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段折锋以痛自醒。
如今江辞月回首看去,惊觉这虚假的一生当中,唯有一件事物过于真实——
那就是神剑无欺!
它便是这场阴阳倒错绝境的关键所在,也是那柄导致生死逆转的神器,是将他们二人困在幻境中的阵眼。只要以真实的无欺剑自刎,江辞月方能真正死去,也才能放段折锋真正地自由……
可是,他欲拔剑自刎,却被阻拦。
段折锋问他:“可还记得临行之前,玄微真君说过什么?”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江辞月说。
段折锋续道:“——怯者求死,勇者方生。”
奈何桥上下,水面相对。
他们两个都站在自己正确的世界中,却只能看到对方颠倒的幻影。
究竟谁生谁死?谁真谁假?
彼岸花海愈见鲜红,十万阴兵如黑云压城,变幻出千面獠牙,要将他们分别杀死于两个世界里。
段折锋道:“与其束手就缚,不如殊死一搏。师兄,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认命的人。”
江辞月问他:“你待如何?”
段折锋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既然生死倒错,那不如将这错的一切都摧毁。这忘川河来自世间生死,将一切都归于轮回之井,若我们将轮回之井彻底斩断,那忘川之水还能倒映生死吗?”
江辞月背靠奈何桥栏,白衣已经被血色浸透,但直到这时,他竟也笑了起来,说:“你怎么总是这么肆意妄为?先强闯地府,泄露天机,又斩断轮回,你可知道这都是触怒天道法则的罪责……”
“机会难得,你不陪我一起疯一回吗?”段折锋眼眸含笑,仿佛早已知道江辞月的选择。
而江辞月轻声道:“若还能回去,我定要罚你一百戒尺。”
双剑同时祭出,光华照彻奈何桥上下,将忘川河沿岸彼岸花海尽数横扫!
数万万魂灵齐齐呐喊,神佛妖鬼升天而起,血火如雨而落,地煞步步绽放成莲,将一切燃烧成炼狱火海。
江辞月踏火而来,手中无欺剑剑刃上,流淌着他自己殷红的血,向那座轮回之井劈出了开天辟地般的一剑。
然后,他看见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剑芒。
无赦剑应约而至!
两个世界在轰然巨响中寸寸碎裂。
双剑剑芒化为黑白两色的阴阳符鱼,交错而升,冲天而去,化为一道黑白交缠的光柱。
神器出世!
他们终于破除幻境,回到了现实之中!
江辞月但觉身体仿佛被灵气阵阵冲刷,幻境之中的渡劫期修为层层消退,唯有道心在鸿蒙之音中嗡然而颤,化为种种明悟。
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但见自己站立于禁地白色水面之上,眼前黑色石龛已经轰然裂开,其中奉有一柄古朴神剑,剑长三尺六寸,剑柄上刻有玄妙天书,不辩其意。
“无欺……”
江辞月轻声呼唤,将神剑纳入掌中。
刹那间,血脉交融,他认识这柄剑仿佛已经有三千年之久,彼此之间毫无罅隙,从此之后当互为本命、共踏仙途。
江辞月眉心识海中,祭炼十数年的剑胎终于能够成型,成为一道白色印记。
神剑发出喜悦的鸣声,同时惊起了另一柄剑相似的共鸣。
禁地之中,段折锋就站在与江辞月相对应的位置,拔出了属于他的那柄剑。
“无赦。”他叹了口气。
无赦剑化为一道黑色印记,钻入他手臂之上,仿佛能感受到他三千年来在那里留下的痛楚伤痕。
江辞月惶然看去,竟然感到段折锋身上似乎真有张狂魔气,几乎要将一切陷入血色杀戮之中。但再定睛时,一切都已沉寂,只有段折锋深邃的目光看向自己。
“师兄,该走了。我知道你攒了很多年的话想和我说,不过……”段折锋提醒道,“禁地即将塌陷了。”
禁制已经失效,双生神器同时出世。
禁地内动荡不已,石龛、石阶、一幅幅壁画都在剧烈晃动中碎裂,阴阳符鱼失去了法力。
而作为阵眼,那具美艳无双的凤凰尸骨,在水面上翩然起舞,莲步婀娜,长袖潆洄。似笑非笑的脸颊上一点泪痣,倾国倾城。
“既然有生,自当有死……一千六百余年,我终于等到了一个解脱。”凤凰边笑边舞,似一朵绽放的火莲,在极致的凄美盛放之后,渐渐归于凋零——青丝散落尽,皓腕成白骨,只余一具红粉骷髅,在华美的长袍下塌落在地。
火焰腾空而起,将他彻底焚烧。
江辞月离开禁地时,本想为凤凰收敛尸骨。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片温热的灰烬中,他捡到了一枚凤凰蛋。
阴阳倒错绝境就此成为绝唱。
段折锋和江辞月师兄弟两人也成为了传奇,他们不但活着回来,还带回两柄相生的神剑和一枚凤凰蛋。
师兄弟们原本对他们的经历是非常好奇的。
但不知怎么的,江辞月回来之后,身上好像多了几分威严,本来就很有做大师兄的模样,现在就更像仙门长辈了。
江辞月说:“还需先禀报掌门。如果师尊说可以告知,我再回来告知你们也不迟。”
众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都唯唯诺诺地点头。
周颦和李珠儿两个小师妹在最后面说悄悄话:“我靠,剑宗竟然是这个时候就拿到了本命神剑吗?”
“我也不知道啊,原著根本没提过这么久远的事情吧,连面壁人都没说过这件事。没想到是段总刚刚拜师,好像连筑基期都没有,竟然就能拿到神器……”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BOSS模板吧!”
“完了,感觉又错过了一个重要的剧情节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啊?快点飞鸽传书,回去问问面壁人该怎么办……”
另一方面,江辞月先回玉阙宫,向玄微真君交代了他们取得神器的来龙去脉。
玄微真君听后微微点头,又说:“你说,你们是斩断了轮回井,甚至遭遇了地府阴兵追杀。还有段折锋堕入魔道,倒行逆施?”
江辞月说:“只是幻境之事,不能当真。师弟当时也是在群妖环伺之下,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
玄微真君沉默许久,说:“连同他在桃源绘卷内的表现一起看,此子恐怕天生有魔种,才会杀戮成性。”
“……那不是他的错。”江辞月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师尊,我看见了一切,也能理解这一切。与其说是他的错,不如说是天道不公!”
“好大胆。”玄微真君道,“江辞月,我什么时候教过你直斥天道法则?”
江辞月抿唇不语。
玄微真君又道:“你与段折锋相处短短数月,竟然也从他身上学到了桀骜不驯的逆反根性。虽然破除阴阳倒错绝境有功,但我不能放任你这样下去——自去领戒尺三十,然后与段折锋一起面壁思过一个月!我也不罚你们抄写经书,这段时间,就当作是熟悉你们的本命神器吧。”
江辞月沉默地低头看着玉阙宫光亮的地板,许久后说:“是,师尊。”
江辞月挨了三十戒尺,掌心微红地去找段折锋。
刚从一场漫长的幻境中走出,他感觉自己真的憋了三千年的话,想要向段折锋说,但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倒是段折锋依旧从容,抓着江辞月的手腕,笑道:“怎么这次是你被罚呢?江辞月,觉得疼就记得叫出来。”
他用冰水浇湿的手帕给江辞月擦了擦掌心,怕疼的小师兄蜷缩了一下手指,垂头丧气的看着他。
段折锋:“怎么,委屈了?”
江辞月小声说:“我受罚了,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师尊教导了我十多年,这是第一次我不服气,我觉得是师尊错了。”
段折锋笑了起来:“你当面顶撞他了?”
“嗯。”江辞月老老实实地说,“师尊说你做得不对,然后我说是天道不对,然后师尊就生气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因为天道不公,就要将一切命运都默默接受么?”
“也是,如果能学得会圆滑世故,你就不是江辞月了。”段折锋道,“玄微真君……师尊的道是顺应天命,是寻求天道法则之下的一线生机,故而会这么教导你。人皆有欲望和恐惧,玄微真君也不例外,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江辞月:“听不懂。”
“那就不懂吧。”段折锋莞尔一笑,随后吩咐纸人力士去做点甜食,权当是安慰小师兄受了伤的心灵。
江辞月依旧较真,始终放不下他心中的是非黑白:“师弟,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在幻境中入魔呢?”
“大概是因为弄丢了小师兄。”段折锋随口道,“人生岂不是少了大半的乐趣。”
江辞月想起幻境之中,段折锋堕入魔道之后的样子……
即便事后回想起来,仍然让他心中一痛。
他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小师弟的背影看。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自己那段不被人看见的时光,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近在咫尺的段折锋。
江辞月心中悸动非常,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突然间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张开双手从后环抱住段折锋,将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这一次,没有魂火阻拦他了。
他可以自由地抱着心上人,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只是这样而已,就令他心中安定。
段折锋突然被抱住,动作不由一顿。
“师兄,你这是突然撒娇么?”段折锋笑着问。
他没有动,只觉得身后江辞月黏人得可爱,好像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飞走了一般。
江辞月闷闷地说:“你是不是也有过这种经历,化为游魂在我身边,眼睁睁看着我忘记了一切,但是却不能出声提醒我?也不能靠近我,触碰我?”
“有啊。”段折锋促狭地说,“我看见了很多年、很多事……好像还看见你搓脚。”
“我、我没有!”
“还看见你穿裙子。”
“胡言乱语!栽赃陷害!”江辞月恼了,“我根本没有,你都看了些什么啊?”
段折锋于是叹了口气,道:“我看你整整三千年都没有笑过一次。”
江辞月沉默下来。
段折锋回过身,抬起江辞月的下巴,看他暗淡下来的双目,低声道:“江辞月,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就这么笨?都不知道怎么样好好活着。”
过了许久,江辞月小声说:“我不知道,师弟,我明明在梦中已经得到了一切,甚至修炼到化神期,达成了师尊的期望,可是我不快乐……我总是想你,却想不起你。”
“嘘……”
段折锋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倾身上前,回以轻柔一吻。
江辞月的呼吸时断时续,他心如擂鼓。
仿佛有千年之久的期待与迷惘,皆在这一吻中熔融殆尽,只剩下说不清的悸动与酸涩。
他听见段折锋轻声问:“现在还想吗?”
“嗯。”江辞月答道。
他以双臂攀着段折锋的肩背,水汽迷蒙的视界中满是他的身形,接着忽然抬起头轻触他的嘴唇,蜻蜓点水一般地几次过后,又在几度哽咽中与他唇舌交缠。
江辞月是甜的,是软的。
在段折锋的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被他这样主动地吻过。
——明明是个雪山一样的人物,为什么能这么可怜又可爱呢?
段折锋本来揽着他的腰,温柔地予以回应,可渐渐却忍不住上前一步,将江辞月双膝顶开,直接令他腰身一软,几乎倒在身后的榻上。
江辞月坐倒在锦被上,双臂不知所措地撑起上半身,双眼迷蒙地仰望着他,繁复锦衣略微敞开领口,依稀可见玲珑锁骨与淡青色的血管,而裸露在他眼前的喉结羞涩地鼓动了一下。
段折锋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它。
江辞月身躯一震,在惶惑中倒了下去,手指在无措中扯到了挂着床帘的玉带钩。
床帐层层落下,将他们的身影藏在其中,唯有江辞月素白的手指依稀还紧抓着帘幕,五指用力得几乎泛白。
而段折锋低声地说:“师兄,我本来想说来日方长,可是现在却觉得,来日实在太长。多等一天,就失去了一天的团圆。如果喜欢什么人,就该去亲近;想要什么东西,就该去伸手——否则就算修炼出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过是三千年的寂寞苦寒罢了。”
“我本该这样的……”江辞月哽咽着说,“我本来能是个很好的首座,我会听从师尊的话好好修炼,仙途孤独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都怪你……”
“嗯,都怪我。”段折锋坏笑了一下,“怪我什么?”
江辞月耳尖通红,渐渐烧到脖颈、烧到脸颊。他抬起手背掩盖住自己的双眼,怎么也不肯继续说下去。
段折锋叹了口气,坏心眼地看着这气息吹拂江辞月鬓边青丝,使他无法自已地一颤。
“师兄什么都不肯说,那我也什么都不明白。”段折锋用困扰的语气说着,抬起身子远离他,“想是我一厢情愿,还是算了吧。”
“不是……”
江辞月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汗湿的手指轻轻勾住了段折锋的腰带。他霞生满面,眼睛躲躲闪闪,盯着那掉下来的玉带钩,连头也不敢抬:“我希望你……”
“希望什么?”
“希望你不要看我……”江辞月闭上双眼,蝶翼般的眼睫不住颤抖,“还希望你一直看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像现在这样也好……”
“师兄在骗人。”段折锋倾下身,轻轻吻了他的眼睫,“明明还想要我做你的道侣,再多陪你三千年。”
“那我……我可以多希望一点吗?”
“你说什么都可以。”段折锋低声笑着,吻向他的鼻梁、他的唇角、他含羞带怯的舌尖,“谁让我宠你呢,小师兄。”
江辞月像一个私定了终身的小朋友,羞惭无比,在藏经阁里面壁思过。
段折锋问他:“哎,师兄,你莫非是哄我的么?”
江辞月低着头:“没有,我是很认真的。”
“那你连师尊的面都不敢见。”段折锋笑他,“是因为他觉得我把你带坏了,结果你非但被我带坏,甚至都要对我以身相许,所以你觉得无颜面见师尊?”
——完全被说中。
江辞月耳尖通红,支支吾吾地:“师尊还让我们思过一个月,我却……我愧对师尊,还需潜心自我反省,等这一个月过去,再向师尊坦白,问问他是不是准许我们……我们交往。”
小师兄虽然仍不会撒谎,倒是学会了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段折锋看了他一阵子,心中颇有种邪恶的成就感,勾了勾手指道:“那就来补偿我一下。”
江辞月听懂了,左右张望一阵子,这才做贼心虚地凑了过来,主动亲了亲他的唇角。
嗯,真甜。
他们上灵犀山一共不满半年,但在面壁思过这件事上却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这次的任务并没有抄写经书,玄微真君只让他们借机熟悉一下新得的神器——生、杀二剑。
两柄剑光从外形上看,古朴沉着,颇有大气之风,且难以区分彼此,唯有剑刃上刻有玄奥天书字符。
神器出世之后,灵犀宗随即动用大衍天数金轮为之卜算,一直追溯到上古时代、鸿蒙初开之时,却始终不能找到其来历。据说,禁地中的凤凰一族原为守护神器而生,然而经历龙凤争锋之后元气大减,不得不进驻灵犀山,托庇于金轮的主人。
如今已一千余年过去,最后一只凤凰死在阴阳倒错大阵中,世上再没有人能道出这生杀二剑的来历。
作为神器的主人,江辞月渐渐与无欺剑建立起默契。
生剑·无欺有一神异之处,若它出鞘时不为杀人、只为救人,就将引动天地灵气,倍增其剑势,令人望之心生敬畏,不敢触怒剑主。
而玄微真君得知后,告诫江辞月说:“神器不可轻动,往后你需要谨慎出剑。如无必要,就使用剑影对敌即可。”
江辞月认真答是。
同时目光却看向了段折锋。
——杀剑·无赦的作用更为简单,每杀一人,就吞噬其灵气化为己用。
玄微真君的告诫更应该对段折锋说,然而段折锋却心不在焉,擦拭着剑鞘,看向江辞月道:“只是独自练剑的话,难免无聊。师兄,什么时候与我对练一番?”
江辞月道:“我不日就将凝结金丹,到时就与你切磋。”
从桃源绘卷出来时,江辞月就若有所悟,经历这次生死轮回的幻境之后,终于道心通明,可以尝试冲击金丹期了。
凝结金丹并非小事,更何况他年纪这么轻,可以说是仙道翘楚、青年领袖了。
灵犀宗上下都道了恭喜,配合江辞月接下来的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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