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过去,这样的形势变化发生,魔神的几位弟子彻底各自分立,那么后续只可能有两种。
一种是整个合虚彻底分裂,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另外开辟新的天地。
而另一种,恐怕就是同处一个屋檐下,打死也要争个胜负高低出来了,他们几个谁也不服谁,必然会相互残杀,相互吞并,而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将成为新一代的魔神,重复与仙门之间的纷争。
但这一回,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合虚经历了一场变故之后,甚至显得比往日都要平静。
几个人带着手下安安静静地住在自己的山峰中。
他们都在等待同一个人。
慕韶光。
七天后,慕韶光终于亲自来到了合虚——这一次,是真正以他自己的身份。
无数长剑飞掠过天空,带起流云汹涌,长风回旋,一起落在了合虚的山门之前。
慕韶光被穹明宗的门徒以及其他仙门派来参与的代表们簇拥在最前方。
他让出掌门之位后,退居朝云峰峰主,兼管整个门派的法刑之事,依然位高权重,此时身穿白色锦袍,双肩双袖织以金色云纹图样,下摆上则是绿叶花枝,以示山河乾坤之美,衣服上的暗纹随着步伐走动隐隐闪烁,华贵出尘。
慕韶光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一步步走上了合虚山门前长长的石阶。
这道正门只有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会开启,冒充唐郁时,慕韶光日常是不会经由这里出入的。
走到山门之前,慕韶光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面前高耸入云的山峰,峭壁上布满了斑斑驳驳的剑痕,显出岁月中血与火的沧桑。
身后的人亦步亦趋,都随着他驻足观望。
“记得我上一回来到此处的时候,已是百年之前,当时仙魔交战,各有伤亡,这道山门是十余位前辈联手以法阵强行轰开的,我走到此地,实在力竭,便一剑刺入山壁,以此作为支撑,才迈上了最后一级的台阶。”
慕韶光抬手,扶住山壁,摸到了他当年刺下的那道剑痕,绝美的脸上带着道不明的神色,轻叹道:“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怎能不令人感慨万千啊。”
他迈上了最后一层石阶,刹那间浩浩风过,扬起他华丽的袍袖:“我们进去吧。”
在山门的另一侧, 合虚的一众高层已经站在那里迎接了。
当大门洞开,远远看着慕韶光走过来,魔域所有人的心中都难免生出一种恍惚之感。
直到此时, 那个传说中的慕韶光才算是真真正正地与他们相见了。
比阳光更耀眼, 比月色更清冷,他的唇边噙着浅淡近无的笑意, 黑色的双眸映入天地山河, 美的不似身在人间。
他的变化不止在容貌,还有身上那彻底不再遮掩的高贵出尘之气, 几乎令人不可逼视。
这就是曾经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这也是他们真正喜欢着的人, 与君一晤, 便宛若枯井之中,得见天光。
曾经他们根深蒂固地视仙门为敌,觉得那种满口仁义之人多半虚伪,实则道貌岸然, 目中无人, 最是薄情寡义。
但原来世上有真仙,是即使连身为魔都会向往的存在。
除了魔神那几个徒弟之外,合虚有相当一部分人其实并不服气。
他们之间没有开战, 魔域又没战败,凭什么要这样客客气气地跟仙门议和?
慕韶光就算当年再厉害, 听说他如今旧伤难愈,长得又是这么一幅被太阳晒一晒就能化掉的样子, 总不能一个人就把他们都给打死吧!
无奈解君心当时那股劲实在太狠, 宛然是一副谁反対谁死的架势,其他人也跟着鬼迷心窍, 他们才没有办法。
有人原本还寄望于看到慕韶光之后,再行设法挑拨,可此时此刻人在面前,又让他们不由得叹息摇头。
面対这样一个人,不见或许还能稍稍有几分理智,当他真人出现,看见这张脸,谁能拒绝得了他呢?
总之,不管心里作何想法,只要慕韶光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无可避免地集中在他身上,対此,慕韶光也已经习以为常。
他只是环顾周围,目光从无数张或警惕、或痴迷、或仇恨的面孔上扫过,最后定在了対面最前方解君心的身上。
慕韶光微笑着说:“可以邀请我进去坐下了吗?”
解君心侧身,亲自走到前方为他引路:“芷忧君,请。”
双方进入了数日前魔域刚刚冲突过的议事殿。
解君心面不改色,将上次自己坐的最上位指给了慕韶光:“请坐。”
太没有出息了!
这么多人跟前,你就不能稍稍给自己留点尊严和脸面吗?
长老们暗暗咬牙,但解君心很明显根本就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他眼里只有慕韶光!
好在慕韶光并没有落座,而是浅笑着挥了下手,一把椅子被气劲一推,加在了旁边。
“解尊使不要客气,我是客人,坐在这里即可。”
不得不说,在解君心的衬托下,慕韶光显得那样温柔、守礼,确实比魔头招人喜欢多了。
大家围坐在了硕大的圆桌旁,开始真正进入主题。
虽然仙魔之间的嫌隙由来已久,但随着问旻和鸢婴的先后去世,其实这种并没有太多实质性恩怨的仇恨也有些失去了根基。
在不少人心里,那股劲早就散了,只是出于根深蒂固的惯性和成见相看两厌,又不能完全信任彼此,才会有如今这种僵持的局面。
这种心态使得他们此时围坐在一起,虽然面色都不怎么愉快,但起码还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与克制。
“感谢各位拨冗坐在此处,今天这一聚来之不易,我也不想用一些流于形式的话语来消磨彼此的耐心。”
慕韶光浅笑着率先开口,话语却一如他过往风格一般直截了当:“首先是关于之前来到魔域卧底一事,我并不想道歉。”
他此言一出,周围便是一阵骚动,慕韶光却视而不见:“因为当时,我们是敌対的双方,魔域対仙门同样报以巨大的敌意和威胁。我会使用任何手段来対付敌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他抬起眼来,微微一笑,令人目眩神迷:“当然,如果有能力的话,你们同样可以。”
片刻之后,対面有人沉声道:“你继续。”
慕韶光道:“在魔域的这段日子里,我感触良多,也颇觉自己过往认知中亦有很多偏颇之处。今日应邀而来与诸位一见,日后我们双方是继续为敌,还是互不相犯,取决于各位的意思。”
慕韶光说完之后,将身体往后一靠,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轮到対方表态。
这一次,解君心等几人都没有开口。
之前在魔域关起门来,他们可以强行压住主战派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念头,避免双方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地紧张。
但如今慕韶光到了,很多话还是由他自己来说,令那些勉强而来的合虚元老们心服比较好。
商量了片刻,长老们点了点头,有人拿出一个长长的卷轴来展开,开始提出魔域与仙门议和的各项条款。
他们在那里念,仙门的人听着,都不禁暗想,这帮魔头们的条件可真够多的,想让他们答应这么多事,做梦呢简直是。
但有句话叫“漫天要价,着地还钱”,这一点无论在修真世界还是凡尘俗世中都是通用法则,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是留出了商榷余地的,因此都没吭声,一切以慕韶光的意思为主。
慕韶光此时已微微笑了起来,直接打断了対方的话:“不,错了。”
他抬起眼来,面対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人们,样貌不够威严,声音也不够冷厉,但就是有种让人不敢亵渎难以抗拒的气势。
“你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芷忧君何出此言?难道你不是怀抱着友好之意前来求和的?”
“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这里。”
慕韶光淡淡地说道:“那个时候鸢婴尚且在位,仙魔两边议和,各提出了数项条款,当时我的提议魔域并不赞同,但一番争论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因为那一次,仙门乃是胜利者。”
他看着対面说道:“但这回,你们并不是。”
慕韶光的话让气氛一下子凝固下来,片刻后,有人不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我们都是抱着诚意才会坐在这里,而你竟然出言讥讽,难道今日的和谈是诳我们不成?!”
那桌子被他一掌拍的震了震。
慕韶光仰头笑了起来,脖颈因他这个动作而延伸出修长的线条,令人的心头轻轻一荡。
只是这点荡漾刚刚生出,下一刻,慕韶光已经以一个极其漫不经心的动作从身侧拔出了剑,直接反手插/入了中间的圆桌。
桌子在饮真的剑气之下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地的碎木渣。
饮真下落,剑锋刺入地面,发出了“噗呲”一声闷响,直直地立在了那里。
“请听好。我今日来此,不是商量,只是询问。”
慕韶光一振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自今日起,仙魔双方不再为敌,停止相互争斗残杀,和睦共处,行是不行?我只问这一次。”
没想到慕韶光竟如此强硬,方才拍桌子那人不禁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解君心开口道:“我仅代表自己,同意芷忧君的提议。但这一约定只是同芷忧君达成,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况,只要有芷忧君的吩咐,我都愿无条件地全力相助,若提出要求的人不是芷忧君,所有承诺,尽数无效。”
慕韶光蓦地看向解君心,解君心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一碰。
有他这几句话,慕韶光本来就具有至上权威的地位愈发无可撼动,本该属于一个身份的权力尽揽于他一人之身。
其他几位魔使互相看了看,心中都不免觉得,解君心这个人平日里疯疯癫癫,也很少与他们有什么接触,没想到还真是小看此人了。
没想到他讨好起人来竟然这么有心机,难道当初就是凭着这个把慕韶光给骗到手的?
殷诏夜不甘示弱,拿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说道:“如今,西海龙族的三片主水域已经都被我收伏,我手下的所有龙族兵将愿皆为芷忧君效鞍马之劳,以示友善之意。”
见到老大老二都是这样,程棂和叶天歌也都不能落后,纷纷跟着站起来,明确表态支持慕韶光。
等到他们说完之后,在场的魔神弟子当中只剩下莫暝毫无表示了,于是大家都盯着他。
莫暝:“……”
即便这时他的形态只是个木偶,在这种仿佛被整个门派抛弃,与全世界的疯子格格不入的状态之下,莫暝那张僵硬的脸上还是禁不住掠过了一种郁闷无语嫌弃与匪夷所思混合起来的复杂神情。
程棂道:“莫暝,你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起码给个说法吧?快着点,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莫暝抱着手说道,“请问各位,我还有不同意的余地吗?”
慕韶光道:“我在魔域的这段日子里,一直很想要与莫尊使结交一番,可惜总是差了些缘分,没能等到你出关。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莫尊使有任何的意见、不满或是条件,韶光都愿洗耳恭听。”
莫暝摸了摸下巴,他本来是木偶之躯,直到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才瞬间让人有了点“这是个活人”的认知。
“这么说,我倒真有个问题很是好奇。”
莫暝冲着慕韶光微微欠身,两片木嘴唇僵硬地裂开,露出一点类似笑容的神情。
“慕仙君,有件事您可能不太清楚。”他的手冲着冲着旁边一挥,“前几日就在这个地方,魔域发生了一场变乱,主张与仙门开战的人被尽数控制,魔域内部达成了议和的共识。这过程如此顺利,还因为当时的几位魔使都纷纷表示,他们対芷忧君非常倾慕,所以愿意同你合作,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啊。”
“——我想请问一下。”莫暝说道,“这几个人里面,你最喜欢哪个?”
周围一阵骚动。
莫暝这个问题看似轻佻,实则刁钻,慕韶光无论怎么回答或是闭口不答都不太対,而且也很容易因此其他没被选择的人产生不满。
因为他平日里一直独来独往,甚至连合虚的人都不太了解莫暝的性格,没想到一张嘴这么犀利。
莫暝眯起眼睛,看着慕韶光,似是戏谑:“如果选我的话,或许我也会站在芷忧君的一边了啊。”
慕韶光道:“请问那天谁出力最多?”
莫暝神色微动。
慕韶光握住饮真的剑柄,嘴角勾起,似笑非笑:“抱歉,我素来讲究实惠,就喜欢有用的人。”
说罢,剑锋从地面上拔出,裂开的缝隙迅速延伸,停在了莫暝脚边定住。
慕韶光道:“若莫尊使也想竞争,那先拿出点诚意看看,如何?”
莫暝骤然大笑。
在那副木制的壳子下面,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笑声中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感情,只见他一直笑的前仰后合,甚至全身都散了架,变成一堆碎木屑,掉进那道缝隙中,消失不见了。
“他放弃表态了。”叶天歌皱了下眉,又舒展开来,说道:“其他人呢?”
经此一事,魔域那边再也没人想说什么反対的话了。
而从仙门那边来说,其实在这场谈判中,慕韶光是抱着速战速决,先将魔神死后就一直动荡混乱的局势稳住的念头,他不想多生枝节,所以固然対魔域寸步未让,倒也没有要求他们答应什么额外的条件。
此时,夹谷家已经被暗中控制了起来,仙门的其他人対慕韶光都是唯命是从,无有不应,対于事情的结果并没有其他意见。
于是,原本以为会是一场艰难的谈判,就这样以很快的速度在双方之间达成了协定。
直到此时,慕韶光才悄悄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他在这里当了卧底又身份曝光,但慕韶光并不担心合虚会因为这件事不肯善罢甘休。
毕竟就这么一件事,他也没有给合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失,他们就算再怎么闹腾也捅不破天去,慕韶光完全有把握能把事态给控制住。
他提防忌惮的还是魔神复生。
在魔域住了这段日子,慕韶光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合虚虽然看起来实力强悍,但实际与仙门的构成方式完全不同。
比如穹明宗,问旻、他以及问千朝都当过掌门,但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死了,穹明宗也不会因此而溃散,因为生活在这个门派中的人,早就已经视同门如家人,这种认同感是很难消失的。
但魔域根本没有什么悠久的历史,里面的人也没有共同认可的理想和信念,只是魔神鸢婴所聚集起来的一方势力而已,有的甚至连鸢婴都不服,慑于压迫才会留在魔域,鸢婴死了,人心就散了。
慕韶光已经得到了半数以上的眼泪,但他也不确定这种方法能不能真正阻止魔神复生,所以最好还是再加一重保障。
如果能在魔神重新回来之前,把合虚给先拆的四分五裂,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如今这事算是成了。
他一直知道,促成这件事的人是解君心。
不得不说,解君心实在很了解慕韶光需要什么,总能做到他的心坎上,同时,却也让慕韶光愈发好奇这个人会留在魔域的目的了。
难道就是因为他出身仙门,又记恨魔神当年将他强行带回来收为弟子,所以才会多年来一直潜伏在此处,盘算着怎样毁掉魔域吗?
为了这个,他明知道慕韶光就在穹明宗,也不曾来找过他。
总觉得,这不太像解君心的性格。
慕韶光只是不动声色,谈完了剩下的细节,他问道:“可否让我与几位魔使单独一叙?”
其他人心里也明白,之前冒充了唐郁的身份,慕韶光如果不愿意,可以不给合虚任何交代,但是対于几个差点被他忽悠断腿的魔使们来说,既然见了面,怎么也应该单独说上几句话。
除了几个担心这帮败家子色令智魂把合虚卖掉的长老满脸痛苦、一步一回头之外,其他人都走的很利落,很快就把空间留给了慕韶光和解君心等人。
慕韶光说道:“初来合虚,身负职责,有些该做的事推脱不了,跟各位相处时言行多有孟浪之处,实在不好意思。”
“不怪你,我们也有不対的地方。”叶天歌说,“那你,那你现在……事情都做完了?”
慕韶光点了点头。
叶天歌手指收紧:“那你要走了吗?”
慕韶光道:“嗯,我也在犹豫呢……只是该做的事情做完了,还有些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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