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痛苦地闭了闭眼,保持缓慢的步伐往外走。
季明里后面一觉睡到大天亮,若非听到敲门声,他还能接着睡下去。
睁开眼睛,床头的蜡烛已经燃完,金黄明亮的光线映在窗户上,也让屋内看着亮亮堂堂。
估计都快中午了。
季明里坐起身揉脑袋,第一次睡得如此之沉,以往他哪怕夜里起来再睡,天还未亮便会再被疼醒。
敲门声仍在持续。
“帮主。”是安玉的声音,“你起了吗?”
“起了。”季明里扬声说道,“稍等。”
话音未落,他匆忙套起一件外衣,拿起手杖一瘸一拐地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端了盆水的安玉。
安玉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但脸色煞白,乍看之下把季明里吓了一跳,脏字差点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回事?”季明里震惊地问,“你这脸色仿佛大病未愈一样。”
安玉心想可不是吗?
昨晚季明里在他的迷香作用下居然还能醒来,拍死了他的两只蛊虫,让他遭到反噬,回去歇息过后还要偷偷摸摸过来处理烂摊子,忙到天边微亮才上床躺下。
蛊虫的死不会伤及安玉的性命,却会让他元气大伤,至少未来小半月的时间不能有所行动了。
安玉心里气急,可别无办法,不仅动不了季明里分毫,还要拖着孱弱的身体伺候季明里。
天知道水缸上面的木盖有多重,他边推边喘边休息,用了一个上午才将木盖推开,这会儿还未将木盖推回去,就等着季明里一起出力了。
安玉勉强压下胸腔里的狂风暴雨,面上唯唯诺诺地说:“昨儿没休息好。”
“我们又没对你如何,你何必如此惊慌害怕?”季明里皱了皱眉,实在是安玉的脸色太难看了,他让开了身,“你把盆子放进去,我让人来给你检查一下。”
安玉可不能出问题,目前安玉是他们帮派了解尹山的唯一渠道。
季明里还是很清楚安玉的重要性。
他杵着手杖出去逮了一个巡逻的小弟,让那个小弟把李大壮的媳妇喊来,回去过后,看到安玉还站在木架子旁,一脸犹豫的模样,想看他又不敢看他。
季明里说:“你出去等着吧,我先洗脸。”
“那个……”安玉小心开口,伸手指了下外面,“那个木盖……我合不上……”
季明里已经抓起帕子扔进盆里,闻言只好和安玉一起出去把木盖合上。
安玉如昨晚一般将双手抵在木盖边缘,他的手长得和脸一样漂亮,手指白皙细长,指骨分明,指尖圆润,连指甲盖都长得正好,就是皮肤太薄,底下的青筋看得一清二楚。
安玉没推一会儿就开始喘了,甚至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最后木盖被季明里单手合上。
季明里瞥了眼脸色迅速泛白的安玉,心想这家伙也太弱了,还好没安排太多人看守他,不然也是浪费人力,后面把外面的人也撤了吧。
刚忙完, 小弟便带着李大壮的媳妇来了。
李大壮的媳妇叫吴婉,前年父母去世,她上面有两个哥哥, 均已成家, 两个嫂子见她年过双十还拖着不肯嫁人,于是合计把她嫁给村东头的一个老瘸子, 甚至私底下把老瘸子的彩礼都收了, 吴婉得知此事, 当天夜里收拾细软跑了出来, 后来她和李大壮好上,又被李大壮带来帮派。
吴婉是帮派里唯一略懂医术的人, 大家有个大病小病都会找她。
吴婉能和李大壮走到一起, 其性子与她名里的“婉”截然相反, 她在帮派里是出了名的泼辣,敢惹她的人没有几个。
还没迈入屋子, 她那大嗓门就传入了季明里的耳朵里。
“帮主,不是让你多休息少走路吗?你偏不听,看吧, 又得找我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道微胖的身形闪入季明里的视线里。
季明里躺在卧榻上, 抬手往旁一指:“不是我找你,是他。”
在季明里开口前, 吴婉就注意到了那个看上去苍白乏力的男人,眼中抑制不住地爬上一抹惊艳,那个男人长得相当好看, 就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垂着眼帘, 似是在走神。
吴婉收敛表情,走过去问:“帮主,这位公子是客人吗?”
“半个客人。”季明里说,“他叫安玉。”
吴婉恍然。
她和李大壮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自然听李大壮提过“安玉”的名字,是被人牙子拐到尹府卖了的那个可怜人。
“他脸色不好,也不知是何缘由。”季明里吩咐吴婉,“你给他看看,顺便看看昨儿你男人他们是否伤到他哪里。”
吴婉道了声好。
她走到安玉面前,拿了张凳子坐下,才见安玉慢吞吞地抬起眼皮。
其实安玉内心颇为紧张。
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医术如何,他和真正的安玉不是一人,真正的安玉从小长在乡下,遇到过最大的事便是那次洪灾,而他经历不少,从小遭过的毒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些毒深入体内,导致本就体弱多病的他长大后更比同龄人虚弱一大截。
若女人医术高明,定会在他身上发现端倪。
最好和最坏的结果同时涌入安玉脑海,最好的结果是女人略懂皮毛,一切相安无事,最坏的结果是女人发现什么……
到时候他只能出手,在女人揭发他之前让她永远闭上嘴巴。
藏在衣袍里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一只同昨晚一样的小小爬虫被他轻轻夹在指缝之中。
就在这时,等得百无聊赖的季明里开口:“吴婉,你们那儿有艾草吗?”
“有。”吴婉正闭着眼给安玉把脉,“帮主要艾草吗?”
“等会儿你让小鱼拿些过来熏着。”季明里搓了搓脖子,烦闷地说,“夜里蚊虫太多,咬得我难受。”
吴婉睁开眼睛:“山里的蚊虫就是多,夜里睡觉关好门窗没有?”
“关得好好的。”
“哪天叫人给你弄个帐子。”
“好。”季明里想起什么,看向安玉,“你屋里要艾草吗?”
安玉立即将手指一收,故作胆怯地摇头:“不了,我屋里没有蚊虫。”
季明里好笑地说:“敢情这院里的蚊虫只逮着我一人咬。”
吴婉睁开眼睛调侃:“谁叫帮主你皮糙肉厚?”
“我还皮糙肉厚?”季明里指着自个儿脖子说,“我方才照着铜镜瞧过了,我脖子后被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点。”
安玉:“……”
这还不叫皮糙肉厚?!
换做常人,早被两只爬虫钻了个洞。
难怪昨儿他等如此久都没见季明里有所动静,原来是生得皮糙肉厚叫他的虫子钻不进去。
安玉真是怄死了。
失策啊失策。
说话间,吴婉收回把脉的手,对季明里说:“他脉搏虚弱,应是气血不足。”
说着又问安玉,“可有觉得胸闷气短、四肢乏力?”
安玉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吴婉又检查了一番别的,最后收拾工具说,“气虚体弱罢了,属正常也属不正常,该歇着便歇着、该养养便养养,总会好的。”
季明里见吴婉动作麻利,不多时就把工具全收拾进了手提的小木箱里,不由得问:“不开几服药吗?”
吴婉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季明里:“按理说是该开几服药补补身子,不过开与不开都是帮主你说了算。”
言外之意很清楚。
如今大家都知道帮派里是个什么情况,一服补身子的药放县上少说半两银子,一服肯定不够,哪怕一服煎上七八次煎成渣了,也要三四服打底,若是帮派里的人自然无所谓,可安玉连帮派里的客人都不是。
季明里知道吴婉的意思,一时陷入沉思。
半晌,就在吴婉以为季明里会就此作罢时,却见他杵着手杖站了起来,随即一瘸一拐地走进里屋,再出来时,他将手里的一锭银子抛向吴婉。
吴婉连忙双手接住:“帮主,这是?”
季明里说:“我来出钱,等会儿让小鱼拿艾草时顺便把药拿来。”
吴婉惊讶不已,表情复杂地看了眼安玉。
安玉本来垂着眼帘,闻言也看向了季明里,他的眼眸很黑,宛若望不到底的深潭,看不清里面的水流涌动。
吴婉走到门口,季明里又喊住了她。
“对了。”季明里说,“我这儿没有煎药的锅子,你再让小鱼带一个锅子来。”
“……好。”
吴婉走后,季明里也叫安玉回屋呆着。
安玉愣愣看他,叫了几次才回神。
“昨天你见过那个穿黑衣服的,他叫小鱼,今后他来负责你的一日三餐,你有事找他就行。”季明里说,“明白了吗?”
两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
片刻,安玉的眼神仿佛被烫着一般,忙不迭地往下垂去,他小声回答:“明白了。”
“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把外面的院子扫了,还有你住那间在内的所有屋子,厨房也要打扫,我这间就不用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季明里说,“听懂了吗?”
安玉点头:“听懂了。”
季明里说了半天,口干舌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看到安玉还在凳子上坐着,便摆了摆手:“去吧。”
安玉慢慢起身,似是一直在思索什么,好不容易将步子挪到门口,他又突然转了回来。
“你为何帮我?”
季明里将茶杯放回原处,一头雾水地反问:“我帮你什么了?”
“帮我出钱拿药。”安玉没有之前的瑟缩,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季明里,“一两银子不少,你可以不出,让我自个儿休养。”
季明里简直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心想有人替你出钱还不好吗?以前他伤得严重,连普通草药都买不起,若有人能在那个时候替他出钱,他会记上一辈子。
不过他出钱并非纯粹为安玉着想,一是安玉脸色着实难看,不久前在院子里仿佛风一刮就倒,二是他想利用安玉把尹山引出来,安玉不能有事,至少在他们抓到尹山之前不能有事。
弯弯绕绕的想法挤满季明里的脑海,他嫌麻烦,便掐头去尾地说:“你好歹住在我这院里,我可不想死在我这院里。”
安玉说:“我不会死的。”
“我知道你不会死。”季明里不想和他掰扯这个话题,继续摆手,“去吧去吧,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安玉半天没有动静,杵在门口,表情晦涩难辨。
季明里皱起眉头,只觉安玉看来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好像被什么盯上一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他正要开口赶人,安玉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季明里:“?”
他挠挠脑袋。
真是奇怪的人。
晌午,小鱼送饭过来,和昨天一样的两菜一汤,也和昨天一样少油寡盐。
季明里叹息一声,端起碗筷干了三碗米饭。
在小鱼收拾碗筷时,他想到了隔壁的安玉,便吩咐小鱼:“隔壁那个身体虚着,你别跟往常一样扔几个冷馒头打发人家,上点热菜热饭,让他好生养养身子。”
小鱼说:“帮主,隔壁那人不归我管。”
季明里一愣:“那归谁管?”
“二壮说他来管。”小鱼说,“大壮哥想从那人嘴里获取一些消息,但大壮哥忙不过来,就让二壮多来转转。”
“原来如此。”
若季明里和小鱼去问上李大壮一嘴,便会得知事实并非如此,李大壮压根没说过这种话。
但他们哪儿想到李二壮会撒谎?
吃过饭后,季明里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然后让小鱼喊上李大壮等人一起往山下走。
他们的浪山茶棚开在山脚和山腰之间的一条官道上,那条官道与他们帮派通往丰阳县的山路相交,从遥远的余永县过来,途径二十多个县城,跨越七八座叫得上名儿的大山峰,最终抵达京城。
那条弯道算得上交通要道,因此来往车马不少,有官府的人、有做生意的人、也有普通百姓。
以往浪山茶棚开在官道附近,能吸引到许多路过的车马行人,大家奔波劳累,愿意停下脚步在茶棚里歇上一时片刻,生意最好时,仅是茶棚赚到的钱就足够担起整个帮派大半月的开支。
然而如今茶棚的收入越来越少,几乎从一件大袄子缩水成一个荷包。
一群人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茶棚外面,季明里最后一个被扶下车,抬眼看到自家帮派的浪山茶棚冷清得门可罗雀,一个客人都没有,再转头一瞧,光是附近就有三四家茶棚,而且每家茶棚里都坐了至少三四桌人。
第177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李大壮等人长得五大三粗, 单个看都挺吓人,几个人聚拢起来,顿时惹得那些半路歇脚的茶客频频回头。
季明里不想惹人耳目, 便领着李大壮等人进了茶棚后面的屋子。
后面的屋子共有两间, 一间用来堆放杂物,一间用来住宿, 他们帮派看中茶棚的生意, 在茶棚上投入的精力和人力绝对不少, 甚至安排人数轮流看守茶棚, 茶棚日夜都在营业。
年初季明里还和李大壮等人商讨过,倘若他们通过茶棚攒下一笔钱, 便在茶棚后面修个客栈。
谁知计划还未开始实施, 竞争对手就跟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这两天守着茶棚的是他们帮派里的一对母女, 也是和季明里一起下山的周贵妻女。
周贵把她俩喊进屋里。
周贵媳妇面对季明里还有些怕,搂着自个儿女儿肩膀, 小声地说:“帮主,这两天我和小芳别的没干,就数路过的马车, 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季明里坐在屋里的床上,两条长腿岔开, 一只手搭在腿上,其余人围着他或坐或站, 坐着的人屁股下面只有一张小凳子。
他对周贵媳妇抬抬下巴:“何事?”
周贵媳妇拍拍女儿的背,小姑娘心领神会地从一旁的柜子上摸到早就备好的东西——是两把用草绳捆着的木棍。
一把多,一把少, 差别相当明显。
小姑娘一手拿着一把木棍,声音清脆地说:“帮主, 这把多的木棍是我娘的,她数从余永县去京城的马车,这把少的木棍是我的,我数从京城去余永县的马车。”
坐在季明里身旁的李大壮立即发现不对,嚷嚷起来:“去京城的人也太多了吧!”
“一直都多。”周贵说,“只是我们不曾注意罢了。”
季明里知道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又道:“继续说。”
“我们茶棚在这条道的最西边,另外几家茶棚都在我们茶棚的东边,而余永县在东边,京城在西边。”小姑娘口齿清晰,讲得头头是道,“只有从京城去余永县的马车才会第一眼瞧见我们茶棚,但凡从余永县去京城的马车,只会在走到最后才瞧见我们茶棚。”
“还有一点。”周贵媳妇小心翼翼地说,“往西边走上小半个时辰,又有几间茶棚,有两间茶棚还带客栈,从前我们生意好是因为我们接待了从余永县去京城的客人,如今前后被堵,我们这位置实在尴尬。”
季明里听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位置问题。
西边来的客人被西边的茶棚接待了,东边来的客人被东边的茶棚接待了,他们夹在中间,只能等两边茶棚没有空位时捡个漏,可哪有多的客人叫他们捡漏?
以前他们生意好,也是走了东边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茶棚的运气。
“娘的。”李大壮骂骂咧咧,“我就知道这附近开了其他茶棚准没好事,果然把我们的生意全吸走了,这山里的蚊子都没他们能吸!”
其他人议论纷纷。
“那该咋办?”
“总不能叫他们通通搬走吧?本来我们就是丰阳县衙门的眼中钉,若再闹出事来,衙门就有借口找我们麻烦了。”
“再把茶水价格往下降降如何?”
“不能降了。”周贵媳妇说,“我们把茶水降到三文一碗,附近茶棚也将茶水降到三文一碗,若非我们茶棚背后是浪浪帮派,这样轻易改动价格,肯定会遭人唾骂。”
“那买点好茶叶冲里面?顺便准备一些吃食赠送?”
周贵媳妇苦笑:“好多马车行到我们茶棚外面时,都在附近茶棚里歇过脚了。”
“娘的。”李大壮又噌的站起身来,“不能把他们赶走,那我们吓吓他们总行吧?”
这下没人吱声了,大家都气,感觉十分憋屈。
明明是他们帮派先发现这个地儿,结果他们生意好了,其他人一拥而上,沾光也就罢了,居然把他们茶棚的生意抢得一干二净。
真是气死人了!
李大壮凶神恶煞地就要往外面走,被季明里抓起床上的枕头扔过去。
枕头砸到李大壮的后脑勺。
李大壮脚步一停,恶狠狠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他转身委屈地喊了一声:“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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