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夜雨行舟)

介绍人。
谢眠捕捉到她话语中的信息。
秦风谣和简菲是同一家娱乐公司的人，那间公司近年发生了多起艺人自杀案，死者生前骨瘦如柴，腹腔凹陷，和秦风谣现在的状况差不多。
而通过裂缝逃出乐园的怪物在拉菲格尔的带领下组成了黑暗议会，曾附身在简菲身上的费雷因，还有此刻附身在秦风谣的身上的苏格拉姆，都是其中之一。
谢眠瞬间就理清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怪物们设置诱惑人类的陷阱，通过介绍人介绍，被人类以某种方式“请”到身边，实现人类的愿望，换取人类向它们的供奉。这些人类就成为了怪物圈养的食物来源，同时，也成为了怪物的爪牙。
简菲给卓怡婷准备的“面膜”，还有从房间里搜出的新鲜人类血肉，都是搜刮来的“供品”。想来秦风谣类似事情应该也没少干。
只是，借助怪物的力量改变自己，即使苏格拉姆不动手，人类的身体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衰亡。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不过苏格拉姆……
谢眠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十字架，那东西从刚才开始灼烧，现在已经彻底陷入对方骨架，形成一个十字形的空洞。
苏格拉姆的声音除了舞会上那一句，始终没有再发出来，或许，是已经无法发出了。
“跟我来。”谢眠道。
秦风谣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吗？”
这里是餐厅外部走廊，周围暂时没人，但也并不是什么特别隐秘的地方。
谢眠没有作任何解释，只道：“如果你想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的话。”
他走得迅速，长腿一迈，不过片刻就快连背影都看不到了。秦风谣在原地跺了跺脚，只能跟上去。
两人来到了一个空的客房。秦风谣刚进去，就感觉到自己身后的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怎么回事，明明窗户没开，也没有风——
外面是暴风雨倾盆，不像地下餐厅，喧嚣的雨声拍打着舷窗，游轮在摇晃。
忽然一道惊雷，照亮了房间中的一切。
谢眠就站在她面前不远。
他的位置不可能碰得到门，双手也垂在身侧。
然而长而卷曲的乌发搭在黑色长袍上，无风自动——等她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不是头发，而是从对方背后延伸出来的荆棘藤蔓。
这怪异诡谲的景象让秦风谣瞳孔地震。
“你也是恶魔——！”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转过身就想要打开房门逃走，然而那扇门却已经被无数的藤蔓牢牢封紧。
她退后两步，下意识覆上自己的胸口，想去摸那个十字架护身，却感觉到了一片骇人的空洞。
她僵硬低下头，然后，就看到了那恐怖的十字伤口——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由震惊到扭曲，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叫，出来的声音却喑哑浑浊——她的嗓子已经被苏格拉姆力量的损坏了。
“为什么会这样？”秦风谣不敢置信。
这项链明明是伊西斯交给她的护身符，为什么会伤害她？
还有谢眠——
她究竟惹上了一个怎样可怕的东西？
“秦小姐。”
对方低柔的声音响起。很近。就在她的身后。
秦风谣不敢动。
暴风雨惊涛骇浪地敲击着窗沿，强烈的恐惧也如此拍打着她的心脾。
那些强大的恶魔不是不能够随便现身人世吗？
为什么谢眠可以？
还有那个可怕的十字架——究竟是怎么回事？？？
“失礼了。”
对方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那只手柔软却冰冷，似乎并无多大的力度，但秦风谣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无法动弹了。
一根荆棘——是的，她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根布满尖刺的黑色荆棘，就像蛇一样蠕动靠近，然后，钻进了她胸口的空洞里！
即使没有痛觉，这场景还是完全超过了人类心理承受能力，秦风谣的身体瞳孔剧烈收缩，看着那东西在她的身体里扭动、寻找，被烧焦止血了的肉被荆棘上的尖刺划开，鲜血流淌了出来，伴随“滋滋滋”的声音。
血越流越多，甚至夹杂着一些碎肉。
操控藤蔓的人，像是摆弄着一把精细的手术刀，将那个陷入到她骨骼中的十字架给慢慢勾扯出来，伤口被完全破开。
在十字架被彻底拿出来的那一刻，汩汩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秦风谣的脸上。她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终于承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谢眠放开手。
女人的身体就好像失去了全部支撑一样软倒在地上，流出的鲜血浸湿了地面，蔓延到他鞋边。
他没理会。沾满鲜血的十字架被他的藤蔓拎着，放到眼前观察，上面还不断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刚才烧灼的是秦风谣的身体，现在烧灼的却是他充斥着黑暗力量的藤蔓。
十字架上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他口袋之中的那只眼睛似乎被什么触动，流淌出来与这种力量相抗衡。否则，他还没有那么容易将十字架取出。
秦风谣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
“蚀骨……大人……”
谢眠低眸看向脚边的人，“苏格拉姆。”
突然发难的十字架不止穿透了秦风谣的胸腔，还重伤了苏格拉姆的灵魂，如果再晚一刻拿出来，苏格拉姆甚至有可能活活被十字架炼化——这也许就是伊西斯的目的。
苏格拉姆已经无法再幻化成实体显形，只能吸收这个身体残余的生命力，才艰难说出一句话来：“小心……”
谢眠：“你想说要小心伊西斯？”
“不，”苏格拉姆道，“不止是他。是拉菲格尔……它……派遣我们到这艘船上来夺取预知之书……可是……他却没有说这艘船上有……有……”
有什么他并没有说完，身体忽然之间像蜡一样融化。
一切发生只是在瞬间。
无数藤蔓在同时向着苏格拉姆的身体伸展，然而，融化的身体却如同水渗入海绵一样，没入地板之中不见了。
只剩下在原地的一大滩血。
谢眠微微眯起眼。
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十分诡异，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盯上了他。
那感觉倏然而逝，似乎错觉。
沾血的十字架上面的光芒已经彻底黯淡，他盯着十字架上的纹路思考。
刚才附身在秦风谣身上的只是苏格拉姆的灵魂。
苏格拉姆的本体在哪里？为什么苏格拉姆在脱离十字架压制的时候不回到自己的本体？
还有，苏格拉姆说要小心拉菲格尔，又是何意。
谢眠记得，在他还没登顶虚妄之城之前，苏格拉姆曾经是拉菲格尔的手下，刚才说话的时候却怨恨而愤怒。
为什么？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
轰隆——
一声远超之前所有动静的巨大惊雷忽然在耳边炸响！
船身剧烈摇晃，幅度之大，连室内的桌椅都发生了移动。
谢眠将藤蔓收回体内，短时间内多次使用力量，让他喉咙泛出一点腥甜。
他推开门走出，敏锐的感知让他听到轮船里响起了无数人慌乱的叫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
有游客惊慌的声音。
“停电了？怎么回事？”
孩子害怕的声音。
“周围好黑啊，妈妈我怕呜呜呜呜呜。”
还有人暴躁的声音。
“是刚才打雷导致的吗？法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谢眠揉了揉眉心，快步走在停电漆黑的走廊上。刚才剧烈的摇晃已经停止了，但是游轮上的供电还没有恢复。
苏格拉姆诡异的消失让他心生警惕，他有了一些怀疑，必须尽快确认柳夜还有商融和的情况。
还有商融和手链里面藏着的地狱三头犬。
电梯停用，节目组嘉宾的房间又都在高层。逼仄的楼梯漆黑而漫长，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忽然游轮不知哪里响起了一道尖叫声。
“我的天呐，你们看，远处那究竟是什么？”
那尖叫声极端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崩溃的事情。
谢眠脚步停顿。他走出楼梯间，走到尽头就是一扇巨大的窗户。
此刻，外界的暴风雨不知何时竟然悄然停止了，被雨滴溅满的窗户外面依稀可以看见一轮月光。
那月光从乌云掩映之中钻出头来，映照着海平面，本是十分美丽的景色。
如果忽略掉海平面上一道升起的“墙”的话。
因为距离还很遥远，所以那堵墙看上去像是静止不动的，如同油画一般伫立在月光之下。
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会动。
那是海啸。

“救生艇！救生艇在哪？”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们疯狂地往甲板上冲去，想要在海啸到来之前登上救生艇。
谁都不能保证在巨大海啸的冲击之下有游轮会不会被整个掀翻，并且会被掀翻到哪种程度——在这种情况之下，游轮上没有一个角落是安全的，最高层的甲板可能顷刻间就会翻到海底，小型的救生艇反而更有可能在巨浪中存活。
“怎么根本找不到救生艇？”
最先来到甲板上的人们踩着雨水，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游轮存放救生艇的地方。
凌乱的脚步声，“得马上报警请求救援！”
“法克，为什么我的手机没有信号？”
有人大吼：“因为游轮停电了！主控室的卫星信号被截断，我们人在公海根本就没有其他途径传递信法克！”
“墙”从天边逼近，在视野范围里变得越来越高。
已经有人想要穿上救生衣跳船。
“别做傻事！”
季子初一把将那个要跳船的家伙拉了回来，“真以为底下是水就可以随便跳了？这游轮有一百多米高，以自由落体的重力加速度，落到海面撞击的那一刻你整个人就TM废了！就算你是顶级跳水运动员，侥幸入水成功，也会被闻着血腥味赶来的鲨鱼吃掉分尸！”
那个差点做了傻事的年轻人越听越是脸色苍白，他看着和自己同样服务员打扮的季子初，崩溃地哭出声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季子初脸色沉凝。
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这次上船身上是带着任务的，并且携带有定位装置和卫星电话，不依靠船上的卫星信号与外界联络。
在今天游轮晚会之前，他收到了谢眠发给他那些视频资料，已经迅速将信息传递回S市总局，截至目前三个小时过去了，那边暂时还没有回复。
现在海啸即将到来，作为人民警察，他不能不顾这一船人的安危。
但装了信号加强器的卫星电话，打不通了。
不是游轮断电的原因。
也许是雷电扰乱了电磁波传送，也许是因为刚才的那场暴雨，也许是船上开了信号干扰……他还在思考的时候，忽然听到“滋滋滋”的电流活动声，随即，游轮灯光大亮。
——游轮的供电恢复了。
游轮广播也在同时响了起来，开头居然是欢快而优美的音乐，可在这种海啸即将来临的时刻，却显得有些怪异和荒诞了。
十几秒的音乐过后，一个明显合成的甜美女声从广播中传出。
“亲爱的先生们女士们，本游轮具有世界上最先进的整体设计、最完善的安全保护措施，能够完全彻底地抵御海啸的侵袭，请您不要惊慌，有序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海啸到来的时候，不要开窗、不要走出房间，否则后果自负。”
“由于游轮供电设备在雷电中受损，维修需要时间，现在开启的是临时供电系统，电压不稳，因此，之后如果遇到突发停电也是正常的。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加紧维修，请耐心等待。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温馨提示，您房间的抽屉里面放有轮船游客守则。特殊情况期间，请严格遵循守则上的内容，否则后果自负。”
“ Ladies and gentlemen，…… ”
广播用多种语言重复播放了三遍，然后恢复沉寂。
“真的要回房间吗？”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抓着季子初的袖子问，不知怎么的，他觉得眼前的同事非常有安全感。
季子初看了一眼外面的“墙”，估摸和游轮撞击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当机立断道：“你先回去，快。”
年轻人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放，“那季哥你呢？”
季子初道：“我去甲板上看看，刚才情况太混乱了，可能会有小孩跑出来不知道回去，得管。”
年轻人感动得泪流满面，“季哥，你真是个优秀的……不，是伟大的服务员，这时候还担心孩子们的安全。”
季子初：“……”
不，这只是人民警察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没有时间再多说话了，他长腿一迈，冲上甲板，上面果然极度混乱，他看到海上有几个漂浮着的穿着救生衣的身影，怔了怔，深深叹了口气。
海啸到来的前夕，这片海域异常的平静，那些漂浮的身影却一动也不动，甚至可以看到血迹蔓延。
——太冲动高空跳水的后果。就算还活着，很快也会有无数食人鱼类循着血腥味而来，将他们撕咬吞噬。
已经没救了。
他扭过头不再看他们，开始疏散人群。因为身上穿着黑色服务员制服，许多还在惊恐懵懂的游客被他严厉的声音一喝，基本都乖乖回去了房间，很快甲板上就空了。
季子初擦了擦汗，他是唯一上到甲板来的服务员，此刻巨型海啸已经非常逼近，甚至能够隐隐看到移动的轨迹了，他想要迅速下楼回到自己房间，却忽然看到甲板上船尖上远远还站着一个人。
对方的背影高挑，一头金子似的长发随风飞舞，在月色之下泛着十分美丽的光泽。
看上去是个外国人。
“Hey！”季子初朝着那边大喊，“ It's dangerous！ Come back！”（危险！回来！）
那人没有回应。
季子初寻思那人该不会是位听力受损的残疾人吧？所以才听不见广播，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没有及时回到房间。
没有办法。
他只能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一个充斥暖色灯光的客房里。
柳夜正在用纸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擦得很仔细。
姬语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地上被捆成一团、陷入昏迷的胖子，开口道。
“你说，把他捉过来是蚀骨大人的意思？”
柳夜“嗯”了声，算是应答。
姬语咽了一口唾沫，“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也拎过来？”
他半点都不想看到地上这胖子，毕竟对方手里的邪器里可是藏着地狱三头犬啊喂！
柳夜擦着血的动作顿了顿，道：“我听到了。”
姬语：“听到什么？”
“你之前在和蚀骨大人说话。”兔子抬起锋利的指甲点了点姬语的脑壳，然后低头看向地上的商融和，“他不对劲。如果有什么情况，得及时禀告给蚀骨大人。你能联系到大人，当然要和我在一起。”
感情这兔子是把它当成人肉通讯器了？
姬语无语凝噎。
海啸将近。
虽然对于他这种层级的轮回者和柳夜这样的怪物来说，这种程度自然灾害还没有真正能够威胁到他们生命的能力，但直觉却还是让姬语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于商融和手上的邪器，来源于即将到来的海啸，也来源于他中午在轮船地下看到的那些东西。
他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取了柳夜客房小冰箱里一罐啤酒加冰，狂喝几口，却还是没有将这种焦躁压下去。
打开手机，依然没有检测信号，没有办法看视频玩游戏解压。姬语把手机扔回口袋，忽然想起刚在广播里面温馨提示的内容，于是拉开了客房桌子的抽屉。
抽屉里面摆放着一本册子。
一本花花绿绿，印刷着蓝天碧海，看起来就像什么旅游景区宣传手册的册子——
《黎明号游轮游客守则》
“什么玩意。”姬语吐槽了一句，还是将酒杯放到桌边，坐在沙发上翻开了册子。
与此同时，船上许多回到房间的游客在海啸将临的时刻不敢再看向窗外，做出了和他同样的举动。
“各位亲爱的游客，欢迎来到“黎明号”游轮。
作为现今世界上最大的豪华游轮，我们具有最先进的技术、最完善的设施和最贴心的服务，保证您能够在海上度过一次充实愉快的度假之旅。
为了保证您的旅程舒适、安全，请您务必遵守以下规则：
一、整艘游轮一共有六十六层甲板，以及地下一层的餐厅和工作人员居住地。再往下则是游轮机械装置工作区域，不存在隐藏的住人空间和娱乐设备。
游轮没有地下二层。如果您发现了疑似通往地下二层的通道，请无视它们。那只是维修工定时检查游轮运行的维修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