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多大的变故,能让从不关心的京营的程守忠忽然改变态度,终于愿意正视京营对皇宫的重要性?
难道两年前他最担心的事......
李晓朝深知程守忠的嘴有多紧,完全不指望从对方口中得到想要的信息。他忽然发力,用巧劲掀翻程守忠,冷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再说一次,我对陛下和殿下的忠心不亚于你。”
程守忠望着李晓朝的背影彻底走远,面无表情的从地上爬起来,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太医院搜刮药材。
陛下对李晓朝的好,远远不及老侯爷和大姑娘。
李晓朝连老侯爷和大姑娘都骗,谁敢相信他不会骗别人?
程守忠不敢。
在他这里,李晓朝永远是个骗子。
东宫外的闹剧,很快就传到唐臻耳中。
宫人借着换茶的时间,神神秘秘的对他道,“奴婢听闻骠骑大将军和福宁宫的程将军在宫巷遇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站在巷口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唐臻正握笔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下,墨汁立刻晕染,毁掉半张已经写好的字。
宫人脸色大变,立刻跪下请罪,“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良久后,宫人的求饶才得到回应。
“找平安领二十板。”
宫人闻言,眉宇间浮现懊恼和悔恨。满脸委屈的抬起头,正对上太子冰冷的目光,顿时不敢再说求饶的话,老老实实的应是,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
在东宫,最严重的惩罚就是由平安公公亲自动手。
惩罚本身不会令犯错的宫人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但是平安不允许任何犯错的宫人,立刻回到太子身边伺候。对宫人来说,相当于他们会丢掉正在做的差事。
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兴起朝臣向东宫送仆人的热潮。
能贴身伺候太子的差事,如同百米巨树顶尖的果子,又少又甜,竞争力巨大。
这名宫人却因为一念之差,失去已经握进手心的果子,怎么可能不伤心?
唐臻完全不在意宫人的想法,垂目思索片刻,决定亲自去看血淋淋的现场。他相信程守忠心中有数,但不确定李晓朝会不会下手狠毒。
直到凭借灵敏的直觉,艰难的从斑驳的砖缝中找到比头发丝还要细的干涸血迹,唐臻才知道,宫人没有说谎,只是味觉有问题。
回到书房,他盯着宣纸上的墨迹发了会呆,终于有心思梳理细节。
听见程守忠和李晓朝大打出手,现场血腥味浓重的时候,心脏仿佛被针刺似的疼了下,导致唐臻握笔的手发抖。
然而他心中最惦记的人,却不是令他当场失态的李晓朝。
前往宫巷的时候,唐臻的脑海中只有程守忠的影子。
如此看来,他之前的推论确实成立,原主留下的情绪是消耗品。
至少现在,无论情况多么危急,思考的时间有多紧迫,唐臻都有绝对的信心。他能战胜原主仅剩的情绪,在程守忠和李晓朝之间,坚定不移的选择程守忠。
意外的收获令唐臻脑中闪过灵光,他给陈玉写了封信,让陈玉去孟长明家中撒泼,最好两个人之间有肢体冲突。
然后由陈玉嘱咐他送进东宫的宫人,挑太子最轻松惬意的时候,突然添油加醋的形容陈玉和孟长明之间,‘惨烈’的打架过程。
如果原主对孟长明的情绪,已经被消磨的与李晓朝差不多,唐臻不打算继续在孟长明身上浪费时间。
他不喜欢孟长明,尤其不喜欢孟长明的目光,仿佛能透过所有阻碍,看任何人藏在心底的秘密。
程守忠和李晓朝在宫巷相遇,发生争执的第一天,消息悄无声息的传到宫外。成为少数比太子殿下的新宠,更引人注意的新鲜事。
第二天,唐臻收到沈思水的请安折子,言辞果然比上份请安折子更加激烈,充斥浓郁的不满和急切。
他改变往日的习惯,令人立刻出宫去寻找替沈思水送折子的人,然后研磨挥笔,当场写下回信。
不仅出尔反尔,不承认在之前的通信中给沈思水的暗示,还气急败坏的辱骂沈思水,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净想美事。
言辞之粗俗、不堪,完全参照唐臻曾经翻阅的话本,将身为湖广布政史的沈思水当成挑粪的匹夫骂。
如果沈思水能忍......不可能,除非沈思水能远在千里之外,识破唐臻的所有计划。
湖广位于各行省中央,沈思水要是只会忍耐,没有丁点的锋芒,不可能守得住如此肥沃广阔的土地。
这封回信由唐臻写下之后,立刻晾干墨迹,交给替沈思水送信的人,没在东宫停留。
东宫读作宫人,写为细作的存在,自然也就没办法朝背后的势力,送出有用的消息。
以至于频频有宫人千方百计的寻找机会,试探唐臻对沈思水的看法,想要套出那封回信的内容。
还有格外心急的人,直接省略中间的步骤,拿出雷霆手段抹黑沈思水,挑拨太子与湖广布政史的关系。
拜这些人所赐,唐臻再次找到能疏远岑威的有效办法。
湖广布政史沈思水的同胞姐姐,是岑壮虎的继妻,也就是岑威的继母。
换句话总结,沈思水是岑威的便宜舅舅。
京都频频有抹黑沈思水的声音,岑威不能假装不知道。无论心中如何想,至少要替沈思水说几句好话。
唐臻装作彻底厌恶沈思水,对频频为沈思水美言的岑威恨屋及乌,完全不想见到对方。
岑威只是想养树苗,又不是想捡个叛逆期的熊孩子当便宜爹。
唐臻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他发过几次火之后,岑威就逐渐减少进宫的频率,鲜少出现在唐臻面前。
与此同时,京营正发生只有少数人才能窥得苗头的动荡。
程守忠答应唐臻,要在京营给李晓朝找麻烦。
为达到目的,他动用大量的人脉,从最底层开始,揭露京营没了安定侯的统领之后陆续积攒的弊端。
其中既有当初李晓朝为了收拢京营,故意割让给部分下属的特权,也有其他势力在京营安插人手,不择手段争夺权力留下的马脚。这些问题,平日里不会影响李晓朝对京营的控制,如果给李晓朝足够的时间,让他慢慢地清除隐患,以李晓朝的本事,绝不会掀起任何风浪。
然而所有的弊端同时爆发,数不清的势力被卷入其中,李晓朝既想要京营的绝对统治权,又不想得罪在京营安插人手的势力,只能为此殚精竭虑,忙得脚难落地。
即使李晓朝猜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必定与程守忠有脱不开的关系,也没有时间和立场去找程守忠算账。
毕竟程守忠没有在混乱的时刻突然站出来,与他争夺权力。程守忠只是竭尽全力的帮助他,寻找京营潜藏的隐患,甚至因此撤走许多,原本完美隐藏在京营中的人手。
此举可谓舍己为人,感动京营。
李晓朝利用仅有的时间反复思索,只能将程守忠的异常归结于福宁宫。如果昌泰帝......只有李晓朝会坚定的支持太子继位。
无论程守忠多么不愿意,也必须承认,在支持太子这件事上,他们是彼此最坚定的盟友。
唐臻利用最后的时间,尽情的享受美人环绕的福气。
他要是再不离开京都,东宫的西院已经快装不下越来越多的美人。
消息传到宫外,自然又引起各方的议论。
大多数人依旧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频频发生异动的京营中。他们抱着能趁乱安插人手最好,向李晓朝卖个人情也不亏的念头,积极的参与其中,生怕形势不够混乱,没有能钻的空子。
太子的风流韵事还是得关心......什么?太子只是看看,疑似不行?
但凡是有机会出太子妃的人家,皆不在意太子行不行。下面的人即使有话想说,也只是憋住,暗自留意东宫的情况。
太子的喜好委实怪异,东宫的美人燕瘦环肥、各有特色,竟然都比不上异族奴隶。
难道相比美人,太子更爱龙阳?
陈玉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面无表情的推开试图阻拦他的宫人,畅通无阻的走进太子的寝殿,刚好将太子奢靡的生活尽收眼底。
唐臻悠闲的躺在摇椅处,左手是点心拼盘,右手是各色水果,眼前是翩翩起舞的美人。
“殿下”陈玉悄无声息的站在唐臻头顶的位置,本想体面些,怨念却不受控制的飘散。
唐臻早就听见陈玉的脚步声,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你......怎么了?谁敢打你!是不是梁安?”
从前梁安和陈玉也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大多都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令陈玉顶着两个能媲美大熊猫的黑眼圈。
陈玉冷笑,目光幽幽的凝视唐臻,阴阳怪气的道,“难道我收到的私信,不是殿下所写?”
他从未收到过如此过分的要求!
竟然让他去孟长明府上撒泼,还得有肢体冲突。
看看,这还是人话吗?
要不是收到消息,在京郊发现红莲的踪迹。
唐臻滚蛋之前,陈玉绝不会主动来见对方。
唐臻怔住,继而恍然大悟。
孟长明!
啧,陈玉看着挺聪明,怎么如此......憨厚?
第46章 二合一
唐臻轻咳了声,看向陈玉的目光莫名沉重,仿佛藏着能将人脊背压弯的歉意,欲言又止的道,“其实......你......”
只需要装模作样的弄出声势浩大的动静,恐吓太子,就能令唐臻达成目的。
唐臻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绝不会轻易被吓住。
因为深知原主的感情有多充沛,他才有把握,能用这样的方式去试探,原主对孟长明的复杂情感,已经被消磨到什么程度。
任何人在接受新消息的时候都需要理解和反应的时间门,唐臻赌原主的感情,比他的理智更快。
所以他只能告诉陈玉做什么事,不能事无巨细的交代陈玉如何去做,未知的空白是唐臻为理智设置的障碍。
事实证明,他的思路基本正确。
骤然听闻陈玉和孟长明大打出手,双方各有伤处的消息,唐臻立刻感受到原主的情绪。
惊讶、担忧......远比突然听到宫人告诉他,李晓朝和程守忠在宫巷争执,站在东宫大门都能闻到血腥味的时候情绪更加激烈。
相比几个月前,未曾与孟长明见面,只是见到对方的笔迹就不知不觉的被原主留下的情绪影响。
对于唐臻来说,现在的这点情绪起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可惜这件事并没有如同唐臻早先预想的那般,带给他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整日剑不离手,怎么打不过孟长明?”唐臻捧起身侧的果盘递向陈玉,言语间门难掩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虽然孟长明有靠山,但是北地遥远,陈玉也不是无名之辈。
陈国公府作为被众人深深忌惮的庞然大物,这些年始终悄无声息的盘踞北地,极少插手山东和山西之外的事。
哪怕河南在陈国公的眼皮子底下乱成糊涂粥,陈国公也对此视而不见。
他虽然任由属下效仿其他行省,千方百计的在混乱的河南捞好处。但是谁敢与他提,不如趁乱拿下河南,陈国公也是真发火。
岑家村异军突起的时候,陈国公也像是完成任务似的点出闹得最欢的下属,带兵去平息河南的‘叛乱’,对嘴边的肥肉完全不上心。
多年心腹铩羽而归
,陈国公大怒,责主将无能,副将懦弱。山东、山西的各个军营,因此迎来数轮清洗,人心惶惶,再也不敢提河南。
圣朝同时存在近乎两位数,大大小小的势力,依旧能保持诡异的平衡,除了二十多年前,各地‘诸侯’达成共识,也离不开‘老大’的自律。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完全可以概括各地对北地陈国公府的印象。
他们坚信,陈国公愿意出手的时候,圣朝必定会发生巨大的变故。
既然如此,陈国公府怎么可能因为小辈无伤大雅的吵闹,轻易打破二十几年的行事作风,突然将手伸入京都?
所以陈玉打不过孟长明,两个字,纯菜。
陈玉完全不理会太子边打棒子,边给甜枣的行为。眼角余光都不愿意分给太子捧在手心的果盘中,美味丰盈的‘蹉来之食’,径直走到距离太子最远的位置落座。
他反问唐臻,“殿下怎么知道,我比孟长明伤得重?”
发现孟长明胆大包天,给太子送女装,还得寸进尺,要求太子换上女装那日,陈玉就想狠狠的揍孟长明。
可惜当时有岑威在场,以绝对武力,轻而易举的分开已经抓住对方衣领的陈玉和孟长明。
这次陈玉收到唐臻的密信,主动策划肢体冲突,占尽先机,怎么可能输给孟长明?
太子未免太瞧不起人。
唐臻饶有兴致的挑起眉毛,追问道,“孟长明伤得如何?”
虽然不在意穿女装的经历,但是唐臻讨厌孟长明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门万物的眼睛。他更难以忘记,因为原主留下的情绪,他曾为孟长明挥洒多少泪水。
唐臻再怎么霸道,也不能与原主计较,只能将这笔账记在孟长明头上。
从唐臻的态度中,陈玉清晰的感受到,在他的孟长明之间门,太子是坚定的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
早在半年前,太子都是更亲近孟长明。
“我在他脸上留下个牙印。”
“嗯?”唐臻愣住,这是他从未设想的答案,“然后?”
牙印除非见血,否则恢复的速度肯定比发青的眼睛更快。
没想到陈玉文质彬彬的模
样,竟然如此豁得出去。
陈玉脸上浮现几不可见的尴尬。
没有然后。
他只是想不通,太子为什么让他去孟长明的家中挑衅,还必须有肢体冲突,然后添油加醋的告诉太子。
回想从前的经历,难免怀疑太子将他当成工具人用,借此机会去对孟长明嘘寒问暖,缓和彼此的冷淡和生疏。
如果太子真的这么做,他的黑眼圈岂不是丑陋至极?
听见唐臻口中难以分辨是关心还是嫌弃的话,陈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黑眼圈很冤,脑子猛地发热,脱口而出,试探太子有没有偷偷关心孟长明的话。
感受到唐臻不肯从他的脸上移开的目光逐渐微妙,陈玉狠狠咬牙,补充道,“活该孟长明倒霉,隔日去铺子中挑选沉墨,刚好遇到梁安急着出城,没来得及躲避,险些被踩中脖子。好在梁安反应快,立刻调整姿势,总算是及时将马拉走。
说到这里,陈玉依旧为孟长明的好运懊恼,“最后马蹄只是虚踩在他的小腿,最多卧床静养半个月就能痊愈。”
“嗯,这样啊。”唐臻脑海中立刻闪过两道灵光。
孟长明要卧床静养半个月,梁安干得漂亮。
孟长明的倒霉,似乎与陈玉没什么关系,陈玉究竟在骄傲什么?
唐臻的困惑顺着目光,成功的传递给陈玉。
可惜陈玉没能读懂唐臻的困惑,他已经在不必对太子的交代刨根问底的情况下,解除对太子的小心结,如今更在意正事。
即使屋内、门外都没有人,陈玉依旧谨慎的回到唐臻身侧,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守在城外的探子已经发现红莲的身影,按照红莲的行事作风,后日之前,城外必有大乱。”
红莲全凭野蛮和本能制造恐慌,没有目的,也没有未来,只想要疯狂。混入难民之中进城,是他们三十年来,唯一能够灵活运用的‘技能’。
所以他们从不会在没有取得想要的效果之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两天以上。
唐臻缓缓闭上眼睛,良久后,低声道,“李晓朝不会让难民进入京都。”
陈玉动了动嘴唇,脸色陡然苍白。
如果让红莲进入城内,岂不是放虎归山,十几
万百姓都成了猎物?
以红莲的疯狂,完全做得出边被京营追杀,边不顾后果的拉上所有能拉上的人一起死。
想象到横尸遍野的画面,陈玉无力的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京都越混乱,皇帝和太子偷偷逃跑的动静就会越隐秘。
然而......这样的自由,沾染无数血泪的自由,真正是父亲想要的自由吗?
陈玉恍惚间门想起曾经与父亲朝夕相处的日子,冷汗不知不觉的沿着侧脸落下,眼底深处,惶恐无声蔓延。
唐臻默默抬头,将陈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忽然伸出手,牢牢抓紧陈玉的手腕。
陈玉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想要甩开唐臻,眼底的排斥和恐惧几乎化为实质。
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冰凉的手掌都像是焊在他的手腕似的不曾有半分移动。
“陈玉!”唐臻沉声厉呵,直到陈玉的目光彻底恢复清明,他才缓和表情和语气,谆谆善诱的道,“因为李晓朝必定不会让红莲进入京都,所以我们要让李晓朝因为红莲前往城外,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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