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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美人(夜雨行舟)


对方目光温柔而慈悲,似乎对众生满怀怜悯。伊西斯的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向他点了点头。
谢眠和他对视一眼,回以颔首。
“不知不觉间,舞会已经来到了尾声。”主持人站在舞池中央,笑容可掬,“最后的舞蹈,将由来自遥远时代的神秘巫师们为我们带来,他们的节目名称是……”
主持人看到了节目单上的名字,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他们的节目名称是,《巫语》。”
【什么??无语?】
【看字幕,是巫师的巫,语言的语。】
【真的不是故意用的谐音吗?不想跳就别跳,也不用对观众这样阴阳怪气。】
【毕竟是娱乐圈花瓶两人组,他们肯定就预料到今天的表演会让观众无语,不如自己提前发难,先骂为敬。】
【先骂为敬是什么鬼哈哈哈哈哈】
灯光落下,但首先打在的并不是舞者身上,而是这支舞曲的伴奏师身上。
那里距离舞池有些距离,本来被黑暗笼罩,此刻被灯光一打,众人才发现,那里竟然摆着一架巨大的管风琴。
坐在管风琴前面的琴师也身着巫师长袍。他有着俊美年轻的脸、卷黑的头发和戴在左眼的单片眼镜。
赛缪尔脸上带笑,对镜头挥了挥手。
而台下伊西斯一直保持微笑的脸却突然平淡下来。
赛缪尔有双手搭在琴键上,脚踏键盘。
下一秒,音乐声起。
管风琴天然就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在顶层甲板空旷的空间里面已经如此,现在被搬入进封闭的地下餐厅,那震撼的乐声几乎在瞬间就直入人心。
是沉重的低音。
咚、咚、咚。
历史沉重的书页被翻出一页,乐声低沉,充斥逃亡与厮杀,混乱与恐惧。
那是中世纪末一场声势浩大的猎巫行动。
愚昧无知的民众在教廷的发动下对邪恶的异端围追堵截,无数的巫师、还有被误认为巫师的平民被抓住、刑虐、绑上火刑柱活活烧死。
而此刻,巫师带着他的学徒在烈火和鲜血浸染的大地之上行走。
头顶的水晶洒下五彩的光斑,神圣得让人感觉晕眩。
巫师一身黑袍,脸被狰狞的青铜面具所掩藏,那面具青面獠牙,简直让人望之生怖。
跟随着他的小巫师脸上也戴着面具,那面具的形态稍微可爱些——但也只是稍微,看上去依旧吊诡而不详。
小巫师忽然扯了扯大巫师的衣袖。
大巫师停下。
小巫师指了指旁边路上的白骨。然后像小兔子一样跳了过去,舞步虽然稍显僵硬,胜在活泼灵动。
他俯下身,似乎想要将那白骨埋葬。他的手挥舞,做了几个掩埋动作,但是却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他没有成功,回头去看大巫师。
大巫师缓缓伸出一只布满诡谲黑色纹路的手,施法。肢体的动作仿佛含着一种奇妙的韵律。
并不困难的动作,普通人也可以完成。但是他的姿态很美妙——
应该如何形容?
就算他带着狰狞的面具,身体没有任何的裸i露,但是只看着那双手,也有着如魔似幻的吸引力。难以想象这只是一个舞蹈动作的编排——而非一个真正的巫师在施展巫术。
巫术成功了,白骨被成功掩埋。
小巫师高兴的站起来,像只百灵鸟一样在旁边快活的转了几圈,拔出了一块大石头,插在坟土里,权当墓碑。
他们又开始飘荡。
音乐的声音从低沉骤然变得狂乱,似乎有无数人在嘈杂低语。
他们走进了一座村庄。
音符夹杂尖稀碎的呐喊,是被绑上火刑架上烧灼的人痛苦的呻吟。
小巫师感到了害怕,他的舞步逡巡徘徊,时而躲到了大巫师身后,时而又忍不住探头去瞧。
而大巫师的步伐不紧不慢,仔细看,他的舞步和之前柳夜有几分相像,但是远没有那么复杂——这具身体的状况并不允许他做出太复杂的动作,何况他向来只为神明献舞,此刻给凡人窥见的,不过只是一星半点的辉光。
柳夜坐在台下,兔子耳朵微微摇摆。
以他的眼力,当然能够看得出来——蚀骨大人在放水……不对,是放海。
这支舞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江岚在表演。
可是,他想,大祭司惑动人心的力量早已经刻入灵魂,即使只是一点零落的辉光,也如此耀眼。
明明简单的动作被他做来,依然引人视线;分明已经被简化的舞步,韵律依旧鬼魅动人心魄。
他站在烧灼的烈火和围观的群众中央。面具掩去了他过于艳冶瞩目的容颜,狰狞而可怖,可是只要他站在那里,他就是世人目光焦点。
乐声越来越激烈,混乱,激昂到几乎怪诞。嘈杂声、人声、烧灼声。很难想象,这只是一件乐器所能发出的声响。
一场暴徒的狂欢。
无知者冷眼看着无辜者遭受苦难,有罪者正强行将无罪者烙上罪名。
小巫师冲了出去,愤怒让他的肢体横冲出强大的力度,竟然摆脱了僵硬。他在舞池中央旋转的斑斓光晕中舞蹈、跳跃,意图拯救在烈焰焚烧中不成形的陌生同伴,而后他被击倒、驱逐、受伤,愤怒而无知的人潮将他围聚。
大巫师仍然站在阴影里凝视,直到此刻,他终于又伸出手。
酝酿的巫术凝聚在他的掌心,修长优美的指尖缓缓合拢,仿佛把观众们的心脏也一起攥紧。
就在这一刻。
激昂的乐声到了最高处,戛然而止。然后猛然下沉——沉到欲望之底、深渊之下、比漆黑更漆黑的深处,那令人不适的低音仿佛是来自远古的低语,震颤人的耳膜。
那是巫师念动咒语的声音。

巫师念动咒语。
小巫师本已经被击倒捆缚,如同他那陌生的同伴一样被绑上火刑柱,火舌舔上他的脚踝。他奋力呼救,像是一只被囚禁住扑腾翅膀的小小的鸟,却无人理会。
然而,随着咒语的念动,蔓延到小巫师脚边的火焰忽然向外卷去!
那夹杂于乐声之中的嘈杂喧嚣似乎被这火焰点燃,冷眼旁观都化成尖叫哀嚎。
巫师施法动作越大,火焰便燃烧的更旺盛,乐曲由低沉再猛然拉升,刺耳的尖啸如同海浪一般漫过听众的感官,直至所有一切都被火焰吞噬。
只剩下中央火刑柱上的小巫师。
还有伫立在阴影里的巫师。
废墟焦土。尘世渺远。喧嚣化作沉寂。
大巫师擦了擦手,像是拂去指掌一点尘埃。
他终于纡尊降贵迈动起轻盈鬼魅的步伐,走进光中,将小巫师从火中解救。
小巫师扑入他怀,像是受了惊吓。又踮起脚尖、挥动双臂表示不解。
他不解为何人要同类相残,不解为何人会把偏见奉为信仰,不解无辜者为何要被加罪审判。
大巫师低头看他,脸上的面具狰狞而森然。
他苍白诡谲的手抚摸过自己的脸,摩挲起面具上的凹凸痕迹,似乎下一刻就要揭开青铜鬼面。那动作的伸展带着奇诡的美感,森然的面具图案却让人畏惧悚然。
观众们的呼吸都随着他的手牵动。他们知道,那张恐怖的面具之下,隐藏着怎样一张艳冶美丽的脸。他们追慕美丽,如同飞蛾扑向火光。其中许多却已经忘了,在表演开始之前,他们还在斥责花瓶不必再上台表演,述说审判着表演者出道至今的恶行。
然而摘面具只是一个虚晃的动作。他的手划过面具,又点在小巫师的面具上,以此解释小巫师刚才困惑。
无知者只关心表象。盲从者习惯被人牵引。
他自始至终没有言语,却仿佛将一切都已经说尽。
小巫师挥舞的手臂沉寂下去,似乎是懂得了什么。
他迈开步伐,将焦土之中的白骨归拢掩埋,但这一次,却没有了开始时候的无忧无虑。
人逼迫人进入黑暗。人又谴责人堕入黑暗。
人终归黑暗。
低沉的音乐渐渐进入尾声。
旅行又开始。小巫师跟随大巫师身影远去,隐没黑暗中。
观众沉默,继而爆发出热烈掌声。
这是一支叙事诗似的舞蹈。舞蹈并没有特别难的部分,但个人风格非常地强烈,完成度很高,同时需要极强的表演功底——在这一点上,本不被观众看好的花瓶两人组大大出乎了意料。
【我本来好奇两个广播体操星人能折腾出什么东西,甚至准备好剪搞笑GIF了,现在就觉得脸好痛,真的。】
【江岚的舞技什么时候进步这么快?戴上面具之后,我都快认不得他了,舞蹈界小僵尸变成了可爱小巫师,活灵活现还挺像样。】
【我更惊讶的是谢眠。谢眠动作虽然不难,但却是整支舞曲的灵魂核心,撑起了舞曲的主题。而且,他的动作……我只能用极度的“优美”和“精准”这两个词形容。究竟要对着镜子经过多少次练习,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无论多一寸少一分都会让动作缺失完美。或许他没有伊西斯和柳夜这种专业舞者的柔韧性和高难舞蹈技巧,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表现力。我有点相信之前他只是没开窍了。】
【得了,一个心思恶毒、睚眦必报的小人也值得你们这样吹上天夸奖?】
【不要随便用流言评价一个人,我们作为外人又知道多少。】
【虽然大巫师一直都很从容,当我看他最后离开的背影,忽然很心疼。在那样一个年代,巫师再如何发声求饶,也不会被人所理解接纳,所以大巫师才始终沉默。而流言传出到现在,谢眠也没有解释过一句。】
游轮舞会最后一个节目完美结束,又到了这轮节目的观众评选环节。
投票时长有二十分钟。
谢眠先回到了后台,脱下脸上的面具,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细碎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下,苍白的皮肤上诡谲纹路蜿蜒。他单手撑着镜子,看了自己片刻之后,才走出洗手间。
便见赛缪尔靠在不远处的墙边。他还是一身黑袍巫师打扮,垂着眸,刚才弹奏管风琴的修长手指上,夹着一根引燃了火光的烟,在黑暗中很明显。
谢眠没有见过塞缪尔抽烟。
他走过去,瞥了一眼,发现烟是自己常买的那个牌子。
赛缪尔见他出来了,就对他笑了笑,然后低头抽了一口。
然而下一秒,他就猛烈咳嗽了起来,胸膛起伏不断。
谢眠忽地开口:“你不会抽烟,为什么要尝试?”
赛缪尔缓了片刻才平复下来。他道:“我想知道你喜欢的味道是怎样的。”
谢眠:“知道了又能怎样?”
赛缪尔静静看了他片刻,才道:“不能怎样。”
他这样说着,却又低头咬着烟头吸了一口。
这一次,他似乎掌握了技巧,安静了许多,只是微微蹙眉,呼出的烟雾缭绕在两人中间,又慢慢飘散。
“我有一点事,马上就要离开了。”赛缪尔说,“你要跟我走吗?”
这次轮到谢眠静静看着他。
他们都心知肚明,整艘游轮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针对他的杀局。而现在距离那个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降临日”。
他在原书的死期。
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无数支箭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现在赛缪尔却说要带他离开。
谢眠并不怀疑,对方有这个能力。
他亲眼看过对方撕裂空间、停滞时间。对方的身体虽有人的呼吸和心跳,却没有阳气。他不知道对方从何处而来,又有什么目的。
谢眠:“你要去哪里?”
赛缪尔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是很遥远的地方,谁都不会发现,谁也不会打扰。包括神明。”
好大的口气。
谢眠:“代价呢?”
赛缪尔道:“我很喜欢你,眠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微微带笑,深邃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满含深情。
谢眠想起昨夜对方在暴雨中被雨水冲刷仿佛流泪的场景。
“你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谢眠道,“你究竟是想让我相信你,还是只是在试图说服你自己?”
赛缪尔脸上微笑变淡了,声音闷闷道:“你还是不相信我,眠眠。”
谢眠看着他胸前的十字架。
比起伊西斯,他更忌惮的其实一直是赛缪尔。
过往的一切让他敏感而多疑。无论对方对他千般万般的好,他已无法再如同一个平常人一样交付信任。他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信不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谢眠淡淡说着,低下头,把对方指尖夹着许久未抽的那根烟给咬了过来。
烟头还是微湿的,他咬着吸了一口,苦涩的烟味席卷口腔,又被他慢慢吐出。赛缪尔看着他有些发怔。
“我自己入的局,得要我自己走完。”他道。
他靠在赛缪尔的旁边,静静把那支烟给抽完了,然后扔进垃圾桶,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第二轮票选的结果出来了。
这一轮的MVP是柳夜。但由于他和秦风谣分为了上下两场,节目整体完成度不高,最佳小组最后还是落在谢眠和江岚所在的A组上。
江岚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开心地绕着谢眠转了几个圈,才上去领奖。
本轮优胜可以选择下一轮的节目内容。
下一轮节目是绘画。
谢眠随手在纸条上一抓,瞥了眼,就漫不经心离开舞池。
柳夜找到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那个……比赛……我……”
他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是个比较出名的舞者,但自知与蚀骨大人还差的很远。
如果不是大人放水,他不可能取得这次的MVP,于是十分受之有愧。
谢眠看着耳朵软软低垂的兔子,对方在舞池里向他伏身而跪、将他奉为信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并不觉得自己值得旁人过于真挚热烈的信仰,揉了揉眉心,道。
“去帮我做一件事情。”
蔫哒哒的兔子马上精神了起来。
“姬语那个队友有问题。待会节目结束,把人敲晕,绑你房间去。我待会过来找你。”谢眠顿了顿,补充道,“绑人的时候,最好不要让他有任何时间反应。”
商融和那条邪器手链里面藏身了地狱三头犬。作为神殿的守护者,地狱三头犬住在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他要知道他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夜:“好的大人,交给我吧。”
作为乐园排名109的【暗杀者】,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偷鸡摸狗……呸,潜伏绑架的事情。
谢眠点了点头。
节目结束,他循着自己刚才落下的一点气息走去,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秦风谣。
对方身材很瘦,即使作为明星需要身材管理,远远看过去,也还是有点过于的瘦了,小腹平坦甚至微微凹陷,这对于一个正常女性的生理结构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眠冷眼看着。
对方的内脏已经被苏格拉姆吃了不少了。
凡所得到,必有代价。
秦风谣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已经没有偿还的能力。
这一点,她自己还不知道。
但濒死的动物到底也有求生的本能。
她十指绞紧,视线焦急地逡巡着,最终定格在前来找他的谢眠身上。
她的脸上绽出有点迫切又有点卑微的笑容,快步向他走来。
而下一秒,她胸前的十字架忽然放出微光,那光芒并不强烈,却发出“滋滋”声音。
那是肉被烤焦,十字架陷入进去的声音。

明明已经经受如此烧灼,但秦风谣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一样,依然快步向他走来。
“你终于来了,”秦风谣来到他的面前开口,“你说你可以帮助我,那你肯定知道那个恶魔对不对?”
谢眠低头看着她。
那十字架侵蚀了外层的皮肉,却没有鲜血从伤口之中流出,只有被烧焦的两边皮肉翻滚,边缘还泛出一点滋滋的人油。
他不动声色道:“你是说现在在你身体里的东西?”
秦风谣的眼睛亮了。
谢眠果然知道!
她观察着眼前的人,对方身材高挑,肤色苍白,与对方刚进节目时候相比瘦削了不少,这让他的脸部线条更加锋利迫人,几乎割伤人眼。
秦风谣向来厌恶这样过于富有攻击性的外貌,站在这样的人身边简直黯淡无光——在得知这一次要上轮船参加节目的时候,她甚至已经做好计划将谢眠在游轮上解决,作为羔羊献祭给那个恶魔,为自己的姐妹报仇。
但现在她自然不敢再表现出这种想法,她看着身材瘦削许多的谢眠,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问道:“你最近变化很大,是不是也借助了它们的力量?你……你请的是介绍人推荐的哪一位?你找到摆脱它们的办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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