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韶光同时意识到了这两件事。
他被骗了,他应该愤怒,但除此之外,慕韶光又在想,解君心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冒充步榭,和自己在一起。
难道听着情人口口声声对他叫别人的名字,他不会觉得委屈吗?
他到底是谁,我原来见过他吗?
这个跟他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人,在此时此刻,跟他有着世上最近的距离,但慕韶光发现,自己甚至从来没有认识过解君心。
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道他的真实经历,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是不是真正的姓名。
恼怒、酸楚、怅然、疑惑……生活在这个世上,似乎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的千羁万绊,无可奈何。
慕韶光可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欺瞒的人,他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有看穿解君心的谎言,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解君心身上有种他熟悉的感觉。
最起码对方没有在完全骗他,很多事半真半假才更加让人难以分辨。
他以前肯定见过解君心,解君心也确实在那段日子里陪伴过他,慕韶光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会不会是那个时候,他的身边曾经出现过两个人,一个是步榭,一个是解君心?
现在解君心出现了,甚至他们两人之间,也有了这样一层亲密的关系,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取代步榭的存在。
所以步榭……步榭他到底又在哪呢?
解君心倒了水,又往里面添了些花蜜,回来之后,见慕韶光侧身蜷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瞧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气。
他这样看起来格外的瘦,眼睛黑黑亮亮的,还有几分天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解君心心里却是一突,他靠谎言窃取到了好东西,难免时时刻刻都疑神疑鬼,惶恐不安,最怕慕韶光这样的神情。
他半拥着慕韶光坐起来,将水喂给他喝,面上不动声色,含笑问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慕韶光垂下眼,说:“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仙门和魔域以后会怎么样,咱们又会怎么样。”
解君心眸中有黯然之色一掠而过,手臂不自觉将慕韶光搂的更紧了一些,有些粗糙的大掌顺着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滑下,细细抚过腰际。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曾在那里封入过一道护身法咒,希望能够作为保护慕韶光的最后一道屏障,或是,一个选择。
解君心说:“你凡事小心点,我安心些。只要你好好的,任何事……任何事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
练魔功练成了个疯子也没有关系吗?被抛弃被厌恶也没有关系吗?
慕韶光半侧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静静笑了笑,说道:“行,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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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主动色/诱自讨苦吃的自我牺牲型喵喵+付出了身体的代价还心软的圣母喵。
今天是得到表扬受宠若惊的理智解,以及心碎一地的恋爱脑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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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 慕韶光才从解君心那里出来。
仙门其他的人都已经先回去了,慕韶光也没再惊动程棂他们,自己从小路离开。
解君心一路送他下山, 慕韶光催了几次, 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慕韶光跟解君心道别的时候还带着浅笑,一转身, 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
他这次来到合虚, 本来还打算再跟莫暝接触一番,顺便研究一下怎么才能弄到解君心的另外半滴眼泪, 现在真相是发现了,他却也一点做事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解君心的诸般言行一直在他心里萦绕。
慕韶光知道, 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可他此刻只是觉得满心疲惫,什么也不想做。
他御剑飞驰了一会,一路上长风掠过身畔, 行过高山水湄, 好一阵子停下来,恰好看见下面一家酒肆长旗飘飘,开门迎客。
慕韶光御剑落地, 走了进去,要了一坛花雕, 坐在那里闷头自斟自饮。
他酒量不佳,这回却喝的又快又急, 连饮几杯之后, 只觉得由喉咙到胃里都烧的火辣辣的,听得旁边那桌上有人正在寒暄:“相逢既是有缘, 尚未请教道友仙号?”
旁边有人便答:“在下不才,乃是穹明宗栉雨峰门下弟子孟小秋,那位是我师弟,属朝云峰门下,名叫荆楚。”
穹明宗这个名字一报,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更何况栉雨峰和朝云峰还分别是掌门和前掌门的直属,就更加不可小觑了,其他人一听,连忙纷纷道了“久仰”。
“二位兄弟可当真是好福气!想必既是如此,你们一定能时常见到芷忧君吧。我们对芷忧君都是仰慕已久了,可惜一直缘悭一面,实在是遗憾。”
孟小秋和荆楚平素已经被这样羡慕惯了,但听到有人仰慕慕韶光,还是都感到了与有荣焉。
荆楚笑着说道:“芷忧君的性子低调安静,即便在穹明宗也是不怎么会露面的,我们能有幸得见他的次数也不是特别多,但只是能得他指点两句,就能令人终生受用不尽了。”
一名修士赞同道:“确实如此,要说我没见过芷忧君,其实又还算是见过。就在上回的泥人一案中,我曾在万树谷之外见到唐郁主持公道,查找真相,当时就甚为敬服。还奇怪怎么此人如此聪慧侠义,之前竟然没什么名声,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芷忧君,可见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另一人口快地说道:“就是,怪不得那些凶残的魔头们都动了心——”
一句话出口,他自己一顿,知道是失言了,连忙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亵渎芷忧君。我只是觉得,芷忧君实在是风采无双……”
孟小秋道:“道友不必紧张,我们明白你的意思,我们芷忧君向来爱慕者甚多,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无论是谁也好,这等凡俗间的小情小爱,芷忧君生来道心坚定,从来不萦于怀,却必不可能理会他们。”
荆楚性格活泼,笑嘻嘻补了一句:“是了,芷忧君连我们掌门都不怎么搭理,掌门师叔有时候还会发急呢,哈哈。”
慕韶光被议论的时候多了去了,原本也没怎么在意他们的话,一直听到这里,唇角才不禁隐约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当时先有问旻,后有步榭,无论是师徒之间还是师兄弟之间,都要么是相互离心,要么是不知所踪,他也不愿再与人多生纠葛,再加上另外一点隐情,才会选择处处冷淡示人,刻意保持疏远。
可是避来避去也无济于事,如今依然所有的事都弄得一塌糊涂,问千朝是那样,解君心又是那样。
慕韶光有的时候也不免去想,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所以总是给他人带去痛苦。
他给自己斟了杯酒,一抬头灌了下去。
慕韶光把酒杯放下来,刚要再喝,忽然他神情一凛,猛地向着几名修士说话的方向看去。
那几个人相谈甚欢,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但慕韶光还是觉得不对,一沉吟,拿着酒杯站起身来,向着那一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慕韶光半低着头,那些修士们并没有在意他,其中一个正在说道:“可惜我就是没见过芷忧君的真容,不知是何等的仙姿玉貌……”
慕韶光一个踉跄,手中的酒杯一倾,酒水就全洒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个人正说到兴头上。他本来也是个修为不低的剑修,但却根本无法察觉到慕韶光靠近时的气息和脚步,冷不防被这杯冰凉的酒泼在身上,不免吓了一跳,猛然站起身来。
可是未等他回头询问,忽然就“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感觉到后背上的皮肉好像灼烧一样的疼痛,衣服被酒泼到的地方散发出了一股黑烟。
“这是什么东西?!”
“不好,这里有邪物作祟!”
那黑烟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猛兽,猛然胀大,向着慕韶光包裹上来,慕韶光早有准备,一翻腕剑已出鞘,拦腰横斩!
黑烟在慕韶光的剑气下溃散,令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浑浊不清,跟着“铛”的一声,慕韶光的剑势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紧接着,他的对面出现了一道人影,徒手握住了慕韶光的剑刃。
慕韶光面色冷酷,斜身旋腿,踢向对方的太阳穴。
他这一下变招既快又狠,原本是极厉害的杀招,但因为是刚从解君心那里离开,腰和腿都十分酸痛,因此动作之间肌肉被猛然一扯,这一下竟然就踢歪了。
只听“砰”一声如中败革,慕韶光的足尖踢在了对方的左肩上,生生把对面的人踢的后退数步撞在墙上,不得已松手放开饮真。
慕韶光趁机也跟着后退了几步,拂袖一甩驱散周围的黑烟,想要看清楚目前的状况。
但对方紧接着便厉喝了一声“受死”,竟然状若癫狂,紧接着又如影随形一般向着慕韶光扑去,鲜血淋漓的右手掐向慕韶光的喉咙。
这人的一连串招式咄咄逼人,就好像和慕韶光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拼了命地要置他于死地,而此时,慕韶光也已经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霎时大惊失色。
他侧身让过那人的一抓,脱口说道:“师尊!”
只见慕韶光的对面,赫然竟是已经死去的问旻。
这一幕的场景仿佛无比熟悉,慕韶光来不及细想,就见到问旻手上结印,嘴唇阖动,低念法诀。
周围空气中的黑雾重新聚拢,尽数凝成了一颗颗珍珠大小的黑弹,如同流星一般,上下左右分各个方向朝着慕韶光袭来。
慕韶光深吸一口气,手中剑光展开,已使了一招当年问旻曾经教过他的春潮带雨。
只见荡漾的剑气将他身边的所有黑弹笼罩其中,剑光如雨如潮,如波涌流,浩浩荡荡,处处生辉,在嗤嗤不绝的声响中将所有的攻势尽数化为尘沙,转瞬散碎为千点万点,再也无法重新汇聚起来。
平平一剑,却是可攻可守,变化万端,风华无限,让慕韶光在刚才一连串紧锣密鼓的围杀中重新获得了先机。
他趁势将余光往旁边一扫,这一看之下,发现周围竟然已经空无一人,而此处哪里是酒肆,分明竟是穹明宗的藏书阁!
不,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真实场景,他竟然不知在何时就陷入了幻阵!
问旻一掌拍来,慕韶光侧身躲过,那一掌就打在了旁边的书架上面。
书架轰然碎裂,慕韶光发现,后面竟然藏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小的孩子,抱头缩着,看不清面容。
虽然这孩子极有可能是个假的,但慕韶光不能拿他的命来冒险一赌,眼看问旻的下一掌就要拍在那个孩子的头上,慕韶光也来不及多想,一把将那他抱起来,回身一剑,刺向问旻。
他同时喝道:“你是何人?也敢在我面前行此诡计!”
慕韶光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刚才还连连进逼的问旻,看他这一剑刺过来,竟然不躲不挡,于是,就直接被慕韶光这一剑刺穿了胸膛。
鲜血喷出,溅满了那张熟悉的,属于师尊的脸,问旻冲着慕韶光笑了一下,仰天倒地。
原本释然的笑容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诡异,慕韶光不禁怔住。
他还记得问旻当年的死状,简直与此刻一模一样。
慕韶光握剑的手颤了颤,随即,饮真自己绷直了剑尖,猛然发出了一声长鸣示警!
与此同时,慕韶光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骤然暴起,一把搂住了慕韶光的脖颈,张嘴便向着他的颈侧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慕韶光已经迅速松手,把孩子给丢了出去,同时,他也从问旻的胸膛里拔出饮真剑,刹那间反步斜劈,将那孩子从头顶劈成了两半。
孩子变成了一堆碎木屑,扑簌簌落得满地都是,慕韶光又反手一掌,同样打爆了问旻的尸体,冷冷地说:“承蒙阁下看得起,竟愿意为我如此精心设局。不出来见个面吗?”
随着两具尸体爆开,周围场景上的颜色也如潮水一般地褪去,很快又恢复了酒肆的模样,只是那些食客们依旧没有出现。
慕韶光敢肯定,最起码在他刚刚进入酒肆的时候,周围的场景绝对不是幻影,那些人也是真实存在的,现在他们多半也已经被幕后之人给控制或者藏起来了。
周围极静,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他自己,很容易让人心生恐慌。
慕韶光凝神片刻,冷锐的目光从酒肆中各处角落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一处摆着财神的佛龛上。
“若不放人。”
慕韶光手中的剑尖微微倾斜,调整了一个更加精准的角度,说道:“那我今日也只能开杀了。”
剑气瞬间直逼佛龛,随即,定住。
慕韶光听到一阵清脆的掌声,紧接着,一个人从佛龛中一步步走了下来,随着往前走,他的身形也不断的变大,最后成了真人大小。
竟是那个木偶莫暝。
“好,好,好一个芷忧君,果然名不虚传。”
莫暝抚掌笑道:“没想到如此周密的幻阵竟被你给破的彻彻底底,慕韶光,我真是欣赏你。”
方才,慕韶光把问旻和那个孩子劈碎的时候,看见地上满是木屑,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此时见到莫暝,神情微动,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莫尊使,这是何意?”
莫暝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唉,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看合虚里的人一个个被芷忧君迷的神魂颠倒,心里非常羡慕,可惜一直等着享受这般与你朝夕相处的福气,等了许久,你却总是不来找我,那么我也只能来找你了。”
慕韶光淡淡地道:“我比较喜欢你情我愿,见尊驾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怎敢打扰。”
莫暝遗憾道:“唉,这一点咱们的看法便有些不同了,我更爱强、人、所、难。”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陡然抬起手来,一步千里,瞬息欺近慕韶光面前,指尖朝着他的颈侧划去。
慕韶光早有准备,身形倏地后撤,抬手隔住莫暝的手腕。
莫暝低笑一声,沉沉地说道:“开。”
层层叠叠的阵法花纹陡然从四面亮起,将慕韶光围在中间,周围场景飞旋,瞬息万变,点滴间尽是过往记忆。
莫暝道:“你不是想救人吗?自己找吧!或者……”
他轻笑:“求求我也成。”
慕韶光静立未动,眼看着腾腾上涌的黑气中,法纹在其中滋生,凝聚,波动,上涌。
他的目光慢慢上移,凝住在莫暝的脸上,那张原本由木头雕刻而成的,不该有任何神情出现的面容上,在此时竟然显出了几分扭曲疯狂之色,显得分外诡异。
莫暝道:“你在看什么呢?”
慕韶光终究缓缓并指,将心中的万千波澜隐入了平平的二字之下:“出鞘。”
剑光一亮,随即,一股魔气如火山喷发般地爆开,陡然粉碎了周围的万千法咒!
魔气?!……可慕韶光怎会使出来魔气?
莫暝脸上的错愕之色一闪而过,周围层层叠叠的阵法已经顷刻瓦解,慕韶光背后的墙面上,一排人坠落在地,昏迷不醒,赫然正是方才那些修士们。
魔气未竭,重重撞向莫暝的识海,将莫暝直接冲得往后飞去!
慕韶光来不及细看,随手从地上拎起一名修士,在对方的灵台处点了一指,迫使他醒来,跟着将人顺窗便丢了出去:“走!”
他手上的动作快如闪电,刚来得及救醒了五六个人,已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压从头顶出现,慕韶光起手一剑,将其阻住,猛然抬头。
莫暝如一只真正的提线木偶那般,身上缠着丝丝缕缕的黑线立于半空中,目光幽幽,低头看着慕韶光。
慕韶光发丝在剑气激起的风中飞扬狂舞,双眸湛湛,面容映着凛冽寒光,隐有霜雪之意,璀璨耀眼,令人着迷。
莫暝忽地面露决然之色,闭目抬手!
慕韶光的手指也是一紧,正欲举剑,忽然感觉到背上猛然一痛,随即便是万千道电流侵入肌骨的感觉。
——有人偷袭!
慕韶光一剑回手,同时转过身去。
他身后的人,竟是刚刚被他最后一个唤醒的孟小秋。
孟小秋目光发直,将一道引雷符拍到了慕韶光的背上,慕韶光的剑锋本来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这时,顿了顿,又垂了下去。
慕韶光的身体倒下,没有挨到地面,已被莫暝接在了怀里。
僵硬的木指搭住了慕韶光的腕脉,片刻后,轻轻放开,又在他的脸上蹭了蹭。
“好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莫暝抱着慕韶光,一步步走到另外几个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修士们跟前,慢慢地说道:“你们说,我该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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