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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骨(一丛音)


像是精致却被折断翅膀、囚在金笼中的漂亮鸟雀。
应知津并未进去,沉着脸寻到应见画同他大吵一架,想要将夙寒声接去别年年。
可当天晚上,夙寒声凤凰骨发作,几乎被烧成一把枯骨,好在那千年寒潭水救了他一命。
应知津怔然看了床榻上瘦得几乎成一把骨头的少年半晌,一股想要解救他却无能为力的痛苦遍布全身,让她直接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自此后,再也没去看过夙寒声。
可如今……
鸟雀逃出牢笼,在广袤天地间展翅而行,鲜活蓬勃。
“只是无伤大雅的祸事,你下回莫要再做,不至于挨打。”应知津拍了下夙寒声的脸蛋,笑着道,“日后你大师兄因为一点小事就打你,你便来寻我。”
夙寒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应知津又拍了他的脸蛋两下,给了他一个别年年纹样的储物戒。
夙寒声疑惑地往里面一扫,差点被里面的灵石闪瞎眼睛。
应知津道:“零用钱,用完了再来别年年寻我。”
夙寒声虽然对灵石没什么概念,但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里面八成得有半个灵石矿,他眼睛都瞪圆了,小心翼翼道:“这是一年的零用钱吗?”
应知津一皱眉。
夙寒声还以为自己说长了,正要说“两年”,却听应知津冷冷道:“应见画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就这么穷养吗?”
夙寒声愣了下。
“这是一旬的。”应知津眉头还没松开,道,“闻道学宫每十日一个旬假,到时每回放旬假我会让人给你送来。”
夙寒声:“……”
夙寒声沉默许久,当即跟着应知津同仇敌忾:“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
应知津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夙寒声见将储物戒收起来,道:“那师姐今日来找我是有急事吗?”
“嗯。”应知津道,“我的心肝儿还在气头上,已去闭关不理会我了,我想找你但懒得差人去,就用他的弟子印往听照壁上发。”
夙寒声肃然起敬。
应知津道:“你在悬壶斋可有认识的医修?”
夙寒声想了想:“小医仙周姑射,她曾为我解跗骨毒。”
应知津:“可靠吗?”
夙寒声迟疑:“师姐说医术吗?”
应知津抽了口烟,吐出烟雾来,若有所思道:“她为你解了跗骨毒,外面却并未有传言说你是拂戾族血脉,想来是可靠的。”
夙寒声骇然看她。
不过想想也对,应知津和应见画年纪虽然相差几百岁,但年少时必然也是见过他娘亲的,自然知晓他有拂戾族血脉。
应知津没有多说:“去将她叫来惩戒堂吧,我想让她帮我医治一个人。”
“谁?”
片刻后,夙寒声诧异看着惩戒堂偏院床榻上的宫菡萏,赶忙跑上前去:“姐姐?”
宫菡萏眉眼紧闭,身穿所穿的闻道学宫道袍已出现漆黑的焦痕,像是被烛火燃烧似的,散发出一股灯油燃烧的古怪味道。
“方才我瞧见她靠在悬壶斋外的樟树上睡着了。”应知津道,“所以将她带到此处来休憩,但她状况不对,身上好像负着伤,怎么叫都不醒。”
昨日庄灵戈和宫菡萏打得几乎要你死我活,不可能不受伤。
只是宫菡萏从未说过,面色如常,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圣物平安无事,却没想到竟会如此严重。
夙寒声忙伸着爪子拿出弟子印去寻周姑射,可还未传音手就一顿,犹豫地看向应知津。
一旦探脉,宫菡萏的身份可就藏不住了。
“怕什么,没人敢从我手中抢人。”应知津拍了他脑袋一记,懒懒道,“她这盏灯如此漂亮,肯定能卖很多钱,我哪有放手的道理。”
夙寒声诧异极了。
原来宫菡萏所说的“对她好”的另一个人,竟是应知津。
应知津垂着眸看着床榻上的人,语调冷淡眼中却是带着点怜悯的温和:“被人哄骗这么多年还替人数钱的蠢货,与其被那群贪人败类折辱操控,还不如卖我手里。”
夙寒声没看出来应知津对宫菡萏有恶意,便听话地去寻小医仙。
周姑射很快就回了,还是如往常一样的直言不讳。
“她快死了吗?”
夙寒声知晓周姑射的脾气,赶紧点头:“是,命悬一线!”
周姑射立刻道:“我马上就来。”
悬壶斋中,周姑射拎着药箱从房中冲出来,脚下生风恨不得飘起来。
还未出去,从演武场回来的“剑修之光”宫芙蕖随手将长剑丢到一旁的石桌上,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瞥见周姑射,她眉头一挑:“姑射,这是要去哪儿?”
“惩戒堂。”
宫芙蕖幽幽道:“你又随意给人探脉医治了?”
周姑射冤枉死了,绷着脸说:“没有。”
宫芙蕖不相信,随意擦了一把汗,快步跟上去。
“我随你一起去。”
周姑射拧眉:“我真的没随意给人医治,是夙萧萧叫我过去的。”
“哈。”宫芙蕖像是逮到她的话中把柄似的,“刚才我可都听上善学斋那条小蛇说了,夙少君因戏弄山长、欺骗同学的事被正使叫去了惩戒堂,定是去挨罚的。”
周姑射:“……”
后山佛堂中。
小沙弥奋力地将数百套素白袈裟放置衣柜中,还一一搭配了佩玉。
崇珏不知为何已不再参禅,反而持着佛经垂眸看去,素袍宽袖微动,瞧着倒有点不像云端佛像,罕见带着点烟火气。
小沙弥跑过来屈膝跪坐,一边为世尊烹茶一边小声嘀咕。
“我上个月才为世尊放了两个月的衣物,此时却一件不剩……我来时世尊您自己都没新衣物穿了,那小少君倒好,穿着您的袍子招摇过市。”
崇珏:“……”
崇珏难得知晓理亏是何种感觉,他轻咳一声,淡淡道:“不要这么说他,他是个乖孩子。”
小沙弥撇了撇嘴,听话得没有多说夙寒声的事:“我将新的素袍袈裟放置柜中了,还有些佩饰——哦对了,世尊您那十几串佛珠放在何处了?需要我为您检查有无破损吗?”
崇珏:“……”
不用检查了,已全部破损连渣也不剩。
崇珏又咳了声:“不用了,你先回须弥山吧。”
小沙弥自幼侍候世尊,深知世尊慈悲心肠,看着冷淡心软得不得了,有时候他都敢胆大包天敢嘟囔着数落世尊几句。
他每次来都恨不得多待几日,世尊也纵容他在佛堂各种跑来跑去地伺候。
这还是世尊第一次“赶”他回须弥山。
小沙弥闷闷“哦”了声,却也不敢多言,起身就要走。
看着佛经大半天都没掀一页的崇珏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等等,你此番安置的衣物中……”
小沙弥迷茫回头。
崇珏捏着佛经的手微微用力,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尖青白一片,淡声道。
“……可有能出门的寻常衣物?”

惩戒堂冷冷清清。
夙寒声坐在椅子上,从褡裢中拿出巴掌大的小匕首,拧着眉头在手腕上来回比划。
应知津在旁边抽烟杆,余光瞥到,笑了笑,道:“干什么呢?”
“那几个控制剔银灯的人想去圣物之血来为她做灯油。”夙寒声拿起茶杯放在腕下,随口道,“她之所以昏迷不醒会不会是没灯油了?我放点血试试看。”
应知津手中玉质的长烟杆往夙寒声腕子上轻轻一敲,夙寒声手中匕首猝不及防落到桌上,哐的一声。
“不是圣物之血。”应知津淡淡道,“只有落渊龙的龙血才能做灯油。”
夙寒声吃痛揉了揉手腕,迷茫道:“为什么?”
应知津烟杆上挂着别年年的标志花纹,她懒洋洋吐出口烟雾:“就像你能抑制落渊龙的化龙一样,剔银灯的灯油只有龙血才可用,你就算放干了血也没法子救她。”
夙寒声倒是头一回注意到这个:“师姐怎么会知道?”
应知津重新填了烟草,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经营别年年只是随便卖卖东西吗,傻小子,整个三界的情报秘辛才是最值钱的。”
夙寒声没什么经商头脑,似懂非懂。
没一会功夫,惩戒堂外周姑射皱着眉,一脸不高兴地踢着裙摆迈进门槛来。
夙寒声起身刚要去迎接,视线扫到后面后面还跟着撸着袖子一身灰尘的宫芙蕖,当即一愣。
她怎么跟来了?
宫菡萏在闻道学宫看了宫芙蕖一日,却并未现身相认,想来心中定有犹疑和畏惧的。
夙寒声不想像那些宫家旁支的杂碎一样去干涉插手宫菡萏的事,替她做这个重要的决定,但他私心里还是期望宫菡萏能有对她相护的亲人,不要孤零零地从那个“魔窟”中才能寻得片刻安全感。
夙寒声还在纠结时,周姑射沉着脸走到他身边,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不悦道:“夙萧萧,你和芙蕖解释,我没闯祸,真的是来医治人。”
夙寒声差点蹦起来,脑海中隐约闪现年幼时好像也被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踢得嗷嗷叫。
“哦。”周姑射之前为他解了毒,此番又有求于人,夙寒声乖乖点头,对宫芙蕖道,“是我请小医仙来医治……一位姐姐的。”
宫芙蕖刚在演武场揍了一群剑修,猎装满是灰尘和脏污,还没来得及换。
听到夙寒声的解释,她又环顾四周并未瞧见惩戒堂正使,这才知晓自己误会了,她干咳一声,胡乱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温声道:“姑射对不住,是我多心了——那你赶紧去为姐姐医治吧。”
周姑射拎着小药箱,跟着应知津迫切地冲进内室医治人去了。
宫芙蕖本性有种被压抑的疯,平日里却是温温柔柔,穿着悬壶斋的医修道袍,仙姿佚貌好似九天神女,被人跟踪欺负也始终压抑着不会出手。
如今她穿着猎装,袖口撸上去只露出半截小臂,因打人方便而高高束起的马尾此时散乱了一半,显得极其不修边幅。
宫芙蕖赶紧将长发胡乱理好,尴尬朝夙寒声笑了笑。
夙寒声还在思考宫菡萏的事,咬着食指指节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试探道:“宫师姐,你是家中独女吗?”
宫芙蕖将袖口撸下来,正在抚袖子上的褶皱,闻言温和摇摇头:“不是,我还有个阿姐。”
“阿姐?”
“嗯。”宫芙蕖抿唇笑了下,“不过我从未见过,但爹娘说是双生子阿姐,至今……下落不明。”
夙寒声问:“那你们可有去找过?”
宫芙蕖点头:“自然有,但这些年无论寻多少线索踪迹,前去寻找之人全部陨落,就连魂魄都未留下分毫,奇怪得很。”
夙寒声若有所思。
怪不得当时在秘境中,剔银灯会将所有见过她面容的人全都取出魂魄来炼制灯油。
原来是怕泄露行踪。
宫芙蕖并未多说,笑着道:“少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夙寒声不知该不该替宫菡萏做决定,犹豫半晌才摇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宫芙蕖“哦”了声,她和剑修比试时出了一身汗,此时黏糊糊的浑身不舒服,既然周姑射没闯祸她也没多留,起身道:“少君,我先告辞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夙寒声腾地站起来:“等等……”
宫芙蕖疑惑回头:“少君?”
夙寒声正在绞尽脑汁想怎么将她先留下,突然听到内室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灵力爆炸声,将外厅的屏风都被震歪了。
宫芙蕖和夙寒声两人都愣住了。
周姑射的声音传来:“芙蕖!快来!”
宫芙蕖来不及多想,直接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夙寒声紧跟其后。
应知津正眉头紧皱站在不远处,护身禁制将她团团包裹住,手中烟杆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成两半,切口处竟然有漆黑的焦痕。
内室床榻已成齑粉,本该重伤不幸的宫菡萏不知何时已醒了,她浑身好似蒙上一层火焰似的橙色光芒,赤着的足悬在半空,并不合身的闻道学宫道袍被灼烧得泛起乌黑。
周姑射脸色冰冷,眸光却是闪出光芒:“芙蕖先将她制住,别让她妄动灵力。她体内伤势还未痊愈,再乱动会出人命。”
宫芙蕖正在怔然看着那漂浮在半空双眸涣散的人,总觉得这人给她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但记忆中却从未见过。
闻言她忙回神,伸手阻止。
夙寒声赶紧道:“我呢?”
“护好自己小命就行。”周姑射道,“别在这儿碍事。”
夙寒声:“……”
筑基期就别往前面凑了,夙寒声只好担忧地撤到应知津旁边躲着。
应知津当年叛出应煦宗时已自废了修为,就算修了魔也只是堪堪金丹,但金丹期的寿命足够她活了,她双手环臂,也没不自量力上前,持着断裂的烟杆儿,眉头难得蹙着。
“还是得需要龙血。”
宫芙蕖一无所知,正在用尽全力想要将宫菡萏制住。
但失去意识的剔银灯哪里是元婴期能随意控制的,灵力才刚化为绳索触碰到宫菡萏身上,陡然被一股烛火灼烧破碎。
周姑射手中银针闪着寒光,尝试着想要刺进宫菡萏穴位,用尽全力都无法靠近。
宫菡萏始终在无节制地消耗灵力,只是几下好似剔银灯中最后一点灯油也消失殆尽,心口那簇微弱火焰正在缓慢地熄灭。
天道圣物不会轻易陨落。
剔银灯对灯油的渴求彻底操控这具躯壳,如同死灰的眼眸泛起最后的光芒,带着银手链的手倏地燃起火焰,神色冰冷地朝着离她最近的宫芙蕖探去。
只要一人的魂魄化为灯油,便能短暂续住剔银灯的烛火。
宫菡萏修为已是化神境大圆满,乍一出手,元婴期的宫芙蕖瞳孔猛然涣散,浑身僵硬着一动都无法动,眼睁睁看着那只漂亮的手朝她眉心探来。
夙寒声被惊住了,立刻伸手掐诀,指腹符纹陡然漂浮半空,呼啸着冲向宫菡萏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宫菡萏察觉到凌厉符纹袭来,眼睛眨也不眨地往旁边轻轻一拍。
符纹陡然化为罡风将她漂亮的手刮出几道带血的伤口。
夙寒声道:“快走!”
宫芙蕖终于摆脱那道压制,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周姑射快步而来,一把拽住宫芙蕖将她推远。
宫菡萏漂浮在半空,脚踝、手腕上还带着漂亮精致的链子,随着她轻动的动作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直勾勾盯着宫芙蕖,明明此时周姑射已经冲到她面前将治疗的银针刺入她经脉内,她却丝毫不管,依然朝着宫芙蕖伸手。
宫芙蕖有时候虽然有点嗜血,但她却受很守规矩,除了在秘境、历练,或演武场才会动手外,其余时候都是温和得像是名门闺秀。
此时她差点被杀,却生不出丝毫反抗的情绪,看着面前的人步步往后退去。
应知津几乎将烟杆捏断,但很快她像是发现什么,倏地放松下来,抬手拉住要冲上去的夙寒声,道:“别乱动。”
夙寒声:“可是……”
周姑射的银针似乎对宫菡萏极其有用,她脸上的灰白之色悄无声息消散,如玉似的面容飘然靠近宫芙蕖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宫芙蕖已止住了逃走,呆呆愣在原地茫然看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宫菡萏。
这张脸……陌生又熟悉。
明明是双生子,两人却不像庄灵戈庄灵修那样一模一样,她们离得极近,隐约瞧出五官中似乎只有那双眼睛是相似的。
只不过一个是温和柔顺,一个却是冰冷淡漠。
宫菡萏神智已然清晰,她足尖微垂,飘然落到地上,轻轻歪了歪头。
宫芙蕖迷茫和她对视。
好一会,宫菡萏忽然道:“哭什么?”
她似乎做足准备才开口的,嗓音带出一种难以发现的微抖。
宫芙蕖一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为何竟然落了泪。
她匆匆擦了擦脸上的泪,只觉得尴尬又丢人:“没有。”
宫菡萏只说出那三个字似乎用尽了全部勇气,她沉默看着宫芙蕖往后退,好像要离她远远的,下意识想要抬手。
手指一动,却未去挽留。
宫芙蕖惊魂未定,就算宫菡萏没有再动手,但刚才那个威压却让她明白自己差点被眼前这个人杀掉,垂着头飞快退出内室。
宫菡萏注视着她的背影离开,才近乎黯然地垂下眼。
应知津皱着眉。
果然如此。
这种被人养坏了的怯懦脾气,就该有人推她一把,否则要她主动得等到猴年马月。
夙寒声见宫菡萏恢复理智,赶紧冲上前:“姐姐,你的手……没事吧?”
刚才他情急之下打了符纹过去,此时宫菡萏的手背已有几道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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