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将草盆放到地上,盘腿坐下去,伸出手去轻轻拽了拽那草叶。
仅仅只是略用力,那草叶便脱离出来。
铃兰看着指尖上没有根须的野草,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她低头查看着草盆,再找不出第二个嫩芽。
种着种子的地方高高鼓起。
铃兰用了几分力气,将草盆中的种子翻了出来。
白嫩的种子在掌心上沐浴到月光,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铃兰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掌心里的种子,看着它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洁白的种子褪去包衣,颜色渐渐变深。
直到全都浸泡到月光中的那一刻,铃兰看清了掌心里的东西。
她辛辛苦苦浇灌了五十年的种子。
吃饭睡觉做什么都要捧着的种子。
终于在月光下显现出身影——
一颗丑陋的石头。
铃兰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掌心里的石头。
她将手掌捧起来,就着月光,瞪大了眼睛看。
亮如白昼的月将掌心里的东西照亮,石子儿上的磨痕一览无余。
铃兰第一次觉得月光太暗了,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掌心里的石子黑黝黝的,即使被埋在土里五十年,都没有变白一分。
怪不得种了五十年不见发芽,怪不得蓉柒婆婆劝自己不要太过在意。
怪不得自己怎么呼唤都没用......
怪不得,怪不得。
眼泪砸到石子上,被石头的边角割裂炸开,飞溅到掌心中。
铃兰低下头,难过地哭了出来。
她放弃剑修没有哭。
她苦寻三年屡屡碰壁没有哭。
她被剥去仙骨没有哭。
她抱着草盆苦守五十年没有哭。
可现在她的哭声回荡在太白山顶。
群山环绕处,哭声顺着一座山峦翻过另一座山峦。
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万物都在为化形成功,叩拜女帝恩典的月圆夜里。
铃兰哭得不能自已。
她宁可姜眠好变了容貌,失去灵力,或者只是一棵无法化形的草。
也总比掌心里的小石头好。
铃兰的哭声不是因为自己被骗了,而是她再也没有筹码了。
唯一的仙骨已经被剥去。
姜眠好没有醒过来。
浓浓地挫败感涌上心头。
铃兰的哭声回荡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中。
看着脚下令人生畏的百丈悬崖。
铃兰头一次不觉得可怕。
泪眼婆娑间,铃兰向前迈了一步。
脚边的石子飞溅下去,落了很久都没有传来回声。
铃兰有往前挪一步,她的眼泪砸过她的鞋面,飞溅下去。
同样没有传来回声。
就当她再次迈出最后一步时。
身后传来了一声极轻极温柔的轻呼。
“兰兰。”
站在悬崖边的铃兰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女帝散灵力渡众生,满地霜华,周边茂密生长的树丛都在月色下泛着盈盈的光。
入了夜的太白山幽静又安宁,蜿蜒的上山路漫漫,未化的积雪盛着月色,从前难捱的漫漫长夜在今夜有了新的模样。
刚刚轻声唤自己名字的人正站在上山的路口处。
黑发如瀑散落在肩颈处,碧色眼眸在月色下格外幽深。
似澄澈见底的汪洋,又似晶莹剔透的宝石。
铃兰的脑袋嗡的一声空白了,她揉了揉眼睛,未落尽的泪偷偷溜进指缝。
站在面前的人冲自己轻轻一笑。
“兰兰。”姜眠好的声音很轻,轻到下一秒便散落在了风中。
看着许久未见的友人,泪不自觉地自眼角滑落。
下一瞬,姜眠好便被眼前人大力地搂进了怀中。
感受着眼前人的体温,夜风卷起发丝拂过脸颊,铃兰的眼泪彻底决堤。
“眠好。”原以为流尽了的泪在此刻又轻易蓄满眼眶,铃兰紧紧搂住怀中人,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的梦境。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铃兰将脑袋埋进姜眠好肩头,任泪滑落:“我是不是被打击疯了,出现了幻觉,我明明种了五十年的石头啊,眠好。”
“是我。”姜眠好紧紧回抱住她,安抚性地拍抚着友人的背脊:“我回来了,不要哭兰兰。”
明明说着不要哭,可姜眠好却止不住泪流。
她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埋了五十多年,她拥有感知,拥有听觉,她清楚地感知着身边的一切。
闻着土地的气味,承接着雨露的冲刷。
当那把利刃贯穿胸膛后,灵魂飘离身体,姜眠好以为自己的一生将以这般潦草的方式结束时。
她发现自己又变成了种子。
被埋进里土壤中。
她能听见铃兰的给自己读的信,听见蓉柒婆婆的忏悔,听见身边种子冲破土壤发芽的声音。
可姜眠好却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她拼了命地向下扎根,向上发芽。
尽管地理位置没有优势,身边的木材挡住了阳光,冰冷的雪水渗透进刺骨寒。
可姜眠好依旧顽强地生长,一种强大的求生欲支撑着她。
以至于她比身边的小草要高出老大一截。
原以为要在地下深埋千年,可当柔和的月光落在身上时。
姜眠好惊奇地发现自己恢复了四肢。
更加惊喜的是,她就站在榕树洞外,她的小木屋前。
一晃五十年,眼前的一切都是原本的模样。
可又不一样,那间承载过自己短暂幸福的小木屋内暗暗的。
没有灯,没有欢笑,也没有那人的身形。
姜眠好站在原地,仅微怔了片刻,便立马奔向山顶。
她迫不及待要见铃兰。
在看见铃兰身影的那一刻,姜眠好觉得在地上吃的苦都不算什么。
“兰兰。”姜眠好紧紧抱着怀中人,语气轻轻:“我好想你。”
铃兰早已经哭成泪人,她紧紧搂住姜眠好,一字一句道:“我也,很想你。”
......
......
女帝在大殿上昏过去的事情很快便传开。
在殿外等待登殿的蓉柒看着只差一步的宫门大开,有些不敢相信。
可殿内的人纷纷撤出来,无数医仙焦急地往里赶。
“女帝怎么啦?”在门口焦急等待的仙子拉出从殿内出来的仙官问:“不是刚散完灵力渡完众生吗?怎么会昏过去?”
“哪只是昏过去这样简单?”慌乱地仙官擦拭着额头的汗,压低了声音说:“本来是莫夜战神打了胜仗正登殿参见呢,女帝殿下突然就呕血了,直接从王座之上跌了下来!”
“吐血?女帝怎么会吐血呢?”
“就是啊,怎么可能吐血,女帝不是刚得道么?今年左不过才千岁吧?”
“是啊,女帝灵力高强,你莫要胡言了!”
质疑声此起彼伏。
那仙官擦干净脑袋上的汗,叹口气道:“千真万确,不信你问旁的人,女帝不知为何突然就呕了血,从王座上跌下来的时候,她身侧的侍从立马冲上去将人给抱住了!”
仙官话音落,便立马有人附和着。
“听说女帝登殿后不眠不休的理朝政,还亲自斩杀了那鸟兽之首,会不会是累着了?”
“是啊是啊,新女帝天资过人,修为极强。登殿后杀伐果决,手法狠戾,想来是太操劳过度导致的吧?”
“臣服于这样的女帝脚下,当真是天庇佑三界啊!”
蓉柒听得直皱眉,满肚子困惑。
她在殿外候了多时,周围能问的都问了。
没有一个人听过绿酒这个人,原想登殿叩拜女帝时,问一问其她仙官。
可现在竟传出了女帝不好的消息,蓉柒又急又切,心中还牵挂着太白山上的铃兰。
不顾周围的慌乱吵嚷,蓉柒转头便回了太白山顶。
殊不知推开洞门后,那死去的姜眠好正在院中等着自己。
........
........
清扬殿内的医士被驱逐了一群又一群。
躺在冰床上的女帝面色惨白如雪,那冷艳无暇的脸上毫无生气,唯有额间的红印泛着诡谲的光。
霜寒紧张地来回踱步,不忍去看主人惨白的脸色。
尤其那衣襟上的血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无极玄师坐在殿上压着声音发脾气。
跪倒的医士颤颤巍巍道:“启禀玄师,女帝殿下日夜操劳,凤体早已虚耗过度,再加之思念过度心头郁结已久,又徒然动气这才会......”
“思念过度?”无极玄师猛地拂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被强大灵力掀飞的医士在地上滚了一圈,稳住身形后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千真万确啊玄师,女帝她心有郁结又忧思过度,早已病入膏肓啊!”
“休得胡言!”御水玄师眉头一皱:“当今女帝无情道大成,早已断情绝爱,岂会有郁结和忧思?”
医士被吓得不敢再讲,只能不断地叩头求饶。
跪在一边的月老将头埋到极低。
无极玄师瞥了眼滚在地上的医士,不耐道:“滚出去!”
随着医士的离开,大殿内陷入了安静。
霜寒急得要命,看着昏迷的主人,她总觉得下一秒,眼前人会碎成片,消失在眼前。
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无极玄师闭上眼深叹了口气。
“玄师恕罪!”月老鼓起勇气,跪到殿上:“女帝她七情树已彻底复苏,之前压抑的情爱一朝之间如大厦倾塌,她对那情劫早已用情至深,深入骨髓啊!”
“还望玄师开恩,准许那情劫复生登殿,不然女帝她——”
话未说完,月老便被极强的力给掀翻,痛苦闷哼了声,趴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我说了,女帝不会有情。”无极玄师抬起眼,看向地上人时,眼神中迸发出了杀意。
月老见求情无果,只好维持着叩头的姿势,不敢抬起。
“月老小儿。”御水玄师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冰冷:“你坐这个位置也有小万年之久了吧,女帝生情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吧?”
月老不敢讲话,身子不自觉地抖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提示女帝同心扣一事。”无极玄师的语气冰冷:“蠢笨的东西,你要知道她既身为女帝,就不该有情,女帝有情,便是天下祸事,你要因为你的一时心软,为祸苍生吗?”
月老缩瑟了下,立马磕头道:“卑职不敢。”
“那现在怎么办?”御水玄师看了眼床上人,叹了口气道:“清歌刚登殿,便出了这档子事,而且那情劫还有孕。”
“唯有杀之。”无极玄师猛地站起身,看了眼尚在昏迷的女帝。
“既身为女帝,便不该有别的痴心妄想。”
御水玄师叹了口气,立马跟上往外走的人。
........
........
蓉柒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眠好?”蓉柒上前两步将人拉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问:“真的是眠好!”
姜眠好轻轻一笑,抚上蓉柒的手说:“当然是我呀,婆婆。”
“可你不是...”蓉柒看向铃兰,问:“难道真的是你种出来的吗?”
“不是。”哭过一轮的铃兰眼睛红红,带着浓浓的鼻音道:“眠好就生长在那堆木头边上,就是我们都没有发现长得最快最好的那一棵。”
蓉柒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将人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后才落回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蓉柒抱着眼前人,轻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跟婆婆讲讲,当年发生了什么吧。”
铃兰也抬起眼看向姜眠好,眼里满是困惑。
提起当年,姜眠好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
从蓉柒怀抱中脱离出来,姜眠好坐在凳子上,垂下眼睫淡淡开口。
对于年节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姜眠好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绿酒的剑贯穿自己胸膛的那一刻,比疼痛更深的是困惑。
她不明白绿酒为何会对自己拔刀相向,也不明白朝夕相处的爱人为何会突然翻脸。
更不明白,为何绿酒不肯听完自己的好消息。
埋在地下的时光,姜眠好一边努力生长,一边想着当年的事情。
等重新理完过后,姜眠好才觉出些不对。咸逐服
为何偏偏是化形夜,为何偏偏砸中自己。
为何对所有人都冰冷的人,只对自己温柔,只护自己一人。
为何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却早早拥有了道侣身份。
姜眠好原以为绿酒是天赐的礼物。
可濒死前那一眼,绿酒冰冷嫌弃的眼神。
姜眠好才惊觉,自己曾拥有的一切美好,不过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她们俩的相识相知相爱,只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铃兰听着眼前人平淡地讲出利刃贯穿胸膛时,紧紧握起了拳。
“太不是东西了。”蓉柒忍不住骂出声:“可是你不过是刚化形的小草,她究竟图什么呢?”
姜眠好摇了摇头,闷闷道:“我也不知,说起来,一直在付出灵力和修为的都是她。”
“我一定会找到她,亲手杀了她。”铃兰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
蓉柒看着愤怒的铃兰,轻叹了口气道:“可问题是根本找不到,我去天界问遍了参拜的仙子,她们都不知道绿酒这个人。”
“那女帝呢?”铃兰抬起眼问:“女帝怎么说?”
蓉柒又叹:“压根就没见着女帝,就在我要登殿时,宴席散了,据说女帝吐了血昏厥了过去,天界乱成了一锅粥。”
铃兰忍不住皱眉,心中很是不悦。
“算了吧。”姜眠好自嘲一笑:“说不定绿酒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凭什么算了!”铃兰愤怒道:“她欺你伤你,竟还杀你,我定要将她剥皮抽筋,挫骨扬灰,这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姜眠好起身抱住愤怒的铃兰,轻声道:“兰兰消消气,不值得为她动气。”
被搂紧的铃兰闻着姜眠好身上的浅香,渐渐放缓了呼吸。
蓉柒看着相拥的两个人,徒然想起了什么。
“眠好。”蓉柒沉声道:“你过来。”
拥抱着的两个人分开,姜眠好走到她面前站定。
还未开口问,蓉柒就握起了姜眠好的手腕。
指腹搭在手腕上,感受着皮下跳动的脉搏。
“这!”蓉柒被惊了一跳,猛地松开手。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然后又伸手搭着脉,眉头猛地皱起:“怎么可能?”
铃兰一怔,立马过来问:“怎么啦?”
蓉柒松开手,满脸震惊。
眼前人的脉搏强劲有力,身死之人又被长埋在地下五十年。
可腹中孩子却丝毫未受到影响。
而更离奇的是,孕育之事一贯是母身饲子。
可在眼前人身上感知的脉搏却是截然不同的。
母亲的脉搏几乎弱到感知不到,孩子的却是强大到不容忽视。
蓉柒突然意识到,姜眠好之所以能完好无损地复生,完全是被她腹中孩子支撑着的。
铃兰反应过来,轻声问:“是,之前信中提过的,那个孩子吗?”
姜眠好看着眼前人渐渐惨白下去的脸色,也明白过来。
她垂下眼睫,手搭上小腹叹了口气:“没关系的婆婆,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这个孩子能留住,毕竟我连自己的命都留不住。”
“不,不是。”蓉柒咽了咽口水道:“你腹中的孩子,并未受损,反而很,健康。”
这件事的奇怪程度已经超脱了蓉柒的认知,她从未见过有被孩子饲养的母体。
跟离奇的是,姜眠好腹中的孩子灵力竟比自己都要强。
世间能有如此能力的除了......
蓉柒想起满天界都查无此人的绿酒仙君。
之前那个想法再次在脑海中冒头。
姜眠好想也没想道:“婆婆这不可能,我被深埋在地下五十年,这孩子怎么可能还在?”
这件事也超出了铃兰的认知。
她看了眼蓉柒,一贯和颜悦色的人此刻白着脸,神情恍惚。
蓉柒婆婆掌管太白山万年,见过不少大风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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