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狭小又隔音,四面墙壁空空,只有三张椅子,两张给警察,一张给嫌疑犯。
这样的布局能营造出一种无所遁形、陌生而又孤立无援的感觉,在审讯过程中不断强化嫌疑人“让我出去”的意识。
可那个业务员平静得像个死人,他坐在那张让人不适的椅子上,浑身纹丝不动。
对付这种“硬骨头”,警察在审讯过程中会采用疲劳战术,也就是不让他休息,轮番上阵审问。
期间,还会用强光灯照脸,不许他闭眼。始终亮着的强光灯能给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压力,加剧紧张感和疲劳感,使其心理迅速瓦解。
这种钝刀子割肉式的拉锯战很能折磨人,基本最后都会精神崩溃,意识模糊,尽数招来。
一开始,所有办案人员都认为,这种骗子根本不值得如此“郑重”对待。估计都不用怎么审,就会吓得把犯罪事实都吐得一干二净。
可是,几个警察把所有招数都用尽了,也没能从他嘴里挖出任何有用信息。
那个业务员始终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
警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多阴险狡猾、凶狠毒辣的犯人都见识过,可面对这么个保健品骗局中的小喽啰,竟连连碰壁,毫无办法,实在是诡异至极。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后背发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说到这儿,张帆又颤抖着给自己点了根烟。
“当时,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人家不是常说,像法院啊公安局啊这种地方,阳气很重,邪祟不生。但我一进那里,就浑身莫名其妙地发冷。”
“而且,我还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我看。”
“先前我还没往那方面想,毕竟脑子里都是我爸失踪的事。”
“但看着监控画面,我的头越来越昏,眼睛看出去的东西也是花的。”
“那个业务员,他……他好像变了,他变成了一个不是人的东西。但我形容不出来……我说不出来呀!”
“我下意识地握住胸口的佛牌,那是我爸去泰国旅游时给我请的。当时我还抱怨说他肯定被旅行团骗了,高价买了这种义乌做的塑料玩意儿。”
“但现在,这东西竟然成了我唯一的慰藉。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多少是起了一点心理作用。我头脑好像清醒了一点,我说我要走了,我不要看了。”
“可警察拦住了我,说监控还有一点没放完。”
焦灼的沉默。
“我就不该斜那一下眼珠子的!”
张帆猛吸一口烟,腮帮子凹陷成坑,赵艺成几乎怀疑他的两个肺泡都狠狠皱缩起来了。
“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那个业务员慢慢地、慢慢地把头转过来。他的身体一点都没动,就像毒蛇一样,只扭转一颗脑袋。”
“那一刻,我确定他就是在看监控镜头。”
“他依然在笑,两边嘴角拉扯到耳朵,湿.淋.淋的牙肉龇了出来,牙齿又尖又长,层层叠叠,舌头上也长满了牙齿,就像电影里那种外星怪虫。”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笑了。”
“因为我看见,一双漆黑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撑开了他的笑脸。”
那究竟是怎样一幅可怕的画面。
张帆确信直到自己到躺进坟墓也无法忘记。
一只怪物宛如拔地而起的黑影,从那个业务员的背后站了起来。
它逐渐变高变大,膨胀的邪恶,扭曲的怪异。
它离镜头越来越近,填满了整个监控画面。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无数个漆黑的雪花噪点不停跳动——
不对,是难以计数的密密麻麻的黑虫。
怪物紧贴镜头,一点一点撕扯开嘴,露出里面足以污染人心神的鲜红。
“这是什么东西……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他吓得语无伦次地大叫,一把抓住了身旁的警察,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警察和公安局,都是混沌中的秩序,象征着正义、力量与安定。
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张帆唯一能倚靠信赖的,就只有身边的警察。
“什么怎么一回事。”
警察对着他,露出一样夸张的笑容,大口喝起了无量圣水。
顺着嘴角淌下来的水像怪物的口涎,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警察伸手指了指上面。
张帆颤抖着抬起头。
就在他的头顶,另外几个警察正趴在天花板上,手脚并用,以一种近似大蠊的速度和姿势四处爬行。
他们的头颅三百六十度地扭转过来,齐刷刷地对他露出扭曲硕大的诡笑。
“哈……哈哈哈哈……”
极度恐惧之下,张帆竟然也笑了起来。
难怪他一进公安局就感觉有人盯着自己,还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来,一直都在这儿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大概是我爸给我请的那个佛牌真的在保佑我。”
张帆扔掉烟头,用脚狠狠地碾踩,眼泪混合着鼻涕往下淌,打湿了地上灰黑的痕迹。
“我是真搞不懂啊,年纪大了身体这病那痛的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偏要去喝那种东西!”
赵艺成无言。
他和张帆都还年轻健康,老病死的阴云没有飘到他们的头顶。
所以,很遗憾,连一句有用的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总之,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
赵艺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张冠叶还有朱永德他们,凡是喝过无量圣水的都失踪了,而且很可能都被那种黑色怪虫占据身体,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所以我采访完张帆,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提醒你。我生怕你因为江暮漓的病一直没好,也忍不住去尝试这种东西。”
“毕竟我们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在疯狂明示我们,好像它真的有治病的神效。”
温衍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也早就意识到,这些人都试图抓住生命的尾巴,希望治愈病痛,获得长久的生命。
事实却是不断扭曲,无量圣水只是在滋养身体中的不知名的怪物罢了。
现在,江暮漓也失踪了。
温衍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失神喃喃:“这下该怎么办……警察都找不到那些失踪者,我又该去哪里找他。”
“对了!”他灵机一动,激动道:“我也去喝无量圣水不就行了!”
“你可真会想……卧槽你别发疯,你真喝啊?!”
赵艺成眼疾手快地把温衍刚拧开盖子的那瓶无量圣水抢夺了下来。
温衍急了,“你还给我!”
赵艺成劈手把那瓶东西全倒了,一滴不剩。
“想都别想,喝了指定完蛋。”
温衍呆呆地看着空瓶,那失了神的表情看得赵艺成直发憷。
“你……你冷静点啊,我们一起想办法。”
温衍推开他,弯腰把瓶子捡了起来,拿在手上仔细端详,像要把它盯出花儿来。
半晌,他神神叨叨地开了口:
“我问你,看着这瓶东西,你对什么印象最深刻?”
赵艺成抓了抓头发,虽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还是一五一十答道:“就上面的那句虚假宣传语啊,什么起沉疴疗绝症。我在朱永德家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好像就吐槽了。”
温衍道:“没错,曾经我也认为这是无量圣水最大的奥秘,是它能诱惑人类最重要也最关键的一点。”
“但我现在才发现,能揭示无量圣水本源的秘密,只有等喝完之后才能看到。”
赵艺成锤了下大腿,“说得好,但我没听懂。”
温衍举起手中的空瓶,“如果你是一个心存疑虑或者还没完全相信的人,你会把这么一大瓶东西喝完吗?”
赵艺成说:“那肯定不。”
温衍点头,“一旦喝完,就意味着你彻底信服,或实在走投无路,除了依靠无量圣水,再无其它治病续命的办法。”
“所以,唯有此时,天寿堂才会认为你有资格看见一点更本源的东西。”
温衍把瓶子对准光线充足的方向,瓶身内壁的阴雕因为没有水的格挡和散射,纤毫尽显地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衣袂飘飘,翩眇俊逸,气韵清逸,超凡脱俗。
赵艺成只看了一眼,就冲到卫浴间掏心掏肺地干呕起来。
“痛……”他捂着脑袋,“怎么会这样……我头好胀……浑身上下还发冷。”
赵艺成算得上理智坚韧,并不是那种灵感旺盛很敏感的人。
可那样一副看上去赏心悦目的雕刻图,却能轻易使他灵感狂飙,整个人被毫无理由的恐惧感彻底笼罩。
温衍说:“要不算了吧,你就别再掺和这种邪门事了。”
“不行……!”赵艺成边漱口边道,“我一定要把这篇报道写出来,不能半途而废。”
温衍点点头,“你觉得这幅雕刻是什么朝代的?”
“……我觉得是现代的。”
“我认为是宋代的。”温衍顿了顿,“而且,我的意思是,它确确实实出自一位古人之手。”
“哈?”赵艺成张大了嘴巴,“你是说,这老头真的是哪个古代人雕上去的?”
温衍道:“你看这瓶中老者,细节刻画毫无犹豫之笔,衣纹波折起伏、错落有致,每一根线都充满了韵律美。这种阴雕技艺早已失传,留存于世的作品也寥寥无几,绝非现代工业可以复刻。”
赵艺成问:“你就这么肯定?”
温衍说:“书里和博物馆看到过。”
“噢。”
“我家有一件真品。”
“……”
“瓶中老者应该就是那位古人本人。”温衍十指收拢,握紧瓶身,“他也极有可能就是天寿堂事件的始作俑者。”
“所以你说的到底是谁?”赵艺成问,“我们能有线索找到那些失踪者吗?”
“能。”温衍默了默,“只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竟然会是那种地方。”
直到听见温衍锁门的声音,江暮漓才慢吞吞地下了床。
阳光穿刺进房间,打出一抹浓黑的逆光。
他抬手轻轻一勾一扯,浸透了血水与药液的纱布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损毁的一半脸正好没入逆光,显得另一半暴露在光线里的面庞,高贵俊美得宛如神祇。
“出来吧。”他锋薄的嘴唇微微翕动,“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少顷,他那眼球已经腐烂的左眼眼眶里,流动着涌出一缕黑色物质。
那是由一群漆黑怪虫列成的长队,顺着象牙白的脸颊往下爬,极致的黑白分明,诡异到了极点。
怪虫越冒越多,汇聚成黑污浊流,越淌越多,汹涌成河,滔滔似浪,几乎把整个房间淹没。
江暮漓伫立中央,露出和善而清澈的微笑。
他礼貌彬彬道:“我的一条腿腐烂得厉害,行动不便,能拜托你带我去吗?”
数以亿计的怪虫想像吞噬其他人一样,吞噬这个重病将死的“人类”。
谁知,甫一触碰到他,立刻蹬腿抖翅地疯狂挣扎起来,眨眼间就蒸腾成腐臭的滚滚黑烟。
好像他才是真正邪恶肮脏的存在。
江暮漓一步一步逼近黑浊,一摇三晃,显得弱不禁风。
可那黑浊却在不停地后退。
其实,那些怪虫根本没有人的知性,所以也不可能有害怕的情绪。
这种表现只是本能的屈服。
江暮漓拍了拍手,“来,跳舞吧。”
随着他击掌的动作,几粒闪闪发光的鳞粉从他的皮肤上飘落。
鳞粉落入虫群,怪虫们立刻比之前更惨烈百倍地扑腾起来,看上去真的像在跳舞一样。
江暮漓蹲在那儿,就像任何一个对大自然里小生命充满好奇的大学生一样,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它们。
“果然很有趣。”
他忍俊不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虫群就像曝晒了三天的干草垛被火苗燎到,迅速腐蚀殆尽。
最后只剩一只小小的丑恶虫豸。
唯一的幸存者。
江暮漓将它从地上拈了起来。
它蜷缩在男人皙白的指尖,弱小、无助、可怜。
“带路的话,只需要你一个就够了。”江暮漓半边完好的脸上露出清俊迷人的笑容,“麻烦带我去吧。”
“那愿望被污染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怪虫:这个人还怪客气的嘞!
接下来就恢复每天零点更新啦~所以等下零点的时候还会有一章更新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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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城大剧院坐落于全市最繁华的地方。
那块区域是市中心,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道路两旁的商场橱窗奢华气派,处处充满现代化都市气息。
不管怎么想,这里都跟诡谲可怕的天寿堂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赵艺成忍不住再次问温衍:“你确定真就是这里?”
温衍说:“翁子玄官宦生涯中最后的左迁之地,就是现在的虹城市。他赴任时年岁已高,加上心中郁结难解,没多久就驾鹤西去了。”
“而根据后世历史学家的研究,虹城大剧院所在的位置,极有可能正是他的埋骨之地。”
赵艺成咂舌,“在我印象里翁子玄一直是语文书里的人物,我们那年高考还考到了呢,北宋著名文学家和词人,擅长书法和金石雕刻。”
温衍无奈点头,“是啊,真的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认识他。”
黄昏时分,整条街道的景观灯柱、玻璃幕墙全都陆续亮了起来,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如此繁华的景象之中,令人不安的气息却在不知不觉间,阴森森地蔓延开来。
本该是亮眼地标性建筑的虹城大剧院,仿佛一只无声潜伏的怪物,等待他们自投罗网,将他们的血、肉、骨,“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地嚼得粉碎。
温衍和赵艺成前脚踏进它的区域范围,一种异样的阴冷感就从脚底窜了上来。
他们像跨过了一道不可视的警戒线,闯入危机四伏的禁地,和外面那个繁华热闹的世界彻底隔离了开来。
前方,大剧院那两扇紧闭的玻璃大门宛如地狱之门,静静等待被谁开启。
不知道是会释放出恐怖绝伦的恶鬼,还是会被吸入其中,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赵艺成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五官皱缩成一团。
“痛痛痛痛……我觉得我脑压过高,头要爆炸了。”
温衍安慰他:“不会的,崩坏的只可能是你的精神。”
“我谢谢你啊,你真会安慰人。”
“我们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了头了。”温衍语气淡然,“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赵艺成脸色惨白,“作为新闻人,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温衍点点头,“随你。”
两个人紧闭双眼,一人一边,用力推开了大门。
与他们贫瘠的想象所能勾勒的最恐怖的炼狱图景截然相反,大剧场里根本没有能吓得人肝胆俱裂的画面。
反而热闹非凡,千欢万喜。
以金红二色为主色调的大厅富丽堂皇,三层看台乌泱泱的一片,全都坐满了观众。
无数个人形黑浊陷在深红色的软椅里,齐刷刷地咧开鲜红的嘴,节奏一致地鼓掌喝彩。
如雷轰动。
待全场安静后,如血瀑流泻的帷幕缓缓拉开,一群人形黑浊乌泱泱地涌上舞台。
它们各自穿戴一身富丽华彩的头面和披挂,在金声玉振的锵锵乐器声里粉墨登场。
一个宋朝文官打扮的人形黑浊踱着方步,拖长戏腔咿咿呀呀地唱:
“几度桃花春又复,落花流水难拘束!
由禅而入从真修,盖亦超然坐观独。
扫除物我双何有,怀抱乾坤一混成。
向死生中脱死生,象罔得之方始灵。”
赵艺成脑壳儿已经疼麻了,颤着嗓子问:“这唱的是啥玩意儿?”
“这是翁子玄的诗。”温衍道。
“大概意思是说,唯有参悟生与死的关系,做到了生脱死,才能摆脱六道轮回,不用再经历生死的苦难。”
赵艺成有点呆愣,“语文书上说他写的诗大都跟被贬谪有关,反映了内心深深的痛苦啥的,怎么还会写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啊?”
“嗯,此人确实喜好玄秘之书,与当时的名士、名僧、名道都有交往,融儒、释、道三教学问于一身。”
温衍紧盯舞台,“所以,他会发此感想也并不奇怪。”
台上,已经演到“翁子玄”晚年多病,痴迷炼丹术,最终病重而亡。
它的尸体被放进一口大缸里,上面又盖上了一口大缸,用铁线上下管定后,又用一种赤红色的泥土填满一圈缝隙,彻底与世隔绝。
赵艺成看得寒毛直竖,“这又是什么鬼啊?”
温衍说:“这是翁子玄临终前的遗言。他要求这样处理自己的尸身,将自己深埋进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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