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直怀疑的想法终于得到了肯定,可蓉柒却没来由地觉得害怕。
反应过来的蓉柒立马跪倒下去:“恭迎女帝殿下。”
无极玄师听着她的问询声,刚刚还凶恶的嘴脸登时变了,“清歌你今日不去理朝政么?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您。”叶清歌沉声道:“本座的,好、师、父。”
本来该是恭谨至极话,可落在无极玄师耳朵里却刺耳得要命。
无极玄师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你贵为女帝,便不该再来此等脏地,为师会为你清理干净,算是为师替你再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话说的诚恳又认真,任谁乍一听都会被这深切的师徒情感动。
可下一刻,原本还冷若冰霜的女帝徒然笑了起来。
冷冷的笑声带着浓浓的讽刺,原本亮堂的天边随着她的笑也低沉了下去。
“当真是本座的好师父。”叶清歌满眼鄙夷道:“可本座的好师父为何在本座昏迷的三日内,任凭蛇鸟为祸苍生呢?”
“明明是天界德高望重的玄师大人,却只受人叩拜,不尽仙职。”
无极玄师的脸唰一下惨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清歌,为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真不知道么?”叶清歌淡声道:“原来本座的师父竟已年老到如此地步啊。”
话音落,叶清歌略一拂袖,一道捆仙绳便将人给牢牢束住。
无极玄师大惊,挣扎道:“你这是做甚!”
“既然师父年事已高,本座自是要体恤师父。”叶清歌一拂袖,用灵力罩将人给包裹住。
站在无极玄师身侧的侍卫们大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彼时见主子被捆,纷纷交换了眼神。
尽管眼前的人是女帝,也毫不犹豫地提起手中利刃便要去阻拦。
只是刚一往前扑去,自天而降的冰刃便贯穿了侍卫们的胸膛。
叶清歌冷冷扫了眼前仆后继倒下去的众人,冷冷一笑道:“倒是忠心。”
“只是,忠错了人。”
下一瞬,冰刃降下,似急促的一阵大雨,凡是参与了打砸的侍卫顷刻间都惨死在冰刃之下。
蓉柒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早有传闻说新女帝杀伐果决,不近人情,甚至还带有几分嗜血的狠辣。
可亲眼见到时,蓉柒还是被惊到了。
顷刻间身边的侍卫便都惨死,那无极玄师被捆仙绳绑住,消失在眼前。
明明都是天界都是女帝身边的人,而现在女帝却眼睛都不眨地将人全都残杀。
甚至连一个责罚的原因都没有,那些侍卫反应不及便被冰刃贯穿胸膛。
蓉柒抬眼看向女帝。
处理完所有不忠心的侍卫后,叶清歌没有犹豫地拂袖而去。
正如她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
........
滔天的恨意在看见神女像后达到了顶峰。
铃兰握着晚吟剑,牵着姜眠好回到了客栈。
她幻想过无数种绿酒的真实身份,或妖或兽或仙。
可从未想过,欺骗伤害眠好最深的人,竟是自己心中敬重的神女。
二人刚到客栈内放完东西,姜眠好收拾着包袱,
铃兰却总觉得顺不下心口郁结的闷气,提起剑便要出门练剑。
正整理东西的姜眠好手一顿,想也没想便冲上去将人抱住。
“兰兰,我们不要再找她了好不好?”
姜眠好紧紧搂住铃兰的腰,将人牢牢圈住。
“我说过我要杀了她。”铃兰咬着牙。
“兰兰。”姜眠好的声音低低:“求求你。”
眼泪落到单薄的衣衫上,此刻正是初夏,薄薄的衣衫被泪浸湿。
铃兰感受着背脊上的暖意,心中的怒气渐渐消了下去。
“我们去蓬莱好不好。”姜眠好轻声说:“我很想姜姐姐,我们去蓬莱,在姜姐姐身边住下,等我身子好了,我们便去游历山河,去实现我们化形时的约定好不好?”
铃兰闭了闭眼,长叹口气,慢慢抚上横在腰间的手腕,将人转到自己面前。
刚刚还滔天的火气在姜眠好眼泪落下来的一刻,全都熄灭了。
铃兰抬起手为人拭去泪痕,轻轻环抱住她:“不哭,哭多了伤眼睛。”
这一安抚,姜眠好的眼泪便流的更急了。
“我只是心疼你,眠好。”铃兰轻声哄着:“过去的五十四年零八天我每一天都在忏悔,我的生命从你离开的那一刻便按下暂停,每每午夜梦回,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勇敢一点,会不会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楚。”
铃兰的声音染上哭腔,明明指腹还在为姜眠好擦拭着泪,自己的眼泪反倒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可是她是女帝,我们只是无名草芥,实力太悬殊了,我们没有胜算的。”
姜眠好哽咽着,她攥着铃兰的衣袖,啜泣着:“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兰兰,我对你的心疼和重视,就像你待我一样。”
铃兰抬手将人搂紧,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从来不想只跟你当亲人,铃兰在心里反驳着。
二人相拥垂泪,夕阳落在窗边,将房间内染成橙红色。
“我们去看姜姐姐好不好?”姜眠好语气轻轻,贴着铃兰的背小声道:“我很想她。”
铃兰低声叹道:“好。”
“那我们直接去蓬莱好不好?”姜眠好小声道:“请求你,不要再为我冒险了。”
心脏似被大手攥紧,掐得铃兰呼吸不得。
铃兰靠在姜眠好的肩头,轻轻蹭了蹭,“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
........
清扬殿内寂静无声。
一拢轻烟在王座之上散开,玄色华服的女帝端坐于王位之上。
叶清歌抬手一挥,被束仙绳捆住的人便跌倒在殿内。
被捆住手脚的无极玄师趴伏在地上,抬起眼看向大殿之上。
那个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幼孩,长成了神色淡漠,清冷薄情的女帝。
“清歌,你当真是不顾念半分师徒恩情吗?”无极玄师心痛极了。
“本座自是敬你为师。”叶清歌冷冷瞥了眼伏在地上的人,沉声道:“但你不该背后动她。”
“清歌!”无极玄师挣扎着,咬着牙愤恨道:“你现在已经被那妖女迷惑了!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情劫弃天下于不顾吗?你是要挑衅天道章法吗!”
她的话音落,便被殿上的冷笑打断。
女帝的笑声阴冷低沉,在寂静的大殿上格外清晰。
“天道章法?”
“今时今日。”叶清歌冷冷道:“纵观三界,本座便是天道。”
“你!你!你!”无极玄师被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被捆仙绳束缚住的人挣扎怒斥道:“你对不起你母亲以身殉道,你对不起你母亲的嘱托!”
吼叫声字字泣血,回荡在大殿之上。
殿外传来吵嚷声,阻拦的仙兵被打倒在地。
匆忙赶来的御水玄师怒气冲冲,看见地上匍匐的人,眉头猛地皱起,望向王座之上的人怒斥道:“清歌,无极玄师是你师父!你当真要为一个情劫,违背天道伦理吗!”
“我说了。”
叶清歌不屑地瞥了眼跳脚的人,语气淡淡。
“这三界,本座是道。”
“你!你!”御水玄师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捂着心口道:“清歌,且不说旁的,你师父现在又没动你那情劫,你何至于让你师父受此等侮辱!他可长你万岁啊!”
“本座自是知晓,恩师长命却无德。”叶清歌语气淡淡:“也正是因为恩师慢了一步,本座才是只用捆仙捆了他。”
“若是动了眠好半分。”
叶清歌抬起眼,蔑视着地上趴跪之人,淡声道:“本座会请恩师——殡天。”
御水玄师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王座之上的女帝。
清风霁月的仙君着玄服华冠,正慵懒地靠坐在王座之上,慢条斯理把玩着手边暖玉,浑身散发着极强的压迫感。
尤其是眉间那一抹红,衬着唇边冷笑。
仅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霜寒站在叶清歌身侧,冷眼看着二位一唱一和的玄师。
那日看叶清歌责罚桃木枝时,霜寒曾跪地求饶了一次。
仅只唤了一声主人,便被责罚去看了一周的桃木枝受罚。
被关在天牢中的桃木枝每日都要承受剔骨削肉之痛,痛到濒死时再一片一片拼回去。
初看觉得血腥无比,可被责罚连看一周后,霜寒适应了,也习惯了主人这般冷血疯狂的模样。
大殿外传来参拜声。
身披战甲的莫夜步履不停,目不斜视,忽略了身侧一站一卧二人玄师。
径直跪倒在叶清歌脚下。
“启禀女帝殿下,查到了。”莫夜低头朗声道,“您要找的人正暂居在太白山脚下。”
叶清歌一滞,手中拔完的暖玉顷刻间碎裂。
趴卧在地上的无极玄师与御水玄师交换了个眼神,迅速又低下头。
“来人。”
叶清歌语气淡淡:“将二位玄师请入天牢,好生伺候。”
一趴一站的二人被清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女帝一改刚刚的冷漠疏离,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期待感。
霜寒有些意外,看着身侧人的表情,下一秒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霜寒,为我取常服来。”
“要白衣。”
叶清歌徒然来的紧张,她抚上自己的尾指,低声呢喃:“千万不能吓到她。”
心头郁结五十年的执念,在姜眠好眼泪面前,无声消散。
杀绿酒是铃兰除了复活姜眠好外,第二执念。
她苦修剑术,尽管被剥了仙骨,铃兰仍旧不肯放下剑。
而她的剑亦没有放下她。
更多时候,铃兰的崩溃都只有她的剑知道。
“好。”
铃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从喉咙中挤出来。
她曾渴望无数遍的事情便是姜眠好能活过来,为了姜眠好她可以放弃一切。
而现在,铃兰正一点一点平息着心头的恨。
等待的滋味是最难捱的。
铃兰经历过一次的痛苦,她不愿姜眠好再受一次。
长夜漫漫,二人彼此相拥,唯有眼泪无声落下。
.......
.......
清扬殿内,叶清歌正来回踱步着。
仙侍们一批一批地更换着衣服首饰。
可怎么样都无法达到女帝的要求。
一贯沉寂的清扬殿在此刻变得热闹非凡。
折腾良久后,叶清歌才终于留下了一套素净白衣。
褪下玄服的女帝少了凌厉感,被白衣衬托得更加高不可攀。
霜寒微愣,看着眼前清风霁月的仙君。
一贯沉稳自持的人在此刻变得激动雀跃。
思绪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主人还不是女帝的时候。
世人皆道神女无情,可唯有霜寒知道。
幼时的主人并不是这样。
她有喜怒有哀乐,本该和其她王女一般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百岁时,主人的天赋显现。
从主人被先女帝亲手关起来的那一刻起。
主人就只有神女这一个身份了。
霜寒压下心头泛起的涟漪,快步跟上了眼前人的脚步。
剑灵一生只有一个主人,不论是女帝还是神女。
主人就是主人。
这是每一个剑灵的宿命。
.......
.......
天光大亮。
软榻上的二人睡得很沉,直到阳光充斥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姜眠好才轻轻颤了颤眼睫。
茫然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陌生的环境,姜眠好有些恍惚。
她被深埋在底下当种子时,不论睁眼闭眼,天黑还是白日。
入眼都只有黑。
一贯怕黑的人,竟也适应了漫漫长夜。
蝉鸣声愈来愈响亮,熙攘的人声也从下面传上来。
姜眠好动了动身子,看向了身侧人。
不知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铃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无言的视线将思念诉说到极致。
姜眠好侧了侧身,偏过头与铃兰对视。
吵嚷的声音在此刻安静下去。
铃兰此刻的呼吸都变得小心。
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在此刻清晰靠近。
二人的距离渐近,近到能听见呼吸和心跳声。
铃兰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抚上姜眠好的侧脸。
指尖很轻地触碰了下,柔软的触感让铃兰有了实感。
她长叹了口气,低声道:“眠好,这不是梦对不对?”
话音落,指尖被握住。
姜眠好将脸贴上铃兰的手心,轻声说:“不是梦兰兰,你是清醒的。”
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滑过鼻梁落进另一个眼眶中。
铃兰将手贴上姜眠好的脸,低低地哭了起来。
自姜眠好身死后,铃兰再没睡过一次好觉,眼前的场景出现过无数次。
可每一次都在铃兰伸出手的一刻,眼前人便化作轻烟消逝。
然后梦醒。
徒留下难捱的漫漫长夜。
所以铃兰睁开眼看见身侧睡颜时,第一反应是梦。
可当姜眠好回握住自己手的一刻。
难捱的漫漫长夜在此刻结束,终迎来天亮。
二人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身。
昨日姜眠好的呕吐让铃兰挂心不已。
等用完早膳,便着急的拽着姜眠好出门寻医士。
当二人牵着手走在长街上,与熙攘的人群擦肩而过。
耳畔是叫卖声,能闻到各式各样食物的味道。
铃兰长舒了口气,握紧了手中人。
“兰兰。”姜眠好知道铃兰是怕自己消失,尽管手掌已经被攥到发痛,她仍旧没有挣脱。
任由铃兰牵着自己。
自醒灵识时,姜眠好便再没和铃兰分离过。
两棵不属于太白山的种子被种到一处。
尽管种族不同,但并不影响二人的根基纠缠。
还是种子时的铃兰并没有现在这般自信大胆。
不同于极度耐寒的好眠草,当太白山进入冬季时,便是铃兰的受难季。
深埋在土壤中的小铃兰被冻得几乎濒死时,身侧的姜眠好先伸出自己的根须包裹住被冻到极致的铃兰花根。
原本只是一次善意的靠近,却再没分开过。
耐寒能力强的姜眠好尽可能地四处扎根,用自己的根基打通周围的土壤后抽出,让铃兰的根须探过去。
被打通过一次的土壤便不再那么冷和难扎根。
两棵草也因此越靠越近。
肥沃的土地有限,姜眠好四处扎根的行为很快便被其它小草给发现了。
原就生长在太白山的草木对姜眠好先是驱逐,可后面发现姜眠好根本不理会时,渐渐就演变成了欺凌。
明面上大家依旧是茁壮成长的草木,可埋在底下的根须盘成团,绕着两棵草进行包围。
被围剿到极致的那个冬天,铃兰的根须被冻坏了大半,连钻进姜眠好打通的地道中都费劲。
后来是姜眠好不断地向下扎,既然上面肥沃的土地被抢夺,姜眠好便发了狠地往下钻。
她像一个英雄,出现在铃兰的身边,为她抵挡住寒冷和欺凌。
也正因为将好的土壤优先给铃兰后,常年向下扎根太深,伤了筋脉。
姜眠好从开灵识时便比别的草木要弱。而获得了肥沃土壤的铃兰从破土起,便比周围人要拔尖。
而因为在地下抢占土壤的事情,姜眠好几乎受到了周围所有草木的抵制和欺负。
在铃兰没有看见的地方,姜眠好的根须被其它草木的根须给盘踞,撕扯到断裂脱落。
等发现时,姜眠好的本体也因受损严重,修习时总是比别人要吃亏。
冒头拔尖的铃兰便将自己的灵力分给姜眠好。
地下与地上的保护者身份对换。
从此只要想欺负姜眠好的草木,都会被铃兰给揍回去。
两棵没有家的小草遇到彼此,便拥有了无可替代的家人。
铃兰牵着姜眠好走到医馆前停下。
学着人类的方式,看医官,问问题。
“小娘子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呢。”医士抬起头恭喜铃兰:“夫人好福气啊。”
姜眠好脸一红,立马说:“不不,兰兰她是我的家人。”
“啊,家人陪着来看诊的倒是少见。”医士吸了口气,慢慢叹出来:“小娘子脉象平稳,但是心中杂事过多,忧心过度影响睡眠,不利于胎儿生长,我给你开一些安睡的药物,你垫在床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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