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夜雨行舟)

MG总监来回踱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打通了白昙经纪人陈孔之的电话。
电话接起，他已经气急了，一接通就噼里啪啦地问责：“你们之前承诺好演技一定会碾压地呢？现在好了，连MG这几年宣传起来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上赶着去跟人打擂台，却被啪啪打脸，搞不搞笑啊。”
陈孔之冷静道：“请你记住，自己上司是谢氏集团。而且，广告拍摄完之后，你们本身不也是挺满意的吗？既然同意广告通过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你们就没有再向我们问责的权利。”
他挂了电话，又听到白昙房间里持续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
这里还是拍摄场地，许多演员都住在这里，这么闹腾就是看笑话。
他是公司的金牌经纪人，手底下当红流量很多，如果不是谢凛的关系，他不会花费这么多的力气跟前跟后培养白昙。
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陈祯刚洗完澡出来，仔细护理着自己那头金贵稀少的头发，忽然之间手机微信亮了起来。
是之前把他拉黑又在刚刚放出来的竺笙。
竺：老陈，你看了吗？
对于自己这个国外进修时候认识的多年损友，陈祯虽然时常觉得有些烦人，但是还是回答。
陈祯祯祯：看什么？
打字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昨天拍的那几张定妆照该怎么再修一修。
虽然折腾了一个下午，简菲那张他其实还并不是特别满意。
竺：谢眠的广告啊。啧啧，听说你把选进剧组，我还想着你那榆木脑袋终于开光了，没想到啊，你是把人请去当个花瓶，而最需要他的郁泉却宁愿请女明星来反串？
竺：其实之前我没来得及说，我觉得他是饰演郁泉的最合适人选，没有之一。
陈祯深深皱起眉。他又想起今天拍的那场开幕戏，在长镜头里瑟瑟发抖的周浮昕。
他柔媚而脆弱，是胆小鬼，菟丝花，连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的恶毒心机都能轻而易举被人看穿，显得愚蠢又可怜。
和剧本里邪恶至极的郁泉是两个极端。
一个老道的演员能够出演不同性格的角色他信，谢眠在演技上或许有点天赋他今天也有点觉察到了。
但对方不过只是个刚出道的明星，能够表演出一个角色的特质就已经很出人意料，再想要完美表演出特质相反的角色……让影帝喻斯年过来或许还有点可能。
陈祯并不打算浪费时间。
只是直到在熄灯睡觉之前，周浮昕在火光里抬眸望向周麒的目光却还在他眼前浮现。
他狠狠抓了一把头发，从旁边抓起手机，打开微博正想搜索，却发现根本不用搜索，热搜第一的tag就是他所要找的内容。
#谢眠DH广告#
陈祯持着怀疑的态度点了进去。
在看到穿着一身白袍气质纯洁的谢眠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的眼前微微一亮。
扮相不错。演得也还可以。角色气质和周浮昕有点类似。竺笙镜头转换衔接有了点进步。
视频刚开始，他试图以专业的眼光去看。去挑剔分析。
但是从谢眠在夕阳中回头微笑的那一刻开始，他眼皮就一跳，好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中，让他晕头转向，恍惚之间似乎也成了视频之中的旅人。
他跟随对方走进死亡花园，恍恍惚惚，不知所处何方。
直到黑夜降临，他终于跌跌撞撞地靠近了那个坐在喷泉旁边的漆黑剪影。
死亡花园的妖精之王在月光中显出真正模样。
他的笑意是如此艳丽，眼眸却如此邪恶。他美到教人恐惧，又如此让人痴狂。
陈祯忽然之间浑身一震。
视频里的人和剧本之中所描述的厉鬼形象忽然重叠。他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有种难以言说的震撼和近乎脊背发麻的激动袭上心头。
他就是郁泉。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房间内没有开灯。
广告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惨白的亮光映照着陈祯的脸，他眼中有红血丝浮现。
他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演郁泉的人。
——却偏偏是在剧组已经与简菲签订了合同的两天之后。
如果这时临时撤换演员，没有正当原因，剧组需要赔付高额违约金——那几乎是演员片酬的数倍。
简菲是圈内的大咖，片酬并不是小数目，几乎能抵得上剧组里除周瑾之外所有演员的总和，而且对方有大量粉丝，如果闹腾起来，无论是他，还是剧组都无法承受。
无论如何，撤换演员已经绝无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抓着为数不多的头发，想。
如果这个广告能够早两天发出，如果他对流量明星没有那么多偏见，如果当初他在发出试镜邀请的时候，没有因为谢眠那边置之不理而气昏了头脑，如果他在接受了与褚氏集团投资合约之后，没有在必须要给对方一个角色的条约上随意敷衍，甚至如果他在试镜了半个月郁泉的演员无果之后，能再耐心一点，而不是在最焦躁郁闷的时候，去接简菲的试镜视频邀请，还眼瞎到觉得视频里面的简菲非常适合郁泉的扮演……
只是短短两天啊。他想。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一定要让他与自己所求的失之交臂，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所有的结果都已经注定，无法更改。
陈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颓然关上手机。
竺笙看着手机里久久不回应的陈祯，挑了挑眉，嗤笑了一声。
他看了看微博上的热搜，喃喃道：“不得了，我才刚回国，感觉好像马上就要带出来一个巨星啊。”
已经深夜。
他刚从酒吧出来，好生畅快地喝了一晚酒，正要去停车场取车，打电话叫代驾过来，在走过道路拐角的时候，他还随手在DH官博的广告评论上点了个赞。
忽然之间，一声剧烈的喇叭声响起，一辆货车不知为什么歪出了旁边的车行道，正正好朝着拐角的竺笙冲了过来！
刺目的车灯映照着竺笙猛然睁大眼睛的脸。
小气球飘在白昙的房间里，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
月色从窗外映照进来，房间里狼藉一片，到处是碎裂的玻璃杯碎片，扔在地上的保温瓶，还有被彻底摔坏散架的手机。
白昙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他情绪好像已经平复，却拿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在一张照片上不断地划。
照片上是一张合影。
画面里已经是十几岁少年的谢凛和谢眠正站在一起，谢凛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一只手却圈着穿着小西装的谢眠的肩头，将少年护在怀中，是彻底保护的姿态。
尖锐的玻璃片划过照片里小男孩，尤其是那张娇艳如同花朵般的脸。
这时候，地上被摔坏的手机却忽然亮了起来，似乎有人发来消息。
小气球晃晃悠悠靠近了过去，想要看清楚手机上的消息。
在古堡里吸收足够的阴气，它的魂体已经更加凝实，看真实世界也更加清晰。然而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还是一片朦胧。
它有些疑惑地凑近前去。
发光的手机屏幕里隐约倒映出它面庞，它忽然能看清手机上的字了——
屏幕背景空白一片。
只有一条信息显露在中间。
Z：你在看什么？
“因萨斯？”
推开房门的谢眠看着蜷缩在墙角里默默舔舐爪子的小橘猫，微微皱眉。
“你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小橘猫的爪子已经腐烂了一小半，显出森森白骨，上面有着常人看不见的死气缭绕。
“主人呜呜呜呜……”小橘猫泪眼汪汪，“主人的鱼我已经喂了，但是古堡后花园我进不去，那里好像有结界在阻拦怪物的进入，但又不像是光明力量布下的结界，给我的感觉倒像是在圈禁领地的邪器，我没想到会在人间见到这种东西。就尝试着想要去碰了一下结界，这具身体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呜呜呜。”
“邪器？”
谢眠感兴趣地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点血红色。
邪器指的是经过一些邪恶的祭炼仪式或者人血怨念浇灌，从而生出灵智的邪恶之物。它们或是一把杀人无数的刀，或者是祭祀盛血的酒杯，也或者……是哪个强大怪物身上的遗骸。
和怪物不同的是，邪器虽有灵智，却并不多。大多会圈禁一处地方，作为自己的领域。
只是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邪器的存在？
他所处的世界，本质只是一本玛丽苏NP小说，剧情压根就与灵异无关。
在原书之中，甚至没有提过火焰玫瑰城堡有后花园。就像奈亚酒店中综艺探秘，书里也从未被提及酒店里有真实的鬼魂存在一样。
他虽然借助奈亚碎尸案的侦破从剧情漏洞中跳了出来，成为剧情一个再也无法限制的bug，但除他之外，所有人都仍然处于剧情之中。
世界在运转，剧情依然在运行，还没有到完全倾覆的时候。
而这些在剧情里没有说出的不寻常之处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有点意思。
他蹲身在小橘猫身前，伸出指尖，一点阴寒的力量涌现，将缠绕在因萨斯腿上的黑气驱除。又随手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将小橘猫受伤的爪爪包扎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因萨斯泪眼汪汪地用猫脸蹭他，“呜呜呜主人真好，主人的本源力量好香……”
因为使用了一点魂魄里的力量，人类的肉身感觉有点发寒，灵魂里的饥饿感再度涌现了出来。
谢眠伸手挠了挠因萨斯的下巴，站起身，眉目倦怠地躺倒在床上，懒懒窝进了绵软的被褥中。
“对了主人，”伤势治疗之后，因萨斯精神了很多，“我昨天从三楼跳下去的时候，看到就在主人您住的楼下，二楼的那个女人，好像从行李里拿了包血淋淋的肝脏出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因萨斯有些不解地歪歪头，疑惑道：“她不会也养宠物吧？带生骨肉过来是用来喂的吗？”
躺在床上已经闭了眼休憩的谢眠淡淡出声。
“她喂的恐怕不是宠物。”
因萨斯：“啊？”
“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肉没少长，对危险最基本的嗅觉却已经不剩多少了，因萨斯。”谢眠道，“在她的身上，有一点费雷因残留的气息。”
因萨斯：“费雷因？？？！！！它也穿过裂缝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乐园有九十九重门，轮回者推开只要其中九扇就能够回到人间。而每一重门后面都有数不清的守门怪物，还有统领这些怪物的监管者。
谢眠所统领的虚妄之城是九十九重门里最出名和恐怖的怪物之城，但是怪物聚居的地方，却并非只有这么一个。
掌控欲望之城的城主费雷因，是怪物排行榜上排名第三的存在，代号“噬心”。
因萨斯浑身猫毛都已经炸起，“那家伙居然也出来了！我在很久之前就感觉它对主人色眯眯的，虽然没胆子付诸行动，但我很讨厌它！”
谢眠淡淡道：“而我讨厌一切打搅我吃饭休息度假睡眠东西。”
因萨斯看着他有些倦懒的眉目，炸起的猫毛一抖，收了回去，不敢再出声。
第二天一早，电影继续开拍。
陈祯的脸色很差，眼底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头顶今天看着秃得格外可怜。
安排的第一场戏是郁泉的戏份。
简菲换好了妆容和衣服，走过来的时候，似乎又和昨天有了一点不同。
更加美艳，眉目间也带上了一点邪恶的气息，倒是和剧本里的郁泉更符合了。
陈祯的心梗稍微好了一些，却也不多。
简菲所表演出来的角色形象和谢眠在广告之中的表现还是有着一些差距。
见过了完美的东西，对瑕疵品便更加难以容忍。
而这点在正式开拍之后，表现更明显。
“Cut！！！简菲，我已经叫你注意多少遍了，郁泉是厉鬼不是艳鬼，不要撩头发！不要撩头发！也不要朝着镜头眨眼！小动作都收一收！”
一条拍了两个小时都还没过，到最后，陈祯嗓子都喊哑了，只能挥挥手道：“简菲，你先下去找找状态吧。周瑾，谢眠，你们过来拍第二幕戏。”
简菲憋了一肚子火没有发作，毕竟陈祯昨天就差点和她直接翻脸，如果想要在剧组待下去，还是不能把对方得罪太狠。
只是拍戏压着的火气总要找一个地方发泄。
回休息的地方时候，她看了从沙发上起身的谢眠一眼，在看到他两条光i裸的长腿时，勾勾红唇，不屑地“啧”了一声。
“听说你演的是个漂亮废物？倒还蛮适合你的。本色出演。”
小琴听着，已经气得快要蹦起来。
却只是听到谢眠懒懒声音，“不比简菲姐适合。”
“你！”简菲气得脸色涨红，想要继续说，谢眠却已经越过了她，走向拍摄场地。
电影很快来到下一幕的拍摄。
天色暗沉，一群人到废弃古堡中避雨。
在穿过古堡外的玫瑰花海的时候，身穿着不合时宜短裤的周浮昕被荆棘划伤了腿。
他坐在地上，向着继子求助。
然而其实，他的脚并没有扭伤很严重。
他只是想要打断继子继续和那个大学教授眉飞色舞的对话。
他想要继子的目光只注视着他。
想要对方成为他新的依靠。
他想要周麒能够将他将丈夫留下的遗产，包括他自己本身，都全部继承。

他垂眼调整姿势和表情。
在进入无限世界轮回的时候，他扮演过很多角色——怪物马戏团里的小丑魔术师，被鬼怪们所圈养的药人，深陷于鬼蛛巢穴的食物……
而在他刚刚成为怪物尚且弱小的时候，也需要依靠演技来诱骗同类和轮回者。
他的演技千锤百炼，早已不是进入恐怖乐园之前那个连摄影镜头也害怕的自己。
剧情已经无法影响到他的发挥，而他现在要反过来，让自己去影响剧情。
陈祯的电影就是第一步。
他倒要看看，等他彻彻底底地将这层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的剧情帷幕掀开之后，他原本所在世界的真实模样。
应该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有趣。
等谢眠再抬眼时，神色已带上一点脆弱可怜味道，他朝一旁场记眨了眨眼，和对方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完成。
那张楚楚无依的脸，在玫瑰花掩映之间。让人愈发觉得心怜。
场记咽了口唾沫，顿了一会才道：“第十场第七幕，——Action！”
布雨车开始往下洒水，镜头开始摄录。
“小麒！”
正在兴高采烈地跟陈靳对话的周麒在听到在呼喊声时脚步一顿，回过身来。
而后便望见了跌在花丛里的自家小妈。
周浮昕咬着唇看他，双腿屈在一侧，一只手撑着地面。单薄的衬衫被雨水淋湿，紧紧贴在青年单薄身躯上。
这并不是平常人摔倒时候正常姿势，有点刻意摆弄的味道。
显而易见的做作。
却不可否认的诱惑。
周麒微微皱起眉，大步走过去，发现对方另一只手正覆着大腿，有点点血迹从指缝渗出，又顺着雨水淌下。
那腿实在太白，鲜红的血就显得异常刺目。
见他肯过来，周浮昕便惊喜地抬眼，他脸庞已经被雨水打湿，蜷曲的乌发贴在脸颊，睫毛上挂着水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小麒，”他仰脸望着周麒，有些委屈地道，“我好疼啊。你能背背我吗？”
周麒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妈。
寻常男人磕了碰了，只要不是骨折，照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周浮昕伤的甚至还不是脚腕，只是大腿上一点划伤，这就走不动路，实在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他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是傻瓜吗？
可是周麒看着对方那张柔弱妩媚的脸，泛着微粉的唇，湿润无辜的眼，想到他父亲没出车祸前，对方缠在自己父亲身上撒娇时候的情景。
那姿态比女人还要柔软。
周浮昕本来就不太算是个男人。
他是自己父亲养在笼子里的鸟雀，脱离笼子来到荒郊野外，也没有野外求生的本领，只会死在风雨里。
“妈，你……”
周麒哑声开口。
“Cut！！！”陈祯举着大喇叭吼道，“周瑾你怎么回事，声音怎么哑成这样，连耳朵都红了？”
周瑾尴尬地站在原地。
他不但耳朵红了，脸也有点烧。低头看了眼坐在花丛里浑身湿透的人，又很快移开目光。
他已经演戏许多年，对戏过的漂亮演员不计其数，还会犯这种错误实属不该。
可那腿也太白了。
腰身也瘦，好像一手就能圈过来。怎么能这么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