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芳是单位的技术员,当场放大了视频,回道:“这个像素,我们的设备办不到。但我估计、纯估计啊,军部也够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她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坐在一起的熊乐晨和薛锐:“两位,你们近距离接触它、观察它的时候,还有什么别的感知吗?除了已经看到里面的机械化部件,和它能产生吸力之外。”
两人沉默不语,张弛猜到其中缘由:“你问得更直接一点吧,他们俩的状况……估计不好分辨什么是特别的感知。”
杜芳芳道:“好吧。那最基础的问题,你们感觉到它是怎么悬浮在空中的吗?看到了气流推动装置,或者感受到气流的运动了吗?”
薛锐是离它最近的,果断回道:“未曾。”
“它运转的时候有声音吗?消失和出现的时候呢?令人产生耳鸣也算。”
“都没声音。我未曾耳鸣。”薛锐回答完,又看向熊乐晨,“你呢?”
“……我也没。”熊乐晨形容,“一切都是很安静的。我是说,只有那个环境里原来的声音。”
“那这到底怎么飞起来的……”杜芳芳皱了皱眉,“这技术要是高出我们很多,我们很难找出对应的办法。薛先生,我提醒你一下,如果我们上报红月的事项,军部可能会找你……‘聊聊’。而且你的能力如此强大,他们很可能会要求你在下次碰到红月的时候,将其捕获。”
“就算我能瞬间接近红月,他们能给我什么东西捕获它?”薛锐语气冷淡,“它在我和小熊的感知里,是直接消失,不是快速移动。它有凭空消失的能力,你们能造出使其失效的笼子吗?”
薛锐讲话难得带着点嘲讽的语气,但也是实话。杜芳芳只好回道:“这我不敢妄言,反正军部肯定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高科技。薛先生要是能配合的话,就配合一下吧。当然,军部的酬劳肯定是不会少的,至少肯定比我们给的可观。”
薛锐道:“就算我能配合,红月的出现也不是我所控制的。”
这话一出,“特美办”的人不由自主地齐刷刷看了一眼熊乐晨。
薛锐的眼眸轻轻一眯:“你们想让小熊去当诱饵?”
“我们肯定是没这个意思,不然不会担心他身边没人。”张弛心说要不是你能扛住红月,谁同意你一个陌生人头一天就住小熊家里。但他这话不能明说,只能道:“不过军部的意思我们不好揣测,只能到时候再看情况了。”
“我认为,就算军部来找,也要提醒他们,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外国势力、未知生命体的探查设备。”卢萍道,“如果纯粹是智慧生命体在操纵机械,何必还用视频先引诱小熊去看红月?而且小熊不看红月,它就不显形,这也不符合智慧生物的逻辑。我建议,还是不要把这个案件完全移交给军部。”
杜芳芳点头:“我会一并陈述的。薛先生也不必过于担心,小熊毕竟是普通民众,按照军部的传统,不会让民众置于危险之中。”
薛锐不知道本地实际情况,也不清楚这话的可信度,没应话。
“那就先这样吧。”杜芳芳道,“其他的视频都没什么价值,坏处是我们没啥好分析的,好处是不需要大面积处理视频。”
薛锐道:“所以,你们现在既没办法处理入侵者,也没办法处理红月。”
“这世上很多诡异存在,既无法捕捉,也无法触碰。”面对“质控”,卢萍回应得很淡定,“我们有能感知死灵、妖怪、甚至像小熊这样对一切灵敏的‘信息位’,也有能扛着重机轰碎怪物、利用家传镇压邪祟、以及如薛先生这样一剑批碎实体的‘清除者’。即便如此,还有很多东西是不讲逻辑,也无从捕捉的。
“或许将来科技更发达的时候,可以将其彻底清理。但目前来看,我们也只能做到我们最尽力的一步。比如搞清楚怎么预防,建立舆论引导方案,让人们主动降低遇到它们的可能性。说到底,我们是一个综合应急部门,不是暴力执法部门。用我们的古语,这叫‘术业有专攻’。”
这一串说完,薛锐没回话。
他其实说什么都行,毕竟他目前展现出来的实力,很可能在“特美办”所有人之上。但他要是真说出句“无所谓”之类的话来,那双方就真僵住了,有点下不来台。
关键时刻,熊乐晨倒是开口了:“之前你们用的那个‘蒸发者’,我想再看看。”
他一开口,原本有点僵硬的氛围骤然一松,张弛也悠然一笑:“小祖宗哎,那玩意儿虽然还没还,但哪是能随便拿出来玩的。你要是不怕,我当时用它来喷伪人的时候,王林达拍了‘执行视频’,可以看看它的威力,想看吗?”
熊乐晨点头:“看。”
卢萍道:“别给人家看那个场面……”
“他都看过只剩半截碎尸的伪人和‘番茄酱’现场了,再看正义执行的时刻,也没什么吧。”张弛道,“而且他以后跟着出任务,万一忽然碰上类似场景,傻掉怎么办?还是现在提高一下耐受力比较好。哦对了,薛先生一块看看吗?”
张弛其实怀疑熊乐晨是在给“特美办”帮腔,比如给薛锐炫一下强力武器之类的。不管是不是,反正张弛叫上了薛锐。
薛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也答应了。
然后,熊乐晨和薛锐今天下班前的最后时刻,就是在之前伪人被击杀的视频中度过的。
视频中可以看到,前面的张弛扛着的那把枪械,即便从侧后方往前看,方形的枪管也足够大。如果从正面看,这个方形枪管中整齐排布了七七四十九个枪口。当开关摁下,所有枪口中都会击发特殊的子弹。
这个大家伙,自然需要个力气比常人更大的人才能扛得住。张弛就是这个人选。
他和王林达冲进小丽的合租屋里,只喊了一句“警告!”,随后就朝着回头的女孩——伪人拟态出来的——击发了“蒸发者”。所有子弹齐发,眨眼之间,别说是击中,伪人的上半身直接被打成了渣渣。
那不知什么东西组成的肉体,跟被车轮碾压过的泥水谭一般溅开。
“喏,这就是之前千叮咛万嘱咐门后不能有人的原因。”张弛摁下视频的暂停键,被薛锐打击到的信心又回来了一些。
“只要这些玩意儿有实体,我们还是有东西、有能力清除的。”
某日深夜,郊外某栋山间别墅。
租借别墅进行玩乐的年轻人们终于稍微消停下来,音响安静了,彩灯关掉了,就连一些房间的照明也开了又关。显然,年轻人们经过一整天的释放和疯狂,已经累了。他们正有意无意地,陆续进入休眠状态。
这栋别墅彻底沉寂下来。
不久之后,在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山间亮起了熊熊的火光。
那栋孤零零的别墅,成为了这愈发盛大的光明的养料。
“说句缺德话,得亏这场山火,才把路人拍到的红月视频热度压下去了。”
杜芳芳看着单位电视里放着的火灾新闻,评价道:“本来那个视频,我们已经打算用技术手段进一步降低热度了。毕竟只把它扣上‘合成视频’‘玩梗视频’的帽子,力度有点不够。谁成想,忽然来了一场大火,还死了十一个人,这还有谁管你天上的月亮是红的白的。”
“万幸之前就下过几场大雨,山里不那么干燥。不然这火就不是从一栋别墅蔓延到整个山头了,只怕十个山头都挡不住。”卢萍在旁边评价,“不过现在舆论的重点,不是这场大火本身,而是别墅里死掉的十一个人吧?”
“那可不?网上有这些死者的朋友爆料,说这些个年轻人一天天没正事,好像搞了个奇怪的教会。还挺神秘,也不知道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杜芳芳看着电脑上的社交平台发言,“听说还有一个幸存者,也不知道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真相。”
“远离市区的聚集,教会,大火,幸存者。”旁边有同事啧啧感叹,“哎,光有这几个词,就够那些营销号编八百篇小作文了。”
“谁知道这些臭崽子们真搞假搞,以前不还有过一些……‘行为艺术’乐队,也用宗教相关的名字?那他们聚集了,你说是在玩音乐还是教会活动?”卢萍道,“而且在别墅里玩疯了,不注意防火也是很有可能的。就是这个代价,也太惨重了……小熊,想什么呢?”
在看电视的熊乐晨收回目光,问道:“‘扣上合成视频、玩梗视频的帽子’,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在听我们说话啊。”杜芳芳解释道,“就是之前网上不是有人发了他从很远的地方拍到的红月视频吗?还一度引发不少人的关注。对于这种舆论,我们一般采取两个方式应对,一个是否定话题的真实性,另一个是降低热度。而‘合成视频’‘玩梗视频’,都属于否定话题真实性的做法。
“‘合成视频’,就是想办法搞出一些技术分析,把这个视频真的都说成假的。‘玩梗视频’,就是拿这个视频去造些很夸张的梗。比如,‘震惊!不明飞行物现身闹市区’‘UFO存在的真相’之类的,说得越夸张,大家越不信。以后就算大家口口相传,或者都看过这个视频,第一反应也是‘假视频’罢了。”
熊乐晨认真听罢,问道:“可那个发视频的人怎么办?至少他是亲眼看到的。”
“他一个人,就算加上他的一些亲属好友,就算再加上他在一些神神叨叨的论坛上说得有人信了,那又如何?”杜芳芳一笑,“只要大众不信,那就不要紧。只要大众不在意、不知道,红月在这社会上就等于不存在。”
熊乐晨注意到她的表述:“‘不在意’‘不知道’,就等于‘不存在’?”
“这要跟你细细解释的话,那就变成哲学问题了。”杜芳芳想了想,“不过社会面来看,确实也差不多。大家都不记得,大家都不在意的话,一个事件经过一段时间后就约等于不存在了。尤其是这种目击事件,还被打上‘造假’标签。过了这几天的热度,知道的人都放置脑后,不知道的就更不知道,可不就是淹没在历史的信息流里了?”
熊乐晨点点头,又把签好字的纸推回卢萍面前。
“签完了?”卢萍看了一下签名表,“行,回头薛锐也签上,就给你俩打款了。这次你只有去那几个受害者家里跑腿的补贴,红月任务的判定还没下来,别嫌少。”
熊乐晨“嗯”了一声,随后道:“我先回去了。”
“啊?你不等薛锐吗?”卢萍道,“他和军部的线上会应该不要多久了,再久总要吃午饭的吧?你等他结束了,张弛送你们回去呗。”
熊乐晨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径直道:“红月在白天不会出现,也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出现。我直接回家,不会有事。”
卢萍一想还真是,便答应了熊乐晨。她还顺便问了一句:“对了小熊,你的脑子还要去复查吗?”
熊乐晨:“……不用。”
“真不用还是你钱不够?”卢萍有些狐疑,“别因为钱不够耽误看病,我借给你,不着急还。之前让你来‘特美办’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而且你要是因为出任务,导致什么病症复发或者受伤,我们也负责,不用忍着。这都写在合同上的,你记得吗?”
这简直就是暗示可以借着合同条款,彻底包完熊乐晨之前的车祸后遗症了。熊乐晨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点了头,随后就走了。
等他走了,杜芳芳才问卢萍:“萍姐,小熊那个车祸,就真没有赔偿款了啊?”
“有什么呀,调查出来是司机全责,但司机又死了。他本身也没什么家产,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的,能挤出什么赔款来?”卢萍轻哼一声,“这车祸,死了俩,重伤一个。小熊能从车祸里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就是奇迹了,要什么自行车。”
“哎,也是。那会儿警察总在怀疑是他动的手脚,要不是我们帮衬,舆论肯定要在他身上打转。”杜芳芳感慨,“他本来就没钱没势没工作没家人的,要是还被人戳脊梁骨,那可真是太倒霉了。”
“那可不?这孩子从十来岁就没了父母,亲戚也不管,自己拿着一丁点遗产长到现在。”卢萍想起看到的熊乐晨生平材料,跟着叹气,“我就是怕他忍惯了,现在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会发展成大毛病。”
“谁说不是呢?还碰到了红月,要不是薛锐,指不定多危险。”杜芳芳想了想,“萍姐,我觉得还是给他约个医生看看吧?就算不拍片,至少看看心理啊。”
“也是。”卢萍回道,“那看一下我们熟悉的心理医生谁有空吧……”
熊乐晨这回没在外面乱晃一天,径直回了家。
最近这些天,薛锐都住在这里。不过说是“住”,薛锐也并不需要床。熊乐晨躺在床上的时候,薛锐就在沙发上待着,有时打坐,又是戴着耳机刷手机。屋子里除了薛锐的几件衣物,一把剑,几乎没有其他属于他的东西。因此要是不仔细观察,是很难看出这个屋子里住了两个人的。
今天,熊乐晨是时隔好几天的在家独处。
他环顾四周,又看了一下窗外的情况,随后把窗子关好、窗帘拉拢。
一室户变得十分昏暗。
接着,熊乐晨在手机上找了个幼儿陪伴视频,直接功放起来。稚嫩童声唱起了童谣,歌词很简单,曲调也很简单。本来大白天放个可爱歌谣,也没什么的。可这毕竟是单身成年男人的住所,特意被遮了光,还回荡着哄小孩的童谣,想想也怪渗人的。
如果有“特美办”的人在这儿,他们还会认出来,这首童谣就是第一个“入侵者”相关报案家庭里,孩子失踪之前家长放的视频。
熊乐晨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想了想,又找个架子将其立了起来,面朝沙发。接着,他自己坐到了沙发上。
——婴儿的模样是……
薛锐结束了和军部的线上会议,没什么表情地出来了。
“特美办”帮忙结束会议,发现军部那边脸上也不怎么高兴,估摸着两边没怎么谈拢,就没敢多问去触霉头。但他们不问,薛锐先开口了:“熊乐晨在哪?”
“先回去了。”卢萍回道,“大白天的,路上人也不少,估计红月不会出现,就不必让他在这里傻等了。”
薛锐没对这个事进行评价,只是略微一点头:“我走了。”
“等会儿,劳烦先把你上次的酬劳签一下。”卢萍赶紧拿表给他,“红月这个事还没定论,但你击退红月那次,可以先批一些。就是我们是公职部门,不是很多……”
她没说完,忽然来个电话,就把纸笔往薛锐面前一推,到外边接电话去了。
薛锐看了一眼,自己名字上面那行正是熊乐晨的。他的字工工整整,标准得像是打印体,看得薛锐无声地微微一笑。
薛锐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本来他写字挺缭乱的,可排在熊乐晨下边,他难得写标准了一些。
刚写完,张弛进门来了:“薛先生,我们找了几个房源,去看看租哪儿合适吗?”
薛锐看向他:“现在?”
“可不现在么?”张弛道,“正好也不用担心小熊的安全问题,就去看看吧。不然你老在小熊那里挤,也不是个事儿啊……”
薛锐:“没钱租。”他举起自己刚签的单子,“就这么多。”
张弛和刚回来的卢萍:“……”
“那现在有个私活,你和小熊一起接一下吗?”卢萍晃了晃手机,“去看人。没事的话五千辛苦费,有事的话另算,如何?”
薛锐问:“熊乐晨同意去?”
“正要问呢。”卢萍有点摸到他的门路了,“他去你就去,是吗?”
薛锐没直接回应,只道:“看人的钱给他,要出手的话再分我。”
卢萍:“……行。”这什么霸总风格的分账方式???
熊乐晨在下午被接上车,还抱着薛锐放在他家里的剑。
他爬上车就先给薛锐递了剑,薛锐拿了放在身侧,前面的司机就回头道:“这位是……薛先生的助手?”
熊乐晨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他才是真正去‘看’的人。”薛锐瞥了他一眼,难得主动代答,“他说有问题,我才会处理。”
“原来也是大师。不好意思,我眼拙了。”司机望向熊乐晨,“我是石总的司机,叫我小陈就行。大师贵姓?”
熊乐晨道:“我是熊乐晨。”
司机点头招呼:“熊大师。”
“不用叫大师。”
“好的,熊先生。”陈司机转回去,启动车辆,“我们现在就过去了,疗养院在郊外,估计要三四十分钟才到。路上有什么事,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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