了。
少年抽了口气,但没有挣脱,忍着痛闭上眼,专心凝聚起「蓝」。
左腿的蓝色小花朵们纷纷绽开,琉璃似的线顺着他们同样冰凉的手心进入秦加纷乱的心绪中。
一般情况下,他的「蓝」如同潮水包围火焰,就算后者负隅顽抗,经过一定时间的消磨也能将火势扑灭,起码有减弱。
然而今天,秦加的「红」纹丝不动。
类似情况一般出现于他同对方的力量悬殊,比如当日在对抗蛇鳐时,麦汀汀便感觉到了强烈的力不从心。
问题是,秦加既不属于庞大的群体,也不属于多么强大的个体,为什么火苗完全没有受到「蓝」的影响呢?
麦汀汀被捏得生疼,眼眶被泪水打湿,嘴唇咬出艳丽的绯色。
……他发现了。
之所以外围的火焰全然没有熄灭的征兆,是因为中央有某种持续燃烧的内芯。像个淤积的固态。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
那是什么?
他回想着乌弩曾经教授过的汇聚力量的方法,藤蔓逐渐攀附至大腿,抽长出更多的蓝色琉璃丝线向焰心进发——
他和它们突兀感受到一阵烧灼似的疼痛,花瓣一下子就蔫儿了。
麦汀汀猛然抽回手,睁大了眼睛。
秦加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昆特和镇长守在门边,再往外,还有许多焦急等待情况的小镇居民。
他们看见麦汀汀从里面走出来,因情绪激动而眸光大亮。
少年面如纸色,本就有些虚弱,被光刺得发晕,摇摇欲坠。
昆特赶紧上前搀住他,秦叔则让众人心情平复些,调低亮度。
“怎么样?”昆特问。
“他不是——不只是噩梦。”少年半倚半靠在他身上,前额因仍留在身体里的痛楚浮出一层细密的汗,“……他,中毒。”
“中毒?!”
昆特惊讶极了,连忙把这句话翻译给镇长和居民们听。
众人哗然。
秦叔表情沉下来:“怎么会是中毒?孩子,你确定吗?”
麦汀汀等着昆特的翻译后点点头。
他展示给他们看自己的左腿,那些原本亮丽鲜艳的小花朵,还是头一回显出枯萎之兆。
昆特慌了,扶着他坐下,蹲在旁边想碰花冠又不敢,手悬在半空:“你还好吗?会不会不舒服?这,这怎么办啊?”
麦汀汀摇摇头:“它们……自己会恢复。”
虽然以前也没遇到这种情况,但花儿们的状态并不是完全不可逆的。
只要自己体力恢复,刚才为了与毒对抗耗空的「蓝」能够补充回来,它们也就能好起来。
漂亮的少年看起来不像会骗人的样子,小花朵的颓靡也不像装出来的。
秦叔低声吩咐了几个丧尸后,问他:“如果是中毒的话,你有什么办法吗?”
麦汀汀难过地摇摇头。
他的「蓝」能够治愈的仅是情绪上受的伤害,至于肉/T上的病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体系,他纵是有心也无能为力。
昏迷不醒一年多,居然没人发现是中毒,医疗水平可真够扯淡的。
不过,既是末日,又是与世隔绝的山区,在没有丧尸进化出治疗异能的情况下,的确只能听天由命了。
“之前没有看过医生吗?”昆特修改了一下措辞,“就是……会医术的人?”
镇长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什么是医生。镇上以前是有个医馆的,病毒刚来临时一家子忙着治病救人,都传染了,没捱过去。其他的……倒是有一个老婆子。不过她没有进化,无法正常用语言交流。”
旁边有人补充:“说实话她还活着的时候就成天疯疯癫癫的,我们不敢跟她打交道。”
昆特将这些话一一转达给麦汀汀。
少年站起来:“……我可以试试。”
昆特瞪圆了眼睛:“那怎么行?很危险的!”
麦汀汀小声道:“没事……我可以的。”
如果不是秦加中毒这种特殊情况,他其实是有把握和其他丧尸交流的,哪怕对方的精神情况堪忧。
毕竟,他的能力就是去稳定他人波动的情绪。
昆特十分犹豫,但他没有权力和立场干涉麦汀汀的决定。
倒是有另一个阻碍:“可你也听不懂她说话啊?”
“……”麦汀汀好像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仅他本来就不懂胡苏姆小镇的语言,镇长也说了,那位……老婆婆根本无法沟通。
他的确能够用「蓝」安抚任何焦躁的情绪,但仅限于从自己这里出发,还没有试过将其他人囊括进来。
哪怕他和老婆婆能够对话,总不能每一句都照葫芦画瓢学给昆特听、再让后者翻译吧?
尤其涉及到医药方面,肯定是不准确的。
镇长大概能懂一些标准语,默默地听着,直到两人想不出办法,才出声:“我可以试试。”
年轻人们看向他明亮的眼睛。
他说:“胡苏姆的居民,眼睛在进化后都有不同的作用。我可以……看见别人的对话。哪怕是在心里的。”
昆特大惊:“那岂不是我们现在在想啥你都知道?”
“倒也没那么灵,又不是读心术,倒不如说是能把文字转换成字幕——除非你们心里想得太大声。”秦叔揶揄地瞄了眼年轻人,“比如你,心理活动挺吵的。”
昆特:“……”
他决定闭嘴,包括心。
秦叔收起开玩笑的脸孔,神色严肃:“这件事我会跟居民们商量一下。你们就暂且住在这里。当然,这并非信任——希望你们不要动任何歪心思。如果你们能帮到小加,你们将是胡苏姆尊贵的客人和忠诚的朋友。反之,若你们伤害了这里,我也可以保证,你们走不出胡苏姆。”
疯婆子不住在镇里,在离雪山更近的地方,秦叔派人过去商议来回要一天时间。
麦汀汀和昆特住进了他们最开始选的那个没人的废弃房屋,秦叔给他们添置了被子,还送来一些食物。
胡苏姆小镇全员都是素食主义者,给他们的大多数都是果子。
昆特什么都吃,生肉熟肉,血,素的,反正有吃的就行。
麦汀汀看着堆在桌上五颜六色的果果,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像棘棘果的。
就是咬下去有点酸,又不太像棘棘果。
离开森林,准确来说从离开街心公园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棘棘果了。
其他的果子也有各自的美味,但都比不上最好的那一个。
他很想念那个味道,总想着有朝一日还能不能回去。
安置好后,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天也亮了,便想着去镇上走走。
一方面,秦叔说需要让他们跟镇民有更多接触,后者才能决定是否接纳他们;另一方面,他俩也想看看胡苏姆是否可以长留。
这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小镇的丧尸们平均进化程度很高,语言、思维、活动能力不亚于活人,只是多了一份死气沉沉。
街上没什么人,居民们都各自待在屋子里,发光的眼睛在白天黯淡许多,也仍能感受到一扇扇门窗背后传来的戒备与敌视。
“害怕吗?”昆特低声问,没有回头。
两人并未并肩,昆特走在前面一点。
麦汀汀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起同伴是看不见自己的肢体语言的,也轻声回答:“还好……”
比起表情、眼神,他有更好的评估工具。
居民们的情绪色彩是很浅的红色,尚能控制。
有了镇长发话在前,只要他们不做什么激怒居民,后者也不会主动进犯。
两人缓慢路过许多花花绿绿的屋子,有一些能看出来曾是用心装修和雕琢的,只可惜在残垣断壁的如今没了差别。
丧尸的审美中颜色并不占据重要地位,是这个无趣世界中的一环罢了。
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胡苏姆并未受到外来攻击,人口保存得相对完整。
老、幼、病、残这样在强者为王的森林区早就活不下来的弱势群体,小镇上依然能见到。有一户人家的窗边甚至睡着一只婴儿丧尸,虽然和大人们一样双目无神。
麦汀汀看见那个婴儿,自然而然想到小背包里的崽崽。
不同的是,崽崽将来会长成最最漂亮、最最会唱歌的人鱼。
弃星上的孩子们,却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想到崽崽,崽崽就醒了,在书包里动来动去,想出来看看。
这么多双眼睛监视着他们,还不知道对小人鱼的态度如何,麦汀汀肯定不能放任他出现在众人面前,用「蓝」安抚。
可崽崽不知道怎么了,特别特别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幼崽的力气是很大的,如果不顺着麦汀汀,少年其实是压制不了他的。
前面的昆特听见动静,停下来:“怎么了?”
少年的神情半是紧张半是窘迫:“崽崽……”
昆特见他的兔耳朵斗篷里鼓囊囊,还有微弱的咕咕叽叽的抗议和挣扎,猜到了大概是小小朋友不愿困在没意思的包里了。
众目睽睽,小人鱼自然不能出来,然而再这么折腾下去也迟早会引起注意。他们能听见,附近已经有丧尸打开了窗户。
想化解危机,除非——
除非,发生什么更大、更轰动的事件,吸引走居民的注意力。
比如眼下,街道的尽头有个蓬头垢面的丧尸小孩拖着没有头的动物,跌跌撞撞奔来。
后面几个成年丧尸骂骂咧咧,拎着足以敲碎他头骨的棍子。
丧尸小孩年纪很小,最多不过五六岁,也很瘦弱,无头的动物看起来比他都高。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他根本无处可逃。就算没关,也不会有人欢迎他进去。
他是胡苏姆的弃儿,是一颗丢不掉、也没人要的坏掉的小石头。
谁来救救他呢?
有谁能救救他呢?
咒骂声和棍棒声越来越近了,小孩抱着没有头的动物,绝望地想,也许这次自己会死吧。
直到他发现前方有两个人没有躲开自己。
好像……还从没在胡苏姆见过他们。
是从外面来的吗?
从哪里?
不管那么多了。
小孩在他俩中选择了看起来更容易心软的浅发少年,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
他没有眼珠,两个眼眶都是血窟窿,脸上挂着干涸血痕的同时,眼窝还在往外渗血,看起来格外瘆人。
小孩啜泣道:“请您救我、救救我——”
突如其来的抱大腿让麦汀汀吓了一跳, 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小孩的手很小,但很有劲,黑乎乎的小爪子摁在他的皮肤上,力气大到有了痛感。
小美人抱紧书包, 咬着下唇无助地望向昆特。
后者接收到这一请求的目光也总算反应过来, 过去拉那孩子:“哎, 哎你谁啊,干什么呢!”
猛一下竟然没拽动。看着瘦巴巴的, 像铅块一样沉。
也不知是求生欲爆发,还是有不同寻常的异能。
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泪, 眼眶血红,语无伦次:“请……救救我……我什么、都可以, 可以做!救救——救救我!”
他身后的动物也屈起前肢,如同下跪。
成年人们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同样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 那群追着小孩的丧尸已经到了面前, 各个凶神恶煞,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丧尸。
“喂, 外来的, 别挡我们的道!”
其中一个把棍子抗在肩上,满脸横肉, 用鼻孔看他们。
麦汀汀记得这个人, 最初叫嚣着让他们滚出胡苏姆的居民之一。
可他听不懂方言, 疑惑地看向昆特。
昆特倒是听懂了, 面对这样一个人高马大还看起来相当心狠手辣的家伙, 他通常的选项是拔腿就跑——这也是他的长项——然而他不可能丢下小美人自己单独跑路。
他谨慎地挡在少年前面,这样一来也挡住了小孩。
在来人眼中, 他们就是和小孩一伙的了。
昆特咽了口口水:“他……怎么你们了?为什么打孩子?”
“呵,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小孩,是个惯偷!还会指示他养的那玩意儿咬我们的牛羊,死了好几十头!”
“是啊,连我家生羊羔的都咬死了!”
“小野种,赶紧给我赔!赔不了今天我让你去陪我的牛!”
进阶的高级丧尸们饲养家畜并不稀奇,乌弩的部落中也有一些。
这些家畜分为两种,一是原本就养着的,末日后一起变异;另一种则是在末日后将野生的变异动物重新进行了驯化。
眼见着这几人越吵越大声,附近居民都打开了窗户缝隙偷听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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