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岚反应过来后想退开,却发现撑在他手肘处的手掌不知何时转移到了腰后,力道不重却极富掌控欲地揽着他,察觉到他的退却,甚至还用了些力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按。
一丝微微的痒麻顺着男人手掌按着的地方向周身扩散,桑岚不自在地动了动,心里升起一股陌生的怪异感。
“彧王……殿下?”
桑岚心一紧,甚至用上了连平日里甚少说过的全称。
“嗯?”
见这人毫无反应,桑岚刚想抬手将对方推开,身后却忽地袭来一阵强烈的夜风,随后,耳畔便一阵轻微又急促的咳嗽声。
“孤今夜身体不适,是以方才应门晚了,请王妃莫怪。”男人微微俯下身,下颚蹭在桑岚耳边,抿着唇隐忍地咳了咳。
他的嗓音既低又哑,莫名让桑岚耳廓泛起一丝燥热的麻痒。
“没关系。”
桑岚几乎是立马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闻声还不着痕迹地往前移了一小步,抬手托着男人的小臂,想要将他扶得稳当些。
“王爷现在感觉可还好?”
“尚可。”谢流庭又掩着唇偏过头闷声咳了咳,“只是恐怕需要劳烦王妃扶孤回房了。”
男人身量极高,又几乎将一半的力道压在他身上,披散的长发从脊背滑下拂在他的耳边,桑岚只感觉周身都被这人身上的气息所笼罩,无法逃避、无法挣脱。
缓步将人扶回床上,桑岚看着眼前的人自坐下后便掩着袖口不住咳嗽的模样,眉心轻轻拧起,接着转身从旁边的矮几上斟了杯茶水,递给了谢流庭。
待男人不急不缓地喝完水,桑岚才温声开口:“王爷身体可还有不适?”
“无碍。”谢流庭缓缓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唇畔勾起一个浅笑:“多谢王妃。”
桑岚摇了摇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谢流庭的周身,发现并无外在的伤痕之后,稍稍放下心,转而提醒道:“王爷体弱,夜间不若便派人值守,免得有什么意外反应不及。”
他想起从影所说的有关于那个黑衣人的事,打算旁敲侧击:“今夜风大,我房内的不少小物件都被风吹落了——王爷可有在屋中听到什么异响?”
“并无。”
谢流庭摇了摇头:“孤方才已经睡下了,并未听到什么响动。”
桑岚点了点头,余光掠过房中容易藏人的角落,暗自感受着房中是否还藏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说起来,王妃还未告诉孤,为何这么晚来孤的寝院。”
谢流庭的声音响起,桑岚回过神,便对上那双沉夜般的眼眸,他微微一顿,发现事出突然,自己竟没有准备好应对的说辞。
但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说辞时,这边谢流庭已经轻笑着点点头开口:“孤知晓了。”
“……?”
他又知道什么了?
桑岚对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这边谢流庭已经维持着那副端正儒雅的模样继续说道——
“塔塔可是想与孤同房了?”
“……什么?”霎时间,桑岚以为自己听错,不禁又问了一遍。
他被这句话震到,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唤了自己的小名。
而谢流庭面上始终一副光风霁月的谦谦公子模样,笑容温雅,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说起来,孤还未曾同王妃同过房,本想给王妃些时间习惯的……现在看来,王妃反倒比孤更加迫不及待?”
“——倒是孤欠考虑了。”
说着,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榻,示意桑岚坐下,“坐吧。”
桑岚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是想要直接推开门口冲出门外,便更不可能如谢流庭所言坐在他身旁。
“……谁迫不及待了。”桑岚叹了口气,颇有些艰涩地开口:“实不相瞒,今夜我的侍卫值夜时发现府中疑似进了刺客,但又担心是误认,便没有声张,深夜来此便是为了这事。”
桑岚悄悄藏起心底真实的想法,面上显露出半真半假的担忧。
“现在看来应是虚惊一场,但王爷往后也当加强府中警卫,莫要让贼人抓到了机会。”
“好。”谢流庭点了点头,看似认真应下了,桑岚却莫名感觉对方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果不其然——
“但王妃既然来了,便同孤一同就寝吧。”
谢流庭凤眸微眯,芝兰玉树的外表下却笑得犹如一只圆滑老练的狐狸。
桑岚一顿,思及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先前那个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又担心夜半无人值守那人随时去而复返,于是抿着唇思索半晌:“好吧。”
他的应答倒是让谢流庭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惊讶,男人抬眸定定看向桑岚,又在他感受到不自在之前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不过我在旁边的卧榻上休息便好了。”
说着,桑岚走到一旁的贵妃榻上微微拢了拢外衣,继而背对着谢流庭的方向躺下。
在谢流庭看不见的暗处,他抬手摸了摸喉间的伪装,在确认妥当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见此,谢流庭垂眸轻叹一声:“王妃是孤的妻子,而非孤的侍卫,无需做到如此。”
“让外人知道了,恐怕该说孤苛待王妃了。”
“有什么关系。”
桑岚闻声转过身来,他的长发散开,卷曲的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掩盖住他的下半张脸颊,让他露在外的一双眼眸明亮如星,分明是清澈的,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勾引之意,“此处只有我与王爷二人,他人上哪知道这些事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这话说得就像是两人的私房事是属于彼此间的秘密,外人无从知晓一样。
霎时间,谢流庭呼吸一重。
室内仅有一盏临时点起的烛火,但谢流庭知晓桑岚目力极佳,任何无意间流露出的神色或许都会被这人轻易捕捉。
于是男人微微敛下眼睫,重新借着咳嗽不着痕迹地将浮动的心绪掩盖过去,没再坚持说些什么,只是起身将一旁的香炉点燃。
鎏金的镂空香炉中亮起细微的红色火光,水木沉香的气息伴随着轻烟缓缓升起,无声地缓解了夏夜的燥热。
桑岚在这香气蒸腾之中,缓慢地阖上了眼皮。
待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床榻上的男人才坐起身,缓步行至桑岚的身旁。
榻上之人似乎已经陷入了极深沉的睡眠,卷曲的长发被压在身下,那张过于艳丽逼人的面容便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桑岚睡着时的面容并不比往日里看起来乖顺,反而因为少了些刻意的收敛而显得张扬恣意,多了些锋锐的弧度,看起来沉静却又不可侵犯。
谢流庭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最终还是顺从心意缓缓抬起,曲起的骨节微微撩了撩桑岚纤长的眼睫。
而本应相当敏锐的人却在这样的触碰之下都并未苏醒,只是无意识偏了偏脸颊,想要躲开那份细微的痒意。
谢流庭的指骨一路向下,顺着桑岚偏头的动作,划过他的颊侧,最终轻缓地落在那张丰润的红唇上。
若是桑岚此刻是清醒着的,恐怕便能发现眼前之人脸上不复往日里的矜贵持重,反倒像是终于化开一角的冰川,其下显出几分难以捉摸的幽深。
“呵……”
黑暗中,忽地响起一声沉闷的轻笑。
谢流庭那双凌厉的凤眼微微扬起,真切的笑意便一点一滴地从中流泻出来。
男人微微俯身,手臂穿过桑岚的腰身与脖颈,将人稳当地抱起圈在怀中。
直到将人妥帖地放置于床榻上,男人这才起身,在原地站了半晌后才收回流连反复的目光,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殿下。”
几乎是房门掩住的下一瞬,一道黑色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落在谢流庭的身旁。
——赫然是先前被派去给皇后送信的凌一。
凌一半弓着身,双手平举向上递出一封信件。
“这是吏部那边来的信息,请王爷过目。”
“嗯。”
谢流庭抬手接过,在将折叠在信封中的信展开仔细看过后,指尖轻轻一捻,那张纸便瞬间化为了齑粉。
寂静的夜风吹过,一切便又了无痕迹。
男人重新将两手交叠着收回袖中,轻轻一笑,眸底却波澜不惊:“二哥最近似是着急了些。”
“恐怕是前些日子陛下龙体微恙,这才导致二皇子那方加紧了动作,否则也不能如此轻易地让人抓住把柄。”凌一顿了顿,垂下头表现得愈发恭敬:“不止二皇子,其他皇子也……太傅那处传来的询问是——殿下是否也需要加紧动作。”
“不急。”谢流庭神色平静,“此时越是着急,越得不到想要的。”
“但有些事确实是应当加快进程了。”谢流庭回过头,目光落在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扉上。
“明日孤修书一封,你亲自送予老师,请他近日来王府一趟。”
毕竟,总要给他的小狮子,一片安静的净土才好。
谢流庭半掀眼皮,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的天际。
璧月远照,云色如黛悠悠悬于高空之中。
像极了桑岚真心实意笑起来时盈盈璨璨的眸光。
“说起来,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错,之后自行去领赏罢。”
一直垂眸站立着的凌一一顿,“谢殿下,但王妃他——”
他话刚出口,便自觉失言。
未尽的话语被男人轻轻揭过:“你是想说,孤的王妃太过冷血?”
“属下不敢。”
几乎是谢流庭话音刚落,凌一便利落地重重一跪。
“无妨。”
谢流庭轻轻摆了摆手,“孤知道你的意思。”
“然。”男人沉下眼眸,“此等想法,往后不可再随意生出。”
“是。”
待到凌一走后,谢流庭独自一人在院中的树下站了良久。
今夜之事,本就是对桑岚有意的试探。不过也只是让凌一在回收信息时刻意经过桑岚的寝院时弄出点动静,想要看看他的小王妃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得到的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原本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对方冷眼旁观,佯作不知,倘若真有刺客,他便只能死于院中;稍好一些则是桑岚不愿旁观,说不定会派影卫前来,但是试探的结果比他所想的要更好——居然是桑岚亲自来了。
这实在远比他预想中要好上太多。
小狮子确实动过想要他死的念头——这点自春蒐时他就有过在清醒不过的认知,此时不过是印证了这一点。
然自幼时起,想要他死的人不知凡几,他早已对死亡这件事心如止水,但当他察觉到这件事或许对桑岚有所助益时,谢流庭忽然自心底生出了一丝可怖的念头——
“啊。”
但是太可惜了。
他的小狮子果然如预想之中的心狠却又心软。
谢流庭掩在袖中的指腹轻轻蹭过拂过桑岚脸颊的那处指节,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数年的风雪磋磨早已使他的心性极坚而情智极高,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够岿然不动。
但此刻,谢流庭隐隐察觉到,若是任由心中的感情继续肆意发展下去,恐怕总有一天会达到桑岚所说什么,他便去做什么的地步,哪怕是那种事——
然而箭矢早已离弦。
他亦早已没有回头之路。
一夜无梦。
自入夏以来虽然每夜都有放冰于室内制冷,但至后半夜仍难免使人感到燥热。桑岚对于热气过于敏感,偶尔会在半夜被热到醒来,但是禁不住困意又只会微一睁眼就重新睡去。
但这一夜他睡得极沉,意识回归时一身手也摸得到柔软的褥子,少见地没有被他踢开。
睡得太好,以至于桑岚在醒来时脑子还有些发懵,甚至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动了动身子往凉爽的地方钻了钻。
身前紧靠着的地方触手柔韧又冰凉,摸起来相当舒适,桑岚没忍住,闭着眼睛轻轻蹭了蹭脸颊埋着的那块地方。
他刚做完这一举动,发顶便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嗯?”
心一惊,晨起时怠惰的五感尽数回收,桑岚猛地睁开眼,在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的同时,前一晚的记忆也翻涌而来。
在清醒地意识到眼前人身份的一瞬间,桑岚强压下心底无意识涌现出的杀意,不着痕迹地抬手摸了摸脖颈处的伪装,又暗自摸索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发现衣物完好之后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抬眼看着眼前仍在熟睡中的人。
这人睡着时与清醒时似乎都是同一副安稳的模样,大抵是阖上眼的缘故,少了些无形中施与人的压迫感,平添了些宁静祥和,比起无声的山岳更似内敛的修竹。
说起来,他记得他那时分明是在外侧睡的,一觉醒来却跑到榻上来了——他又没有梦行症,能对他做些什么的也只有眼前这人了,就是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在搬动的过程中竟也没有惊动他。
莫非是他睡得太沉的缘故?
轻轻地动了动身体想要拉开些距离,却在猛然间察觉到腰间环着的手臂,桑岚浑身一僵,紧接着将目光缓缓下移,发现自己正紧贴在男人的胸口,并且整个人都严丝合缝地嵌在对方的怀里。
腰身相偎,膝关相抵。
——就算同为男子,这样的姿势也实在是太怪异了些。
桑岚莫名感觉脸颊有些发热,他悄悄屏住呼吸,正想趁着男人还未苏醒时抬起身子从对方怀中撤离,孰料他的手刚搭上腰间的手臂,掌下触及的肌肤便微微绷紧,随即,眼前的人呼吸微沉,继而缓缓掀开了眼皮。
倏地,像是被藏在暗处的猛兽给盯上,桑岚动作一顿,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许。
但这样强烈的压迫感却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很快,锋芒掩下,海面又重新归于宁静。
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那双幽暗的眼眸,桑岚在惊悸回神之后,又沉下心来平静地与之对视。
此时离近了看才发现这人的瞳色确实极深,仿佛两洞隐秘而惑人的深渊,无意间便会将人牵引其中溺毙下去——分明远看是还只是再平静不过的一片清湖。
他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而这双眼眸的主人竟也静静地望向他任凭他打量。
相对无言,这次却是桑岚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抬手握住男人的腕骨,将之从自己腰间移开,接着不着痕迹地偏开了视线:“王爷……昨夜冒犯了。”
搭在肩头的几缕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胸前,卷曲的发尾像极了细小的勾子,谢流庭目光在那处停留片刻,随后才轻垂了眼睫。他并没有急着起身,只是将收回的手掌轻轻覆在桑岚撑在一旁的手背上,悠悠叹了口气——
“本以为能听见王妃同孤道声晨安的——看来是孤想多了。”
“不过何来冒犯呢……”男人微微掀起眼帘,自下而上地望向他,目光温柔得像映着微光的湖泊,嗓音还带着晨起时的沙哑,落在听者的耳中,恍若微微颤动的古朴的琴弦,带着不易察觉的撩人。
“一睁眼便能看见王妃在孤身侧,实在是件再幸运不过的事啊。”
“若真是冒犯,孤倒希望这样的冒犯多来几次。”
略显轻佻的话语,从这人的口中以这副姿态被说出来,倒显得分外真挚与……缠绵。
莫名地让桑岚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想要退开,然而压着他的那只手掌分明没用什么力,却偏偏让人无法一下挣脱,而罪魁祸首却还挂着翩翩的笑意在温声细语地同他说话。
“昨夜。”谢流庭坐起身,目光直直对上桑岚的,让他一时之间像被罗网兜住,避无可避,“王妃睡着后还一直往孤怀里钻呢,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怎的一觉醒来却如此冷漠?”
谢流庭的话真假掺半,暗自模糊了事实,反倒低垂了眼睫压低声线——
“可是与孤一同就寝让王妃感到不适了?”
男人刻意做出内敛的姿态,看起来竟显得有些落寞。
桑岚被他的话臊红了脸,一时也忘记了想要拉开距离这件事——他知道自己的睡相算不得很好,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不好成这个样子!
方想开口道歉,就见眼前的人忽地一顿,随即便抑制不住地偏开头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桑岚顿时咽下了即将说出口的话,犹豫了一瞬还是倾身靠上前,抬手就着面对面的姿势顺着对方的脊背向下拍抚。
“少女”身上属于覆盖着的阳光的气息比起任何他所使用过的安神香都要有效,在靠近的一瞬间仿佛浑身都像是被扶光所照,谢流庭顺着桑岚的动作平复下来后轻轻缓了口气,接着俯身将下颚轻轻地抵上桑岚的肩头。
“塔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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