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冥冥中的剧本上,这属于“顾熙阳”的炽热的“红色”,扑簌簌落下,沾满了陆槿的全部。
“你跑不掉了。”
顾熙阳说完,眼里略带着疯狂,但竟然还含着笑意,他伸出手,在红色的粉幕下去试图触碰面前冰冷的脸颊——
可原本温暖的手里猛地一空,顾熙阳整个人往前略微倾斜了一瞬,他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陆槿!!!”
这全都错了。
陆槿在下坠的这十米里,看着悬崖上的人影想。
这个世界的“主角”根本不应该是他。
那样疯狂的神情,带着一丝迷乱,仿佛献祭一般的神色,紧握的手,提前知道的真相——那是错的,都是错的,这一切全都乱套了。
顾熙阳应该开枪的。
杀了自己,世界就能恢复到正轨了,这个世界就不应该存在一个这样的“陆槿”。
“如果你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只需要找到这本书里的两个主角——杀了他们。”这是原本应该存在的“陆槿”给他留下的话。
人类是永远不可能依靠杀戮获得救赎的。
陆槿这样沉浸在杀戮中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救赎的。
“噗通——”
冰冷的湖水迅速淹没了他,陆槿闭上双眼。
与其让一个无辜的孩子犯下这样的错误,“爱上”他甚至本都不应该熟识的“哥哥”,不如让他这样的人消失好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他的存在,他的存在只会让世界乱套。
湖底……湖底有什么声音?
是音乐吗?
陆槿仿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湖底竟然传来一阵音乐声。
他定神仔细去听,可忽然,那音乐声如同猛兽一般扑来,猛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剧烈的疼痛!大脑像是被什么撕开一样,疯狂的被撕咬着,敏感脆弱的大脑皮层像是被人用刑具刮下一道道神经,鲜血瞬间流满了整个空间,满目鲜红——
“滋滋……滋滋……”
什么水声,浪花声,全都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冰冷,还有从地狱传来一般的嘶哑轰鸣。
剧烈的疼痛让陆槿猛地松开紧闭的气口,湖水柔软而轻松的,带着杀意直接涌进了他的身体。
“恶意”。
陆槿感觉到了纯粹的恶意从脊梁中升起,冷汗从他背后冒了出来。
“顾——”伊燃冲到悬崖边, 猛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了冰凉的空气。
顾熙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纵身跳了下去——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伊燃趴在悬崖边,浑身发软, 抖若筛糠。
“……这、这他们、他们到底怎么了?”显然,伊燃是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 他只趴在满地红色的粉末上,蹭得满胸膛都是脏污的红。
“来,快来人啊!快——”伊燃吓得哭了出来,却看到背后的摄影师正在对着远处刚赶来的杨明瑞拍摄。
可能完全没有拍到刚刚的场景。
杨明瑞看到伊燃,迅速跑过来, “怎么了?你怎么搞成这样,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干什么?快下来。”
“可是……他们……”伊燃指着悬崖下面的浪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杨明瑞看到他胸口蹭上的土与红色粉末, 马上神色紧绷起来,示意摄影师转到后面。
然后轻松地揽住伊燃的肩:“没什么,这是节目组都安排好的,我们去下面找他们,他俩被节目组专门安排了水上比赛的戏码, 哈哈刺激吧?准备团战吧小燃燃。”
伊燃半信半疑,但是杨明瑞神色轻松丝毫不似作假, 甚至骗得滚动的弹幕也全都在期待节目组突如其来的水中混战环节,节目组安排临时“小惊喜”在直播综艺中不少见,倒也没人怀疑太多。
“我、我马上过去。”伊燃也不傻, 当下便明白了, 背着镜头偷偷擦了脸上的眼泪, 杨明瑞点点头,两人便带着摄影师从山道往悬崖下绕。
杨明瑞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 把顾熙阳刚扔在悬崖上的枪捡了起来。
他默默地把上面的弹夹取了下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顾熙阳……到底对陆槿说了什么?他应该已经知道了陆槿就是顾震山的亲生儿子,可他为什么没有当场杀了陆槿,却反而跳下去救他。
杨明瑞双手插兜,揣摩着手心的弹夹,低头不语。
顾熙阳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把已经接近不省人事的陆槿拖上了岸边的草丛中,他狠狠踩倒了中央的一片,把陆槿平放在上面。
“起来!你给我起来!”
顾熙阳像是一只狼狈的疯狗,双眼发红,浑身往下流着湖水,他狠狠甩掉自己湿透的外套,甚至直接赤着上半身。他根本不会做心肺复苏,只拉起陆槿的领子,跪坐在他身侧,揽住他的脖子,用手去掰对方的下颌,然后就要低下头触碰到那两片微微张开的唇瓣……
陆槿的睫毛颤了颤,竟然醒了。
顾熙阳一怔,他还剧烈喘息着,沉浸在把陆槿拖上岸的过程中,而陆槿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指放在了他的喉口。
冰凉的手指修长而有力,顾熙阳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死亡的威胁,明明陆槿只是微微用力,捏住了他柔软的脖子两侧。
“……你敢这么做,我保证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陆槿的唇色发白,脸色也非常惨白,但那种淡然而具有震慑力的气质毫无变化,即使他看起来已经虚弱得需要马上躺进医院,你依然会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力气。
顾熙阳湿透的喉结攥在陆槿的手心里滑动了一下。
顾熙阳被迫抬着头,看到陆槿的表情,忽然笑了。
“怎么?只许你救我,我救你就不行了?你害怕欠我什么?”顾熙阳笑得快要接不上气,陆槿的手指再次收紧,可他手心里不怕死的男孩却用两只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是我的弟弟……你怎么能这么做?”陆槿虚弱的声音依然清冷,但显然没有以往平稳,带着一些忍痛似的喘息。
“为什么不能,我又不是顾震山的种,所有人都知道。我说过,这是你该补偿我的。”顾熙阳感受着脖子上颤抖的力道,悍不畏死地用指腹抚上陆槿的下唇。
“你!”陆槿一使劲,顾熙阳猛地咳了一声。
“哈哈、咳……陆槿,你要么就现在把我杀了,要么,我就是非要大逆不道,你把我怎么样——”顾熙阳艰难的话语,含混着他的笑,被陆槿彻底攥住了最后的尾音,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你告诉我,”陆槿呼吸不稳,剧烈的头痛让他开始眼前发黑,“水下面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你……”
顾熙阳感觉喉咙猛地一松,陆槿放开了他,他皱紧眉头,抓着陆槿的肩膀,抚上他的额头,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发高烧?到底怎么了?”
“顾熙阳!”陆槿猛地捏住顾熙阳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为什么这里会有干扰波,为什么……”
“干扰……什么……”顾熙阳像是大脑忽然一片空白,被陆槿的话引入了另一个场景中。
“这不是这个时代应该有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陆槿的手劲很大,把顾熙阳的两颊捏出清晰的红痕。
“你……”顾熙阳被疼痛激回了神,他像是如梦初醒,慌乱间猛地抓住了陆槿垂在身侧的另一条胳膊,□□|起他的袖口检查他的静脉,然而那上面却一片光滑,没有任何他“熟悉”的针眼。
“你是不是也注射了什么东西!陆槿!”顾熙阳慌了,他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把揽在怀里,神色无比慌乱,他反复唤着陆槿的名字,可却得不到回应,陆槿只是紧紧咬着牙关,甚至还在推拒他的靠近。
然后顾熙阳就看到了陆槿手背上贴着的白色医用胶布。他呆愣着。
“啧。”旁边草丛的草叶忽然动了动,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顾熙阳猛地回头,却看到何源黑漆漆的枪口。
“真是深情,兄弟情深?明明,你现在可没资格叫他哥哥。”何源看向陆槿,陆槿此时已经抬起头,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他,那里面——是纯粹的杀意。
“……”何源打了个冷颤,然而看着他这虚弱的模样,还是勉强勾起嘴角,道:“没想到陆槿你居然知道‘干扰波’,看来你也和计划有关,顾震山身边,果然没有一个干净无辜的人。”
“什么……计划……”陆槿几乎是从喉咙底部发出的声音。
“何源!”顾熙阳疯了一样扑上去,要阻止他的话,可陆槿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把顾熙阳生生拽住,推向自己身后。
何源的枪口就抵在陆槿的胸口。
“说……什么计划……”
何源吞咽了一下,似乎被面前的陆槿可怕的神色吓到了,但事情已经做了,而且是得到了顾震山的首肯的,他狠狠攥住了手里的枪,对着陆槿的胸膛,却还是笑道:“你知道干扰波的存在,就应该知道,顾震山有一个秘密,他收集了无数的实验品——试图掌握控制人心的终极。”
“给人体注射一种特殊的抑制剂以后,就可以使用特定频段的‘语言’干扰波来影响人的情绪,喜怒哀乐爱欲恨,注射了抑制剂的人,都会如同乖巧的羊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要靠这个东西,控制全部的舆论风向,一旦成功,他就是风暴中心绝对的控制者,他想要的,可远远不止是股市上无休无止的数字——他想要控制全部的舆论场,所有人的思想。”
“嗯,不信你可以问问他,顾熙阳。”何源眼神示意陆槿身后的人,“不过,顾熙阳是特殊的。他是唯一一个无法被抑制剂控制的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接到顾家,成了顾震山的‘养子’。”
何源凑近一些,神色有些疯狂:“能继承他的‘事业’的,只有不受这个计划影响的人,所以他选中了顾熙阳——但很可惜,陆槿,你并没有通过他的‘考验’。”
顾熙阳浑身发抖,像是在强忍着某种冲动,陆槿却默默抓住了他的手。
顾熙阳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槿,却并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什么多余的情感。就算他的手心烫得顾熙阳心慌。
“……植入,抑制……”陆槿嘴唇微动,说出两个词语,看着面前的人,问出那个让他甚至都控制不住颤抖的问题:
“这个计划,是不是命名……‘言灵’?”
——那曾经写在联盟新法案上的名字,那陆槿唯一一次投了反对票的法案名字……
陆槿的瞳色很黑,看不清那深渊里弥漫的情绪。
何源蓦地睁大双眼,惊愕道:“你、你怎么知道?陆槿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陆槿闭了闭眼,放开了顾熙阳的手,顶着何源的枪口往前走了一步,用一种异常平静的神色看向何源的眼睛——这种神色让何源觉得毛骨悚然,就好像……
何源浑身一震,这就好像他曾经在顾家老宅的地下室看到过的顾熙阳的眼神……“他看着你,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何源还记得自己曾经对陆槿这么形容过顾熙阳。
可陆槿……显然更甚如此。
“……疯、疯子!”何源往后退着,“你怎么知道计划的名字,顾震山只告诉过我一个!”
“我怎么知道。”陆槿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在死之前知道的。”
何源眼露恐惧地看着他,然后缓慢地、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陆槿,你必须去医院!”顾熙阳从背后抱住他,仿佛没有听见他堪称恐怖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
陆槿却纹丝不动,看着面前腿有些发软的何源,垂着眼帘看着他:“……说,实验基地在哪。”
“……”何源额头青筋突突乱跳,他被陆槿的话震撼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陆槿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的眼眶,低声提醒道,“可能会很疼。”
何源瞳孔猛的一缩,“不……”
他已经预感到这根漂亮而极度危险的手指下一秒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扎进他的眼眶!他莫名这样确信!
“陆槿!!”顾熙阳猛地扑上来,死死抓住陆槿的手,抱住他高烧的身体,声音颤抖如同乞求:“我求你,你跟我去医院,我带你走,这个东西会烧死你的脑神经,你会变成一个疯子!我……我求求你了,你看着我,看着我啊……”
陆槿已经凝固似的视线终于微微偏移,看到了熟悉的灰黄色眼睛。
眼泪就在眼眶中闪动着,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忽然,他想起那双松开的手,那盏落进怪物巨口的耀眼金发。
那十九岁失去生命的学生,那时就像是这样乞求他。
“老师,你放手吧,我可以的。”
“老师,我求你,放手吧……”
“求你了,陆槿……”
顾熙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情,然后伸手缓缓抱住他的肩膀,把自己冰凉的眼泪蹭在陆槿的颈侧——那是一个紧紧的拥抱,像是怕他消失一般,狠狠收紧力道。
“我不会疯……”陆槿在顾熙阳的颈侧答道,“我只是当初……拒绝了植入。”
顾熙阳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捧着他的脸想要问一次,可是陆槿的眼前却已经逐渐开始昏黑一片,暗色的意识中,最后只看得到那双璀璨如恒星的眼睛正在接近。
——顾熙阳的吻简直称不上一个吻。就像是小狗用湿润的鼻头顶了一下似的,然后就掉下眼泪来。
在这无法预料的世界线上,他们的吻全都与彼此错过,却又都与死亡有关。
这就像是世界对这错乱的爱而降下的惩罚。
“你们……”
“何源,你最好告诉我,给他注射的是短期抑制剂。”顾熙阳抱着陆槿,没有看他。
何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答道:“……我根本没有长期那种东西。”
“顾熙阳!”何源在背后叫住了抱起陆槿准备离开的顾熙阳,“你不觉得可耻吗!你竟然——”
“可耻?”顾熙阳停下脚步,看了看陆槿紧闭的双眼,“可耻的从来都是你们。”
“我喜欢一个人,就去喜欢,有什么错。”
看着离开的两人,何源跌坐在草丛里,湿润的河沙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半多,直到所有人都接到了直播临时中断的通知,何源才反应过来似的,哆嗦着手指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
原本是为陆槿准备的。
正常人一旦被“恶意”的干扰波影响,会虚弱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会陷入无止境的恐怖幻觉中,此时只要出现在他面前的所有人,对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拒绝。
何源知道顾熙阳今天一定会在这悬崖边上和陆槿摊牌,也预料到了陆槿会跳下水,所以他做了完全准备,在水下放了干扰波,甚至一开始他还带了微型录影摄像头,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顾熙阳竟然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来!
摄像头被他慌乱中掉进了水里,留下的只有最后一段录音了。
原本准备录一段和陆槿“亲密”的视频,可是却被顾熙阳!
何源狠狠攥住了手里湿透的录音笔,用力到发抖。
“……顾熙阳!你不觉得可耻吗!你竟然——可耻?可耻的从来都是你们。我喜欢一个人,就去喜欢,有什么错。”
他跪在湿润的河沙与水草中,反复地按动录音笔的按键,可再怎么播放,都只有最后这两句话。
何源崩溃地把录音笔砸在河沙上。
他伸手掩面,狠狠抹了一把脸,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录音笔的卡抽出来,再插到手机里。
音频发送成功。
对方已接收。
何源颓然坐在河沙里,看着逐渐被大片云朵遮蔽的太阳。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看你们怎么玩,怎么玩的过……计划……我为这个肮脏的计划付出了什么,你们知道个屁!顾家就应该由我继承!凭什么没有我的一份?凭什么?”
天上的云朵沉默着,阴沉着脸回应他。
“……今日晴转多云,江城南部局部将有降雨,接下来请看详细预测。”
“滴”,按老式遥控器的声音在狭小的两室一厅的客厅里响起,男人沉闷的声音懒散又带着怒气:“饭还没好?都几点了!你也不看看窗外边儿天都黑透了!该死,以为你死厨房了!”
“陆建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厨房并不顺畅的推拉门被猛地推开,烫着一头花的中年女人穿着围裙走出来,把手里的两碗面“咣”一声放在铺着油布的餐桌上,“伺候你吃穿,还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她说着把其中一碗卧了鸡蛋的面推到餐桌对面正坐着的男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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