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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只想活着(金戈万里)


为什么话锋会忽然转到驴的身上?
程诚以为太子没听够,笑着道,“陈大人戏称,他与孟首辅以驴为友,可以称之为驴友。”
唐臻闻言,眼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他怎么记得,驴友不是这个意思?
“你......”
唐臻的疑问刚起头就被从门外传进来的声音打断。
“殿下,胡大人求见。”
脱离驴的话题,程诚再次变回沉稳可靠的亲兵,立刻道,“胡大人在今日卯时去厢房休息,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去其他地方,直接来问候殿下。”
唐臻点头,以目光示意程诚去角落待命,高声道,“让他进来。”
程守忠在东宫角落的柴房中发现胡柳生的时候,他已经被浓烟熏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到福宁宫之后,程守忠吩咐羽林卫带胡柳生整理仪容,顺便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口,羽林卫不知道从何处,给胡柳生找了套极不合体的衣服。
经过数个时辰的休养,胡柳生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眉宇间的惶恐和畏惧反而更加浓郁。他身上依旧穿着极不合体的布衣,几乎是扑到唐臻脚下的动作令布衣彻底成为破布,可怜兮兮的挂在肩膀处,露出□□精壮的上身。
“殿下、殿下救命!”胡柳生抱住唐臻的腿,泪水顷刻涌出眼眶,“我没有对施兄做任何事!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唐臻居高临下的凝视胡柳生的头顶,表情完全被耳后散落的头发遮掩,目光有多冷漠,语气就有多温和,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胡柳生痛苦的摇头,抓着唐臻小腿的双手无意识的用力,“大将军说施、兄恐怕凶多吉少,他们都怀疑我,我没有!”
唐臻随手抓住缕发丝把玩,不走心的顺着胡柳生的话说,“怎么会是你?你险些因为施承善的邀约死在东宫的火海。如果你们之间真有人算计对方,也应该是......”
“殿下?”胡柳生满脸错愕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唐臻的眼睛。
眼底深处复杂的情绪,难以分辨是不是因为太子在他和施承善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他吃惊。
唐臻摇头,眼中满是不忍,语气难掩怒意,“施卿只是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能急着妄下结论?”
两双泪眼相撞,同时勾起伤心事,往常并不亲近的两人毫无芥蒂的拥抱彼此。低声的哽咽,尽显对施承善的担心。
良久之后,胡柳生的情绪终于变得稳定起来。
他跪坐在唐臻脚边,目光怔怔的望着透过窗户照在地上的光斑,哑声道,“殿下,我怕、怕我等不到施兄回来就会被逼着认下罪名,成为平息总督大人怒火的傀儡。”
没等唐臻开口,胡柳生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痛苦的道,“大将军只要能找到害死施兄的凶手就行,如果、这个凶手是无法开口的死人,反而更方便大将军对总督大人解释。”
“大将军怎么会这么做?”唐臻甩开胡柳生的手,时刻牢记太子对大将军的依赖和信任。
胡柳生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绝望溢于言表,情绪再度失控,嘶吼道,“大将军不仅要将施承善的失踪推到我身上,还要将后宫的乱象和东宫的大火也推到我身上!”
唐臻满脸懵懂,仿佛被吓傻似的后仰,心思却转的飞快。
胡柳生用尽浑身力气爬起来,双眼逐渐变得猩红,咬牙切齿的道,“明明是施承善要求我独自去后宫见他,我还有施承善的亲笔信!总督府的管家见过大将军之后却说是我要求施承善单独去后宫赴约,哈!”
双臂挂着碎衣的胡柳生狂笑不已,泪水顺着眼角狂涌。
“我是谁?!”
“我怎么敢拒绝施承善的要求?又怎么敢对施承善提要求?”
“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只是施承善养的狗!”
“啊!”
......
太子抬手制止准备上前的程诚,怔怔的望着状若疯癫的胡柳生,笨拙的伸出手,试图安慰胡柳生。
“你放心......”
可怜的太子殿下,言语苍白的过不去良心,根本就说不下去。
胡柳生猛地上前半步,双手紧紧的抓住太子的肩膀,眉宇间的迫切溢于言表,仿佛瞬间从疯癫转为正常,以破釜沉舟的语气,沉声开口,“殿下,你能不能保证,在三省总督亲自问责之前,保住我的性命?”
“我可以用秘密换!”他紧紧盯着太子的双眼,如同被卷入洪水的野兽见到最后的浮木。“是与你有关的秘密。”
“我?”太子面露不忍,虽然依旧对胡柳生的话将信将疑,但是起码愿意给出承诺安抚对方。他长叹了口气,“好,你可以搬来与孤同吃同住。”
望着胡柳生逐渐明亮的眼睛,太子脸上的坚定却转为犹豫,底气不足的开口,“如果有证据能够证明,确实是你害死施承善,孤绝不会包庇你!”
胡柳生连连点头,像是绷紧到极致然后缓慢松开的绳子般,浑身上下都散发劫后重生的庆幸,只能顾得上猛烈的喘息。原本抓着太子双臂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撑住太子身后的墙壁。
唐臻耐心的等待片刻,觉得胡柳生暂时没心情向他透露更多的消息,正想脱离胡柳生笼罩的范围,眼角余光忽然发现对方另有动作。
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在唐臻耳畔,胡柳生履行承诺。
“殿下,你年初的大病,实际是中毒,所有人都在骗你。”

第57章 一合一
“什么?”唐臻猛地瞪大眼睛,眉宇间已经浮现抗拒,语气却尚未回神,显得格外虚弱。
胡柳生只要稍稍垂下眼帘,就能立刻将太子的脆弱和茫然尽数收入眼底。他的表情逐渐复杂,仿佛物伤其类的怜悯,难得耐心的对唐臻解释,“臣是说年初那场险些令您丧命的风寒,不是风寒,是中毒。”
“你骗我!”太子回过神,狠狠的推开胡柳生,厉声道,“太医明明说......”
胡柳生打断太子的话,“是太医在骗你!”
“殿下,你是不是还想问,太医为什么要骗你,怎么敢骗你?”
胡柳生粗鲁的撕碎挂在手腕处的破布,满脸疯癫的余韵,笑道,“当然是因为有人交代过太医院,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
“他们欺骗殿下,即使被您拆穿,也可以找出迫不得已的理由求饶。殿下单纯善良,怎么可能不心软?”作为太子心软的获益人,胡柳生生动形象的对太子的心软,表达痛心疾首的鄙夷,冷声道,“可是他们不欺骗殿下,连求饶的机会都不会有!”
太子慌忙的后退半步,缓缓摇头,“不......你骗我,你......”
“我现在只能靠你保命,怎么会骗你?”胡柳生再次打断太子的话,“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找前朝的卷宗,查看卫帝的记载,比较他中毒而亡的部分与你年初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话毕,胡柳生单膝跪地,郑重的叩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唐臻,诚恳的道,“臣今日告诉殿下这件事,是因为殿下愿意庇护臣......臣希望殿下能多加保重。”
“你、你是说还有人想要害孤?”太子难得反应及时,立刻追问。
然而胡柳生却不肯透露更多,他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径直转身离开。
“是谁?你回来说清楚!”
唐臻不死心的追问,可惜只等到彻底合上的房门。
他挑起眉梢,做出失魂落魄的模样,跌坐在床上,舒舒服服的靠着软枕陷入沉思。
早在刚成为太子殿下的时候,唐臻就发现这具身体正处于重金属中毒的状态。
彼时他还停留在面对圣朝语言,需要连蒙带猜的阶段。所有人都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太子是因为风寒缠绵病榻,险些一命呜呼。唐臻只能将异样归结于这个时代的中医,还没有重金属中毒的概念。
迄今为止,唐臻依旧没有彻底摆脱重金属中毒的后遗症。
成为太子殿下之后,他曾只能看见黑色和白色。
陈玉举着烛火掀开床帐那日,唐臻才久违的分辨出红色。
随着身体情况逐渐好转,唐臻的视力也是逐渐恢复,如今已经能分辨出大部分的颜色。只是有些颜色在他眼中与别人眼中,会有明显的差异。
比如陈玉随口称赞的极品翡翠,难得的浓色,在唐臻眼中却是灰突突的草绿......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唐臻逐渐习惯之后,也就没再时刻放在心上。
万万没想到,时隔半年,竟然会有人主动跳出来,再提起这件事。
唐臻随手抓住腰间的粉色璎珞摆弄,眼中趣味渐浓。
成为太子殿下之后,他也算是博览群书。以最快的速度,润物细无声的了解这个时代。
太子虽然没有自由,但是有私库,还有昌泰帝的补贴,物资绝不算匮乏。
按照这个时代的潜规则,粉色娇俏、轻浮,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在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身上。所以......这大概是个红色的璎珞,可惜颜色不怎么纯正,在他的眼中才会褪色成粉红。
如果胡柳生没有说谎,前朝卫帝同样是死于重金属中毒,并且已经有详细的记载。那么所有人都默认太子是风寒的事,岂不是非常有趣?
再怎么手眼通天的人,也不可能同时买通太医院、三省总督的长孙、两广总兵的亲孙、广西巡抚的独子和贵州巡抚的长子。
更何况时刻关心东宫的人,还有骠骑大将军李晓朝和陈国公世子燕翎。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
唐臻隐约有所猜测,又觉得有些荒谬,只等向陈玉求证,转而思索胡柳生透露的其他信息。
究竟是胡柳生约施承善,深更半夜在后宫碰面,还是施承善约胡柳生,恐怕只有胡柳生和施承善知道,但是胡柳生的担心,逻辑没有问题。
如果李晓朝将所有事都推到胡柳生的身上,确实可以用最小的代价给所有人交代。说不定原本与京都的动乱没有任何牵扯的‘诸侯’,也会因此劝三省总督不要再牵连无辜,尽情的将怒火发泄在胡柳生的身上。
因为红莲贼子出自贵州,胡柳生背后的依靠也在贵州。
从惹众怒的角度看,胡柳生已经是天选之人。
再加上,昨夜皇宫哪里混乱,胡柳生就在哪里留下脚印,目前为止最麻烦的受害者施承善,更是与胡柳生有脱不开的关系。
唐臻扪心自问,他如果站在李晓朝的位置,想要将猝不及防爆发的种种混乱和危机,以最小的代价平息,也会选择胡柳生做背锅侠。
站在胡柳生的角度,也是别无选择。
除非他能拿出三省总督的把柄,否则燕翎绝对不会理会他。
岑威虽然是好人,但不是烂好人,目前为止,他只对太子烂好人。胡柳生或许没有尝试,也许已经尝试失败。
那么太子就是胡柳生最后的救命稻草,拿出所有筹码来找太子的行为不仅没错,甚至能称得上机智。
唐臻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可是他觉得不对劲。
李晓朝和胡柳生的选择都在情理之中,燕翎和岑威的冷眼旁观同样有迹可循,不对劲的地方在......太子!
唐臻猛地握紧指尖的璎珞。
他从胡柳生口中听到所谓风寒的真相,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仅此而已,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某种原因,太子身边的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
如果是原本的太子殿下,突然听见胡柳生的这番话,会不会将信将疑之间,目光牢牢锁定胡柳生口中威胁太医,谎称太子的中毒是风寒的人?
然后天真的以为,毒害他的人与威胁太医的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对其恨之入骨。完全忽略袖手旁观,默认这件事发生的人。
胡柳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故意留下可以让太子调查的线索。
记载前朝卫帝暴毙的史册。
唐臻能确定,太子的书房没有这本书。
那么太子像谁索要这本书,从某种角度看,也能代表太子已经对另外的人生出怀疑。
如果事实与唐臻的推测相同,所有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明知道太子是中毒却对太医的‘误诊’闭上一只眼睛。岂不是无论是谁,忽然被太子问起有关前朝卫帝的事,都会心虚不已。
有人心虚会示弱,有人心虚恃强凌弱......啧,有趣。
无论胡柳生的合理行为是否有雕琢的痕迹,唐臻都不会让对方失望。
悄无声息的守在角落的程诚忽然听见声轻笑,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眼底的困意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迟疑着开口,“殿下?”
虽然房中只有他和殿下,但是他真的没法确定,刚才的笑声是来自殿下。
“嗯?”唐臻挑起床帐,露出笑意盎然的面容。
程诚摇头,非但没有因为找到诡异笑声的来源放心,反而更加紧张,不知不觉的挺直背脊。
“你去找......”唐臻面露犹豫,盯着他的人那么多,不能直接找陈玉,最安全的方式,莫过于让陈玉知道他已经清醒,主动找过来。
孟长明应该是从昨夜起,始终与陈玉在同处?
唐臻面露嫌弃,再次开口,“让孟长明来见孤,不许带驴。”
话音刚落,又有消息格外灵通的人,主动来求见太子。
“殿下,陈国公世子求见。”
唐臻对程诚摇头,示意对方回角落站着。
燕翎大步走到床前,即使被疲惫笼罩,也难以掩饰对唐臻的关心,低声问道,“殿下如何,若是有不妥的地方,立刻宣太医来诊脉。”
“没事。”唐臻慢吞吞的摇头,“孤只是做了个梦,困在火海中难以逃脱,所以有点害怕。”
燕翎紧紧抓住唐臻的手,像是怕惊吓到对方似的声音格外舒缓。
“真真别怕,我在这里。”他解释道,“先前那么久没来看你,并非有意与你赌气。”
唐臻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不喜。
他不排斥与人接触,甚至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安全感,但主动的人必须是他。
数月不见,燕翎怎么变得像孟长明的驴似的不讨人喜欢?
燕翎察觉到唐臻的怒意,脸上浮现无奈,继续解释道,“两个多月前,父亲召我回北地。那边催得太急,我走的时候才没来得及给你送信。”
“嗯”唐臻敷衍的应声。
主动送上门的消息,不听白不听。
燕翎默默回想,他根据陆续收集的消息,对李晓朝和太子的剖析。
李晓朝凭借扮演长辈的形象,成为昌泰帝的替身。因此在东宫拥有不可代替的地位,能得到太子全心全意的信任。
然而他在北地的时候却收到意外至极的消息。
李晓朝因为过于思念早已亡故的妻子,竟然鬼迷心窍,先是令太子用手帕蒙脸,念亡妻生前最爱的诗集。又丧心病狂,得寸进尺,逼迫太子当众以女装示人!
燕翎乍然听闻此事,惊怒交加,只恨他不在京都......此后数日都在想这件事,逐渐找到新思路。
他的生母最擅长将感情作为手段打动别人。
陈国公夫人这辈子最成功的两件事。
一件是对着陈国公哭诉亡兄,两次哭来国公夫人的尊荣。另一件是朝陈国公的侧夫人下跪,悔恨曾鬼迷心窍害对方落子,获得对方的原谅和支持,彻底扫清再次成为国公夫人的障碍。
其中有多少真心......真正得到陈国公夫人感情的燕翎,看得清清楚楚。
燕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李晓朝对太子的好是爱屋及乌。
他从结果找原因,觉得李晓朝心思深沉,本就是为太子的信任,接近太子。然后如愿抓住名为‘太子’的大旗,为自己增加筹码。
所以李晓朝突然改变对太子的态度,必然也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对亡妻的思念!
直到昨夜,再一次发现自己曾经的疏忽,燕翎终于彻底想通困扰他许久的难题,李晓朝悄无声息的改变对太子的态度,究竟是在谋求什么。
最诚挚的感情,必然是亲情、友情和夫妻之情。
太子的亲情在福宁宫,李晓朝凭借替代品的身份占得先机。
燕翎自认是亲情和友情的失败者,前者是因为太子太牵挂父亲,不需要‘兄长’,后者则是竞争过于激烈,能替代他的人太多。
机缘巧合之下,燕翎抓住灵光一闪的念头,轻而易举的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大胆又荒谬的猜测。
李晓朝也想驯化太子,胆量和手段都远胜于他。太子真正的父亲在福宁宫,李晓朝永远都没办法真正的取代昌泰帝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于是在对亡妻念念不忘的过程中,尝尽甜头的李晓朝另辟蹊径,生出离谱的念头,想要驯化太子,心甘情愿的扮演程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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