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好。”陆琪低声说道,“我以后……”
“琪哥哥?!”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同行的仆从都停下脚步,向那身着华服的女子躬身行礼。陆琪略微皱了皱眉,本不想理会,却抵不过身后老总管的低唤,还是停下了脚步。
“琪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女子约莫三十许年纪,因为早年的辛苦和近年来的劳累,眼角眉梢早早的染上了皱纹,只是那双深褐色的双眸坚毅依旧,可见她这些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郡主。”陆琪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依旧往后院走去。
“琪哥哥不想同我说话么?”那女子虽然不悦,脸上却什么都没显现出来,“我刚回来就来探望姑姑,听说你不在还想去找找你呢。”
“多谢云霞郡主关心。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来人,替我送郡主一程。”陆琪脸上淡淡的转身就走,显然不想再多说。老总管不好意思的赔笑几句,主动上前引路,郡主跟自家少爷谁更重要还用说吗?赶紧把这位小爷哄好了了事。
“等等!”云霞郡主冷喝一声,镇住围上来的仆从,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耶律宗琪,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这样对待我!”
“郡主错爱了。”陆琪,不,是耶律宗琪冷笑着转身,“我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身无长物又负心薄幸,比不得宝和公主情深意重。哪里配得上云霞郡主您,您这一句喜欢真是令耶律宗琪诚惶诚恐。”
听到“宝和公主”四个字,云霞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脸色也更加苍白了。
“以郡主之能,想必已经知道宝和公主难产去世的消息了。”耶律宗琪笑得讽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宝和公主到死都不曾忘记陈驸马,还拼死为他复仇,郡主难道不想见见你那名义上的儿子么?”
“你……你……在胡说什么……”云霞郡主捏紧了裙角,眼中的惊惶与沉痛有如浪潮翻滚,“你……”
“郡主此次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太后的赏赐一定很丰厚吧。”耶律宗琪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您是大忙人,我就不留您吃饭了。请便吧……”
云霞郡主呆呆的站立在烈日之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耶律宗琪等人的离开。
“宝和……”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和着泪水滚滚而下,顺着并不滑润的脸颊缓缓滴落到地上。
第八十二章 人生如戏
才迈过辕门,耶律宗琪就看到校场中央演武台上那个火红的身影,不由得眼眶微热。
琼娥公主早已年逾不惑,却依然如同年轻时一般,每日处理完要务之后,都会到校场上演练武艺,美名曰:活动活动筋骨。
只见她一身精干利落的练功服,一头长发紧紧地束在包头中,手中长柄关刀大开大阂,舞得虎虎生风。足下老旧青石板因为常年的踩踏早已四下龟裂,在猛烈地刀气中迸出片片碎屑。
看到走过来的一行人,公主并没有停下身形,而是长刀一荡,将台边兵器架上的一杆□□挑起,飞起一脚踢在枪柄上。银枪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飞向耶律宗琪,精明的老总管早就带着下属避让到一边。
耶律宗琪微微一笑,在银枪飞到眼前的时候劈手一揽,足下轻点几个起纵便跃上了演武台。
“当——”
关刀和银枪在半空中的碰撞到一起,剧烈的冲击撞得琼娥公主足下一滞,顿时无法再前进半步。她撇了撇嘴眸色一深,立时卸掉手上的力道变格挡为上挑,关刀擦着银枪的长杆斜斜的滑了过去。知道自己在力道上无法取得优势,她身子一扭四两拨千斤,刀势已由刚猛转为灵动,宛如灵蛇一般游走而上。
耶律宗琪见了,也随之转换了身形,枪头频点势如破竹,将对方的回击全数压制下来。
两人来来往往打了好几个来回仍然势均力敌,琼娥公主突不破耶律宗琪的枪阵,耶律宗琪也无法摆脱她的纠缠。
关刀毕竟不是适合游击的兵器,而琼娥公主也不是喜欢这种战术的人。眼见无法取胜,公主柳眉深蹙,恢复了之前刚猛的刀法,挥刀直取枪阵薄弱之处。
她这般打法反而让耶律宗琪有些束手束脚,唯恐一个不小心伤了对方,一时间他被打得连连后退,心中泛起一阵阵苦笑——这算什么,总不能真的和她拼力气吧。
忽然,琼娥公主关刀一挥蓦地往后滑行了几步,手中关刀迎着阳光微微一转,一道刺眼的白光霎时照到耶律宗琪的脸上,刺得他合眼偏过脸庞。等到耶律宗琪终于适应了光亮,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转到自己的背后,而对方的刀背已经驾到他的脖子上了。
“您不觉得这样很卑鄙么?”耶律宗琪没有试图转头看身后的人,只是笑得很温和。
“兵不厌诈。”琼娥公主手中关刀握得很稳,声音颇有几分玩味,“身手有进步,可惜警惕心还是不够。”
“哦?是吗?”“刷——”的一下,银枪的枪柄抵轻轻住她的小腹,那男子的轻笑有如三月春风,“也许您没注意到我这一枪?”
琼娥公主瞄了一眼枪柄,长叹一口气,移开了关刀。耶律宗琪也笑嘻嘻的收回了兵器。
“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两人一同走下演武台,琼娥公主从侍从手中接过热毛巾,随手甩了一条给身边的人,“再不回来,本宫就要进宫宰了耶律宗真那小子。自从你跟他混在一起,一年到有大半年不在中京,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看您说的,我不过替太子办点事情,绝对奉公守法。”耶律宗琪随意擦擦脸,将关刀和银枪都扛在肩上,“您想得太多了,娘。”
琼娥公主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可置否:“罢了,回来就好,先去看看你爹吧。”
木制的牌位渐渐被寥寥青烟环绕,耶律宗琪看着“先夫杨公延朗之灵位”几个字无声叹息,小小的一个牌位承载了母亲琼娥公主多少哀思。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连老总管都能看出她情绪的低沉。
两难全下是孽缘,明明是死敌的人阴差阳错之下走到了一起,最初的欺瞒、其后的犹豫以及最后的抑郁而终。耶律宗琪知道父亲虽不软弱却极其多情,琼娥公主于他有恩有情,在他身份暴露后又牺牲一切,拼死护住一家人。
杨延朗一直沦陷在内心的矛盾、压抑与痛苦之中,忠孝节义是他永远迈不过去的坎,也是他无法诉说的伤。或许真的应了一句话:千古艰难唯一死。向使当初身身陷囹圄之时就挥刀自尽,或许就没有后来十数年的身不由己。
对杨延朗而言,他的痛苦在于:无论他作出怎样的选择都意味着背叛,他背叛了国家,背叛了家族,背叛了妻子,也背叛了最后相守的人。然而,这个痛苦的男人依旧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他的选择就是在背叛的宿命中,坚守了作为人的最后底线。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是郁郁而终的杨四郎对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已经与耶律琼娥分居五载了。
耶律宗琪在灵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然后起身离开,他明白父亲的坚持与妥协,也明白他所坚持的道义,这也决定了他今后要走的路。相比之下,他的路更难前行,因为他身上流着杨家的血,却是一个姓耶律的人。
“儿子去找太子回复事情,办完事后再回来陪娘吃饭。”耶律宗琪隔着房门向琼娥公主汇报行程,意料中的没有得到回应,“我走了。”他摆摆手,挥退老管家奉上的华服,径自往马厩牵了瘦马离开。
听到儿子又离开了府邸,琼娥公主一脚踹开房门,对老管家吼道:“备马,本宫要进宫面见太后。”
年老的官家愁眉苦脸的摇着头,这少爷不回家公主惦记,少爷回了家公主又生气,唉……少爷怎么不让人省点心呢?
其实,不让人省心的又岂止耶律宗琪一个?
汴京大相国寺的内院,一名白衣男子提刀立于重重包围之中。那人面色通红气喘吁吁,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手中泛着寒光的银刀上,绽出点点华光。他看上去非常疲惫,却也显得精神振奋,相比之下,围着他的一干人等就显得有些狼狈了。不过狼狈归狼狈,他们的阵势却一点儿不乱,依旧将那人的出路堵了个严实。
白玉堂深深喘息几口,只觉得浑身黏腻不堪,握着雁翎的手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他眯起双眼仔细地分析这眼前这个连环刀阵,他已经试了十六次,虽然已经摸到一丝门路,却依旧无法从阵中走出去。如果不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消耗了对方的体力,这一丝破绽一不会被自己摸到吧,他心中一警,头一次觉得自己平生所学如此的浅薄,也许自己钻研得还不够。
“白玉堂,想得如何了?”赵珏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俯视着楼下闯阵的人,“这不过是本王军中最基础的一个战阵,你已经试了两个时辰了。”
你行你来啊!白玉堂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哈,你也不必同我置气。本王说是最基础的战阵就不会骗你,刚才你见识到的是连环刀阵的三种变化。”赵珏似乎心情不错,讲解得还算耐心,“你试想一下,军中整编的队伍有四十九个基础战阵,小连环组成大连环,配合三十六条战术条例。不算其中衍生出来的战阵变化,又有多少种不同的战斗方法?而且,”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每个指挥的将领的性格都不同,都有擅长的战阵,其中的变化又和通常分析的完全不同。对了,本王还没有算上军中攻城略地的战争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