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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睡觉(关尼尼)


面前人如今这个状态,倒有点让她心惊。
仿佛身体没事,但是精神却如同紧绷到了极点的一根弦,随时随地都能骤然断裂。
阎鹤望着小鬼的眼睛,然后转头低声说没事,然后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小鬼又不见了。
阎舒望着病床上沉默注视着窗外的男人,担忧道:“小鹤,你是不是还在担心……”
阎鹤收回视线,垂眸声音沙哑道:“我没事。”
“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阎舒目光依旧担忧:“好,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堂姐说……”
阎鹤沙哑低低道:“好。”
阎舒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病房门,病房外头是披着外套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阎樟。
阎樟紧张压低声音道:“我小叔他怎么样了?”
阎舒眼眶红红,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没事,刀子捅偏了,伤到了腹部。”
“就是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从醒来就没怎么说话,一直望向窗外。”
“刚才说累了,想休息一会。”
阎樟喃喃道:“看来好像挺严重……”
他小叔在他眼里一直无坚不摧,他几乎没见过他小叔精神很不好的样子。
阎舒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今天就让你小叔好好休息休息。”
阎樟巴巴地点了点头。
晚上十点,津市郊外墓地。
慕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身边的水鬼给他用水冲着手上被佛珠灼烧出来的烙印。
水鬼一边冲一边气急败坏道:“你能耐了——”
“你一个小鬼去干扰活人的生死?”
“不要命了?”
水鬼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一向面瘫的脸看起来都狰狞了不少。
小鬼不敢说话。
水鬼骂他的模样像极了当初他娘说,他会给京里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那个模样。
那会他还敢在他娘面前吃着桂花糕,含糊说着让他娘别担心,他给他娘挣个诰命回来。
可现在慕白在水鬼面前话也不敢说一句,老老实实伸手冲着手掌上烫伤的烙印。
水鬼硬邦邦道:“换只手。”
小鬼老老实实换了一只手。
水鬼看到两只手都有烙印,更加气了:“你为什么要上去?”
“要是他身上没那佛珠,你是不是还想着替他挡那一刀?”
小鬼委屈极了,吸着鼻子,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去了……”
大概是怕他的新目标真的会死,身体的反应比意识的反应要快得多。
几乎是不假思索就伸出手去拽那佛珠,将人硬生生给拉偏了一个位置。
水鬼气极了,但又不敢骂面前人,只能道:“活人的命数自然有定数,你一个小鬼掺和什么?”
“生怕黑白无常找不上门来?”
小鬼吸着鼻子不敢说话,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低声道:“我不救他,他可能就死了。”
水鬼瞪着眼睛骂骂咧咧:“死了就死了,死了再做鬼不行吗?”
小鬼缩了一下脖子,小声道:“不行的。”
“他怕鬼。”
水鬼狞笑:“那就直接让他下地狱好了。”
直接下地狱,也不怕遇见其他的鬼。
慕白:“……”
水鬼咬牙切齿想着那鸟人绝对是话本里的狐狸精或者祸国妖妃。
才将小鬼迷得神魂颠倒,简直是被昏了头。
迷到了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小鬼瞧着面前水鬼狰狞的模样,他努力转移话题,装作没事人一样甩了甩手,镇定催促道:“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过会就要走了。”
“我这没什么大问题。”
水鬼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行李,小鬼陪着他一起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零零散散都是一些破玩意。
子夜时分,阴气最浓重的时候,水鬼背着包袱,潜入附近的河流,同小鬼挥了挥手。
小鬼也同他使劲地挥着手,看着水鬼慢慢地潜入水底,池塘荡起层层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小鬼望着那池塘出神好一会,才慢慢飘走。
像他们这样的小鬼,不仅要躲着黑白无常,每日为了一口香火奔波劳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飘着飘着,小鬼打算去看一眼自己救下的饭票。
他飘了好一会,才飘到前不久去的医院。
医院的玻璃很大,慕白顺利地溜了进去。
单人病房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
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在沉睡,闭着眼睛,手背上还有留置针的针头。
小鬼爬上床,一如往常地盖着被子,同身旁人枕在一个枕头上。
他睁着眼,鼻尖动了动,没闻到男人在熟睡时散发的精神气。
小鬼低头,隔着一层被子,他没看到伤口被包扎的腹部。
但当时他看到阎鹤流了好多血,身旁人都惊呼着让男人去医院,但男人却跟魔怔了一样,四处找着什么。
小鬼歪了歪脑袋,他钻进被子里,想看当时被扎出一个大窟窿的腹部。
阎鹤穿着病服,他什么都没能看见。
小鬼只能贴着熟悉的阴气,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窗外的月光柔和,单人病房静谧得仿佛只剩下呼吸声。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仿佛在沉睡的男人睁开眼,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小鬼。
大概是因为头一次外面睡觉,不是在熟悉的卧室,小鬼蜷缩在枕头到了另一边,摊着手掌,看起来很乖。
阎鹤低头长久地凝视着小鬼手掌上的伤。
他的手生得很好,秀玉一般,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只可惜手掌留下来一圈可怖的印子。
那被佛珠灼伤出来的烙印颗颗分明,串成一圈,每一颗都刺目得让人眼睛生疼。
阎鹤低垂着眼,他伸手想轻轻碰一碰那处被灼烧的伤痕,却还是如从前一样,他的手从面前人的手掌传了过去。
触碰到了空气。
过了很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面前人透明的手,缓缓收拢手指交合,想象着如果能握住面前人的手,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是他同面前人阴阳两隔,他什么都摸不到。
月光寂寥,一个模糊又疯狂的想法如同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心头。
阎鹤喉咙动了动,将失控的妄念压了下来,只隔着虚空慢慢伸出指尖,临摹着面前沉睡少年的面容。
他少年时曾寄宿在钟明寺,念过经书,食过斋饭,修过心性。
主持曾夸赞过他五欲清净,是修行的好苗子。
但再通天的神仙,都剥离不了七情六欲。
在小鬼没来的第三天,伴随着混响的风铃。那些模糊而疯狂的妄念彻底失控在静谧的病房。

趁着水鬼不在,无头鬼兴致勃勃地同慕白问着话。
压床的小鬼翻了一页新话本,大义凛然道:“给我的饭票休息几天。”
前几天,他的饭票子受伤后被送往医院,神情有点不对劲。
他趴在玻璃上,看到一向冷静的阎鹤坐在病床上,沉寂得几乎如同一尊塑像。
慕白猜他的饭票可能是被吓到了。
他是个很懂事的小鬼,饭票子出了事,他也不能再继续吃下去,于是很懂事地没再去压床。
时不时去看一眼他的饭票子就好了。
但阿生在临走前偷偷用香火给小鬼换了一大叠新话本,角落里也还有那户人家烧错的香火,这几日慕白躺在墓地快活无比。
这些天既不愁吃,也不愁玩,就是偶尔总觉得忘记了点什么。
小鬼偶尔沉思一会,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面前的话本内容给吸引,久而久之就不再记起了。
刺伤事件发生的第四天。
“这窗户上怎么挂着风铃?”
病房里,染着红发的阎樟压低声音,朝着护士说着:“晚上叮叮当当吵到病人睡觉怎么办?”
护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带着点为难低声道:“这是阎总带来病房,让挂在窗台上的。”
阎樟一愣,他转头望向病床上静静翻着书的男人,挠了挠头道:“行吧。”
他走到病床前,坐在椅子上,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小心翼翼道:“小叔,我听姑姑说,您明天就要出院?”
病床上的男人翻了一页书,半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嗯了一声。
阎樟想起自家姑姑布置给自己的任务,硬着头皮忐忑道:“会不会出院太早了?要不晚两天再出院?”
“您都还没在医院住几天,这怎么就急着出院?”
“在家休养得再好,也不比医院方便啊……”
病房里没人说话,尘埃漂浮在半空的光线中,起起伏伏。
阎樟叹了一口气,直到面前人不会改变主意,他只能削着苹果叨叨絮絮道:“那小叔你回家修养要注意一些,等把伤养好了再处理公司的事情……”
“什么事都比不上身体重要……”
“听护士说您这几天越睡越早,有时不到九点就关灯睡觉了,肯定是之前操劳的事情太多……”
窗外的风铃随风晃动碰撞了几下,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病房。
病床上的阎鹤抬头,望向风铃,没有任何神情。
第二日晚。
别墅里灯火通明。
小鬼又回去了。
阎鹤躺在靠椅上,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一手低垂在地面,微微闭着眼睛。
没受伤前的那些日子,他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之前的小鬼也总会坐在床上快活地晃着腿,好像在陪着他一起生活生活,总会窝在他怀里同他一起睡觉。
因为每日都能吸食饱腹精神气,小鬼越来越不像从前一样灰扑扑。
他被他养得很好。
只是在受伤后,小鬼明明超过了睡觉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来。
阎鹤开始整晚失眠,在病房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哪怕开始昼夜颠倒,但是小鬼都没来。
甚至像很久前的那个星期一样,连续三天都杳无音讯。
风铃孤零零地在晚上响起,如怨如诉。
阎鹤一个人坐在卧室,安静地望着风铃,想起很久以前小鬼对侄子说的话。
他永远都不是小鬼压的唯一一个人。
微凉的夜风骤起,晃动地面上摊开的无数凌乱怪志书籍,无数张类似于聊斋自传的书页碰撞发出纷飞声音。
阎鹤靠在躺椅上,用其中的一本书盖在脸上,薄薄的封面带着捉妖束鬼这几个字随风晃动。
清浅的月光从窗外洒落,风铃依旧如诉如泣,四面八方的书页四处浮动,书页上记载着的怪志在如同被放出的恶兽,剧烈地浮动翻卷。
次日清晨。
钟明寺的禅堂里,弘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没说话,仿佛只有风声掠过。
弘晖存了点疑虑,看了一眼来电,又问了一遍:“阎总,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了动静,嗓音微哑道:“我想问,有没有能够接触阴灵的东西?”
弘晖微微沉思道:“接触阴灵的东西倒是有,像是师父之前给你的佛珠,还有卫家那只傀儡玩偶。”
“这些东西都能够间接接触阴灵。”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哑:“不要间接。”
弘晖顺着电话那头人的话沉思道:“不要间接,要直接接触阴灵的话……”
“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将阴灵的魂魄凝结成实体……”
说着说着,弘晖倏然停住,他像是知晓了什么一般,语气沉下来厉声道:“将阴灵的魂魄凝结成实体是歪门邪道。”
“这可是要背上孽障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弘晖手上捻着念珠,低声重复道:“阎鹤。”
“这是要背上孽障的。”
极阴体质本就不同于寻常人,相当于是一脚踩在阳间一脚阴间,随时都可能会被拉入阴间。
寻常人绞杀恶鬼,背上孽障还有自身的阳气可以抵御,但极阴体质绞杀恶鬼,只会让自身的阴气越来越重。
更不用提将阴灵魂魄凝结成实体这种逆天而行的歪门邪道,寻常人做都会遭到反噬,背上孽障。
弘晖手上的佛珠越捻越慢,深吸一口气道:“阎鹤。”
“你若是还在心里认我这个师兄,听师兄一句劝,不要再有这样的荒唐念头。”
早些年,年少时的阎鹤因为体质原因在钟明寺修行过一段时间,五欲清净得不似少年人。
电话那头只在一片寂静后应了一句道:“我知道。”
弘晖松了一口气,他语气缓和下来道:“你知道就好……”
没过多久,寒暄了几句后,这通电话便被挂断。
弘晖坐在禅堂,他偏头向禅堂外望去。
只见外头的天色阴沉,大片大片乌云聚拢,禅堂的门帘被风刮得不住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风雨欲来。
穿着僧袍的弘晖起身,将禅堂的门关好。
合不紧的门缝响起呼啸的风声,听起来颇为尖锐。
弘晖一手扶着门,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与心悸。
他神色迟疑地抬眼望向阴沉的天色,听着尖锐呼啸的风声,觉得大概是自己多疑了。
另一边的酒店。
头发乱糟糟的卫哲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下一秒便提起了精神,热情道:“阎总好——”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津市吗?”
卫哲小鸡啄米一般:“在的在的,您这是要……”
话还没说话完,电话那头打断他,平静道:“你想在风水界扬名?”
卫哲愣了愣,好半晌才挠着头,带着点不好意思道:“原本来津市那会是想的,当然,现在也想……”
“您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低沉道:“帮我抓一个鬼。”
卫哲傻眼了,刚想说您什么鬼抓不到,听到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道:“那个小鬼不能有一点损伤。”
“一根毫毛都不能掉。”
卫哲还没琢磨出这两句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来人就告诉他了最终的来意。
他要他给那只小鬼凝结出实体。
卫哲听到这句话时,几乎惊骇得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从古至今不是没有恶鬼用尽各种试图伪装成活人,拥有实体,也有活人因为接受不了亲人好友与爱人的离世,要逆天行事。
但他从未听过有人要给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孤魂凝结实体。
不是刚死的鬼魂,而是一个已经游荡在世间几百年的孤魂。
卫哲立马神色凝重低声道:“阎总,这是逆天而行的事……”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了一瞬,开出一个几乎令卫哲倒吸一口凉气的天价。
他嗓音淡淡道:“我知道你出生在风水世家,身上总会有点一些能逆天而行的东西。”
卫哲艰难道:“是有,可是阎总,这是逆天而行……”
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就打断他,语气淡淡将刚才给出的天价翻了一倍。
卫哲被钱砸得头昏脑涨,只会艰难地喃喃道:“不行……真不行……”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又将刚才提出的天价翻了两倍。
卫哲彻底眼花缭乱了,从牙缝里挤出喃语道:“不……这是要背上孽障的……”
“他不是什么恶鬼。”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是因为提到了什么人,忽然轻了下来。
“他只是一个压床的小鬼。”
“从未害过人,也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
被钱砸蒙了的卫哲头昏脑涨还不忘道:“即使是这样,阎总,但您还是要背上孽障……”
他们卫家作为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风水师,同那些江湖骗子与黑心风水师自然是不同。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风铃的清脆晃动声,卫哲听到男人似乎又拨动了几下风铃。
他淡声道:“那些孽障,我自会背负。”
荒凉的盘山公路一侧,燃烧的烛火晃动。
一个长发长裙的女人背着包袱,蹲在地上,哭哭啼啼烧着香火。
她走一段路便蹲下来烧一沓纸钱与香火,长长的盘山公路熄灭的纸钱灰烬四处纷飞。
走过了一段路,女人又蹲在地上烧纸钱,身后跟了长长一串的小鬼狼吞虎咽地抢食着香火。
一长串的小鬼在深夜跟随着面前女人行走的场面蔚为壮观。
慕白是同无头小鬼一同来的。
无头小鬼兴奋地同他说最近有一处好地方天天烧香火,烧的香火还是上等的银蜡。
慕白半信半疑:“天天烧上好的银蜡?”
无头小鬼信誓旦旦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脑袋。
慕白心动起来,立马放下话本,大晚上跟着无头小鬼一同飘向最近小鬼口中的好地方。
他同无头小鬼一起飘到荒凉的盘山公路,果真看到了一个长发长裙的女人在烧纸钱。
就是哭得有些不大好听。
听起来嗓子粗噶粗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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