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她找个好人家,早日投胎。”
“所以到底写信的人是不是小先生的情缘?”
小鬼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小声地迟疑道:“果真?”
白无常:“我堂堂鬼差,怎么可能会骗小先生?”
小鬼眼睛一亮,心想倘若百年后阎鹤死了,他还能给阎鹤开后门早日投胎。
他强装镇定小声道:“是我的情缘。”
白无常还真拿出一本生死簿,让他说名字,自己打上标记,以后给他情缘早日投胎。
小鬼探着脑袋:“阎鹤,他叫阎鹤。”
白无常翻着生死簿,看到生死簿上的名字信息后呆滞了一瞬。
男情缘???
小鬼探着脑袋,殷勤地等着白无常在阎鹤的名字上做标记。
见白无常一脸呆滞,他还认真地指那个名字道:“这个,就是这个名字。”
生死簿上浮动着金色的字迹,未到死期的人都只有一行名字和性别,死期与死因都是模糊一片。
白无常好一会才神色复杂道:“你确定?”
“他可是男的。”
小鬼镇定道:“我确定。”
黑无常也探过头:“什么男的?”
白无常说了小鬼的情缘是男的,黑无常也愣了愣。
小鬼挤在黑白无常两鬼中间,昂着脑袋大声倔强道:“男的怎么了?”
“男的就不能做情缘吗?”
白无常只好道:“能的能的。”
他挥一挥手,通体漆黑,笔尖雪白的判笔便出现在手上。
白无常握着判笔,准备在生死簿上给名字做上标记,谁知判笔落在生死簿上时,竟直直地停在了生死搏上。
仿佛被一道透明屏障出现在半空中,硬生生拦住了判笔一样。
白无常一愣,他抬起手,举着判笔又重新试了一次,判笔依旧是悬在生死簿上方,如何都压不下去。
漂浮在半空中的生死簿流淌出金光,阎鹤两个字开始从鎏金颜色变化为朱红色,其他详细信息由原来的模糊金色也变回了模糊的朱红色。
紧接着生死簿开始快速地翻页,翻页的速度极快,几乎让人看不清生死簿上的文字。
首先意识到不对劲的是黑无常。
他下意识伸手去拿生死簿,但伸手触碰到生死簿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被烫到,猛然收回手。
这时握着判笔的白无常也猛然回过神来,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将判笔悬浮在生死簿上。
疯狂翻页的生死簿才逐渐停了下来,安静乖巧地悬在半空中。
白无常喉咙动了动,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惊骇,伸手接过生死簿,翻到原先生死簿摊开的位置。
果然,原本由鎏金字样变换为朱红字样的阎鹤两字已经消失殆尽。
整页生死簿空白一片,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写过。
黑无常也惊愕在原地,望着空白一片的生死簿。
正当气氛死寂一片时,挤在中间的小鬼伸长脖子,咽了咽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觑黑白无常两人的脸色,紧张地小声嗫嚅道:“是不是走后门被你们上头发现了?”
“阎王爷要把生死簿收回去吗?”
“收回去怎么办?”
“你们要被罚钱吗?”
黑白无常:“……”
小鬼踱步来踱步去,开始懊恼。
他停下脚步,扭头紧张道:“这个后门还是别走了吧……”
等会被阎王爷知道,一怒之下,下辈子让阎鹤投到畜生道怎么办。
白无常喃喃道:“小鬼,你是不是哄我们消遣的?”
纵使他们不能百分百确定刚才那个名字的来头,但判笔和生死簿已经告诉他们,这个名字动不得。
哪里轮得到他们来安排投胎?
如今谁给谁安排都不一定。
但看着眼前小鬼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黑白无常又对视一眼,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情缘是谁。
小鬼说自己当然知道。
他背出了阎鹤的出生年月日,还说自己情缘很好的。
黑白无常见他背得头头是道,便知道眼前的小鬼应该不知道自己的情缘是谁。
恐怕连那情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几百年的默契让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去到了角落,脑袋碰着脑袋商量起开。
白无常先开口,压低声音道:“他情缘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
黑无常点点头:“那便继续拐他来给我们念生死簿。”
白无常愉悦地摸着下巴道:“同道中人。”
比起那并不还不知晓自己是谁的情缘,把这小鬼薅过来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他们一个劲地加班,不知后面得暴躁成什么样。
一黑一白默契点头,然后露出个笑,对着蹲在一旁的小鬼和颜悦色说他情缘这辈子是个大善人,下辈子老早就定好了好人家投胎。
不需要他们给他走后门。
慕白一听,很是高兴。
黑白无常又问他休息好了没有,慕白说休息好了,紧接着又将他拎了起来,架着左边肩膀和右边肩膀,赶去勾魂。
整整一晚上,慕白忙得晕头转向。
真意义上的晕头转向。
慕白没想到默契了几百年的黑白无常也有产生分歧的时候。
坚持走左边的白无常:“先去勾这个老人,再去勾这个青年,从老人家到青年家这段距离才是最近的,你到底懂不懂?”
坚持走右边的黑无常:“先去勾这个青年才是最近的,你不懂就别说话。”
两人争执不下,一左一右拉着慕白。
慕白被人扯来扯去,到了最后,黑白无常齐刷刷望向他,瞪视道:“你说那边近?”
慕白:“……”
他被架在中间,甚至生出了点错觉,仿佛几百年前也有两方的人争执不下,闹到了公堂上,对他说:“大人你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判?”
慕白有些头疼,他抬手指道:“中间这条路最近。”
“勾股定理懂不懂?”
“不懂就按照我说的走。”
他也不懂什么叫勾股定理,只是之前玩手机上网的时候经常看到别人回复根据勾股定理解决。
黑白无常还真按照他说的中间那条路直直飘去。
将近黎明,远处的天际亮了一些。
热闹非凡的鬼市上的鬼魂也都渐渐散去。
鬼市中说书的茶馆客人散了出来,水鬼蹲在路边等着自家少爷。
忽然,身旁与他相识的无头鬼捅了捅他的肩膀,指着天上诚挚道:“阿生。”
“你朋友在天上飞来飞去诶。”
水鬼头都没抬,他学着说书先生,现学现卖神色不善地蹦出了一句胡说八道。
他家少爷是去办事的。
没事跑天上飞做什么?
还飞来飞去。
天上被黑白无常架着的小鬼只觉得自己飞奔的速度比天上的流星还快。
黑白无常眼见着就要出太阳了,恨不得踩着风火轮带着小鬼去勾魂。
没过多久。
慕白脚步虚浮地回到鬼市茶馆门口。
水鬼立马迎了上去,看着自家少爷累得两眼发直,忙问道他去做了什么。
慕白无力地挥了挥手,没说今晚自己干了什么。
他一个小鬼帮黑白无常勾魂,放在整个阴间也是极其震撼的事件。
回到墓地,慕白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晚上,醒来时脑子发沉。
他吃了一些香火,飘到墓地附近溜达,清醒一下昏沉沉的脑子顺便消食。
望着熟悉的环境,小鬼只觉得昨晚仿佛做梦一般,他松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在半空中飘着。
直到他看到一黑一白的身影朝他奔来。
慕白愣了愣,下意识撒腿狂奔。
今日可不是百鬼夜行的中元节,黑白无常可是想抓他就抓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被黑白无常记住了样貌,如今专门为了抓他而来。
黑白无常看着在半空中狂奔的小鬼,愣了愣。
昨日还蔫头巴脑、脚步虚浮的小鬼如今却跟磕了药一样疯狂奔跑,一时间还真跑没影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
黑白无常连忙追了上去。
慕白知道自己不能将黑白无常带回墓地,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朝市中心某个地方狂奔,冲向了亮着灯的别墅。
瞬息过后,黑白无常就出现在小鬼身后不远处,看着浑然不知他们已经在身后的小鬼跟火烧屁股一样冲进别墅的卧室躲了起来。
黑无常还想追过去,却被白无常伸手拦住。
他不解扭头,心想再不将小鬼薅来读生死簿,今晚又得加班。
白无常却咳了咳道:“那个叫阎鹤的,就住在这里面。”
黑无常:“……”
别墅的卧室里,刚洗完澡的阎鹤单手擦拭着头发,就看到小鬼火急火燎地从窗户冲了进来,一头钻进了他的衣柜里,仿佛在躲什么东西。
衣柜敞开了一条的缝隙,急匆匆的小鬼顶着他的外套,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朝着他使劲地摇着头,示意别出声叫他,最后才紧紧合上衣柜门。
阎鹤喉咙动了动,偏头向窗外望去,果然看到一黑一白的身影飘在半空中。
他神色如常地继续擦拭着头发,只不过偶尔不经意抬眼望向窗外。
白无常:我靠,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得到我们……”
黑无常:“正常。”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拎着长铁链飘走了。
不敢当着别墅里人的面将小鬼薅走。
慕白躲在漆黑衣柜里,脸色发白,胸膛上上下下起伏着,生怕自己的气息泄露出去,引得黑白无常打开衣柜门。
往常黑白无常都是忙着勾魂,几乎不会特地去到郊外那种地方抓他们这种小鬼。
除非恶鬼罪大恶极,黑白无常才会主动去缉拿,他们这种平常的小鬼只要不跟黑白无常碰上,基本不会被黑白无常抓去。
“咯吱——”
极其轻微细微的开关柜门声响起。
正撅着屁股使劲往衣服堆里蹭的慕白不敢动了,生怕眼前出现的是黑白无常。
“大人。”
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阎鹤微微俯身,弯着眸子看着被自己衣服包住的小鬼,愉悦道:“可以从柜子里面出来了。”
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比黑白无常好对付。
果不其然,身后人笑吟吟地左一口大人是想我了吗,右一口我也很想大人,就已经让衣柜里的小鬼像个鸵鸟一样埋在衣服堆里装死。
这些话在书信上说已经足够让人觉得不好意思了。
怎么还能当着面说。
阎鹤看着一头扎在衣服堆里的小鬼开始装死,倒也没有急,而是弯着眸子在衣柜门口等待着。
他还以为自己得跟小鬼同天上的牛郎织女一样,一年只能见一次。
牛郎织女是一年在七夕相见一次。
他跟小鬼也是一年生辰见一次。
好一会,装死的小鬼有了动静。
他见卧室没了声音,以为身后的人走了,却没想到身后的人拿着枕头和小毯子,弯腰放在了衣柜。
那是慕白曾经的枕头和小毯子。
小鬼扭头,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小毯子干净柔软,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
他听到阎鹤跟他说不想出来的话也没关系,可以在柜子里睡一下,等到晚上他睡着了再出去也可以。
衣柜里的小鬼没说话,只蹲在衣服堆里,长袍堆砌,只留给阎鹤一个背影。
但没过多久,一只手快速地伸了出来,将身旁的小毯子拽了过去。
阎鹤:“不要枕头吗?”
蹲在衣服上的小鬼似乎犹豫一会,又迅速伸出手,将枕头拽了过去。
阎鹤眼里带着笑意,将衣柜门合上,只留下一道缝隙,同衣柜里的小鬼说了一声晚安。
小鬼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关柜门的声音响起,柜门逐渐漆黑,只留下一道缝隙透过来的光束。
慕白好一会才转身,从敞开的缝隙看卧室。
卧室中,阎鹤跟从前一样,擦拭干湿发,穿着睡衣,关上床头柜的阅读灯,留下一盏小夜灯。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衣柜里还藏着慕白。
慕白蹲在衣柜,抖了抖毯子,放好枕头,打算在衣柜里睡一下,等到阎鹤睡着后再出去。
衣柜很大,几乎可以容纳好几个人。
慕白枕着枕头,盖着薄毯,在漆黑中听到躺在床上的阎鹤忽然轻声:“明天我得出差。”
慕白一顿,睁开眼睛。
阎鹤继续道:“出差那几天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写书信。”
慕白盖着小毯子,翻了个身。
阎鹤:“今日睡前本来想写一封书信,同大人说这件事。”
说到这里,阎鹤顿了顿,似乎是笑了起来,低声道:“但是没想到能看到大人。”
慕白睁着眼睛,望着漆黑衣柜里透进来的那束朦胧的光。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漆黑中光束中漂浮的光尘升起降落。
卧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窗外悬挂着的风铃偶尔碰撞的零星清脆声响。
似乎是过了一会,又似乎是过了很久,慕白听到卧室里的人声音很轻叫他的名字:“大人。”
“是因为我是人吗?”
柜子里的慕白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微微抿着唇,但还是没说话。
是因为对方是人吗?
还是因为自己是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消失的小鬼?
他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万一哪天自己无意间完成了执念,魂魄消失投胎转世了,阎鹤该怎么办,又该去哪里找他?
他甚至连一个承诺不能给对方。
他阿娘从小就对他说,若是不能遵守给心爱之人的承诺,那便在一开始就不要承诺。
他娘就是为了一个承诺苦等了大半辈子,以至于大半辈子郁郁寡欢,心疾难医。
从前他就不相信府里有些下人嚼的舌根,那些下人说他娘是被他爹抛弃了。
小时候的他气红了眼,冲上去同那群下人扭打,说着他娘不可能会被抛弃。
他娘那样好,怎么可能会被抛弃?
可长大后才发现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爹真的抛弃了他娘。
他厌恶同他爹一样的负心人。
他从小就发誓长大后绝对不做像他爹这样的负心人。
漆黑衣柜中,慕白望着透进来的光束,依旧抿着唇不说话。
他如何能不知道外头人的心意。
三百多封书信放满了匣子。
墓地附近的恶鬼也叫卫哲给捉走,就怕烧给他的香火被抢了去。
帮他缝的吊坠,给他讲的故事,为他准备的烟火,供他吸食的精神气。
还有为了他凝成实体放的几大碗血。
外头的人一件都没有拿出来说给他听。
只是问他一句原因是不是他是人。
直到现在,外头的人还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不好,所以没能让他答应。
衣柜里,慕白望着透进来的柔和光束,光束中漂浮着光尘,使得这光束美好得恍若阳光。
但阳光是活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他不能碰阳光。
哪怕喜欢那束阳光,他也都不能碰。
漆黑卧室,慕白听到阎鹤同他道:“可是大人,人总是要死的。”
他轻笑道:“大人现在不同我在一起,等到五六十年后,我牙齿都掉光了再死去。”
“那个时候我变成老头子,也不敢去找大人了。”
“到那时候可得怎么办?”
卧室安静了一瞬,躲在衣柜里的小鬼终于忍不住,闷声喃喃道:“胡说八道。”
“那我变成老头子,大人还会喜欢我?”
“还会看我写的书信吗?”
慕白盖着毯子,声音透过衣柜有点小,他说:“会。”
“那现在呢?”
阎鹤声音很低地问他:“大人现在喜欢我吗?”
窗外的风铃随风晃动起来,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喜欢吗?
衣柜里的慕白望着照进来的光束,微微垂下眸子。
卧室久久没有声音,床上的阎鹤似乎也知道了些什么,他安静了一会,带着笑低声道:“没关系,我……”
话音刚落,衣柜门便咯吱一声被推开。
穿着长袍的少年拎着枕头,抱着毯子,走到了床前。
他拎着枕头,同床上的人道:“睡过去一点。”
阎鹤愣怔,似乎还没从小鬼从衣柜里还要上床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可慕白见状,拎着枕头自己爬上了床,盖着毯子,睡在一旁。
他同他说:“喜欢。”
“现在喜欢。”
“以后也喜欢。”
“变成牙齿掉光的老头子也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哪怕前面还硬着头皮说对面前人负责,可到了后面,那厚厚一叠的经书抄得心甘情愿。
只为了让老祖宗别怪罪到面前人头上。
他不想有一天自己完成了执念,转生投胎了,阎鹤还不知道这件事,还不知道他曾经也喜欢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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