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前不是没聊过这个话题,可每次一聊起来,萧致的脸也沉了下去。
萧致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却讨厌用金钱和家世衡量一个人,他讲究内在美,也每次都说他们这些人世俗。
神奇的是,这次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萧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从头到尾没有反驳一句。
于是徐珣来劲儿了,从茶几上给自己倒了杯酒,嘬了一口后继续说:“所以穷的可以交往,拿钱玩玩就行,别太认真……”
话没说完,大腿上忽然被谁用力拧了一下。
徐珣哎哟一声,痛得原地起跳,杯里的酒洒了一地。
“卧槽?谁他妈掐我啊!”徐珣火冒三丈地回头,对上了李蕴面无表情的脸。
“……”徐珣想到什么,瞬间哑火。
室内安静下来,落地窗边的人连麻将都不打了,疑惑地望着他们这边。
李蕴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环视室内一圈,终于在萧致身上定格了几秒。
萧致慢慢坐直身体。
但李蕴又挪开了目光:“萧致和白小柯还没分手,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在背后说白小柯的不是,缺德不?”
萧致:“……”
其他人:“……”
徐珣也震惊了,心想大少爷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白小柯吗?怎么现在又装起好人了?做人不带这么双标的啊!
但他不敢说。
说了就是出头鸟,作死往李蕴的枪口上撞。
“还有穷人怎么了?要不是你们父母祖辈厉害,你们能有现在这种生活吗?又不是白手起家的人,这么嘚瑟干嘛?”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感受得到。
所有人一脸懵逼。
不是……
这话不是该萧致说吗?怎么全被李蕴说了?
而且以前李蕴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们当中最有大少爷脾气的人就是李蕴了……
直到李蕴关门离开,一个个石化的人才被人解开穴道一般,一头雾水地你看我、我看你。
“蕴哥怎么了?我们哪里说到他了吗?”
徐珣忍了又忍,没忍住挤出一句:“我们没有说到他,我们说到他的人了。”
李蕴后悔来了。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听那些人吹牛,不如在出租屋里等李明让下班,他在网上买了几个东西存在小区的菜鸟驿站里,还没来得及去取。
李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李明让已经下班一个多小时了,估计回出租屋了。
李蕴站在会所门口,准备摸出手机给张叔打个电话,结果摸了半天都没摸到,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手机应该被他落在包厢里的沙发上了。
正要转身回去,余光里冷不丁瞥见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李蕴一愣,赶紧扭头。
也不知道李明让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背着上班时用的包,站在门口的楼梯下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蕴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可世界上又没有第二个李明让!
“李明让?”李蕴又惊又喜,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笑容在他脸上绽放,他急不可待地大步走下楼梯。
李明让怎么会来呢?
可李明让就是来了!
他太激动了,走到最后一步楼梯时不小心崴了下脚,险些往前扑个狗吃屎,还好李明让的反应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李明让拉着李蕴站好,替他扯了扯胸前的衣服:“当心。”
李蕴反手抓住李明让的手臂,眼里亮晶晶的,他问:“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你在这里吗?我来接你回去。”李明让说,会所门口进出的人不少,李明让头也不偏,任由李蕴抓着自己。
李蕴的欣喜溢于言表,高兴得像是毛头小子似的,恨不得围着会所跑上一圈。
不过意识到其他人在往这边看后,李蕴还是不舍地松开手,他把李明让拉到楼梯旁的树影里:“你等多久了?”
“半个小时。”
“等这么久!”李蕴抬手摸摸李明让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汗水,顿时心疼得表情都变了,“你给我打电话啊,我接到电话就出来了,而且你也可以进去等,里面有水有座位,还开了空调的。”
李明让当然知道这些。
但他自己就是服务生,也知道服务生分人,有些服务生伺候富人后有了优越感,开始瞧不上普通人,万一他运气差遇到这种服务生,只会自讨没趣。
李明让没有多做解释,捏起t恤衣角把李蕴手里的汗擦掉:“可以走了吗?”
李蕴嘿嘿一笑,顺势牵住李明让的手:“走!”
“张叔呢?”
“我让他先走吧,我们自己坐公交车回去。”李蕴坐了一个月的公交车,知道一过九点,开往城北三环外的公交车上就没太多人了,他们可以坐到最后一排。
李明让没有异议:“好。”
两人走出树影,只能松开牵着的手,没走几步,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一道声音喊住了李蕴:“小蕴。”
这道声音让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李蕴转头见是萧致, 脸色蓦地一沉,他下意识朝李明让身前一挡:“有事?”
然而李明让比李蕴高了半个脑袋,怎么可能挡得住?
萧致手里拿着李蕴落下的手机, 一眼便看到了李蕴身后的李明让, 他瞬间想到什么,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李明让站着没动, 平静地和萧致对视。
“你……”萧致指向李明让, “你不是……”
未出口的话被李蕴打断:“你干嘛啊?萧致, 我都要走了, 你还叫住我。”
萧致这才回神,并看清了李蕴护犊子似的挡在李明让身前的架势, 会所里面光线明亮, 暖光倾斜而下, 洒在萧致的半张脸上,可以清楚看见萧致的表情十分精彩。
过了片刻, 萧致从失控中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故作冷静地把手机递了过去:“你的手机落下了。”
可惜语气和动作依然僵硬,余光仍旧死死黏在李明让身上。
上次李蕴欢迎会上的那个保镖!
居然是李蕴的人……
萧致想到自己送出去的两枚孔雀胸针, 那不是他第一次送同样的东西出去,却是第一次被李蕴发现。
他原以为是帮忙带东西的朋友把消息传了出去, 才传到李蕴的耳朵里,可眼下看来, 也许传消息的人不是他那个朋友。
萧致无意识地咬紧后槽牙,眼睁睁看着李蕴伸手接过手机,然后飞快地和他拉开距离。
知道萧致不是来找茬的, 李蕴的脸色缓和不少,甚至久违地对萧致露出笑容, 他扬了扬手机说:“我都忘了,还好有你,谢谢你啊。”
萧致笑了笑,是他一贯的温和笑容,曾经他这么一笑,李蕴都会呆呆地看上他好久。
现在李蕴的视线只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不带感情。
可能带了点感情。
带了点想赶紧走的感情。
果然,下一刻,李蕴说道:“那我走了,拜拜。”
萧致无比勉强地扯着嘴角:“下次见。”
李蕴没有吭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拽起李明让的衣角,扭头就走。
被拉着走出一段路,李明让回头看了一眼。
萧致还在原地,面朝他们,连姿势都保持得和刚才一模一样,由于距离远了,萧致的脸被隐约吞没,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但李明让知道,萧致的目光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衣角被轻轻扯了下。
李明让转回脑袋。
“你说他有没有认出你啊?”李蕴问。
“认出了。”李明让回。
“他记性也太好了吧,都多久前的事了。”李蕴烦躁地嘟囔完,指尖灵活地往旁探去,捏住李明让的食指和中指。
李明让歪头看他。
“他会不会猜出那枚胸针的事是你告诉我的?”李蕴倒不怕萧致对自己做什么,就怕萧致找李明让的麻烦,他后悔之前的冲动了。
但当时萧致和白小柯的反应也确实让他很爽就是了。
“他已经猜到了。”李明让说,“人对自己在意的事都很敏感,而且我感觉他本身也是个很敏感的人。”
李蕴沉默片刻,一双眉毛倏地压了下去,表情凶狠:“我去警告他一下!”
李明让没有说话,两人走到公交站台上,他面对面地盯着李蕴看了一会儿,没忍住抬手捏了下李蕴的脸。
李蕴脸上有肉,白皙的脸蛋跟被醒过的面团似的被扯出一块。
“你干嘛啊?”李蕴的目光斜来。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公交站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巨大的led广告牌亮着白色的光,映得他们的头发好似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李明让很认真地注视着李蕴的脸,说道:“不要做这种表情。”
李蕴眉头一松,表情正常了:“怎么了?”
“很像反派。”
“……”李蕴的脸一垮,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谁被说像反派会高兴啊?李明让这人会不会说话了?
没等李蕴开口,李明让又说:“这样好看。”
李蕴一愣,仅是刹那,他心头的郁气已是一扫而空,嘴角往上翘了一下,又被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下压去:“哪样好看?”
“除了刚才那样,哪样都好看。”李明让正儿八经地说。
李蕴乐了:“还像反派,你又不看电视剧,你知道反派是哪样的吗?”
李明让的确不看电视剧。
别说电视剧了,他连电影也不看、短视频也不刷、微博也不上,虽然拿着价格上万的手机,但是使用范围被牢牢限制在打电话、发消息以及百度上面。
不过他知道反派是什么样子。
刚才李蕴故作凶狠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和以前梦境中李蕴面对白小柯时的表情重叠了。
李明让没有回答李蕴的问题,而是把话题转了回去:“别找萧致了。”
李蕴不解地看着他。
“他不会找我麻烦的。”
这时,车来了,李明让拉着李蕴上了车,上面果然没有多少人,他们坐到最后一排。
车内的空调开得很大,冷气打在胳膊上,汗毛能竖起一片。
李明让把李蕴旁边的车窗拉开一条缝隙,夏天的热风呼呼进来,正好中和了车内的冷气,风吹开了李蕴额前的散发,他半眯起眼,舒服得像只午后晒着太阳的猫。
等李蕴给张叔发完消息,李明让才把后面的话说完。
“萧致被白小柯绊住了脚步,他没有资格找我麻烦,再说一样东西送给两个人的事是他自己做的,让我去酒店送东西的事也是他自己做的,怨不得旁人。”李明让低头看了眼李蕴悄悄覆上来的手,他手腕翻转,手指缠进李蕴的指缝里,“但我有一个请求。”
李蕴的另一只手也覆了过来:“你说。”
“远离萧致和白小柯。”李明让说,“不要再让他们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也不要再受他们的影响,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划好界限。”
李明让感觉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且不说李蕴和萧致从小认识,他们之间的共同好友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就说再也不来往这点,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李蕴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好啊。”
也不问原因。
李明让看着他,忽然笑了。
八月底,李明让收到了学校、市里和省上分别发下来的奖金,最终确定的省状元身份让他的存款一下子增加了十八万。
短租的房子即将到期,李明让把房间里的东西重新收拾了一番。
他的东西几乎都在行李箱和编织袋里放了一个暑假,拿出来的少得可怜,外面一堆堆的东西都是李蕴临时买的以及从李家带的,又用了两个编织袋才装完。
搬走前,他单独请孟高吃了顿饭,去了孟高一直想去的一家高级餐厅,人均六七百,相当于李明让一个暑假的房租了,两人都是第一次去。
餐厅里灯光透亮,地板擦得反光,衣着整齐的服务生端着餐盘来来去去。
周六晚上,餐厅里的人不少,点完单后,孟高左右看看,搓了搓手臂说:“这种地方还是不适合我,没有我们那儿的跷脚牛肉店里坐着舒服。”
李明让为了感谢孟高的照顾,本想直接给孟高一个红包,孟高没要,说想来这家餐厅吃饭,结果又说了这话。
李明让能理解他,被家里拖了三十多年,原本挣到的钱足够他和女朋友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后来节衣缩食久了,女朋友和他分手,现在都舍不得换掉那辆买了十多年的车。
在一个糟糕的环境里呆久了,乍然走进阳光里,只会束手束脚、哪儿都觉得晒。
李明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道:“这里可以坐,跷脚牛肉店里也可以坐,坐的次数多了,就会习惯。”
孟高抱臂看着坐在对面的李明让。
李明让穿着和他一样便宜的衣服,但因为长得好看、身材也好,衣服在他身上升了值,看着不像地摊货了。
和他的束手束脚比起来,李明让坦然自若,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已经和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甚至有两个路过的女客人被李明让吸引,人都走过去了还在扭头朝这边看。
孟高不得不在心里感叹。
即便是穷人之间也会有着差距。
两个月前的李明让刚清完所有债务,被他介绍回夜店工作,还没领工资,身上揣着三四百块钱,连房租都交不起,是他借出两千块钱让李明让度过难关。
现在的李明让不仅拿了十八万的奖金,而且在夜店的提成至少有六七万打底,这家餐厅他在几年前就想带女朋友来,一直没舍得,李明让却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进来了。
“找好房子了吗?”孟高知道李明让不打算住校,一来习惯了独来独往、不想过集体生活,二来方便打工。
“嗯。”李明让说,“在a大附近,简装套一,房主第一次出租。”
孟高咂舌:“那得不少钱吧?”
“一个月三千五。”
“为了大少爷才租这么贵的房子吧?”
李明让没有否认。
“真羡慕你啊。”孟高笑着说,“像我这种家境差、学历差、能力也一般的人别说和大少爷来往了,光是进这家餐厅就浑身都痒,跟蚂蚁爬一样。”
孟高又夸张地搓了搓手。
见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他赶紧把双手放下,正襟危坐,像上着课遇到班主任巡逻的学生。
服务生手脚利索,很快把餐上完,用标准的普通话说了声慢用。
李明让回了声谢谢。
服务生对李明让笑了笑。
孟高都看在眼里。
这家餐厅不是西餐厅,却放了刀叉,李明让对着刀叉沉默片刻,突然说道:“其实我也是,坐着不自在。”
孟高噗嗤一笑:“你哪里不自在了?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李明让没有回答,笨拙地拿起刀叉。
偶尔他还会梦见以前的事,同学们同情的目光、背后的讨论、避他如避瘟疫般的举动,他始终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明明四周都是别人的声音,可没有一个人在对他说话,渐渐地,那些人都沦为黑暗,他的四周都是黑暗。
梦很冰冷,唯一庆幸的是,他醒来后能感受到怀里李蕴的呼吸和拥抱。
现在,那些梦都模糊了。
李明让不喜欢诉说苦难,但他不想否认曾经的苦难。
他前二十年真的很苦。
是每次回忆,都仿佛能在嘴里品尝到的苦。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桌上的菜一干净,两人便结账离开了。
玻璃门一关,把冷气全部挡在餐厅里面,外面的热风迎面吹来,两人周身的温度瞬间高了上去,像是一下子进入到了蒸笼里面。
孟高扯了扯胸口的衣服,反而松了口气。
第45章 少爷主子x穷学生佣人
路边停了一辆灰黑色的阿斯顿马丁, 流畅的车型和漂亮的车头吸引了不少路人侧目,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靠在副驾驶位的车门前,双手插袋, 袖口挽起, 露出的两条肌肉匀称的小臂抱在胸前。
路人的目光扫过车子,又忍不住往年轻男人身上飘去。
可惜年轻男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神色冷淡, 嘴角微微下撇, 像朵高岭之花, 叫人不敢靠近。
直到他像是看到什么,眼里骤然一亮, 嘴角情不自禁地牵扯起来。
“李明让!”
另一头, 李明让和孟高刚从电梯里出来就注意到了李蕴, 在来来往往的路人中,李蕴不管是外形还是气势都十分突出。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李明让面前, 李蕴下意识地想拉李明让的手,但想到什么,他忍住了, 只是两眼晶亮地望着李明让:“你们吃完了?”
旁边的孟高:“……”
问的是“你们”,可他这颗电灯泡在大少爷眼里真是没有丝毫存在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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