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扭过头来看着他,“因为当年从火场里活下来的人不只有你一个。”
江上阳愣住了,“什么?”
裴曦把玩着手里的扳指,“我算过时间了,我爸死的时候我还在码头上接货,他们应该是确定他死了才对我动手的,元伍也是中途才说来陪我接货,然后就捅了我一刀,我记得他当时身上有烧焦的味道,但是没多想……”
江上阳意识到了什么,“当时来杀裴伯伯的人里……?”
“对,他领了路,还放了火,那把火就是他放的,”裴曦的脸色淡淡的,“我怀疑我爸中的那刀也是他下的手……不过现在也没证据了,我能确定的是我爸把你送走之后,他进去拿走了我爸的扳指,他当时年纪小,在裴家做事的时候大家也没十分防着他,他估计摸索到了不少秘密。”
江上阳忍不住把眉头锁死了,他知道元伍不是什么池中物,但是可怕的程度还是超乎想象了,当年他不过是个高一的学生……难怪十一年前能折腾走裴曦的半条命,十一年后又给裴曦的腿留了后遗症,说来都像是命。
裴曦忽然说:“到了。”
江上阳下意识地往前一看,裴曦并没有带他去见裴劲英,而是绕到了墓地后面原本是裴家大宅的空地上,江上阳一眼就看到那里被刨出了一个大坑,坑里深不见底,隐约看到类似地道的地下建筑,大坑旁边则是放着刚挖出来的还沾着一些泥土的保险箱,被好些个审判者的佣兵一同守着,看到裴曦和江上阳过来了,他们便把保险箱抬到了两人面前,江上阳看了一眼那个古怪复杂从未见识过的锁头,喃喃道:“这是……裴伯伯留下来的?”
“应该是吧,裴家大宅地下的密室,除了他也没谁敢藏东西进去了,”裴曦蹲下去研究了一番那个锁头,然后就把那枚扳指拿了出来镶嵌到凹槽里面,智能锁“滴”的一声启动了,有光将整枚扳指扫描了一遍,然后弹出一个虹膜扫描器,裴曦凑过去试了一下,成功了,但是还需要第二个人的虹膜,裴曦挑眉,毫不犹豫地把江上阳拉了下来,扫描器对着江上阳的眼睛扫了一圈,然后显示解锁成功,保险箱的门“咔哒”就打开了,江上阳还是愣愣的,他又想起了十一年前裴家三楼书房里的逃生通道,眼里莫名掠过一丝难过——他想他的裴伯伯了。
裴曦是不会有那种伤春悲秋的情感的,很快就把保险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里面有两层,第一层是一沓纸质文书,裴曦翻看了一下,然后就啧了一声,“我爸果然很有先见之明,把好东西都留给了他的儿媳妇。”
“……”江上阳就想踹他一脚,但是裴曦眼疾手快地把那些文书都塞到了他手里,江上阳只能瞪他一眼,不过等看清楚那些文书是什么东西之后,江上阳就没空跟裴曦闹着玩了,“这……”
“估计他也未雨绸缪了吧,”裴曦耸了耸肩,“就是没想到没时间交代给你,元伍也想要,但是他没找到。”慈善拍卖会的时候元伍把扳指放出来拍卖,就是想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东西在哪里,拿到这笔财富,骇浪组就不会被裴曦搞得焦头烂额,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完全不知情,到了最后,它还是成为了元伍拉他们进陷阱的诱饵。
江上阳听得心情复杂,手里拿着的轻飘飘的纸张都仿佛重若千斤,因为这些的确都是裴劲英留给他的巨额财富,不是钱,而是一份份的股权转让书,上面都是北联盟国9区屹立几十年不倒、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和裴家有关系的企业的原始股,大概是裴劲英觉得发展不错的就全部转到江上阳名下了,在十几年后的现在,这些股份并不比半个旭跃集团的分量少多少,重点是,全是江上阳的,没有一分钱是裴曦的。
裴曦倒是完全不在乎,又去翻保险箱下面那层里的东西了,那里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雕花木的盒子,看起来很精致,完全没有因为这十几年的不见天日而褪色,裴曦猜想不到他爸会在里面保存什么贵重的东西,于是难得小心地拿了起来,盒子没上锁,他随手就打开了,随即就轻微怔住,江上阳正好也把脑袋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就睁大了眼睛,“这好像是……你的高考成绩单?”
裴劲英第一次夸裴曦,就是因为这张成绩单,虽然只是一句勉强的“还算不错吧”……
裴曦盯着那张薄薄的纸张看了半天,“好像是……”
江上阳好笑道:“什么叫做好像,上面还有你名字呢。”
裴曦抬手就想毁尸灭迹,但是江上阳眼疾手快地抢到了手里,“我替裴伯伯收着!”
裴曦无奈地道:“有什么好收着的,一张废纸而已。”
江上阳挑高了眉头,“裴伯伯用保险箱锁起来的宝贝,你敢用废纸来形容?”他就知道裴劲英不是真的对亲生儿子那么冷血无情的!
裴曦才不想跟江上阳这个“裴劲英脑残粉”掰扯成绩单的问题,他见手里的盒子是双层的,便把上面那层给掀开了,底下的东西一下子暴露出来,裴曦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正在研究那张高考成绩单的江上阳不经意瞥见,眼睛猛地睁大:“我爸的结婚戒指怎么会在裴伯伯手上?!”
裴曦这下也怔住了,“江叔叔的?”
“嗯,我妈过世之后他还一直戴着,我小时候经常见,”江上阳拿起孤零零躺在雕花木盒子里的铂金戒指,仔细辨别了一番,肯定道:“对,就是这个,我十岁的时候我爸说不小心弄丢了,怎么都没找到,现在看来……”不是被裴劲英捡到了,就是被他拿走了。
裴曦皱了皱眉,然后把盒子底下的那层绒布抠了出来,江上阳正想喊他轻点对待裴劲英的遗物,下一秒却看到又一枚铂金戒指掉了出来——这是一枚和江徊昂的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男款,崭新得像是从来没有戴过一样。
裴曦捡起这枚戒指,再看看江上阳手里的那枚,眉毛扬了起来,江上阳和他对视一眼,忽觉手里的东西如有千斤之重。
裴劲英留下的保险箱里锁着他一辈子最珍惜的三个家人,他把他的财富都留给了江上阳,把他的骄傲留给了裴曦,留给江徊昂的……是一份永不见光的爱情和遗憾。
他……大约是真的很爱他吧。
裴曦和江上阳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盒子里的一对戒指送回给江徊昂,虽然说是逝者已矣,但是江徊昂始终对裴劲英的死无法释怀,江上阳想,那不一定跟爱情有关,但是……至少他爸得知道裴伯伯不愿意让他参加葬礼的原因。
——帮我跟你爸说,其实当年我……
——算了,什么都别跟他说,就告诉他,我不贪心,这辈子已经求仁得仁,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当晚,江家大宅里,裴曦和江上阳默默地把那个雕花木盒子递给了江徊昂。
江徊昂翻开盖子,看到两枚戒指的时候愣住了许久,脸上的表情起伏并不明显,江上阳却注意到了他的手一直在哆嗦,轻微的,不间断的,不可抑制的,在打着哆嗦,抖得几乎拿不稳那个雕花木盒子,江上阳想帮扶住那个盒子,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动弹。
江徊昂的手很抖,但是他始终没有摔了手里的东西,只是在沉默良久之后问道:“他走得安稳吗?”
这是十一年来江徊昂第一次在江上阳面前问及当时的场景,江上阳的呼吸哽了一下,才道:“……挺好的,他笑着走的,那时候火还没烧过去。”
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爸,关于裴劲英去世时的真相。
江徊昂合上盖子,两枚戒指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要挡住某种即将汹涌而出的情感,他也的确是稳住了,手不再哆嗦,脸色也看不出异样,他颔首,说:“那就好,”他顿了顿,重复:“那就好。”
说完之后,江徊昂就站了起来,抱着那个雕花木盒子转身离开了客厅,他还是挺着脊背往前走,但他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花白的头发从来没有尝试染黑过,他就这么慢吞吞地走在夜色里,八月酷暑的风穿梭而过,莫名带出几分凉意,他的背影那么笔直,又……那么孤独。
被留下的裴曦和江上阳一同沉默了,没有交流,只是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半晌过后,裴曦才握住江上阳的手,语气复杂地道:“比起我爸,我对你的确不够好。”
他这句话说得突兀,江上阳没听懂,“什么?”
“他可以为了不伤害一个人就一辈子死撑着不说,”裴曦深深地看他一眼,“我做不到。”
选择受伤还是遗憾?江上阳苦笑,“我觉得没法儿比较……”
裴曦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放手的。”
江上阳顿住,应了一声:“……嗯。”
裴曦牵起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江上阳,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
江上阳迎着他的视线,慢慢地收拢自己的五指,和裴曦的手握紧在一起,缓缓地点头,“嗯。”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最终曲
自从跟裴曦说开之后,江上阳就没再跟他死磕了,新房那边还在修修改改,江上阳也搬回到了裴曦的住所里,除了上班之外就是陪裴曦继续做恢复治疗,就是没提结婚的事情,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的复健都因为裴曦的脑袋当机行为而变得漫长起来,齐老那边都吹着胡子要求裴曦每半个月必须去他那里报道一趟,按照辛宓的说法就是——结什么婚,BOSS你连身体都没搞好,就别想着祸害人家江总了。
撇开总是爱撩拨裴曦看他的精神恢复状态、但是每次都会被暴揍的敬业爱岗辛医生不提,北联盟国的地下世界忙着重整旗鼓,阳光世界的班底换届也渐渐烧完了新官上任的那三把火,审判者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开拓了新业务,饱受波折的中心公园项目也按着进度有条不紊地在进行,被炸毁的中心塔也重新建起来了,收拢了产业来应付这场风暴的旭跃集团在这天下太平的形势下也开始大施拳脚,尤其是在与裴曦那些阳光世界的企业谈合作之后,江上阳也逐步把他的商业帝国发展到了西联盟国,虽然在那里还只是一个小虾米,不过他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他能够靠自己的实力站稳脚跟的。
就在这样和和美美的气氛下,江上阳陪着裴曦度过了夏季和半个秋季,中秋节那天他们俩回去跟江徊昂一起吃团圆饭,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的确走出了那段过去,江徊昂看起来气色不错,还兴致高昂地给他们做了手工月饼,馅料弄得特别好,就算是不爱吃这些点心类东西的裴曦和江上阳都忍不住多吃了两块,最后腆着肚子在江家大宅的花园里赏月。
秋高气爽,天晴月朗,裴曦陪着江徊昂多喝了两杯酒,酒意在眼角绽放出一片艳丽的红,吃饱喝足的他就开始不安分了,非要和江上阳挤在一张长凳上亲亲抱抱,简直化身黏皮糖想把他家小太阳整个裹起来了,江上阳被他骚扰得头都疼了,偏偏这只妖孽还佯装乖巧地软乎乎地撒娇,好像把他推开都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似的——但是到了床上就如狼似虎的那货到底是谁啊!?
“亲爱的……”裴曦像是八爪鱼一样抱着江上阳,鼻尖蹭着他的锁骨,还不忘亲一下舔一下,“怎么办,我觉得我越来越爱你了~”
“……”江上阳生无可恋地仰头看天,“哦。”
“小太阳,你好冷淡啊,”裴曦又去亲他的下巴,“你不爱我了吗?”
你是女人吗?江上阳忍住吐槽的冲动,扯了扯嘴角,继续生无可恋地道:“爱你,乖。”
裴曦立刻眉开眼笑,嘟起嘴:“么么哒~”
还卖萌……江上阳内心交战一秒钟,还是投降地主动在他的嘴唇上MUA了一口,裴曦眼神一暗,直接把江上阳压倒在石凳上把吻加深到密不可分的程度,舌尖纠缠,轻薄柔软的月光洒下来笼罩在他们身上,把这一幕渲染得如诗如画,亲自去泡了一壶普洱茶端过来的江徊昂远远地看着两个晚辈在一起黏黏糊糊,便止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
月圆,人圆,缺席了十一年的裴曦终于在这一年回到他们身边,但是有些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江徊昂收拢思绪,端着茶往前走,故意加重脚步往前走,装作没看到江上阳急匆匆踹开裴曦结果没用对力两个人滚作一团的场景。
万事莫强求,现在……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中秋当晚,裴曦和江上阳在江家大宅留宿,裴曦死皮赖脸要住江上阳的房间,结果到了夜深的时候果然不怀好意,把江上阳按倒在那张他们以前高考拼命复习时用在书桌上,一下子喊小太阳一下子喊老师的,逼得江上阳恨不得撕了他那张欠抽的嘴,裴曦也不以为意,怎么撩他怎么来,撩得炸毛了就过后再温柔体贴卖萌卖蠢,非得缠得江上阳消气了不可,然后下一次又作死……
江上阳绝望地想,他是不是应该找个大师拜一拜,看看怎么样镇压妖孽才比较有效?
折腾得太久,没睡几个钟头的裴曦和江上阳又被一个通讯吵醒了,裴曦拿起他自己的通讯器就想丢到窗外去,然后被迷迷糊糊的江上阳拦住了,按了接听键,裴曦这才勉为其难地听着通讯另一头的人说什么,但是听着听着,他脸上的不耐烦就消失了,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了,差点又睡着了的江上阳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便睁开眼睛困倦地问道:“怎么了?”
裴曦看着他,说:“李鸿天死了。”
江上阳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裴曦答道:“一个小时前保外就医,半个小时前断了气,阿戎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了。”
元伍想给李鸿天下毒,结果被“卧底”的艾莉挡了,裴曦便让艾莉给他下了另一种慢性毒,还栽赃在元伍身上,害得骇浪组和鸿帮彻底翻脸,后来李鸿天鱼死网破,直接就自首去了,把其他三大帮都咬下了水,可以说后来北联盟国清扫北9区地下世界的时候那么顺利都要算李鸿天的功劳,裴曦的脑袋当机之后,又愤怒又不好受的江上阳无处可以发泄怒火,只能逮着四大帮使劲折腾,地下世界的事情他管不住,但是骇浪组阳光世界的产业全都被他拆得七零八落,除开被炸死的元伍之外,被捕的三个龙头都在他的活动下开庭判了个无期徒刑,丢进监狱里学学怎么样做人,连中毒垂死的李鸿天都不例外,江上阳花了好大一笔钱让监狱里的人好好“照顾”他们,不为什么,就为了让他们活得长久一点,好好体会一番……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裴劲英临死前受的苦,他终于一点都不剩地还给了他们。
不过李鸿天的身体还是撑不住了,入狱到现在也就那么三四个月便断了气,江上阳并不介意时间的长短,四大帮在垮掉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是对他们殚精竭虑一辈子的最大打击了,其它的都只是附带品而已。
江上阳躺了下来,对裴曦笑了笑,“死了就死了,没什么的。”
“嗯。”裴曦把通讯器丢地上去了,也跟着躺下来抱住他,两个人交换了一个不带欲望的吻,再一次头靠头沉入了梦乡之中。
中秋后没几天,裴曦买了两张电影票和江上阳一起去约会,去的是他们年少时候经常去的那一家,老板居然还一直守在那里,炸鸡块的味道都没有变,裴曦一口气买了两大盒,和江上阳一起顶着女孩子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进了放映厅……呃,继续虐狗。
这次约会,裴妖孽倒是没有作妖,江上阳心情极好,对他的撒娇倒是有求必应了,裴曦大喜,心里把江上阳对温柔攻势的抵抗力度减少了十个点,唔,下次试试霸道路线好了……
看完电影之后,裴曦和江上阳跟着人流一起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裴曦突然说:“我好像看到你那两个死党了。”
“啊?”江上阳愣了一下,“秦飞和绍游?”
裴曦指了个方向,“嗯,刚进四号厅了,好像去看电影了。”
江上阳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秦飞和易绍游消失在四号放映厅门口的背影,倒是没看到唐含双,发觉自己最近貌似都忙着谈恋爱而忽略了死党们的江上阳囧了一下,“他们俩好端端的怎么跑来看电影了?前段时间我还听秦飞说绍游半个月没和他私下交流了。”
“管他呢,”裴大BOSS对这些八卦完全不感兴趣,揽着他的肩膀就往外走,“他们肯说的时候自然会跟你说的,现在,亲爱的,我们在约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