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让他签,看的是你的本事。”
“你少废话!等下他来,你就让他签,我不想开枪,我不想开枪,你听懂了没有!我还想拿着钱出国逍遥自在,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看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我烦都要烦死了……”
他不停的碎碎念,几乎有些神经质一般的颠三倒四。
“戎缜他根本没有按照我们的要求来,他是不是想要你死……”方闵的嗓音带了哭腔。
“他敢动我,我就先杀了你,反正我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江寄厘垂着眸沉默,方闵把他拽到了倒塌的墙壁边,脚边就是残缺的水泥地,往前一步就能直接掉下去,掉到那些坚硬嶙峋的礁石上。
他背对着猎猎吹来的海风,觉得很累。
这些隔间的空间极大,极低的一句话都能响起回音,听起来无比寂寥。
工厂门口最先停下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后座车门被人打开,男人修长的双腿跨下。
门口的人紧张的对视了一眼,在男人走来时的前一刻,他们硬着头皮拦住了。
“抱歉,戎先生,您只能带律师进去,其他人……不在约定范围内。”
戎缜的视线扫了过去,他凉薄的眼眸满是冷意,根本没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
那两个人拦不住,冷汗都下来了,他们还要伸手,就被身后的人一脚踹翻。
楼上的人听到动静后更是六神无主。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守在门口的几个人全部进了里面。
方闵甚至还没看到人,就开始尖叫:“你们别过来!就站在门口!你们过来一步我就把他扔下去!”
他惊恐的浑身哆嗦,抬眼就对上了那双熟悉而阴冷的眼睛。
方闵喘着粗气,手里的枪根本拿不稳,枪口绵软的抵着江寄厘的后背,说道:“你快说,你对他说,让他不要过来,让他签字,签好以后让我们的人过目,快点!”
江寄厘一声不吭,他的视线甚至没有看向门口的人。
“字我已经签好了,把人给我。”
戎缜的声音仿佛淬了冰,他的目光从头至尾都在看着脸色苍白的青年,看他胳膊上被绳子勒出的血渍,看他被方闵拖拽得跌跌撞撞的样子,心中的暴戾几近无法控制。
空气中的任何一点异动都是一把火,稍一不留神就能将他彻底点燃。
方闵:“钱……钱打来了吗?!你别动!”他突然叫了一声:“你儿子就在隔壁!”
一直没有反应的江寄厘听到这句话后猛然抬头,他嗓音发紧:“你们绑了早早?他人呢?他只是个孩子……方闵!”
方闵死死拽住他:“刚才让你说话你装死,现在怎么不装了?!继续装啊!”
江寄厘看向了门口,他摇着头,眼眶红了:“早早……”他近乎哀求的哽咽道:“不行,求你们,早早还那么小。”
戎缜开始大跨步往前走,方闵吓得差点踩空。
“你站住!”他的枪抵住了江寄厘的鬓角:“你再过来……”
“方闵,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男人的脚步逐渐缓了下来:“交易结束了,股权转让书我已经签了,钱也到了。我再说一次,把人给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句挤出来的,满含着阴冷的威胁。
就在这时,方荣山掐着江崇从另一个门飞快进来,他步子极快,几下就带着人到了离方闵不远的地方。
他比方闵要冷静得多,他说道:“股权转让书给我,我要亲自检查。”
江寄厘看着江崇小小的身体,挣了一下:“早早……”
江崇抬眸看过去,语气很认真:“爸爸,别担心我,我没事。”
在无人看见的背后,早已经割断的绳子正被他死死攥在手心里,伪装成他还是被胁迫着的样子。
他的视线看向了气压极低的男人,眼神陡然变得有些冷,但什么都没说。
方荣山用胳膊钳制着他,一手接过那厚厚的一沓合同,飞快翻了起来。江崇一动不动。
工厂内的氛围凝了起来。
方荣山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他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然而,正要抬头之间,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无遮无挡的断墙前飞进一颗什么,正中方荣山的胳膊。
霎那间,鲜血迸溅,方荣山脸上的笑意都没来得及散下去,整个人就惨叫着摔倒在了一旁。
被订起的合同飞散到地上,方荣山还想挣扎着去捡,就被他不远处的一个人跑来迅速抢走。
江崇侧脸已经被鲜血浸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眼前发黑,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一声惨烈的尖叫声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是方闵。
江寄厘的脸色也是惨白,他想挣开去江崇身边,但被发了疯的方闵死死拖住。
方闵真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疯了,他哭喊着:“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我会杀了江寄厘的!我真的会杀了他!谁都不要靠近我!”
就在他哭喊之间,又是“嘭”的一声,方闵拿着枪的那只手被打中了,这次他连叫都叫不出来,枪从他手上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江崇突然动了,身上的绳子已经掉下,他一把捡起了那把枪。
江寄厘惊骇:“早早!放下!”
江崇把枪口对准了戎缜,而后又移向了方闵。
他脸上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冷静和阴沉:“放开他。”
方闵疼得满脸泪水,整个人都在抽搐,但依然没有放开江寄厘。
“不可能……我放开他……你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今天死在这里,江寄厘就要给我陪葬!”
他脚步非常不稳,眼看着要拽着江寄厘一起朝后倒下,戎缜直接冲了上去。
第三声枪响在耳边炸开。
戎缜胸口中了一枪。
方闵呆愣住了,江寄厘也愣住了。
江崇凝神,他的手在颤抖,但面上没有显露分毫,他刚抬起手,这时,“嘭”的一声,外面的枪声再次传来,方闵的小腿被打中了,他朝前跪倒在了地上,松开了江寄厘。
江寄厘没站稳,边缘处有一个巨大的腾空的凹陷,他一脚踩空,猛然失重。
江崇:“爸爸!”
戎缜疯了一般冲上去,在江寄厘掉下去的一瞬间,长臂一揽,将他裹进了怀里。
他单臂扣在了断墙的边缘处,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狠狠撞上了那堵墙,江寄厘在他怀里吓得几乎呆愣住。
他眨着眼,哽咽道:“先生……”
“嘭!”
下一声枪响毫不意外的响起,这一枪打在了戎缜的胳膊上,二楼的人甚至来不及冲过来救人,接连的枪声便不断响起。
戎缜扣着墙壁边缘的手卸了力,后背已经被鲜血染红。
然而枪击声并没有停下,开枪的人目标很明确,他就是想要戎缜的命。
他们撞上了巨大的尖锐的礁石,刺骨的海水涌了过来。
而江寄厘从始至终都被男人紧紧搂在怀里,他鼻腔里有腥咸的海水的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耳边是那声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厘厘,我接住你了……”
江寄厘的泪水掉了出来,他的头被男人紧紧的护着。
可他想不明白。
他仍然想不明白。
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想明白。
江寄厘说:“我不后悔。”
戎缜的视线深深的看向他的眼里。
他抬起满是泪水的双眸,嗓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他说:“我不后悔用我自己来换明扬,我唯一后悔的事情,从始至终只有一件。”
“先生,那就是嫁给您。”
第48章 chapter48 他失忆了
海水灌入鼻腔,明明冷得刺骨,却呛得五脏六腑都如火烧一般滚烫,恐怖的窒息感将他死死缠绕住,他想求救,却无法发出声音。
他的身体沉重而迟钝,微弱的挣扎于事无补,他朝着更深处不断坠去。
黑暗,寒冷,恐惧,被凶猛强劲的海浪一同裹夹而来,耳边似乎有声音在说话,他却一句都听不清楚。
可能会死在这里吧。他想。
他逐渐闭上了眼睛,身体还在持续下坠,一直坠向无边无际的海底。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要彻底的,永远的沉睡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海浪拍打过来,他的身体如同浮萍一般被卷得天旋地转,海浪中似乎有什么怪物,它们伸着长长的触手,疯狂拉扯着他的四肢。
他害怕到了极点,又开始疯狂挣扎。
他发出了声音,哭着说:“不要……放开我……”
触手把他拉向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那里惊涛骇浪如同深渊巨口,他知道自己一旦坠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不要……不要!”
他尖叫了一声,浑身一凌,那种在海水里无法掌控的虚无漂浮感瞬间退了下去,他惊魂未定的落到了实处,大口喘着粗气。
江寄厘在一张大床上醒来了。
他口鼻上捂着氧气罩,右手正在打点滴,透明的药水顺着柔软的输液管静静流动。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房间,装修冷调奢华,极为宽敞,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壁,外面的阳光和煦而温暖,有佣人在悠闲的修剪着草坪。
江寄厘迟钝的眨了眨眼,这时,房间门从外面打开了,他听到响动有些紧张的往后缩了缩,警觉的看着来人。
进来的是一个温润高大的青年,青年的视线看向他,声音很低,语气也很温柔:“夫人,您醒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眸中是怎么都无法掩饰的爱慕和欣喜,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床上的人又往后缩了缩,极为惊惧的样子。
林齐一怔:“夫人。”
江寄厘不再看他,而是在不停的环顾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唇色很苍白,睫毛也在发颤,眼眸中全是惶恐,看起来脆弱极了。
林齐心里一沉,但没有在面上显露出来,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江寄厘,说:“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我去帮您叫医生。”
江寄厘迟疑的看着水杯,并不敢伸手接,而他不接,林齐便也不动,等着他像猫一样试探着确认他和周围的的确确是安全没有威胁的,青年犹犹豫豫的,看看杯子,看看四周,又看看他,终于抬起了手。
他小声说:“谢谢。”
林齐看他轻轻抿了一口,才放心的转身出去。
他在主卧门外拨了一个电话通知医生,挂断后便打算下楼去吩咐厨房做一些餐食,刚走到楼梯口,林齐便迎面撞上了一个面容冷漠的小男孩。
林齐鞠了一躬,恭敬道:“少爷。”
江崇问道:“我爸爸怎么样了?”
林齐:“夫人刚刚醒来,我叫了医生,现在打算去吩咐厨房给夫人做饭,少爷有什么安排吗?”
江崇听到那个称呼眉毛拧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只道:“我爸爸不喜欢吃青菜和皮蛋,粥要咸口,可以放香菜,但不要葱,菜做甜口。”
林齐:“是,少爷。”
江崇说完就上了二楼,他走路很稳,背影挺直干练,完全不像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稳重和成熟。
林齐看着他消失在转角处才又动了下,转身下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少爷时的场景,他整个侧脸和衣服上都沾满了鲜血,右胳膊轻微骨折,换成普通的小孩就算没有疼晕过去也一定会痛苦的哭喊,然而小少爷面色冷峻,包扎全程都一声不吭。
林齐被吩咐过去照顾他,他还能非常冷静的问他江寄厘怎么样。
林齐说:“还在抢救中。”
那是在戎家的私人医院里,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天一夜。
林齐再次回到二楼主卧时,医生的初步检查已经结束了,正在整理仪器,江崇坐在床边窝进了江寄厘怀里,在和他低声说着什么,很依赖的样子。
江寄厘揉着他的头发,脸上终于漾起了些笑意。
林齐推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餐车过去,医生朝他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他叫了声:“林先生。”他冲医生示意了一下,医生点点头,留了一句“夫人身体没有大碍”就离开了房间。
“夫人,先用餐吧。”
江寄厘手一顿,没有回应,江崇抬起头来看着他,也说:“爸爸,都是合你胃口的菜,先吃点吧。”
江寄厘这才轻轻点了下头:“好。”
他很警惕林齐,眼眸里充满了不信任,林齐在把菜摆出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的动作,好像担心他往菜里放什么东西一样。
林齐看了眼江崇,江崇率先端过那碗粥。
“爸爸,尝尝。”
江寄厘接了过来,他说道:“早早,我们……”他十分迟疑,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房间里安静的掉针可闻,江寄厘似乎有些疑惑,也有些紧张,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他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医生说江寄厘的身体没有大碍。
的确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失忆了。
医生没有检查出他有脑积水的症状,他当时掉进海里呛的水并不多,脑内也没有淤血,所以初步猜测他可能是头撞上了礁石导致脑内神经受损才会出现失忆的情况,当然也不排除是他受到巨大惊吓后潜意识开启了保护机制逃避了那些创伤性的记忆。
江寄厘失忆了,但他并没有完全失忆,他只是丢失了关于淮城的一部分记忆,包括他嫁给戎缜后待在戎宅的那三年,还有从圣托斯里安回国之后的事情,而之前在桐桥镇生活的那五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江寄厘只忘记了和戎缜有关的所有事情。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嫁给过这个人,也不记得自己三年前假死逃离,更不记得他在桐桥镇被戎缜找到之后过得战战兢兢的那段日子,他现在所有的惊惶恐惧全是因为陌生环境和陌生的人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这些他本应该熟悉的东西在他脑海里是空白的,所以江寄厘除了江崇谁都不信任,所有靠近他的人或物都只有江崇过目了,确保是没有恶意的不危险的江寄厘才会放心。
但偏偏他身体还有些虚弱,处处都需要人照顾,大宅里的佣人没人敢怠慢,比以前殷勤了不知道多少倍,江寄厘不喜欢,也很不适应,大多数时候都是躲着他们走的。
每次有人喊他“夫人”他都不应声,包括林齐在内,所以一般江崇都会跟在他身边,替戎宅的佣人转达一些事情。
江寄厘不回应他们的照顾,但却会主动询问,他会问他们厨房的某个厨具该怎么使用,因为他基本不吃戎宅佣人做出来的饭,他会单独给自己和江崇做一份。
他会问他可不可以在卧室养几盆小雏菊,花盆和种子都是他亲自挑的,很便宜,只要十几块钱,林齐想给他选一些好品种都被他拒绝了。
他也会问他和江崇什么时候可以回桐桥镇,因为他在这里住不习惯,每次林齐都闭口不言,要不就是直接绕开这个话题。
戎宅的所有人都发现,他们夫人似乎变得和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他们按照五年前的习惯为他准备的所有东西他都不喜欢,那些价格昂贵的饰品和定制的衣服,他从来都不会看一眼,他永远只让林齐帮他买几件简单的长袖T恤和休闲裤。
他不再是那个精致漂亮的像花瓶一样的夫人,他成了戎宅里最鲜活炙热的一个存在。
经常会有佣人看到以前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主卧里进出一个青年,他穿着浅灰色的运动裤和卫衣,带着那个气质冷然的小少爷在庭院里摆弄花草,要么就是看小昆虫,这段时间气温降了下来,马上就要进入十月份,冷的时候他会和小少爷把卫衣上的帽子戴起来,一大一小蹲在外面,看得特别认真。
戎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因为这里永远都是冰冷的,像一个充满了条条框框的规矩的监狱,在这里待久了会丧失某种感知的能力,变成一个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人。
曾经的江寄厘也是这样,戎缜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会反抗,一直都是温顺的样子,戎宅的佣人也习惯了他沉静绵软的性格,直到今天,时隔了五年之久,他们才恍然发现其实夫人并不是那样的人。
五年前他们觉得江寄厘早熟,总是比同龄人少一份该有的活泼,五年后的今天,他们又觉得江寄厘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一眼望过去,全然是一个漂亮爱笑的少年,一如他二十岁刚来戎宅时一样。
所有人都清楚是因为谁,而夫人现在把先生忘得彻底,那种恐惧也暂时的无踪无影了。
林齐每次和江寄厘提到“先生”这两个字时,他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极偶尔他才会问一句,这个“先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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