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夜雨行舟)

然而这一次，那蘑菇却没有像西瓜一样碎裂，而是极有弹性地向后弯去，还发出了杠铃似的奇怪笑声。
反而是柳夜的腿踉跄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这对于一个芭蕾舞蹈家来说是极不可能的。
姬语眼睛睁大，看到柳夜裤脚被两个黑手印抓伤的地方诡异地被撑了起来，那形状就像……几个蘑菇！
这孢子粉能够通过伤口进入！而且比通过呼吸感染要快！
柳夜已经感觉到了腿上的不对劲，一种僵硬麻木从脚踝开始蔓延，但是现在完全没有时间处理伤口——就算把长蘑菇的血肉割下来，但如果不解决马森的话，还是会被重新感染。
还有一条路，就是马上离开这个房间，逃的远远的，离开孢子粉覆盖的范围。
然而漆黑的走廊给他不祥的预感。黑暗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小心！”
姬语忽然大喊。
便见蘑菇被柳夜打得向后弯折，居然受力反弹，眼看就要打到柳夜身上。姬语咬牙将袖箭发射，一支黑色的箭矢像闪电一样从袖箭筒飞出，准确插在了蘑菇头上，再度把蘑菇打了回去。
柳夜趁机脱身，退回到姬语身边。
迅速扩散的毒素让鲜艳的红色蘑菇伞盖一部分变成了青色。
马森晃了晃脑袋，声音已经变得极度沙哑诡异，让人耳膜震颤：“我只是过来提供服务，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去你i妈的提供服务！把人变成蘑菇的服务吗？
姬语举起装着袖箭的手，对准蘑菇——他还有两只箭的机会。
他这件武器来源非常特殊，三支箭加在一起的毒素甚至能够毒死城主级的怪物——当然，是比较底层的城主，而且必须全部打中。
马森青色的伞盖缓慢摇摆，整个人在原地转圈，似乎中毒不轻。
趁他病要他命！
姬语果断将第二支袖箭骤然发出，对方杠铃似的笑声却也同时响起，偏头一躲。
——草，被骗了！
袖箭射空，飞出了门外，那个长着蘑菇头的怪物咯咯笑着，忽然捡起地上那个长满蘑菇的怪物尸体，向炮弹一样朝他们扔了过来。
两人瞳孔同时收缩，柳夜忍住脚踝伤势，抓住姬语飞快往旁边一躲，怪物的尸体就被直直扔到了舷窗上，发出巨大声响——
很难想象蘑菇化的马森到底有多大的力气，或者长满蘑菇的尸体是不是变得过于的酥脆。
总之，怪物的尸体像是烟花一样炸开了。
漆黑的血顺着窗流淌下来，外界透进来的光亮被遮蔽，房间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孢子粉，混杂着腥味浑浊不堪，姬语感觉自己的脑壳开始越来越昏沉，只能拼命咬住舌尖保持清醒。
马森拿着斧头笑，却没有下一步攻击动作。
柳夜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从开始到现在，马森虽然拿着斧头，却一直没有真正攻击他们。
那他执意要进来，究竟是为什么？播撒孢子粉？让他们中毒？
不对，不对。
房间里太黑了，姬语看不到周围景象，只能听到诡异蠕动的声音，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柳夜能够夜视，所以可以看到，房间四个角上忽然开始渗出来黑色蠕动的诡异物质。
那些东西越来越多，向着他们包围而来，柳夜想起刚才海啸的时候自己脚踝忽然被缠上的一幕——那时候游轮刚好被海啸冲击侧翻，他们所在这一面倒入了海底，房间里的光线短暂消失了几秒——
刚才游客守则上的内容也同时划过了脑海。
【甲板是安全的，在晴朗的白日和无云的夜晚……但如遇暴风雨和大雾，请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且关上门，打开灯光，注意安全。】
柳夜忽然反应过来。
马森只是为虎作伥的伥鬼而已！他进门目的就是为了驱除房间里的光线。作为服务员，他只能服务游客，不能伤害游客——至少明面上不能。
真正恐怖的东西，是在黑暗里窥伺的“它”。
它怕光。
现在，“它”进来了。
柳夜猛然转头去看舷窗，被血染的窗口已经被黑色物质爬满了，不止如此，那东西渗入的速度非常之快，用不了多久就要把他们淹没。
马森站在门口拿着巨斧堵住了去路。
冲去走廊？可走廊也黑暗一片，那只骤然猝死的怪物也足够让人警惕。
但是他们已无退路，只能拼死一搏。柳夜抓住旁边的姬语道，“跟我走。”
就在这时候。
一束猩红灯光忽然从走廊照射了过来。
哒、哒、哒。
缓慢而优雅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之中。
一个高挑细长的身影走到了门口。
他一身黑色的燕尾服，带着银色面具，面具上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空洞，看上去冰冷可怖。
他拿着手电筒，猩红灯光照射进房间。
被手电筒所照射到的地方，那些蠕动诡异的黑暗不见了，一切都是房间原本模样。
马森的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不笑了？”
来人的声音低沉诡异。
马森僵硬地转过身，看向忽然出现的来者，整个蘑菇不自然地缩了缩，小声道。
“监管者大人，您怎么来了。”

监管者冰冷的面具上是两个空洞的眼，正低头审视着他。
洋溢在令人不安的光线之中，马森整朵蘑菇都有点抖。
他虽然知道监管者存在，却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会到来。
“我……我没有违反规则，”马森摇晃着蘑菇头，试图解释，“海啸弄湿了客房，我来这里只是想帮游客打扫房间，帮他们换上新的床上用具。他们说害怕我侵犯他们的隐私，为了能给客人提供更贴心的服务，我还把自己的眼睛挖掉了。”
他快速捞起地面上两个带血的眼球，献宝似地举起来，“您看。”
监管者没有说话。
马森颤抖的幅度变大，蘑菇头上却冒出了几滴汗水。
蹲在房间一角的柳夜看着眼前一幕。
很明显，相比于蘑菇马森，眼前出现的监管者是更加难以对付的存在。想要带着因为吸入过量孢子粉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的姬语冲出被两人挡住的门口，难度很大。
而且，房间里面蠕动的黑色物质已经消退了，外边也未必比房间里安全。
马森一直试图向对方解释所谓的“规则”。
根据之前他和姬语分析，“游客守则”是有意义的，最后一条“不要进入地下三层”是对游客的警告。他们作为游客，被分发了“游客守则”，那么马森作为服务员，是否也有对应的“服务员守则”？
如果马森违反了守则上的规定，是否会遭到惩罚？而惩罚由谁来执行？会不会就是眼前的监管者？
看马森害怕的样子，十有八九是了。
“他没有经过我们的允许就闯了进来，”柳夜忽然冷淡地开口，“简直就像是恐怖分子，完全不是要给我们提供服务的样子。”
马森惊怒转头，蘑菇头上喷洒出更多的孢子粉，“客人，你、你不要污蔑我！”
然而这个解释配合他抓在手里还沾着木屑的斧头，多少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他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慌慌张张把斧头藏到了背后，道：“我进来只是急于提供服务，服务员本来就有清洁房间的义务。而且我挖完眼睛之后，已经满足了你们要保护隐私的要求，你们也没有再说出拒绝的话了，不是吗？”
没有拒绝？
直接都用斧子劈门了，根本没有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这叫没有拒绝？
柳夜马上意识到，马森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用巨大的劈门声吸引他们注意，正常人在这个时候只会想着闪避，不会再说出拒绝的话语——毕竟逻辑上拒绝已经没有用了。
所以在“规则”上，服务员满足要求默认游客同意？
柳夜心念急转，冷冷道：“那么，就算是为了提供服务，你进来之后也并没有给我们更换床上用品，甚至还弄脏了我们的窗户。你根本没有遵守规则。”
马森快速道：“我才刚进来，在房间里呆的时间还没有超过十分钟，还有足够的清洁时间。我马上就能把床单换好，马上！”
他说着就想要出去把外面的清洁车推进来。
然而监管者仍然矗立在大门之前。
对方身高很高，几乎已经能够抵到顶上的门框，给人的压迫感巨大。
它左手拿着散发红光的手电筒，右手则是一根镶嵌着血红宝石的手杖。
“大人，我想出去拿清洁车。”马森弯着蘑菇头，“请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力完成游客的要求……”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根红宝石权杖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
啪嗒，啪嗒。
混杂着内脏的血液掉落在了地上。
和刚才脑袋被柳夜整个锤爆却笑了起来不一样，这次马森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痛苦声音。
“为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扭曲尖锐，“我没有违反规则，我已经做了所有我所能做的，你不能这样……这样惩罚我。”
“容我提醒一下你现在所穿的衣服颜色。”
监管者的声音诡异而冷漠。
衣服……颜色？
他穿的不是服务员的黑色马甲吗？
马森艰难地往下看。
他的胸腔被手杖开了一个大洞，鲜血不断往下流，然而浸入他的衣服里面，却和衣服的颜色完全融和到了一起。
他的马甲是血一样的红，不是黑色。
而渐渐汇聚脚边的血泊还在光线反射中还映照出他的脸——
一颗扎根在脑袋上的红色蘑菇。
马森颤抖地想抱住头，滑腻腻的伞盖却弹开了他的手。
他的世界开始崩溃，灵魂也在剧痛中裂开了缝隙。所有都混乱不堪。
不对！不对！
一切都乱套了！
他今天穿的是黑色马甲！不是红色！
他是游轮服务员，每天的任务是在各层夹板进行清洁和收集。
他马上就能拯救那些还在沉眠之中的同伴。
他要参与完成一场伟大的仪式！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拿斧头？
他为什么要把怪物的尸体甩到客人的窗上？
他为什么记不起来他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他为什么变成了一朵蘑菇？
（因为蘑菇可爱啊。）
不，不，不！！！！！！
他是人……
……不是蘑菇。
监管者将手杖从马森的身体血肉之中抽出，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马森直直扑倒在地面上，因为太重，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血迹洇开，像朵炸在地板上的红色烟花。
监管者戴着白手套的手将手杖上的血甩了甩，而后迈步向房间里的两人走来。
他的身体在背后拉出长长的阴影，银色面具森冷而诡异。
距离逐渐接近，柳夜依然看不到面具那两个黑色空洞后面的眼睛。
要逃吗？
外面的走廊黑洞洞的，那些消去的黑色物质不知何时就会重新渗出。
脚踝上的伤口被孢子粉侵入，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
还有旁边半昏迷的姬语和始终没醒的商融和，如果要逃，带着两个累赘，肯定是逃不远的。
放弃他们？可是他们一个是被蚀骨大人灵魂入侵构建了链接的人，一个是被蚀骨大人指定绑过来的人。如果放任他们在黑暗之中生死，就无法完成蚀骨大人的命令了。
蚀骨大人……
柳夜咬了咬牙，挡在两个人面前。
“把裤管掀开。”
监管者忽然开口。
柳夜一愣。
这样近的距离，他全身所有细胞都已经因为监管者的气息而战栗起来。
这股气息对他而言极度陌生，却天生具有臣服压制的力量，强大无可置疑，逃走在对方手下也许只是妄想。
他抿了抿唇，采用最稳妥的应对策略，按照对方的要求把裤管掀开。
脚踝的伤口惨不忍睹。
那两只在海啸之中伸入门中扣住他的黑手，在一瞬之间掠夺走了他脚踝上的血肉，只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痕，深入白骨。
而现在，骨肉的缝隙里面还长出了五颜六色的蘑菇，挤压着生长了出来，可以称得上是花团锦簇。
这种情况，就算把周围的血肉割光，也不知道能否根治。孢子进入血肉后长出的菌丝扎根太深了，寻常方法根本不能彻底逼出。
然而，在监管者猩红的手电筒灯光照射之下，那些蓬勃生长的蘑菇却好像遭受到了什么剧毒的农药喷洒一样，迅速地枯萎了下去，慢慢能够看到伤口里面还有黑色物质蠕动——
怪物复生能力惊人，这种程度的伤口，本来几分钟就能恢复如常，但他却在被孢子感染前还一直血流不止，应该就是因为这种物质的原因。
但此刻，在手电筒照射下，那些诡异的东西也一起慢慢消退了，只留下正常的红色血液。
伤口快速愈合，柳夜意识到监管者对他们似乎并无恶意。
“请您帮帮他们。”他迅速作出判断，让开自己的身体，露出后面的姬语和商融和。
姬语感觉昏昏沉沉。
就像刚才海啸时候产生的眩晕感，但却比那更严重。
世界逐渐颠倒而错乱，自己似乎也在缓慢旋转。
不能昏迷……他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昏迷。
昏迷了脑子里就会长……长什么来着？
五颜六色的光斑闪烁。
耳畔是忽远忽近的笑声。
活泼的音乐在脑海响了起来。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朋友。
它坐在课桌前，看着窗外手拉手一起快乐跳舞的动物们。
草地里有狗和猫，棕熊和袋鼠，大灰狼和小白羊……一对一对的小动物们，都跳起很起劲。
“为什么你没有朋友一起跳舞呢？小狐狸。”鹅老师问它。
它脑海想起自己曾经被朋友扒了皮进医院，好不容易才做手术缝上的经历，然后说：“我不需要。”
一只雪白的兔子刚好蹦蹦跳跳路过窗边，粉红的眼睛瞥它一眼，就冷漠地离开了。
它哼笑了声。
兔子皮毛这么雪白漂亮，早晚也会被扒掉，做成旁人的新衣。
来当蘑菇吧。
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孩子的声音。
蘑菇没有皮毛，不会被扒掉。
窗外的小动物忽然变成了一个个牵着手跳舞的蘑菇，世界由光明快速变成黑暗，景象褪去，只有五颜六色的发光小蘑菇将它包围，仿佛在夜场蹦迪。
来当蘑菇吧。
来当蘑菇吧。
来当蘑菇吧。
不断重复的孩童声音和逼近的蹦迪小蘑菇让小狐狸瞳孔地震。
它忽然转身拔腿就跑。
“我去你的蘑菇！蘑菇不会被扒皮，但是会被煎炒炸煮还会被做成麻辣香锅的啊啊啊！”
孩子的声音忽然沉默了。
小狐狸四肢并用在黑暗里狂奔，然而道路却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跑了多久，它被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感觉背上一重，无数追逐而来的蘑菇压住了它，想要将他整个人都挤压、揉碎。
无数只蘑菇一起开口，尖利清脆的孩童声音回荡在它耳边，对它说。
你、逃、不、掉、的。
救命，他不想和蘑菇贴贴啊啊啊！他不要变成麻辣香锅！！！蚀骨大人！！！！！！
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血红的光。
那光线照耀在他身上，堆叠在他身上的重量似乎减轻了，那尖利刺耳的声音也骤然消失。
姬语霍然睁开眼睛。
入目是刺眼的猩红光线，强光刺激得他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第一时间的动作却不是擦眼泪而是抱头摸索，随即更加热泪盈眶——
太好了，脑袋上没有长出蘑菇。
猩红光线从他身上移开了，姬语眨了眨眼，才发现照着他的是一只样式古旧的手电筒，再往上看——
麻麻！这个高礼帽燕尾服怪人是谁！
他长得好高！
戴着好可怕的面具！
他的手杖上还沾着血！
蚀骨大人！！你在哪里啊！救——
“你的脑子太吵了，姬语。”
灵魂链接里面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姬语张大了嘴巴。
“蚀……”
他声音只发出了一点就被打断，“闭嘴。”
姬语默默闭上了嘴。
谢眠：“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但无论你说什么，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蚀骨大人就在他面前？
姬语咽了口唾沫，抬头往上看。
高礼帽燕尾服怪人面具上两个黑漆漆的洞正直视着他。
他反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