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白玉堂暗中冷笑,这样的话听听就罢了。世间真有愿意与他人分享权力的君王吗?太祖陈桥兵变以武起家,趁人之危夺了人孤儿寡母的天下,自然知道武将的厉害。好在太祖是个有良心的,没有学汉高祖鸟尽弓藏,一杯水酒既解了部下拥兵自重的隐患,又得了重情重义的美名。压制了武将的势力,必然倚仗文臣的辅佐,朝廷怎能不厚待士大夫呢?这样的剖心置腹的陈辞也是厚待的一种吧。不过,士大夫又有没有想过,一旦君王觉得他们也是这宝座的威胁,还会不会对他们如此的“剖心置腹”呢?
可是,还是有像包大人这样有智慧又冷静清醒的人如飞蛾扑火呢……为的就是天下苍生吧。
白玉堂突然明白展昭的感受了。这官场如大染缸一般,污浊得足以腐蚀任何一个人的正直纯善;又如冰窖一般,寒冷得足以冰冻任何一个人的热血豪情,却惟独损不得包拯一丝一毫。
包拯为天下苍生道义而奋不顾身,展昭便为了护这一方青天不惜肝脑涂地。
那他自己呢?
白玉堂微笑,看着前方渐渐隐没于夜色中的身影。
包大人,我白玉堂,心悦诚服。
第二十五章 西夏太子
今日本身不是早朝的正日子,不过遇上这等大事,连轻易不出现的八王爷和年近古稀的庞太师都上了金銮殿,还有谁敢以休沐为托词偷懒。更何况,这夏国太子李元昊的大名在大宋朝廷也算是如雷贯耳,谁不想一睹真容呢?
可是,当李元昊进殿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惊讶。
本以为夏国乃边陲蛮荒之地,气候干燥风沙苍茫,那里的人以生肉冷水为食,定然人高马大面目粗糙。之前往来大宋的辽夏使者都是这般面貌,不想李元昊的到来却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这人年约二十七八,身量比他身后跟着的使者要矮一些,体型偏瘦而不显羸弱。他肤色微黑,挺鼻削唇,面容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最吸引人的是浓粗剑眉之下的一双眼睛,那黝黑的眸子有如鹰隼一般锐利夺目。李元昊这次来并没有穿着夏国的服饰,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锦缎长袍,配以银线穿宝的玉带,皮质护腕,显得英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者气度,若不是那夏国人标志性的髡发,怕是看到他的人都会以为是大宋的哪位王爷。
“外臣参见宋国皇帝陛下。”李元昊并没有行跪拜之礼,只是拱手深深一揖,身后的人也随他一同行礼。
在场众人都没有说话,不过王丞相和包大人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就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庞太师饶有兴趣的斜睨了身旁的八王爷一眼。
“免礼平身。”赵祯倒是不以为忤,温和开口说道。
李元昊这才抬起头来,端视坐在御阶之上身着龙袍的大宋天子。想是生长在宫中,一向锦衣玉食从未受过什么苦楚,这位年轻的皇帝面容白净,眉目间也尽是一片柔和之色。李元昊心中感叹,如若不是先祖的根基,这生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的人也能成为九五之尊?想到这里,他嘴角微翘,身上泛起几分冷傲张狂之气。
“外臣代我主奉上国书,请皇帝陛下过目。”李元昊从怀中取出一个折子,双手奉上。当下便有执事的太监毕恭毕敬的接了国书,还送赵祯过目。
这封国书和之前两国国主通信中谈妥的内容没有什么差别,宋夏结盟互通有无,只是少了求亲这一件事。不过,赵祯知道此事不提,必有缘故,怕是需要更加小心了。
果不其然,在赵祯合上国书之后,李元昊又开口了:“外臣此次来朝,除了递交国书,传达我主有意同宋国交好之事以外。外臣还有一私人请求,望皇帝陛下成全。”
“但说无妨。”求亲是私事?赵祯心中有些不悦,面上仍然温和如初。
“夏宋两国既已结盟,外臣想请求公主下嫁,以结永世之好。”李元昊微微颔首,神色甚是轻松。
“原来如此,这是喜事。”赵祯淡然一笑,“只是宗室女下降乃是皇家大师,诸多细节还需从长计较,待大宗正寺和太常寺礼院商议定了再议。使者一路辛苦,暂且回驿馆歇息吧。汴梁风光甚好,你可游玩一番,赏赏我大宋的风土人情。”
“多谢皇帝陛下。”李元昊也知此事急不得,他们原本也有别的打算,于是便行礼退下了,自有鸿胪寺仪官引着他们往驿馆休息。
等到李元昊他们离开了,朝堂上的众位大人也从石化中苏醒过来。今日上朝的人中,除了八王爷包拯王丞相等人以外,其他人均不知晓夏国求亲一事。
“陛下!”礼部侍郎李峤首先出列,慨然陈辞道,“夏国本为我大宋属国,数代沐浴我朝圣恩。可那李德明不思回报,屡屡劫掠边民,其子元昊更是存有狼子野心,竟然自加尊号……”
“停,”赵祯揉了揉额头,怎么这些个朔参官每次上奏都讲这么多人尽皆知的废话,“直接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臣以为,公主不应下嫁!”这才是重点。
“臣等附议。”又有几位大臣站了出来,
立于一旁的户部尚书道:“那依李大人所见,我们应该断然拒绝夏国求亲的提议,追究他们的不敬之罪?”
“正是!我皇以仁爱治天下,然此等奸险之徒并无悔过之心……”
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吵得人头疼。
“够了。”赵祯站了起来,正在争论的大人们都停了下来,恭敬的立在两旁。
赵祯扫视了阶下一干臣子,不论是这些争吵得声嘶力竭的人,还是那些默不作声的人,其实都已经有了想法,只是等着看自己的决定。这些人不是不为朝廷着想,心里那些个小算盘打得也够响。
“朕已经决定了,接受夏国的求亲。”他瞟了一眼优哉游哉的庞太师,“一个月后,升国长公主下嫁。宗正寺跟太常寺下去办吧,选个好的日子。朕过几日再下诏书,此事暂不可外传,尤其是夏国那边。”
“皇上圣明!”原来皇帝早有定论,方才争执不休的诸位大人面面相觑。唉,算了,还是快点去办官家吩咐道事情吧,这升国长公主下嫁可非同一般啊。
呃,升国长公主……
包拯突然感到一阵恶寒,看来开封府又要准备寻找公主了,还是让人先盯着公主那边吧。
慈寿殿西边的佛堂里,赵翎跪在地上扯着静安师太的缁衣痛哭流涕。
“母后,母后!”赵翎哭求道,“母后救救我,求您救救我!翎儿不想去夏国,翎儿不要嫁给夏国太子!您帮我向皇兄求求情啊!母后!”
刘娥放下手中的念珠,掏出手绢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皇上还是定下来了,这次和亲的人果然是赵翎。
“翎儿,你可还记得以前读过的王昭君的故事?”刘娥伸手,顺了顺赵翎柔亮的乌发。
“嗯,记得。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冡向黄昏。”赵翎止了眼泪,声音还有些哽咽,“昭君之命,何其不幸。娘,女儿不想做王昭君!”
“昭君是苦。可她一人出塞,平息匈奴和大汉百年边疆烽火。”刘娥的声音愈加温和,“牺牲一人,拯救天下,功在社稷。”
“江山社稷是无恙了,可昭君呢?”赵翎不甘的摇摇头,“她一个女子,待在那语言不通茹毛饮血的地方,被迫和那面目可憎的野蛮人同床共枕,再也不能回中原,再也吃不到家乡的菜,再也不能见到爹娘。这一辈子的苦又是多么的残忍!”
“那你可曾想过,如果没有王昭君。这两国战争中失去性命的人有多少?流离失所的人又有多少?有多少女子会在战争中受到凌辱?有多少孩童会失去父母双亲?!这些你都想过没有?!”刘娥的面容严肃起来,“你可曾想过,你现在的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是百姓辛苦的劳作换来的,一旦烽烟再起,他们又该怎么办?”
看着赵翎垂着头不说话,刘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翎儿,你莫要怪娘狠心。你且问问自己,你姓什么?”
“姓……姓赵……”赵翎吐出这几个字,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是,你姓赵。你生在这个国家的皇族,这江山是我们赵家的江山。”刘娥霍然起身,一代权后的威严显现出来,“如果我们皇室成员都不肯牺牲,如何令百姓臣服?!”
“母……后……”赵翎依旧坐在地上垂泪。
刘娥一把将她扯起来:“你是大宋的公主。这一次是娘对不起你,大宋皇室对不起你,可这天下百姓没有对不起你。我等受百姓供奉,自然有庇护他们的义务。你明不明白?!”
“我……懂……”赵翎缓缓拉开母亲的手臂,“我……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明白。可是啊,母后……”她嘴角微翘,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这份责任真是好重好重。而我有时候……真的,真的后悔姓赵啊……”
“母后,您别说了,我都明白,翎儿不会让皇兄和母后难做的。”她伸手掩住母亲的嘴,“不就是做一次王昭君吗?我认命就是。母后,翎儿这一去,怕是以后都不能回来了,也不能再孝敬您了,您一定要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