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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只想活着(金戈万里)


话毕,没等岑威有任何反应,先告状的恶人眼中已经有泪水落下,狠狠的撇开头,不肯再看岑威。
唐臻心间正被原主的情绪完全笼罩,像是阴雨连绵数月见不到日光的泥潭,想要落泪,比喝水还容易。
反而是维持外表的平静,更消耗他的心神。
猝不及防被‘咬’的岑威,眸色陡然转深,眨也不眨的凝视蓄满泪水的眼睛,仿佛要通过所有伪装,窥探唐臻最真实的情绪。
唐臻与岑威对视了会,赌气似的偏过头。原本只是若有如无的哽咽,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落泪的时候虽然气势汹汹,但不会张嘴哭嚎。所有的声音都是从鼻腔发出,无端有种委屈至极的感觉。再加上顺着脸侧落下,形迹分明的泪水,看上去更加可怜。
柔软的藏蓝色手帕从天而降,虚搭在唐臻梨花带雨的脸上,继而是岑威无奈的声音,“你再哭,外面的人会忘记是孟长明逼你穿这套衣服,以为我在隔间欺负你。”
唐臻借着手帕的遮挡,面无表情的休息了会。
直到听见岑威说‘应该是这样’,他才掀开帕子,先是仔细观察松松垮垮的系在外裳表面的鹅黄色肚兜是如何固定,然后在岑威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拉住对方的袖子,故作天真的问道,“你刚才说,他们会以为你在隔间欺负我,是什么意思?怎么欺负?我应该如何帮你解释?”
岑威顿时浑身僵硬,尴尬的头发丝都想立刻逃跑。
上次令他有这种感觉,可能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他还没出生的时候。
岑威深吸了口气,默默告诉自己,太子连女装都认不出来,也不知道防备李晓朝,不知道什么是‘欺负’也很正常。
是他的错。
不应该因为太子不识好歹,就由着性子与对方说军营中的混账话。
“我只是与殿下开个玩笑。”岑威勉强扬起嘴角,“改日再专门给殿下赔罪,请殿下给我留些脸面,别再问其他人。”
感受到衣袖另一端的束缚消失,岑威立刻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完全不在意唐臻的回应。
唐臻伸了个懒腰,笑意盈盈的脱下肚兜,重新更衣。
龙虎少将军会觉得未经雕琢的太子是璞玉,费尽心思的寻找能工巧匠,在璞玉展现光华之前,竭尽所能的保护璞玉。
如果岑威忽然发现,他眼中如同璞玉似的少年,实际已经养成偏听偏信、专门挑令别人尴尬的话说、完全不懂体谅别人的性格,还会将太子当成璞玉吗?
唐臻不知道。
他仅仅需要岑威短时间内对他生出厌烦的情绪,任何程度的疏远他。
只有这样,他离开的时机到来的时候,岑威才不会成为阻碍。
岑威从隔间中出来,立刻成为令书房中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孟长明合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折扇,意味深长的打量岑威却没有开口。眉眼间也看不到他毛遂自荐,想要去隔间帮助太子,太子却选择岑威的失望。
仿佛太子正在换的衣服,不是由他送进宫。他也没有要求太子以换上那套衣服的方式,对他和李晓朝雨露均沾。
李晓朝的目光仿佛不经意的略过孟长明的背影,眼底深处闪过几不可见的杀意,只有岑威有所察觉,立刻看向李晓朝。
可惜他仅仅看到倚窗独立,莫名惆怅的大将军,没能发现任何破绽。
书房的另一个角落响起不同寻常的声音,又是岑威第一个有反应,立刻转头看过。
以书架做伪装的暗门悄无声息的挪动,从后面走出个身着红衣的......娇俏美人?
唐臻重新换好衣服之后,忽然想到忘记问岑威,长绫应该装扮在什么地方。好在他已经知道这是女装,思路相比不久前开阔许多。
他再次将长绫松垮的围在颈间,然后拆开散乱的长发,用手指细致的梳理,令其柔软蓬松的顺着背脊落下,再次调整长绫的位置。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唐臻终于找到他想象中的最佳角度,让长绫穿梭在黑发间,沿着眼角的位置绕到前方,欲语还休的遮挡下半张脸和小半脖颈。特意将喉结彻底隐藏,减少违和感。
长绫两侧的宝石流苏刚好位于耳边的位置,在视觉误差的影响下,达成的效果几乎与真正的耳坠没有区别。
唐臻不知道长绫真正的用途,应该是什么样,但是女装嘛,好看就行。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众人的表情,目光在不久前刚见过他这身衣服,依旧陷入怔愣的岑威身上多停留了会,满意的看向下一个人。
似乎效果不错,看来他的审美已经成功的融入时代。

第44章 二合一
陈玉的目光在忽然出现的红衣女郎身上停留片刻,下意识的越过对方,看向寂静无声的隔间,眼底盛满清晰的困惑。
这是谁?
太子怎么提前在隔间中藏了个人?
书房中的隔间是专门为太子准备,方便随时更换已经染墨的衣裳,总共只有能令两个人转身的大小。
通过尚未彻底关上的木门,陈玉能轻而易举的将隔间内的所有角落都收入眼底。
委顿在地的蓝色,应该是不久前,太子令平安找来的包袱。
桌上平铺的绛红色布料,看起来与女郎身上的穿着非常相似。
搭在宽椅处的杏黄色有些眼熟,似乎是殿下的常服。
......等等!
陈玉的眼睛猛地睁大,为什么隔间中没有人?!
目光再次回到‘女郎’的身上,从熟悉又陌生的表情,到隐藏在长绫阴影中的脖颈,陈玉满脸恍惚,依旧不敢相信心中越来越离谱的猜测。
这、这肯定是殿下新收到的美人!
“咳!”陈玉佯装自然的清了下莫名干涩的嗓子,主动打破寂静,“你是......”
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黑影,他凝神望去,是红衣‘女郎’的裙摆处闪过的鹿皮小靴。
黑色、以金丝勾勒出飞龙的形状。
陈玉默默闭嘴,下意识的扭过头,再次看向隔间。
堆积在宽椅处的衣物,只有太子常服,所以......他没有看错,红衣‘女郎’确实正穿着太子的靴子。
前所未有的震惊和茫然,令陈玉完全忘记,他手中正端着准备递给岑威的茶水。等他意识到手上的力道不对劲,茶盏正呈现义无反顾的姿态奔向大地,在他的注视中炸成遍地碎片。
‘啪’的一声,仿佛是响在陈玉心上。
他从未如此慌乱过,立刻起身,想要以毁尸灭迹的方式收拾突如其来的混乱。如果不是岑威及时拉住他的小臂,他已经蹲下,用手掌收拢碎瓷。“对不起,对不起......”陈玉被岑威强行拽起来,眼中的乱晃丝毫没有减少,完全看不到焦距。
岑威深深的看了陈玉一眼,心情同样复杂的厉害,张嘴数次也没说出能安慰陈玉的话,目光再次消无声息的聚集在面无表情的唐臻身上。
没从岑威口中听到安慰的话,反而令陈玉逐渐回神。
太子穿女装,岑威的脸上居然找不到半分意外的情绪
难道殿下之前叫岑威进隔间帮忙,就是问岑威如何穿女装?
陈玉边胡思乱想,边转头看向站在他另一侧的孟长明,眼中快速涌现恼怒。
孟长明怎么能如此肆无忌惮,竟然敢逼殿下穿女装!
察觉到陈玉的怒火,孟长明忽然开口,眼中隐藏的怒火半点都不比陈玉少,冷笑道,“我可没逼他。”
“你......”陈玉见孟长明还敢推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盘,抬起手就要给对方个教训。
孟长明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连武将出身的李晓朝都不怕,怎么可能会畏惧陈玉?
好在岑威的反应足够快,才能避免一场闹剧。
唐臻为了佯装勉强,始终面无表情的盯着脚下。
出来之前,他想过很多可能。
也许李晓朝会当场发病,朝晚期狂奔。
也许孟长明会阴阳怪气,故意说些难听的话。
也许陈玉因为想要合群,也会说出在人意料之外的话。
也许岑威想要缓和气氛,会顺势夸他几句,再打个圆场。
......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冷漠。
孟长明和陈玉宁愿打架。
岑威明明能轻而易举的拉住那两个与他对比,战斗力加在一起再乘个系数,在百分制的情况下,依旧达不到九的菜鸡。非要做出手忙脚乱的模样,刻意的不肯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唯一还算捧场的李晓朝,正满眼空茫的望着他发呆。即使对方没有开口,唐臻也知道李晓朝如今的状态叫做睹‘物’思人。
这令唐臻生出怪异的错觉,他好像不是在穿女装,而是在裸奔!
碍于唐臻在场,陈玉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手脚皆被岑威束缚住,他只能用自认最凶恶的目光凝视孟长明,传递他的恼怒。
然而孟长明从小就是人群中目光的焦点,早就习惯被各色目光注视。他不仅不在意陈玉的愤怒,还得寸进尺,故意对陈玉冷嘲热讽,低声道,“你知道什么表情最难看吗?”
不需要陈玉的回答,孟长明已经善解人意的给出答案,“无法阻止不想看到的事发生,然后将错处全部归结在别人的身上,会令人不知不觉的显现最丑恶的表情。”
他轻笑了声,看向陈玉的目光毫不掩饰轻蔑。
陈玉狠狠咬牙,竭尽全力的压制翻涌的怒火,总算是没再做出没有用处却丢人现眼的举动。
自从离开渔村,有陈雪的悉心照顾,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恼怒的时候。
即使来到京都之后,因为对太子的失望,他总是悄悄在心中埋怨陈雪,昌泰帝先对不起安定侯,程家后人凭什么继续忠心?也从未有过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的状态。
陈玉终于意识到,他对太子的态度,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孟长明。”岑威警告的看向对方,“陈玉现在的恼怒,来源于他原本对你的信任。”
孟长明冷哼了声,“识人识面不识心,我免费给他上次课。”
岑威摇了摇头,开始怀疑,他坚持要请孟长明回京都教导太子,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边三个人各怀心思的陷入寂静,眼角余光每次捕捉到绛红色的身影,都会下意识的追着浓烈的色彩移动,然后戛然而止,满脸严肃的收回目光。
如此周而复始,神色逐渐恍惚。
好在大家都在出神,谁都不会嘲笑别人。
另一边的李晓朝依旧如同石雕似的立在原地,怔怔的眺望完全找不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自从这次回京都之后,李晓朝总觉得太子与他的亡妻更加神似。
少年模样的太子虽然体弱多病,看上去格外瘦弱,眉宇间却有寻常同龄人没有的顽强。
如同本该风吹雨打、野蛮生长的幼苗,因为运气不好,只能在温暖的花房中被娇养。即使有最好的花匠伺候,也难以达成最佳状态,竭尽所能,只不过是保持最后的野性。
让人忍不住期待,如果错生花房的幼苗重新回到天地之间,会不会如同蛟龙入海,虎回山林。
李晓朝发自内心的认为,体弱的太子眉宇间仅剩的生机才是最像亡妻的地方。
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困境,永远生机勃勃。
换上女装之后,太子的脸色被衬托的红润健康,像是本就应该长在花房中的珍贵幼苗,在最适合他的地方,得到最好的照顾,成功长大的模样。
李晓朝不得不承认,少年尚未张开的脸,非常适合做女装的打扮,眉宇间的顽强,竟然能丝毫不违和的转变为娇俏。
像是被人护在手心,从不知愁苦滋味的娇儿。
哪怕面无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模样,也由内而外的散发天真、甜美的气质。
很好看,比太子好看,但是不像程宝儿。
李晓朝已经不记得上次想起程宝儿,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年前,她是他生命中最鲜亮的色彩,如今却已经模糊的几乎看不清脸上的轮廓。
浑浊的泪水沿着李晓朝的眼角落下,他立刻捂住脸,想要在小辈面前留些体面,闷声道,“臣还有要事处理,改日再来给殿下请安。”
唐臻挑起眉梢,忽然想做个简单的测试,佯装紧张,故意软着嗓音开口,“可是诗册还没念完。”
李晓朝勉强勾起嘴角,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盛满令人沉溺的情谊,哑声道,“够了,这样就好,对臣来说已经足够。。”
“求殿下为臣念亡妻最喜欢的诗册,已经是冒犯殿下,臣怎么能再......”他顺势看向光明正大听墙角的孟长明、岑威和陈玉,眉宇间浮现明显的不喜,声音忽然变低,只有距离他最近的唐臻能听见,“纵然臣的私心该以千刀万剐,也舍不得殿下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
话毕,李晓朝不再多言。
他仔细打量唐臻,像是要将唐臻现在的模样彻底记在心中,单膝跪地,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唐臻挑起眉梢,透过糊在睫毛上的泪水,目送李晓朝的背影彻底走远。
虽然李晓朝说的话非常奇怪,但效果出奇的好。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心痛的生而复死,死而复生,通过单循环的方式,彻底实现以最快的效率消磨原主的情绪。
目前来看,能算得上效果显著。
否则他根本就不会觉得李晓朝的话奇怪,只会被困在大将军好可怜,我想安慰大将军的情绪中。李晓朝的离开,令已经安静许久的孟长明等人,存在感立刻变得强硬起来。
即使从这些人的反应判断,这是次失败的女装,唐臻也不想白费功夫。他擦干眼泪,小心翼翼的调整表情,怯怯的看向孟长明。
孟长明同时被岑威和陈玉,以充满威胁的目光凝视,心中委实腻歪他们防贼似的态度,主动道,“我被岑威急匆匆的抓回京都,正疲惫的厉害。殿下要是没有正事吩咐,我想立刻回府。”
陈玉冷哼,终于肯移开视线,冰冷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岑威却不为所动,依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孟长明。
虽然他没像陈玉似的怒形于色,看向孟长明的目光无喜无怒,平波无澜,带给孟长明的压力却远胜陈玉。
“啧”孟长明抬手推开岑威,懒洋洋的朝唐臻拱手,“等殿下想明白,要在哪方面请我教导,记得让人去我府上传信。在此之前,我要好好休息,免得今日的车马劳顿让我旧病复发。”
话毕,孟长明已经用尽耐心,直接转身离开。
唐臻还没彻底平息被李晓朝牵动的情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长明毫不留恋的潇洒离开。
他不理解,孟长明既然专门为太子准备女装。脑子和思想,必然有不正常的地方,竟然没有对太子的女装发表任何看法?
究竟是太子的女装过于丑陋,令孟长明兴致全无。还是孟长明的思想比较正常,真正问题严重的地方是脑子?
在岑威和陈玉也立刻告退,如同身后有饿虎捕食似的恨不得一路小跑之后,唐臻不得不承认现实。
也许他的女装......真的很可怕。
怀着好奇的心思,唐臻隔门拒绝宫人想要为他上茶的请求,径直走向八宝架,从最下层的箱子中翻找铜镜。
他到要看看,究竟能丑成什么样,竟然能让恨不得打出狗脑子的人,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四散逃命,跑得一干二净。
铜镜虽然远远不如唐臻曾经用过的镜子明亮,但胜在打磨的足够光滑,除了肤色失真,也算还原。
镜中人眼似寒星,鼻如玉石,遮面的长绫已经在走动中落下大半,彻底露出下半张脸,绯红的眼角在第一时间吸引走所有的注意力,成功掩护了对于女装来说,显得有些粗糙的眉毛。
薄而偏小的嘴唇虽然没有上妆,但胜在与长绫的距离足够近,仅仅是被衬托出的颜色就能做大不显得违和。
唐臻左看、右看、怎么看,这都是娇俏可人的小美人。
怎么会吓走四个壮汉?
这......也许是他的判断有误,他的审美根本就没融入时代。
意料之外的挫折完全没被唐臻放在心上,毕竟他不是女装爱好者。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跑路,带着昌泰帝、仙妃和程守忠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至于平安......唐臻还在考虑。
女装的余温远远超过唐臻的预期。
自从他私下穿过女装之后,不仅李晓朝和孟长明彻底消失,再也没出现在唐臻面前。岑威和陈玉也连续告假,再加上早就开始神出鬼没的梁安和胡柳生,再次回家养病的施承善,东宫竟然忽然变得空荡起来。
正好方便唐臻为跑路大计做准备。
唐臻与程守忠并排坐在福宁宫外的石阶处,居高临下,能将周围所有的动静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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