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挑染了一缕黄毛,穿着白蓝相间的校服,是江城一中的校服,然而他无论是不屑吊起的三角眼,还是高高挽起的裤腿,都完全不像是江城一中的学生。
“妈,说我爸呢,说我干什么……”男孩白了一眼母亲,接过筷子,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蛋。
“宝玉,你姐怎么还没回来?你给她再打个电话。”客厅的男人收起手机,电视也不关,就着天气预报的背景音走到餐桌旁,坐在另一碗面前面,同样接过中年女人递过来的筷子,挑起来吹了吹,然后发出吸面条的巨大声响。
被叫做“宝玉”的高中男孩闻言不屑地拉过书包,从压根没有装一本书的书包里摸出最新款的手机,一边嚼着鸡蛋,一边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喂,陆男,你让车撞死了?怎么还没回来?什么?手术?整体伺候那些臭气熏天还到处流脓的病人,真恶心,晦气……赶紧回来,我爸叫你回来有事说。”
“什么事?你说什么事?肯定是跟‘摇钱树’有关系啊,脑子秀逗了?”
“……”男孩似乎被挂断了电话,表情很不好看,狠狠把手机举起,像是要摔,却因为心疼新款手机而作罢。
“怎么了,你姐说什么?”
“妈的,她说她不可能答应一百万就把陆槿卖给顾家!真脑子有病吧!那个丧门星本来就是人家的种,她算什么东西?”
中年男人皱起眉,眉心有三道深深的纹路,显然是常年保持这个表情导致的。
他道:“她是翅膀硬了,不认这个爹妈了。”
中年女人这时候才从厨房端出自己的饭,一碗中午剩下的剩米饭,炒了炒就那样继续吃,她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把筷子在桌上墩了墩,斜着插进米饭碗里,开口:“是,人可看不上一百万。”
她夹起自己碗里的肉,扔在男孩碗里,继续道:“你姐那工作,听说是什么脑科的医生,我上次在红会那边买菜,听人家说,这可挣钱了,一个月据说一万多呢。”
“一万多?她什么时候给过我!”男孩嫌弃地把肉夹起来扔回母亲碗里,“我每次问她要零花钱压根都不理我,逼得急了,就给我转几十块钱,抠门!”
“对亲弟弟都这样,何况咱两个老东西。”中年女人把儿子不要的肉块塞进嘴里,“我说,人家胳膊肘早就往外拐了,说不定,早就跟陆槿那小子厮混在一块儿了,哼,这年纪的女孩,我太清楚了。”
“胡说什么,你个婆娘,嘴里没个把门儿的,传出去得难听成什么样?抽你一巴掌的——”
“……我实话实说嘛,陆槿又不是我们亲生的,从医院随便捡来的小子,之前倒是不错,替你这老赌棍还了你那一屁股赌债,”女人说着瞪了一眼男人,“要不是他总拍那些扭腰送胯的、啊,小视频什么的挣钱给你,你早就被人砍手砍脚了。”
“你——”
“妈!你说什么呢,那是他应该给的,他白吃白喝咱家这么多年,挣了钱还不想给吗?”
“就是,看我儿子多明白事理。”男人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
“现在就是得想办法,让你姐把那什么同意的协议书签了,让顾家把那一百万给我们,爸妈都给你看好了!咱就是那个什么斯的什么大学,咱也出国留学!等回来,直接就是什么研究生!比你姐那博士差不了哪儿去!那咱家还不得过上人上人的神仙日子!”
“我就知道爸对我最好了!”男孩欣喜道。
“哎呦,外面儿怎么下雨了?阳台衣服还没收,我去看看……”女人撂下筷子,快速走向阳台,准备关上阳台敞开的窗户,她习惯性往下看了一眼,却看到一辆黑色发亮的吉普车。
在夜色细雨中,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吉普车亮着两个车灯,似乎是刚停下来。
“老东西……老东西!你快来看!那是不陆男的车?”
“哎呦,看着像!我得下楼去堵着她,别让她跑了!”说着男人便冲向玄关,从鞋柜里抽出双皮鞋,随便套在脚上,开门就往楼下跑。
第36章
老旧的家属区年代久远, 陆建强匆匆跑下楼,看到黑色吉普车的车灯一灭,驾驶座的门打开, 一个还穿着白大褂,留着顺长的及肩黑发的年轻女孩走了下来。
陆建强勉强挤出一个笑, 提了提裤子的皮带,踱步到她身后:“哎呀,陆医生回来了,怎么,想通了?愿意签字了?”
高挑的女孩转过身, 推了一下银边的眼镜,看着这个和她身高不相上下的男人,按了一下车钥匙锁上车, 面无表情道:“先上去再说。”
“哎你……你到底是不是回来签字的?家里可没你的饭啊陆男。”
陆男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没有回答中年男人的话,只抬脚往楼上走,陆家住在四楼,一个两室一厅算上公摊一共也就九十平米的房子,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两层,明明暗暗也没人来修, 陆男进楼道前瞥了一眼角落里放着的塑料小碗——里面泡过水的猫粮已经干透了,结成痂和塑料小碗成了一体,落满灰尘。看起来已经至少一个月没有动过了。
……追风她, 还是死了吗。
看来小槿真的已经很久都没回这个家了。
陆男收回目光, 却没有停下脚步, 中跟鞋的声音在老旧的楼梯上敲打,她的手始终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一头卷发如同枯草的母亲给她开了门,看见她便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转身回到餐桌,“你还知道回来啊。”
“可不,”中年男人大喇喇地挤进屋,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啪”一声点着,吸了一口才道:“赶紧的,签了字,你想干嘛干嘛去,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问你要钱,你不是早就想走吗?去那个什么,什么国来着?我们这回不会改你志愿了。”
听到男人这样“随意”地便提起那些事情,陆男的神色明显沉了下来,但好在她防蓝光的镜片一闪,挡住了她的表情。
“哝,”陆宝玉趿拉着拖鞋,把一份已经被揉皱又不知在哪里压平的合同甩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笔你胸口有,我不给你拿了。”
他校服两只袖子绑在腰间,一只裤腿挽着,怎么看怎么像个社会流氓。
陆男看着桌上的合同,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们真的信顾家会如约给钱?”
“哎小男,你话不能这么说!”中年女人冲过来,“那个什么顾总,亲自来谈的,他还带着几个保镖,那阵仗,而且他还是陆槿他们那什么签约公司的顶头大老板,你觉得人家会欠我们这一百万?”
“那可是他亲儿子!”陆建强补充道。
“呵。”陆男嘴角勾起一个凌冽的弧度,她妆容精致,镜片干净,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此时全家人仿佛都注意到了,她似乎早已经不是那个灰头土脸可以被随便呼来唤去的小女孩了,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更像那些“人上人”了。
“亲儿子。”她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确实,对你这种可怜人来说,‘亲儿子’比世界上的一切都重要。”
“臭丫头片子!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好了。”陆男抬起手,阻止了那些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责问,她只是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新的合同。
“顾家的事,你们惹不起。顾震山身边的那些保镖,都是带着真枪的,一旦你们真的签了字,为了抹消掉曾经知道陆槿真实身份的人,我们所有人,全都要被灭口。”
陆男的话很冷很轻,但落在一家人头上却让他们都后怕了起来。他们虽然不屑,但内心深处是明白的——陆男早已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儿了,她所处的环境,能打探到的消息,比他们知道的要真实太多。
陆男伸出温柔的手,用柔和的力道拉过母亲的胳膊,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示意弟弟坐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她将那份新合同放在了茶几中央。
连同她胸口别的那支通体黑色的钢笔。
如果当时他们仔细看过的话,就会发现钢笔上印着暗纹的符号,那是一只张开的唇,中间含着一颗被橄榄枝包裹的地球。
——这个标志也就作为水印印在他们面前的合同上。
可是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看不懂上面满篇的英文,只看到了合同末尾的数字: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一千万!?”陆建强的老脸抖了一下,随即回春似的红了起来,眼睛也亮了。
“小男,这什么合同?”
陆男靠着玄关的鞋柜,看起来高挑纤瘦,精英而美丽,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只要答应参与这项实验,就可以当场到账。”
她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可是却眼镜下的眼睛却毫无温度:“——只要你们现在签字。”
“这……这什么实验?该不会是什么卖器官吧,那可不行!”陆宝玉到底还是高中孩子,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这是顾家背后的秘密项目,和脑科学有关。”陆男说着,从鞋柜上拎起熟悉的一只钥匙扣,盯着那上面已经脏透了的小兔子看。
“我博士的方向正好和脑科有关,这个项目我已经跟进了一年多。你们也知道,顾家是不缺钱的,为了这个项目,他们拿出多少钱都愿意,所以,我只要伪造一份合同,你们签上名字,我拿去报账,一千万,到你们手里,你们马上就可以举家出国,而我只需要再销毁合同就可以。”
“顾家不会在意这小小的一千万的,他们最近都在忙着让陆槿回家呢……你们也看到网上了吧,陆槿最近很红,他们都想办法抢他,暂时没空管项目的事。”
“——爸,妈,宝玉,这可是白捡来的钱,还不用担心被灭口,你们真的不要?”
陆男轻柔的话语像是羽毛扫过三个人的心头。
一千万……那可是一千万……陆建强死死瞪着那个带着一长串“零”的数字,眼都瞪红了。他赌了几年,输的最惨,也不过三百万!有了这一千万……
自古清酒红人面,有道是财帛动人心。
陆男冰冷的视线扫过这正在研究那份英文合同的一家人,勾起一个了然而嘲讽的笑。
“……这样吧!”陆建强狠狠拍了一把大腿,作为“一家之主”,他终于下了决定,“我和你妈,一人签一份,宝玉就先算了,万一有什么意外,他还小,就不让他牵扯了!”
“一人一份啊……”陆男似乎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份同样的合同,五指按着这几张薄薄的A4纸,推到他们面前,“那就是两千万啊。”
“两千!”陆建强的手狠狠抓住了他妻子的膝盖,两个中年夫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签!”
陆男装着两份合同,顺手把那只已经脏透了的兔子钥匙扣放进了口袋。那里面静静地躺着第三份合同,是给陆宝玉准备的。可惜没能派上用场。
不过也没关系了。
陆男拒绝了他们邀请她留下吃饭的请求,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关上的老式防盗门,便离开了这个昏暗的地方。
门口的对联是去年贴的,现在是盛夏七月,颜色已经有些褪了,但还是可以看到上面的字。
“八方福气迎春到”
“财源滚滚送利来”
横批是:“家和万事兴”。
陆男走到了一楼,看了一眼那只已经风干的塑料小碗,抬起红色的中跟鞋,踩碎了它。
外面天色很不好,雨越下越密,陆男拿出手机亮屏,看了一眼时间和天气。
晚上七点零五。气温26°,多云转大雨,预测七点半左右会有暴雨。
她手机的屏保是一张两个人的自拍合照。
看起来尚且稚嫩的男孩搂着她的肩膀,拍下他们的笑容,以及他们身后的教堂花窗。
教堂花窗上的大天使垂着眸子,在这对姐弟中间低着头静默不语。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小槿”。
“小槿!你怎么样了!你拍节目没受伤吧?顾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尤其是那个顾熙阳,他有没有欺负你?”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很久,直到陆男两次拿下手机怀疑信号不好之后,才从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男性的声音。
“你是陆男,陆槿的姐姐,是吗?”
陆男心脏猛地停了一秒。她修长的手指颤了一下,似乎要握不住手机。
她就是医生,她太清楚这样的开场白会紧跟着什么样的话语。
她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嗯”了一声,只听那边的男声略有些为难地道:“你如果方便的话,来一趟第一人民医院,陆槿人没什么大事,就是状态不太好,你来看看他——”
陆男压根没完听后面的话,直接冲进了雨幕里。
顾熙阳挂断电话,把病房信息发给陆男,然后拿着陆槿的手机,推开身后的病房门,看到床上正坐着的陆槿。
“怎么不躺着?别介意这儿条件不好,但也只有第一人民医院楼顶可以停直升机,你……”顾熙阳身上还穿着湿透的运动衣,站在病房门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读完高中的弟弟,搞砸了哥哥的东西,正在踌躇。
“过来。”陆槿抬起那只正在输液的手,让顾熙阳走近些。
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当然,他本来的脸色就已经很苍白了,这样只显得他更像是一个虚幻的人影。
“陆啊——”顾熙阳被陆槿用那只扎着针的手抓住了领口,扯到了床沿,他一个没站住,扒着床沿跪了下去,惊愕地抬起眼看向陆槿。
“你的手!”顾熙阳摸索着陆槿扎针的手背,又不敢太用力,着急得直看他。
可陆槿却仿佛没感觉一般,只是看着他,开口便问道:“告诉我,你参与了吗?”
第37章
“我……”顾熙阳仰视着陆槿,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在陆槿逐渐冷下来的目光里回过神, 抓住陆槿的手腕,着急道:“我没有!陆槿, 我……”
“没有?”陆槿的手用上了力气,将他向自己又拉近了几分,两人一上一下,视线相交,顾熙阳感觉自己处在陆槿这样的视线里, 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被他“审判”的错觉。
“我不是参与者,或者说,不止是。”顾熙阳半跪在病床前, 在陆槿的视线中偏过头,仿佛不敢去看他,“……我是实验品。”
“实验?”陆槿终于有了一个表情让他显得不那么冷漠,让顾熙阳感觉身上暖了一点点。
“嗯。”顾熙阳往前倾了一些身子,干脆就那么趴在陆槿的床沿, 陆槿松开了他的领口,只能看到他细软的头发, 上面有一根毛永远不规矩地炸着,就好像他倔强的最后底线。
“顾震山是把我从实验基地中带出来的,我那时候……四岁。”
“他们用孩子做这种实验?!”陆槿冰凉的手指抚上顾熙阳的侧脸, 示意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顾熙阳如他所愿照做, 用那双耀眼的深黄色瞳孔仰视着他, “因为我是特别的,所以才活了下来。只有我不受他们那些药物的影响, 虽然我也不清楚原因。”
“你没有精神力?”陆槿刚脱口而出的问题,忽然意识到,这也并不是这个时代的概念。
如果说不受任何外力脑电波的影响,陆槿只见过一种例子,就是没有精神力的人。这种人原则上是驾驶不了任何脑波控制的战机的,但是一旦他们可以连接,那就相当于他们在战场上,没有敌人。
陆槿太懂这类机械是什么样的原理,所以很清楚,这类战机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干扰波,只要遇到会释放干扰脑电波的怪物,就只能徒手战斗,而徒手战斗能胜的,恐怕除了陆槿基本找不出第二个。
而正因如此,陆槿才非常清楚,这样完全不受“干扰波”影响的例子有多少见。要么是废物,要么就是天才。
他看着没听明白正看着自己的顾熙阳,深邃的眼睛中有一丝复杂。
如果他……生在那个世界就好了。
不。陆槿忽然收紧手掌,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是他把“毒”带到了这个世界,他才是那个最不干净的人。
“精神……什么?”顾熙阳看着陆槿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陆槿靠向床头的软靠垫——这还是顾熙阳给他放上去的,“你知道多少,说。”
“……我觉得你需要休——我说我说!”顾熙阳小心翼翼地放下陆槿那只一边插针挂着水,一边还能拧下自己脑袋的手,妥帖地抚了抚手背,委屈地趴在那只手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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