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排好一切后,抱了抱江寄厘,然后自己踏上了另一条路。
江寄厘回到桐桥镇时已经是晚上了。
公寓楼下静得可怕,许多人似乎都睡下了,乔姨的小超市卷闸门拉得很紧,夜晚微凉的风卷过,平白多了股萧瑟的味道。
他在楼下站了会,视线扫过平整的大街,心里的某块石头似乎终于落了地。
江寄厘收回视线上了楼。
他站在门口摸出钥匙,轻轻一转,门咔哒一声开了,他进去摸着黑先换上了自己的拖鞋,然后才起身开灯。
眼前亮起的一瞬间,江寄厘突然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皱了下眉,心里不太确定的想到,门口的柜子上之前放过绿植吗?而且,他记得贴在柜子上的便签一直都没有撕过。
因为他有一段时间经常忘带钥匙,江崇就特意在门口换鞋的地方贴了便签提醒他。
现在多了绿植,便签没了。
江寄厘觉得诡异,后背突然就窜起一阵森冷凉意,而在他视线一转,看清客厅内的模样时,更是直接僵直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从他进门起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声不响。
江寄厘腿都软了。
他脸色苍白得可怕,转身就想拉开房门逃出去,但客厅本就没有多大,男人个子极高,长手长脚,几乎瞬间,门啪的一声巨响就又被关了回去。
江寄厘吓得直接滑坐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慢悠悠蹲了下来,蹲在了他面前。
他伸出手,很慢很温柔的抚上了他的侧脸,轻声道:“厘厘……”
这道声音是江寄厘多少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摇着头甩开那只手,泪流满面的挣扎着想要逃离,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羔羊。
戎缜一条腿已经跪在了地上,他俯下身,想把这个日思夜想的人抱进怀里,但青年极为应激,他伸出的右手被他抱着狠狠咬了一口,瞬间便出了血。
“您放过我,您放过我吧,我求您……”江寄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逃无可逃。门是朝里开的,他后背抵着只会让门关得更紧。
戎缜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像是完全没听到江寄厘的哭求,嗓音低沉又缱绻的说道:“厘厘,跟我回家吧。”
“不要!”江寄厘拼命缩着,呼吸急促又惊恐:“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我哪都不去。”
“听话,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家,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戎缜伸出了左手,他忘记了自己手上狰狞的疤痕。
江寄厘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被吓得尖叫了一声,情绪濒临崩溃。
戎缜面色是转瞬即逝的阴沉,左手和小臂都是蜿蜒交错的烧伤,青年看着怕极了,也嫌恶极了,戎缜又叫了声:“厘厘,你乖乖的。”
“乖乖跟我回淮城,不要让我生气,嗯?”
江寄厘根本不听,在戎缜又要俯身的时候,他抓着一个间隙,狠狠推了一把,然后从旁边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戎缜也不强硬拦着他,因为一共就这么大的空间,小东西再怎么跑,都跑不出这个地方。
他站起身,看青年冲进了厨房,满脸泪痕的握着一把刀面向他。
青年眼眶通红,明明很害怕,却依然说着威胁的话:“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回去,你不要逼我……”
“厘厘,我没有逼你,是你在逼我。”戎缜并不在意他手上的水果刀,一步一步靠近,他嗓音愈沉:“是你在逼我,厘厘,我不想伤害你。”
江寄厘后退了一步:“你不要再过来了……”他嗓音颤抖着,手里的刀也要拿不稳。
戎缜有些痴迷般眷恋的看着他的脸,越走越近:“我找了你很久,宝贝,我很想你。”
“我还听说你生了我的孩子……厘厘,跟我回家吧。”
男人已经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江寄厘惊慌摇头:“不是,孩子不是你的!”
戎缜望进他的眼里,问道:“所以,你还和别人做过?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
莫大的羞耻兜头罩来,江寄厘比着刀锋颤道:“和很多人,除了你,和很多人都做过。”
戎缜突然笑了声,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身,谁知青年似乎吓昏了头,手里的刀竟然真的就那么扎了过去,尖锐的刀尖刺穿皮肉,浓重的血腥味缠绕在了鼻息之间。
江寄厘更是吓懵了,脸色白得透明,当即就要松开手,却被戎缜一把抓住。
“宝贝,你就这么点胆子?”男人的嗓音更亲昵了。
他握紧青年颤抖的手,缓慢却毫不犹豫的把刀尖推得更深,鲜血顺着江寄厘的手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板上,戎缜像是没有知觉,另一只手把他搂得更紧。
“厘厘,捅进来,再深一点。”他垂下眼眸,在吓傻的青年唇上轻吻,而后又低声说:“江崇是我的儿子,是你和我的儿子。”
他加深了这个吻。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急促敲响,紧接着嘭的一声从外面打开,门撞在墙的棱角上狠狠弹了一下。
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响起:“放开我爸爸。”
戎缜听到这个声音,慢慢直起腰,松了手。
他语气同样冷淡,对于眼前这个儿子似乎并不是很关心,他慢悠悠道:“江崇?”
江寄厘已经瘫软在了地上,他眼眶红着,人被吓得有点呆呆的,呢喃道:“早早……”
江崇视线扫过掉在地上的刀,脸色越发阴沉。
他一字一句道:“我爸爸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我?小畜生,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崇抬眸,毫不客气:“老畜生。”
戎缜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
他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六分相似的小脸,垂眸道:“你就这么和你的父亲说话?”
江崇脸色更冷:“我只有一个爸爸。”
他扫了眼男人被血浸染的腹部,语带讥讽:“你还不走吗?你死了没关系,但别吓着他。”
戎缜看过去,地上的江寄厘状态很不稳定,他手上沾满了鲜红滚烫的血,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惊惶中。
江寄厘不敢看身旁的那把沾了血的水果刀,手一直在神经质般的发颤,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刚才做出的事情。他把刀尖对向了那个他恐惧了那么久的人,那个人生杀予夺权势滔天,他却把刀尖对向了那个人。
手上的血不像是血,像能烫穿皮肉的猩火。
直面恐惧并不能让恐惧消散,只能让他坠入更深的深渊,江寄厘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江崇有些担心的迈了一步:“爸爸……”然而刚一动,戎缜冷厉的视线就扫了过去,他扔出两个字:“出去。”
江崇眉眼之间似有些发了狠,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目光里都是仇视。
“你想做什么!”
戎缜也不在意他的敌意,慢悠悠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在地上,散漫道:“小畜生,父母之间温存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
江崇咬牙切齿:“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
戎缜置若罔闻,他蹲在了江寄厘身前,把他轻轻搂进怀里,叹息一般道:“宝贝,我的厘厘。”
江寄厘吓得肩背僵硬,刚惊恐的挣扎了一下,就听到耳边传来声音。
“宝贝,让他出去,嗯?”
戎缜声音很低,嘴唇几乎没怎么动,但江寄厘还是听到了那句话。
“不然我就把这个出言不逊的小畜生丢进海里喂鱼。”
江寄厘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他摇着头:“不要……”他抓住了戎缜的手:“求您不要……”
戎缜在他眼眸上方轻吻:“那就让他出去。”
江寄厘被扣在戎缜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艰难的看向江崇,许久才道:“早早,不用担心爸爸。”
江崇愤怒得眼睛都红了,他没听到戎缜在江寄厘耳边说了什么,只知道江寄厘现在极端恐惧,所以他不理解江寄厘这句话。
“爸爸!”
“早早,你出去吧。”江寄厘咬了咬唇,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一些,但仍然语音破碎哽咽:“出去吧,爸爸没事。”
江崇咬着牙,拳头攥得死紧。
江寄厘把脸埋进了男人怀里,颤着嗓音:“出去,早早。”
江崇还想说什么,江寄厘已经哭了出来:“爸爸求你了,出去吧。”江崇看着他通红的眼眸,再无法说什么,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无法拒绝的人就是江寄厘。
出门那一刻,江崇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思绪,每一种可行的方法他都想了一次。
江崇想,这个人位高权重而且阴晴不定,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个人带走江寄厘。
哪怕搭上他自己。
死寂的室内,江寄厘在男人怀里死死闭上了眼睛,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绝望。
他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是为自己当年胆大妄为的假死逃离,还是为江崇对这个人的出言不逊,亦或者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是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戎缜的唇轻轻摩挲着他柔软的黑发:“厘厘,为什么要哭呢?你不想见到我吗?我很想你,宝贝,我很想你。”在江寄厘不断道歉的声音里,他也一直呢喃着“我很想你”几个字眼。
江寄厘有些崩溃:“您放过我吧,戎先生,您放过我吧……”
戎缜突然动作一顿,他垂下了眸,似乎没听懂一般。
他捏住了江寄厘尖尖的下巴,语气极缓的问道:“厘厘,你叫我什么?”
江寄厘被迫和他对视,撞进了男人深沉的眼眸中。
“戎……戎先生……”
戎缜几乎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他捏着青年下巴的手有些颤抖,想说什么,但几次都没说出来,“戎先生”这三个字仿佛比刀尖还要锋利,狠狠贯穿了他为眼前的人炙热跳动的心脏。
宛如即将暴怒的野兽一般,他双目红了起来。
“厘厘……”
他日思夜想了整整五年的人,他梦里都是青年嗓音甜软的一句“先生”,他想这句称呼想得几近疯了。
他又拿起了那把刀,放进了青年的手里。
江寄厘怕极了,缩着身体想要远离这个人:“您不要这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鼻尖都是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他想把水果刀扔掉,却被男人攥得更紧。
刀尖再一次对向了男人,这次是心口。
江寄厘拼命挣扎着,他压抑着哭声:“您杀了我吧……您不要逼我好不好……您不要折磨我……”
“厘厘,是你在逼我,是你在折磨我。”
刀尖缓慢进入半厘,新的皮肉再次被刺开,江寄厘终于妥协了,他哆哆嗦嗦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男人腹部流血的地方,哭道:“先生,您现在需要去医院……”
戎缜听到了想听的称呼,却更不松手了。
刀“当啷”一声掉了,他盖住了江寄厘帮他捂伤口的手,带着他狠狠按了下去,鲜血瞬间汩汩流出,顺着两人修长的指缝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翻出的腹部皮肉带着滚烫的热意,只是看着便觉得疼得锥心,男人却像没有感觉到一样,他低低笑了,似乎很满意现在这样。
他说:“厘厘,跟我回去吧。”
“对不起……”江寄厘哭着:“我们早就离婚了,我和您没有关系……”
男人根本不听,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一般:“你是我的。”
“我不是谁的,我是一个独立的人。”
他抗拒的幅度变小了,只是默默的流着泪,看起来脆弱极了。
“厘厘,你是我的人。”
江寄厘摇头:“先生。”他轻声叫了一声,稍微冷静了些许。
他说:“我不爱您。”
这是戎缜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他似乎是怔了一瞬,而后细细的打量着青年的眉眼。
江寄厘:“您也不爱我,不是吗?先生,您不爱我,所以为什么啊?您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哽咽了一声:“您就当我死了,不行吗?您身边有那么多人,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您说的一个下贱的情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具……”
“我是不配留在您身边的,您应该和秦小姐那样身份的人联姻,不是吗?您放过我吧,我不喜欢淮城,不喜欢戎宅。”
“也不喜欢您。”
江寄厘不要命般的全部说了出来,戎缜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却一句不停:“我甚至恨您,厌恶您,我不想回到您的身边,不想回到那个监狱一样的大宅,我讨厌和您有关的一切。”
“先生,您不是问我吗?问我想不想您,实话就是,离开您的这五年,是我最快乐的五年。”
戎缜松开了他的手,也松开了他整个人。
江寄厘脱力般跌坐到另一边。
戎缜有些失血过多,唇色开始发白,他垂眸看着手心鲜红的血迹,嗓音哑的几乎发不出来:“江寄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戎缜的手抬了起来,靠近青年白皙的脸颊。
江寄厘想躲,却没躲开,温热的血液轻轻蹭了上来,男人的手一点点的移动着,将他整个侧脸包裹。
“厘厘,我不爱你。”他说:“但我离不开你。”
江寄厘流出了眼泪,却也笑出了声。
他不再说话,只剩下了无言的倔强。
他心里说,我不爱您,也离得开您。
戎缜目光依然是眷恋的,但也是痛苦的,他慢慢靠近,左手也抬了起来,他捧住青年巴掌大小的脸,想要吻上去。
江寄厘却注意到了他左手落在脸上的触感,粗粝磨人,甚至会带起轻微的痛意,他想起了刚才在门口时他看到的那只手疤痕蜿蜒的恐怖样子。
于是又有些惧意。
“厘厘,我可以不带你回去,你也不要走好不好?就留在这里,留在我能找到你的地方。”
江寄厘正要摇头,就听戎缜又说:
“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江崇……”
江寄厘僵住了。
“你敢走,我就把他抓回戎宅,宝贝,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我知道他很聪明,但我有无数种办法能折断他的羽翼。”
江寄厘揪住了他的衣袖:“不可以……他也是您的孩子……”
戎缜的吻落了下来,在他唇间温柔索取,含混的话语无情而凉薄,“我谁都不在乎。”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了急救车的声音,不知道是谁拨了电话。
戎缜终于舍得放开,临了在青年唇上又啄了一下。
“宝贝,就在这里等我,有什么需要和他们说。”
江寄厘不敢想这个“他们”到底是谁,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男人边走边解开了衬衫的扣子,触目惊心的刀伤暴露出来,他撕开衬衫直接系在了腰上作止血用,很快拉开了门。
江崇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注意他,迅速冲进了室内,他跪坐在旁边,抱住了江寄厘。
“爸爸,我有办法,我有办法……”他替江寄厘擦着脸上的血痕:“我能带你离开,别怕……我带你离开。”
江寄厘才逐渐回神了一般,也把江崇抱进怀里,他说:“对不起,早早,对不起……”
另一边楼下已经聚起了一小波人,如此大的动静乔姨早就披着衣服带着儿子出来查看情况了。
救护车冰蓝色的灯在空荡的夜色中闪烁,男人高大的身材从楼门内出来。
隔壁小超市暖黄的灯照亮了他半张侧脸,乔姨惊呼了一声,也看到了他满身的鲜血,直以为发生了什么命案,吓得快要昏厥。
程严早已把车开了过来,他恭恭敬敬拿着一件新的衬衫走来,递给戎缜。
“先生,随时可以回去。”
戎缜脸色有些苍白,但神色很淡,他随意的穿上了衬衫,然后伸手,程严很了然的又递了烟和打火机过去。
烟雾袅娜缠绕,男人的身影没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程严对着身后看呆的人群鞠了一躬。
礼貌道:“非常抱歉,打扰了。”
劳斯莱斯启动的轰鸣声响起,很快就归于平静。赶来的急救车也有些懵,兜兜转转绕了两圈,又在乔姨半遮不掩的解释中离开了。
程严他们都是见过的。
这个年纪还能如此贵气的人很快就吸引了街头巷尾的人的注意,乔姨见他经常往楼上跑,就刻意观察了一阵,然后发现这个中年男人去的是已经搬走的江由的公寓。
她敏感的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于是想上去查看,却被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拦在了楼门口,乔姨本就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回了自己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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