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当年听闻‘怀月公主’的消息,贫道还扼腕惋惜了一阵子,没想到如今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实在是不错!当浮一大白!”
“多谢公主、驸马爷款待,祝二位百年好合、儿孙满堂呐!”
躲在桌子底下的小凤凰:“啾?”
江辞月:“……”
段折锋忍笑:“小师兄,你再忍忍。”
少顷,宴席上人已满座,竟没有少一个,也没有多一个位置。
宴席的主人仿佛早就能推算到在场的人数,分毫不差,光这一点就令人分外吃惊——要知道,在场的甚至不乏元婴期的高人。
只见黑衣人轻轻拍手,就有一队惟妙惟肖的纸人侍女端着托盘走来,为每一桌都呈上菜品,又送来一壶灵茶。
这些菜品个个色、香、味俱全,光是味道就令人食指大动,可是暂时没有人敢动。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这盘是什么肉?驸马,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们可不敢吃啊!”
黑衣人淡淡道:“各位放心,自然不是人肉。”
玩笑话说完,台下陆续响起了笑声。
黑衣人倒没有笑,接着道:“盘中肉食,分别是横公鱼、夔牛、狌狌、鯥等兽。”
这些名字,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一时都左右相顾,窃窃私语了起来。
乘鹤老人却看见,邻座的壶公瞪大了眼睛。
壶公当年出名,是因为时常将自己变小,居于壶中,曾发宏愿要走遍神陆,遍寻美食、美酒——简而言之,是个资深吃货。
乘鹤老人凑过去问:“怎么,这些异兽很珍贵?”
壶公倒吸一口冷气道:“岂是珍贵二字能概括的?只说这横公鱼吧,老夫走遍大江南北都未曾见过一条活的……最后的史册记载,也是足足有千年不曾有横公鱼出世了。”
乘鹤老人惊异地看着自己盘中鱼肉,疑惑道:“那这位神秘的‘驸马爷’是在诓骗我等,还是这横公鱼真有来处?”
壶公摇了摇头,说:“千年未见的横公鱼,要能活到昨天,就算不是大妖,恐怕也差之不远了。”
听到这里,乘鹤老人更加举不动筷子了:“壶公,我劝你还是先别吃了。”
只听壶公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如此绝代美食近在眼前,朝能吃,夕死可矣!”
说罢,在老人震惊的表情中,壶公拿起筷子就吃,不但吃横公鱼,而且每一盘菜都尝一口,吃完后拿起茶壶猛灌,大声道:“真香!!!”
这响亮的声音一出,众人纷纷侧目。
壶公不管不顾,接下来对着每一盘菜开始细嚼慢咽,闭着眼睛,表情极乐宛如登仙一般,长长叹出一口声:“嗝儿——!”
不需要任何的赞美话语,这一声“嗝儿”就是对食物最大的敬意。
邻座之中,陆续都响起了动筷之声。
乘鹤老人目瞪口呆,随后对壶公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壶公真乃性情中人,吾辈楷模也!”
众宾欢对,酒酣耳热之后,便有人主动提起了正事。
在场之人都是为了鬼王的消息而来,无论是想要接榜悬赏,还是担心黎国百姓的安危,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鬼王的下落。
有人提出道:“既然我们已经在黎国王宫之中,为何不请黎王相助呢?”
问题刚出,台下就有些诡异的寂静。
少顷,有人笑了一声道:“只怕黎国已经不是黎王的天下,而是被妖怪所占据了吧。”
众人纷纷看向台前,宴会的主人——所谓黎王的亲生妹妹“怀月公主”。
段折锋开口道:“黎国有妖皇帝,自然也有人皇帝。妖事归妖,人事归人,这有什么好争的。”
“这么说,我们找鬼王,不但得问过人皇帝,甚至还要请示一只妖狐?”
“不错!我看这皇宫中妖气熏天,这些妖孽早已成了气候了,你们这些黎国的修士,恐怕一个个都助纣为虐,要么就是视而不见,才会任由那九尾狐发展到今日尾大不掉的地步!”
此言一出,黎国的散修们纷纷羞愧低头。
却也有人并不服气,出言反驳道:“此言差矣,狐王容璟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怎么就助纣为虐了呢?再者说,今日黎国之昌盛,还要有一半归功于这些小妖——自从海市开办、人妖通商以来,黎国国库日渐充裕,甚至去岁还有盈余,百姓赋税日减、更无妖祸相侵,眼看天下海晏河清,这难道不是狐王治下有方的功劳?”
“妖始终是妖!”也有人反唇相讥,“你们让人、妖混居,无异于为虎作伥!谁知道狐王什么时候会兽性大发,以他的地位,只怕吃了人你们也要为他遮掩吧!”
台下一时吵了起来。
就在众说纷纭之间,主座上突然响起一道剑鸣声。
剑鸣声所过之处,所有人都感到心中一惊,灵台霎时间无比清明。有两个动了真火的,甚至感到神魂一颤,当即收敛了心神,不再吵吵嚷嚷。
声音却是来自“怀月公主”。
他身边,段折锋也淡淡道:“今日只论鬼王,不谈妖狐。”
他们顿时都安静了下来,只因忌惮于这两人高深莫测的修为。
然而,这场宴会似乎注定不能回到正轨。
正当众人争论不休之际,突然只听一声惨呼。
一名女子身穿血迹斑斑的宫装,强行闯过了纸人力士的包围圈,跌倒在众人的宴席之前。
惊呼声响起,讨论再次被打断。
已经有心善的修士将女子救治起来,问她:“你是谁?为何强闯群仙飨宴?”
仔细看来,这名宫女浑身伤痕累累,却不是因为纸人力士所伤,更像是宫中的阴私手段,导致她手脚上都是勒痕。
只听她叫道:“求各位仙人救救我的孩儿!”再次险些昏迷过去。
心善修士摸到她的脉搏,确认性命无虞,同时也转头向众人点点头:确实是个凡人女子。
主座上,段折锋慢慢踱步下来,居高临下地观察了这个女子,片刻后问道:“你要我们救你的孩子?”
宫女匍匐在他眼前,悲声道:“奴婢是皇后宫中的下等宫女,悔不该听信了一个臭男人的甜言蜜语,前不久为他诞下一个孩儿……我的孩儿是无辜的,却被狐王抱走了,说要肃清宫闱!谁都知道,进了他妖怪的手里,哪里还有命在!求求这位仙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众人听完她断续的自述,不由面面相觑。
古来宫女与侍卫通奸,倒是屡见不鲜,然而怪就怪在,狐王抢走了他们生下的孩子,是做什么去了?又为何留下这名宫女的性命?
众人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一会儿,最直率的壶公忍不住了,站起身道:“这有什么好吵的!横竖我们就在宫里,直接走过去问一问狐王就完了!今天光听见你们在这说这个狐王的事儿了,老夫现在就想亲自去见一见,这九尾狐到底是一代明君,还是个祸国妖君!”
江辞月忍不住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段折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说得不错,是非曲直,还需要我们亲自去看才好。若是真有冤屈,我们可以当场伸张;要是另有隐情,也省的在这里冤枉了狐王。”
他一发话,众人纷纷称是,选择跟从。
根据宫女的说法,狐王不止带走了她的孩子,甚至常常从宫外、海市中带回一些儿童,这些孩子进到宫中一个叫做“玄天台”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一行数十个修真者踏出云端,就以迷魂之法,控制了一名宫中侍卫,本想让他带路。
谁料,这侍卫失去神智之后,竟然露出了一条狐狸尾巴——原来他是一名半妖。
有人讶然道:“宫中竟然堂而皇之,让半妖做禁军侍卫!皇帝难道不怕么?”
宫女解释道:“在我们黎国,本就人、妖共存,半妖也比诸位仙长看见的要多得多……黎王陛下任事也并不分什么人、妖之别,他说这是为了一视同仁,否则狐王就要寒心了。”
听到这里时,走在最后的江辞月已经若有所思。
段折锋在他耳边道:“你认同这种做法?”
江辞月小声回答:“虽然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但现在看来其实很好。如果人、妖之间真能如此和睦,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都这样习以为常,黎国可堪为天下表率了。”
“相处易,相知难。”段折锋却意味深长地说,“最难的不是让他们和平共处,而是相信不疑。”
江辞月听后,心中一动。
他总觉得,段折锋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庭院深深,宫闱大门次第而开。
玄天台正如其名,是一座用以祭天的黑色高台,守卫者几乎都是狐王的亲信,不知为何,其中有几个似乎受了伤,仍在七零八落地站着岗。
但今天,以修行者的决心,却必须要进去看个究竟。
众人各使神通,将这些受了伤到守卫放倒,几乎轻而易举,便轻轻叩开了玄天台的大门。
玄天台之内,妖气幢幢,几乎让每个人都立时变了脸色。
只因里面也在举行宴会!
妖风阵阵,浓郁的腥臭味令人倍感不适,却是妖类惯常的气氛。
只见玄天台内,蟠龙柱高大巍峨,支撑起玄顶,正当中以一颗硕大的蜃珠引入了一线天光,照亮正当中一汪清泉。
清泉旁,数十个妖怪围坐一圈,主座上斜躺着一名众星拱月的狐王。他们竟是像模像样地举办着宴会,分吃着一顿残忍的宴席。
——在那餐盘之上,赫然有一团白花花的血肉之躯,正发出婴儿的啼哭声。
谁都没有料到这幅画面,修行者们几乎目眦欲裂。
那名引路过来的宫女惨呼一声:“孩儿啊!”随后便昏倒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像是被她所惊醒,江辞月率先上前一步,一言不发地唤出生剑·无欺,以无穷剑影将眼前的群妖宴席笼罩。
“且慢!”
只听一声不紧不慢的低语,声音却如有实质一般,将莫大的压力按在众人肩上。
只见主座上,狐王容璟站起身,繁复鲜红的锦衣从玉山般的肩头滑落,露出了一道刚刚包扎好的伤。
只见他赤足而下,身后雪白的九尾迤逦如兰,狭长的兽瞳紧盯着这群闯进了宴席的修真者:“我说今日怎么会有无名小卒来扰人兴致,原来是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人类派来的马前卒——‘人归人,妖归妖’,双方互不干扰,在我黎国,你们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随着他的话语,宴席上各个妖物也随之露出獠牙、利爪,发出兽类的威胁之声。
“无耻妖物!”却是有人按捺不住地大骂,“就在这皇宫之内,你们竟然堂而皇之的活吃婴儿!伤天害理,罪不容诛!”
随着他的话语,只听“锵锵”声不绝,却是修行者也将刀兵尽出。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一触即发。
狐王轻蔑地笑了一声,说:“怎么,你们群仙宴席上,就可以公然吃妖;我们群妖宴席上,就不能尝尝人肉么?”
“畜生!你们强夺他人幼子,这怎么能一样!”
“且不说你这‘强夺’的罪名好没来由。其实肉最嫩的是什么,我看你们人类也明白得很啊。”狐王翻看着自己尖锐的利爪,杀气不经意间从妩媚双眼中流露,“人最爱吃是乳猪、羊羔,甚至百无禁忌到生吃乳鼠,还叫做‘三吱儿’。那你可知道我们怎么叫人么?嘻,男人的人最硬,要多添把柴火,就叫‘饶把火’;女人的肉肥美,就叫‘不羡羊’;小孩的最嫩,连骨头都软,所以叫‘和骨烂’……”
“别和他废话,先把孩子救下来!”
电光石火间,刀光剑影、法术huacai已经纷呈而至。
乘鹤老人仓皇间抬起铁拐应对,只见对面已经有一头生有双翼的斑纹老虎向着自己猛扑而来。
他心中刚刚一惊,忽然便感到剑光一闪而逝,将妖怪利爪就挡在眼前。
抬眼看去,竟然是那名“腼腆”的白衣公主,在这激战之中分心多用,场上数道剑影,宛如连绵不绝的海浪一般划分着天地,也成为众人强有力的后盾。
——真是后生可畏啊!
乘鹤老人心中有所感慨,连忙趁机上前,从妖怪的餐盘中先抢下一个不断哭叫的“婴孩”。
然而,孩子甫一到手,老人就忽觉不对,发出一声“咦?”之后,就惊疑不定地伸手摸向孩子的天灵盖。
第59章 临二圣(7)
当此时,江辞月人还立在正中,不方便动手,生剑·无欺的剑影却已经布满战场,如潮鸣电掣,风起云涌。
如此人物,自然首当其冲,被狐王容璟盯上。
这九尾天狐乃是有名的大妖,论修为可堪与元婴后期的真人相媲美,只是同其他狐狸一样,不擅长与人争斗罢了,但此时原型半展,光凭其注满妖力的锐利长爪,竟然能与无欺剑影正面相撼。
场内登时只见雪白狐影,刹那间犹如漫天飞鸟一般,将江辞月团团包围住。
就在众人前来营救时,又忽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被击碎的每一道狐影,都化作了壮烈的狐火,天女散花一般绽放。
“小心!”不知是谁大声喊道。
剧烈的冲击几乎摇撼过每一个修士的护身法术,接着他们只见一道黑色的剑影划破光亮,几乎将整个视野都吞没。
段折锋就立在江辞月眼前,手臂上魔纹展露,一柄深沉如渊的魔剑,杀剑·无赦如杀神一般横亘在狐王面前。
狭长兽瞳猛然收缩,狐王认出了魔气:“你——!”
段折锋身后,江辞月剑眉紧蹙,伸手轻轻抚上段折锋的手臂:“师弟。”
仿佛是被他唤醒,段折锋微微回头,魔气也在这一刹那间收敛,再次变回了那个不显不露的黑衣神秘人。
时隔多年,杀剑·无赦与生剑·无欺邂逅,只用了一招,便将狐王逼退。
江辞月神情微变,他不知道段折锋如今究竟修为几何,但却能感到无欺剑几乎完全被压制住,跟随着无赦剑的气机被牵引。
——段折锋的实力能与元婴期旗鼓相当?
只见容璟脸色嫣红,连退几步之后,身后九条狐尾骤然张开,整个人亦凌空而起,英俊逼人的脸庞逐渐变得狭长、雪白牙齿逐渐尖锐,此时三分像人、七分像狐。
狐王的目光扫过眼前隐藏着魔气的段折锋,又扫过隐瞒着身份的江辞月,最后竟低低地笑了起来,双眼瞳仁变得猩红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是早有预谋,才会选今天这个好时机……趁我虚弱之机,前来‘降妖伏魔’,好继续扮演那仙风道骨、沽名钓誉的‘仙人’么?呵呵呵呵……”
激战之中,他肩上伤口开裂流血,脸上愤怒神情不似作伪。
江辞月杀气一停,眼中浮现出几分思索之色。
突然,所有人都听见乘鹤老人放声说道:“不对,诸君且慢动手!这些婴孩不是真的!”
众人一时惊住,有人问道:“什么意思?”
只见乘鹤老人将手中那团“哇哇”作响的白肉摔在地上,霎时分为两半,接着这两半竟然各自化为一个“婴孩”,再次惟妙惟肖地发出了声音。
“这些血肉之物,并无魂魄,更无神智……”乘鹤老人一边解释道,“不能算是生灵。”
他还未说完,只见地上蠕动着的肉块落入场馆正中的泉水之中,就像草木一般生出层层根须,贪婪地吮吸着其中乳白色的泉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长大。
这一幕委实有些恶心,乘鹤老人撇过了头去。
却见壶公盘腿飞悬于半空中,思索道:“老夫倒是听闻过这种东西,早先说东海深处有‘视肉’,又名‘太岁’,‘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又说,‘食之尽,寻复更生如故’,恐怕正是此物了。”
太岁,山海经中有载,是民间传说中的不老药,有人说它长得像肉灵芝,但始终并没有见过。
传说中,吃一片太岁,其很快会复生,自我还原成原来的模样。
与这些妖怪宴会中的东西,十分相像。难道真是一场误会?
故而众人一时间僵持了起来。
先前袭击过乘鹤老人的那头妖怪——身形如虎,背生双翼,乃是古籍中记载的猛兽“穷奇”。此时他盘踞场中,裂开利齿密布的嘴,发出了青年男子的声音:“人吃妖,妖吃人。我还以为是天经地义之事,大家早就心照不宣了呢!”
狐王容璟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只有他们吃我们的份,若是妖凌驾于人之上,那就是大逆不道,他们会想出种种方法前来‘讨伐’——就如同今日我的下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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