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
可是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眼皮好沉。
方宸努力撑了撑,掀了一道缝,在狭窄的一线光影间看见了一张焦急的脸。
“温...咳咳...”
嗓子像滚过刀片似的。
方宸想开口,只咳了几声破碎的气音。他抬了抬手,整个手掌都麻,没什么知觉,直到被那只冰冰凉凉的手握住,才有了几分在人间的实感。
一阵浓郁的甜味蹭过鼻尖,他像是站在盛放的桃树下,被万千碎花淋遍肩头。
方宸口干舌燥地,喉结低滑,心尖有些痒。
他最近好像对这个味道上瘾了。
“低...头...”
他用力抓住眼前人的衣服,那人极听话地弯下腰,呼吸越来越近,直到能够听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声。
方宸稍微抬身,一只大手立刻默契地托住他的后腰,严丝合缝的。力道合适,姿势也舒服,方宸意识模糊地贴了过去,凭借着本能去寻一双柔软的嘴唇,发泄似的啃咬,毫无章法,像是要借这种疯狂的唇齿契合来忘却一切。
“不要咬,会疼。”
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方宸的后脑被人小心地扶住,唇角覆上微凉的湿润。
温凉吻得很小心,从唇角细细地蹭到唇心,没有平素两人推拉攻防的激烈,今晚的吻,像是天上朦胧的月色,淡淡的,却很温柔。
方宸单方面的激烈对抗被温凉的吻一点点安抚了下来。他的向导用磅礴的精神力和无尽的耐心,包容着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方宸终于停下了索取,腰部绷着的力道骤然一卸,像是累了似的,向后随意一倒,蜷在满地的脏衣服里,不声不响地闭着眼。
温凉不想让方宸睡在这么冷的地方,于是扶着他的头,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睡。
方宸喝了酒一贯很乖,温凉一扶,他就安心地躺了下来,身体微弓,双手被温凉拢在掌心,眼睫低低地垂着,更像只团成一团的白狐狸了。
“方宸。”
“嗯。”
“等你伤好了以后,就跟任指挥官走吧。”
“为什么?”
“你还没去五十三号看过吧。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吗?”
“想回去。”方宸低低地说,“我...可以就这么走吗?”
“当然可以。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你呢?”
“我?”温凉轻轻拨开方宸侧脸被汗水打湿的黑发,微笑道,“我还有点事,忙完了就去五十三号找你。”
“……”
“怎么了?”
“……”
方宸默默地攥紧了拳头,而后倏地松手。他掀了眼帘,眼底血红。他用指腹轻轻地揉过温凉颈边一层焦黑的血痂,手指略微发颤,自暴自弃地笑了笑。
“我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就安全了?哥...”
刚出口的一声‘哥’被方宸吞了回去,苦涩地换成了那个令人痛恨的假名。
“...叶既明想通过我驯服你,是吗?”
“不是。”
“呵。”
“不是这个原因。”
见方宸自嘲一笑,温凉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冰凉。
“狐狸,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什么?”
方宸怔怔抬眼,不解其意。
温凉慢慢地握住方宸苍白的手,将他的小臂内侧翻了过来,指给他看:“是不是觉得浑身疲惫无力,像是气血被抽干了似的?”
方宸眯了眼睛,仔细分辨,发现皮肤上青色血管很明显,而他的皮肤也偏苍白,显得血管的存在感更深。
“是因为受伤失血过多...”
“不止因为这个。”
温凉手指尖也轻轻地颤了颤。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核心融合时,他几乎无法停止抽取方宸的电子云。
如果不是叶既明及时阻断了他的能量释放,温凉几乎不敢想象当时会发生什么。
朦胧的过往记忆碎在他眼前,恍惚当年,方宸也是这样死在他面前。
而他根本无力阻止。
他冰凉的指腹蹭过方宸没有血色的嘴唇,一下一下,像是借此抹平心上的痛意。
方宸在咫尺,安静地看着他。
看那人与自己一般的焦灼痛心、无能为力。
“怎么办。”
方宸声音很轻。
可他并不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因为他知道,温凉也束手无策。
“睡吧。”温凉说,“先睡一觉,醒来再说。”
“嗯。”
方宸伸出右臂,轻轻搂住了他的向导。温凉单膝跪在他面前,抚着他的背,将前额埋在他的肩头。
两人在无尽的黑暗与废墟里迷失了方向,紧紧相拥着,躲进了最后的月光。
方宸缓缓地睁开眼,面前,乌云退散,日光依旧。
二指撑着酸疼的太阳穴,方宸抬起手臂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枕着温凉的腿睡了一晚。
他稍微转头,眼眸轻抬,看见温凉低垂睡着的半张脸。
用一个姿势强撑着坐了大半夜,温凉起来肯定得喊腿麻腰疼。
方宸忍着伤口火辣辣的疼,撑着身体,和温凉并肩坐着,然后,把他的头轻轻扳到了自己肩上,想让那人坐得稍微舒服点。
两人肌肤相贴,方宸低头看他,还是看见了温凉极力想藏起来的伤口。过了一夜,脖颈处翻卷的伤口虽已经好了大半,却还是留下了一圈深黑的血痂。
那人的肌肤白得透明,显得那圈伤口格外惹眼。
方宸不忍再看,视线上移,落在温凉的眉眼处。
像是睡得不安稳,那人好看的眉头皱着,前额上一层薄汗还没消下去,又蓦地起了一层,仿佛掉落了无尽的噩梦循环间。
方宸恍然意识到,向导一个人承受着两个人的精神压力。若他痛上一分,温凉必会有着双倍折磨。
偏偏那人又不肯屏蔽两人之间的精神链接,好好保护自己。
...如此,就算他走了,温凉真的能如他所想,一直平安顺遂吗?
“温凉。”
方宸轻轻唤他。对方没醒,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臂,抱紧了方宸,撒娇似的,侧脸蹭在方宸肩头,连眼睛也皱了起来。
“...别动。”温凉声音很疲惫,“让我抱会儿。”
方宸捏着薄毯两角,覆在温凉肩上,又把边角掖了掖。那人呼吸急促,额角的汗还在淌,显然还沉沦在梦中迟迟无法苏醒。
而方宸清楚地知道,他便是温凉噩梦的源头。
他不得不走。
“温凉。”
“……”
“你,好好照顾自己。”
“……”
温凉眉头皱得越发深,表情凝重得甚至都有些不像他了。
方宸替他抹掉汗珠,手还未收回,温凉右手蓦地从薄毯下伸出,准确地抓住对方悬在空中的手,然后,毫无防备地将那只手塞进了自己半敞着的衣衫内衬里。
方宸的掌下,是温暖的胸膛和深沉跳动的心脏。温凉毫无防备地袒露着自己的弱点,却又坚定不移地将哨兵护在最强大的盾牌之下。
“……”
方宸轻扭手腕,可温凉抓得更紧。
“...去哪儿?”
温凉梦呓。
半梦半醒间,潜意识的占有欲不再收敛。像藏起自己的宝物一般,牢牢地锁着方宸的手不放。
方宸垂眸看着温凉很久,心一横,用力挣脱。手腕空落落的,温凉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散去。方宸别开眼,踩着破布和碎砖瓦砾,绕过熟睡的人,拉开那扇破旧的门,安静地离开了这间满是灰尘的储藏室。
梦里,温凉掉落万丈深渊,失重的剧烈拉扯着心脏狂跳,忽得,身体剧烈一颤,将他从噩梦里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视线左右快速扫过,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破旧桌椅。
温凉愣了半秒,踉跄着起身要去找人,门却蓦地被推开,差点撞伤他的鼻梁骨。
“...狐狸?”
面前的方宸换了身新衣服,袖口下藏着的绷带也是崭新的,似乎去换了一次药;发顶蓬松,发尾微湿,一看就是去洗了个澡,连身上都有股清新的味道。
他手里还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是温凉的尺寸。
他抬手,把衣服塞进温凉的怀里,说:“急着去哪儿?”
“我以为,你走了。”
温凉的声线有些哑,神情怔忡,像是刚刚从梦里惊醒,整个人还不清醒。
“昨晚不是说想要送我回五十三号?”
温凉没有回答,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方宸。那人的眼尾稍微有点红,眼瞳蒙了层薄薄的水色,看着就让人心软。
方宸心口像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蜂蜜,闷得喘不过气,痛苦里却又能品出点窒息的甜。
他稍微靠近,伸手入温凉的裤兜,在底部掏出一卷绷带。他双臂环过温凉的后颈,用细腻的布一圈圈地缠过他给温凉留下的伤口。
“其实你根本不想让我离开。”
“……”
“我也不想离开你。温凉,我不想走。”
这是方宸难得的坦率告白。
他包扎的动作很慢,有些生疏。在触碰到伤口边缘血痂的时候,方宸的手指甚至极轻地颤了颤,可他的动作没有停下,强忍着、逼迫着自己面对。
“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对我电子云的欲望。我也会找到控制自己的方法,不再伤害你。所以...”
方宸深呼吸两次,还是无法完成他对温凉的承诺。
他没有信心,是否真的能控制住自己。
正踌躇时,手里的绷带却被温凉轻轻夺走。
方宸以为温凉也不信他。
可意料之外的,对方蓦地低低地笑了。
温凉微微弯了眼睛,低着头,用绷带在自己的伤口处打了一个蝴蝶结。
“纱布,要这么缠。”
温凉用指甲掸了掸,招摇的蝴蝶翅膀高悬,苍白又明艳。
蝴蝶随着呼吸颤动,仿佛有了生命。温凉拉过方宸的手,覆在蝴蝶结上,弯着眉笑:“好看吧?”
“……”
方宸说不出话来。
他抚摸着柔软的蝶翼,像是触碰到了一整个生机粲然的世界。
拥有着无尽的希望和光明。
“会有办法的。”温凉微笑,“我们一起找。”
方宸的手从蝶翼缓缓上移,抚着温凉的下颌、侧脸,然后用力握住他的后颈,径直将他的向导推倒在地,压在那人身上接吻。
如狂风骤雨一般,无法抑制。
温凉搂着方宸的腰,纵容着狐狸带着泪意的啃咬。唇齿堵住气息,温凉的声音黏黏糊糊的:“狐狸,你以后给我打蝴蝶结,越大越好。”
“拒绝。太骚。”
“说什么骚不骚的。美人就该从头到脚都美,难道蝴蝶结不好看吗?”
“不好看。”方宸咬他唇瓣,在他耳边低喘,“没你好看。”
“是嘛。”
温凉的笑像是碎光,浮在空气里,他抬身,唤起一汪春水。
方宸眼前霎时蒙上一层细细的光晕,情动从脚尖细细地蔓延到脖颈,烘得他口干舌燥。
一贯冷静的狐狸被那张漂亮的脸迷住了心智,接连被撞出几声支离的轻喘。波涛随即汹涌而来,滚滚不休,方宸闷哼一声,被顶上浪涛之巅,浮沉许久,最后,衣衫尽湿。
阳光洒了进来,潮湿黏腻的衣服被照得暖洋洋的。方宸身上脸上都是汗,唇上还有咬痕,似乎没过瘾,抓着暂且熄火的温凉,稍微眯眼看他。
“怎么停了?”
“还不够?腰上的纱布都撞掉了。”温凉用掌心轻轻地压着方宸的伤口,可怜兮兮地劝,“我累了,要不改天?”
方宸轻哼一声。
他从温凉身上下来,跪坐得太久,侧腰酸软,膝盖撑不住身体,微微踉跄,半倒在温凉的怀里。
耳畔有微微的气喘,温凉侧目,把方宸轻轻搂住。
他侧头抵靠在温凉的肩膀,闭着眼,过了片刻,轻声说:“我该阻止我哥吗?”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方宸低声说,“柴万堰害死了那么多人,他绝不该继续担任白塔总指挥。从这个角度来看,哥倒是没做错。可...”
“你猜测,他拿到总指挥权以后,第一个就会把我抢走?”
温凉侧头看他,方宸手即刻攥紧,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是猜测,他...一定会这么做。我有感应。”
“还不急。”
“很急。”方宸说,“我半昏迷的时候,听到关巡察跟谢三哥说了整件事的内幕。柴万堰的三次公审就在两天以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吗。”
温凉眉眼微压,似乎有一瞬的冷意涌上,而后极快消散,侧着撑起身体,表情慎重。
方宸以为他有什么方案要提,也敛了眉眼,认真地凑了过去,结果...
‘吧唧’。
方宸被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
心动过速,导致温孔雀到底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他盯着温凉的嘴唇,眯了眯眼睛,像是没吃饱的野狼。
得再吃一顿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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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忙,非常。
会尽力码字的!
饭堂里热热闹闹的。
沙蝎团的人坐没坐相、吃没吃样,以谢三刀为首,带头敲饭盆,起哄声要把屋顶掀了起来。此刻,谢三当家左手拿着锅铲、右手拿着饭碗,两相对撞,悠扬地一声脆响,将食堂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还有他身边站着的女人。
“今儿,正式介绍一下,咱们少团长,关听雨!都起来,叫少团长!”
关听雨高举褐色宽口塑料杯,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随即杯口朝下,一滴不剩。
谢三刀大喝一声‘好’,台下的沙蝎团员也心服口服地喊一声‘少团长’。满堂热闹间,温凉方宸从侧门悄悄地走了进去,坐在角落里的一张不起眼的小桌前,那里,龚霁正低着头忙着什么。
“龚霁。”
温凉喊了一声,对方毫无反应。
他凑了过去,看见龚霁左手在键盘上敲打,右手写写算算,一堆复杂的公式,看得温凉头都疼。
“算什么呢?”
他把手肘搭在龚霁肩上,终于,那人被吓了一跳,腰背一弹,在扭头看见方宸的时候,眉间深深的褶皱松开,颇为惊喜地说:“怎么样,伤好点了吗?”
“嗯,让你担心了。”
见方宸能开口说话了,龚霁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放下手里的笔,食指和掌根已经被压出了深深的印子。他揉着手腕,两眼通红,温凉一看,就知道那人又是几天没睡。
有时候,他真怕龚霁比他死得还早。
温凉从兜里拿出圆滚的绷带,拆了两圈,折成方形软布,正正方方地搁在龚霁面前。
他拄着手肘,满脸认真:“龚霁,你看看这个。”
龚霁凑近观察,慎重问道:“怎么了?”
“再靠近点。”
“好。”
龚霁眉头皱着,表情严肃得像是要解一道世纪难题。
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问题。
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博学,难掩羞惭地低声道歉:“我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那就对了。”
温凉笑弯了眼睛。
他清瘦细长的手指过于灵活,只用二指捏了龚霁的后颈,那人便只觉得后脑一阵热血上涌,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关听雨被灌了一圈酒回来,惊讶地发现工作狂龚霁睡得正香。他看向温凉,了然一笑:“不愧是温向导。”
温凉摆摆手,又指指方宸,小声说:“比不上这位凶残。”
方宸:“……”
他站起,把肆意造谣的花孔雀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关姐,谢你救了我们。”
他从桌上拿着一杯掺了水的酒,二话不说就要往嘴里倒。
面前的两人大惊失色,一人拉一只胳膊。
“弟弟,别,心领了。”
“狐狸,你冷静点。”
方宸:“……”
他又不是要英勇就义,就一杯酒,至于的吗?
关听雨早从任钱嘴里听到方宸耍酒疯的英勇事迹,她笑着夺过方宸手里的酒杯,把酒潇洒一泼,直接给身后谢三刀洗了把脸。
谢三刀:“……”
新来的少团长喜欢用酒洗脸。明白了,这就给她老人家备上三缸好酒天天泡,直到泡成人体标本,好卖钱。
“这么记仇啊?”关听雨替谢三刀抹了把脸,“刚才灌我那么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不是高兴吗?沙蝎团组建至今,大家都不知道大当家是谁,现在不仅知道了,竟然发现还是个这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能不开心吗?”
谢三刀笑得胡茬乱飞,看见关听雨胸口别着的巡察队徽章就开心,又迷糊着干了一壶酒。
“别,我也是刚知道。还有,别以为你是爸爸手底下的人,之前那些打砸抢的混事儿就在巡察队这里一笔勾销了。”
关听雨无奈。
谁能想到,让巡察队头疼的散兵军团,竟然是自己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