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慕庭很不想搭理他。
但是祁幸之向来闲不住,外加此时也没别的事情可做,自然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骚扰这位“乖巧可人”的小伙伴。
直到沈慕庭被烦到受不了,不得不伸爪拍他两下,表明“不会饿”,祁幸之这才消停。
“所以说,多理我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小乖你干嘛总是这么高冷呢?我……”
“叮叮叮——”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地振动起来,急促的铃声响起,一举打断祁幸之的话。
“谁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垂眼一瞥来电显示,唇边的笑意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
“……”
足足过了十来秒,祁幸之才接起电话,一言不发的状态与之前的健谈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连沈慕庭都仰头瞥他一眼。
这人又怎么了?
“小幸,最近有没有空?应该能闲下心来处对象了吧?妈给你安排了一个鲤城大学的姑娘,人脾气很温柔,表示能包容你昼夜颠倒的作息,你明天就去……”
“我是同性恋。”
牛肉面馆陷入一瞬的寂静。
虽说现在的社会已放开同性登记结婚的政策,但在不少人眼中,同性恋仍是违背生理本能的“异类”,这会儿就有人忍不住回头,好奇是谁这么坦荡又大胆。
祁幸之完全无视那些带着探究的目光,干脆利落地打断祁母的话,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地说道:
“妈,劳您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但我今年才20岁,接下来的五年计划里不包括‘谈恋爱’这一项,而且我也不会跟女生谈,这是我的底线。”
祁母想到了某个答案,颤声试探,“小幸啊,难道你还是忘不了小沈……?”
“别给我提他!”
听见这名字,祁幸之的血压立时飙升到极致,甚至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当真是气到头昏。
他用力握紧手机,力道全无收敛,脆弱不堪的钢化膜发出“咔”的一声脆响,距离报废只差一点点。
“我是喜欢沈慕庭没错,但我也有自己的尊严,不是上赶着倒贴的赔钱货!”
不想偷听别人秘密但由于离得太近被迫聆听的沈慕庭:“……???”
喜欢谁?沈慕庭?
是否存在重名的可能性?
沈慕庭盯着空气发呆,忽觉前路渺茫、危机四伏。
——别说挨个探寻那些未解之谜了,他怕是刚曝出大名就会被祁幸之当场猎杀。
沈慕庭死后,祁幸之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非常平静,但是迅速消瘦下去的身形早已将他的心境袒露而出。
他崩溃了,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时常站在小区楼顶的天台边缘,对着虚无的天空傻笑,还喃喃自语道:
“你回来啦?”
可是宽阔的天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待着,哪还有别人?恐怕是生出幻觉,以为沈慕庭出现了。
祁家父母吓个半死,生怕祁幸之一个想不开就跳下去,再不敢放他独居,强行把他带回家中,严加看管。
他们正犹豫着要不要带儿子去看心理医生,谁知没过多久,祁幸之一改先前的消极与悲观,恢复到最初的活力。
他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又突然退回来,质问家里人——沈慕庭去哪里了?是不是逃学了?为什么打手机、座机都不接?
答案是什么呢?
答案是沈慕庭已不在人世,沈家人都在忙着操办他的丧事,忙到脚不沾地,即使座机响一千次也没人顾得上去接。
沈慕庭的个人手机号也因号主离世的缘故而注销了,更不可能接祁幸之打过去的电话。
可是真相能说吗?
祁幸之这表现,简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祁家父母不敢再等下去,当机立断带着他去心理所就诊。
而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局部性失忆症,患者对于某些创伤事件发生前后数小时内的情况,完全失去相关的记忆。*
祁幸之曾经亲眼见证沈慕庭的死亡,精神世界因此坍塌,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
而现在,他忘记了沈慕庭遭遇车祸的事情,还打算冲到沈家强行把好友扯回学校上课。
怎么可能让他去?
沈家四处挂白,气氛悲伤而凝重,一眼就能看出发生了何等变故。
纠结再三,祁家父母决定欺骗儿子一回,编撰出沈慕庭放弃国内学业,提前出国镀金的故事。
“小幸,你想啊——沈家那么有钱,哪怕沈慕庭的成绩再差,他家人用钱砸也能帮他砸进一个不错的学校。
“那样的大少爷,出国就是去享福,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何必留在国内吃苦?高考多累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说是不是?”
“……”
听完这段话,祁幸之的眼眶瞬间通红,无措地摇头,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荒谬的“现实”。
“你们的意思是,他骗我?‘一起考同一所大学’的约定也是假的,原来只有我这个蠢货当真了?是吗?是这样吗?”
祁母偏头与丈夫对视半晌,目露不忍,但最终还是咬咬牙,狠心说道:
“爸妈怎么会说假话呢?我们根本没必要骗你,对不对?小幸,你不信的话,看看小陈发来的照片!”
既然找了儿子的同学来帮忙“作伪证”,这个谎言是注定要编下去的,如同越滚越大的雪球,没有停下的机会了。
陈麟轩是祁幸之和沈慕庭共同的好友,还是个人精,早已摸清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经常自我调侃说是“电灯泡”。
对于陈麟轩说的话,祁幸之多少还是信任的,毕竟认识了挺多年。
于是他暗自压抑眼泪,梗着脖子去看母亲的手机,屏幕上展示出她和陈麟轩的聊天记录。
昨天21:57
CCC:
【阿姨,我打不通小祁的电话,您帮我转告他吧,沈慕庭确实是出国了。[捂脸][玫瑰枯萎]】
【[图片][图片]】
祁幸之点开大图。
第一张照片是鲤城机场的登机牌,其上的文字清清楚楚地写着“SHEN/MUTING”“21SEP”,再往下是座位信息。
今天是9月23号,高三刚开学不到一个月,祁幸之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明显是气得不轻。
沈慕庭真就绝情绝义到这般地步,连出国都不愿意跟他打一声招呼吗?
假如祁幸之足够理智的话,用手机app查询一下编号就能确认真假,可他早已气昏头,光是压下暴戾的情绪就用尽力气了。
“沈慕庭……”
少年咬牙切齿道。
再往下看第二张照片,祁幸之当即明白了“他被抛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高挑帅气的男生紧紧地搂住一个女孩的肩膀,更衬得对方娇小可人,他们戴着同款墨镜,笑对镜头比“耶”。
原来,沈慕庭跟别人一块儿拍照也喜欢比“耶”,当初与他合影的时候,并不是在迁就他。
祁幸之想到那个挂在墙上、有事没事就要擦一遍的相框,强忍半天的泪水终于扑簌簌滚落,心脏痛到快要窒息。
他拂开母亲的手臂,低垂脑袋沉思良久,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要辍学,我不读了——爸,妈,谢谢你们多年的栽培,但我的确不是读书的料。”
少年猛然抬起头,眼睛红到几欲滴血,却不受控制地笑起来,故作不在意道:
“我一想到和人约好一起考大学就想吐,怎么会这么天真啊?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试错机会多的是,我呢?拼了老命去上个三流大学,没必要,哈哈。”
祁家父母这会儿忙不迭地答应了,甚至还同意祁幸之回出租房独居,并表示爸妈都非常支持他的写作梦,不为追名逐利,自己快乐就好。
“小幸,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先养好身体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他们最担心的问题是儿子想不开轻生,只要他安然活着就行,读书与否没那么重要了。
这一年的秋天,鲤城三中的高三年级有两名学生退学,其中一个生了一场大病,需要在家休养。
另一个……因车祸去世,年仅17岁,而少年的生日在冬天。
所有人都错过了沈慕庭的18岁,包括他自己。
2218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可在外人眼中,天大的噩耗也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谈两句,唯有亲身经历者才能体会到其中艰难。
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祁幸之从鲤城三中退学以后,彻底与原来的交际圈断联,全然封闭自我,一心专注写作。
他起初写的是幻想类的小说,但是与“灵异鬼神”无关,属于是对未来科技的畅想,各种奇异的模型与机器人当道,剧情天马行空地乱飞。
脑洞足够新奇,自然也就吸引了不少读者,更重要的是祁幸之勤奋更新,时不时还加更。
他很快取得不错的成绩,每月的稿费足够养活自己,不再需要父母给予生活费,渐渐地,和他们的交流也变得越来越少。
文下的评论区热闹非凡,更新一章不到半小时就能收获上百条的读者留言。
然而独自坐在电脑前的祁幸之纯粹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置身其中却又游离其外。
他逐渐脱离正常的人类社会,并对此感到喜闻乐见,希望这脱离的速度再快一点。
低质量的社交不如高质量的独处——这是他的处事准则,更何况,一个人待着真的很舒服。
陈麟轩找过祁幸之几回。
但是后者一看见他就会想起当初轻松愉悦的校园生活,对比如今,更显凄凉萧瑟。
说得矫情一点,对于祁幸之而言,见不到沈慕庭的日子通通是灰色的,至于其他人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觉得很不舒服。抱歉,往后不要再联系了。】
祁幸之给陈麟轩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毫无留恋地注销社交账号,主动封闭自我。
让他刷朋友圈围观沈慕庭在国外花天酒地?光是这么一想象,祁幸之都觉得无比反胃。
倘若放在心中首位的少年不再是原来的纯澈模样,变得满身污秽,他宁愿当一只脑袋埋土里的鸵鸟,装作无事发生,自欺欺人。
殊不知,网络另一端编织谎言、伙同一群人修补谎言的人也在时时承受着良心上的谴责。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在一个好友意外离世之后,眼睁睁地看着第二个好友因过度悲痛而消逝却无动于衷。
陈麟轩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他时常唾弃这两人“重色轻友”,但他也是最希望沈慕庭和祁幸之能好好走到最后的人,只可惜这辈子,怕是再无机会去见证他们的圆满了。
电话挂断良久,祁幸之彻底失去胃口。
新鲜出炉的牛肉面刚上桌,热气升腾而香味扑鼻,他空荡的胃部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声,再不吃就顶不住了。
明明是最爱的菜肴,一逮到空闲就要下楼吃一碗牛肉面,可这会儿的祁幸之多看食物两眼都觉得很不舒服。
恰在此时,毛绒小爪子伸出外套口袋,拍了拍祁幸之的胸膛,像是在问:
‘为什么不吃?’
青年迟疑好久才给出回应,他垂手摸摸它的小脑袋,依言拿起筷子,很是耐心地回答道:
“嗯,要吃的。我可不能生病进医院,不然你怎么办呢?我知道被人抛弃是什么感觉,所以小乖,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一通电话令他回忆起旧事。
最爱的牛肉面吃进嘴里,却食之乏味,舌尖涩然发苦,大抵是心情压抑的缘故。
祁幸之机械式地吞咽,在尝出牛肉是什么味道之前就解决了这碗面,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
“小乖,我们……”
他抬手捂住嘴巴,强行压下那股呕吐欲,佯装镇定道,“走吧。”
祁幸之走出面馆才取出毛绒小玩偶,捧在手心里,举到视线相平的高度,然后相当郑重地说:
“小乖,如果哪天你打算离开我家,去找你生前的朋友,拜托你一定要告知我好吗?至少要给我留言。”
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他承受不起第二次了,再来一回说不定真的会崩溃。
小毛团直勾勾地回看过来,眼珠黑溜溜的,也不会眨动,祁幸之光凭“对视”无法确定它的意思,忍不住再次询问:
“小乖听到了吗?”
沈慕庭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如何告诉祁幸之——‘我生前的朋友就是你,而且我还是你最怨恨的那个人。’
他很想知道中间空白的两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以及两年前的他和祁幸之发展到哪一步,他是否辜负了一个少年最为澄澈的爱恋?不管是什么样的误会,都应该尽快解决。
半晌,沈慕庭伸爪拍了一下祁幸之,代表着同意。
除非这个男人识破他的身份要赶他走,否则在魂体完全消散以前……
他想一直待在祁幸之身边。
祁母大概是将祁幸之那句“我不会跟女生谈,这是我的底线”听进去了,她重新调整过方案,第二天又给儿子打来电话。
彼时的祁幸之刚刚瘫倒在沙发上,拿起电视遥控器准备打开水产养殖频道,几乎是手机响起的一瞬间,他就猜到了来电人是谁。
很是无奈地点击接通。
“妈,什么事?”
他本是话多的性子,但不知怎的,近两年来跟父母越来越说不上话,每次回家都能感觉到他们眼神躲闪,不愿与他对视。
古里古怪的。
祁幸之猜不透二老的真实心思,索性不管了,该打钱的时候打钱,该送礼的时候送礼,其余的时间里倒是不曾主动联系过父母。
自从母亲开始操心他的人生大事,非要逼着他外出社交后,祁幸之连电话都不想接了。
让“热衷于独处并自得其乐”的人强行融入人群,在他看来,无异于是慢性自杀。
“小幸,妈已经意识到先前是好心办坏事了,这回想弥补一下——
“给你介绍鲤城大学大一年级的男孩子可以吧?跟你年纪差不多,他还是个小说迷,你们肯定能聊得来!”
祁幸之:“……”
有必要着急成这样吗?
热知识,人类找不到对象不会死,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非要按个多余的人在身边添堵?意义何在?
祁幸之垂下眼睑,忽然对上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顿时计上心头,想到了一个永绝后患的绝妙方法。
“行,我去一次。”
毛绒小玩偶小小一只,没什么重量,此时团在他的怀里,一脸漠然地瞥他,却让祁幸之压抑的心情放松不少。
他伸出手指轻点一下它的肚皮,使的劲并不算大,可它立刻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连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
似是感受到小玩偶的无语,祁幸之险些笑出声,赶紧把它扶起来,以口型无声致歉。
错了,真错了。
……下次还敢。
祁幸之的眼底仍有笑意,始终看着小乖不错眼,再次开口时,他的声线透出几分凉意,态度格外坚决。
“妈,以后别再费力搞这些有的没的了,否则我会翻脸。”
祁幸之不等对面给出答复,当先挂断电话,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小字“联系人:妈,通话时长1:01”,不由得紧抿唇线。
“友情匮乏,亲情淡薄,浑浑噩噩20年就混到这般田地,再没有比这更惨的了。”
祁幸之自嘲一笑。
手背上忽地传来奇怪的触感,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毛绒小玩偶伸爪挠他,小脸蛋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还让他瞧出几分严肃感。
延迟了十来秒钟,祁幸之才领悟到它的意思,显然是在回应他的话。
“是哦,我好歹能待在自己的身躯里,小乖比我还要惨,摸摸头~”
祁幸之将小毛团捞进怀里抱紧,又拍拍它圆滚滚的小身子,不似开玩笑地说道:
“往后啊,我们一人一鬼就相依为命吧!”
沈慕庭默默回视祁幸之,瞪着一双纯黑眼珠,正仔细辨别着其中真伪。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也足够沈慕庭看清祁幸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家伙性子跳脱且表里如一,总是喜欢笑着说正经的话,稍不留神,可能就会忽略掉藏在言辞背后的真诚。
沈慕庭由衷地想,17岁的沈慕庭若是喜欢这个男孩,眼光还算不错。
“小乖?”
祁幸之见它实在是闲得无聊,重新打开电视给它看,他一边切换频道,一边贴心询问:
“你喜欢看娱乐快讯,还是农业养殖之类的呀?”
其实沈慕庭对这些节目没有任何兴趣,但既然是为了打发时间,那么不管看什么都一样。
“我随便换咯?”
祁幸之并未收到回复,干脆猛按遥控器上的换台键,而当毛绒小爪子轻拍他时,正好切换到一档包含灵异元素的解谜节目——《打破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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