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早知道是这种缘由,柳栐言何至于如此小心慎重,他无言以对地看着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的程赖,越想越为先前猜测说有幕后势力而一心提防的自己感到尴尬,亏得他如临大敌,还提前把可能的情况全都考虑了一遍,结果居然这般莫名其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落在身上,便令他无故受到了牵连。
更不要说这人与怀洛都算不得认识,皆是程赖自作多情,总在单方面纠缠而已,即便把怀洛本人放在这儿,也称不上一句亏欠风流,又遑论连着什么情债,能让他有那个胆子和底气雇人来报复。
柳栐言用指腹轻轻摩裟杯口,由于不悦,神情便显而易见的阴沉下来,程赖在这凝重的氛围中汗如雨下,只在心里止不住地懊悔为何要招惹这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从被抓来之后就提心吊胆,这会注意到坐在主位的医者面色不善,抬头冷冷扫了自己一眼,立刻吓的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来回轱辘着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和“求大人高抬贵手”。
可他之所以求饶,却并非是真的知错,不过是眼下受制于人,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变通服软罢了,若柳栐言当真只是个没有还手之力的普通大夫,因这变故无缘无故被废掉一条手臂,从此失去生计潦倒落魄,程赖想来也只会洋洋得意,绝不会对他产生些许歉疚。
虽还算不得十恶不赦,但到底品性龌蹉,行事也阴损卑劣,令柳栐言一想起自己吃的苦就气得牙痒,又哪里愿意直接送官便宜了对方,他有柳承午做依仗,这会有恃无恐地端起架子,看不出喜怒地微一掀眼睑,瞧着便真像那么回事,
“我呢也不是不讲道理,要不这样,当初你是怎么要求的,今日便怎么赔偿好了,”
柳栐言说着眯起眼睛,却又没忍住地低声笑了笑,好似觉得自己提了个童叟无欺的好买卖,
“是不是很公平?”
程赖在这条街上人嫌狗厌,被指着鼻子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像这么文绉绉的威胁倒是第一次听到,然而对方虽然看起来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并非是玩笑,程赖惊惧地发现那名黑衣青年闻言立即有了动作,直接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
程赖其实并不怎么怕赌坊的管事,毕竟那些人的目的只有银子,在拖到最后期限之前,只要想办法弄到钱还掉赌债,哪怕只是先还其中的一部分,他们应该也会酌情通融,让程赖有个喘息的机会,再往后拖延一些时日。
而眼前这位并非如此,即使对方始终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却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主,面对他的求饶不曾变过脸色,在给黑衣侍从下令时也没有丝毫犹豫,半点商量都不带的架势,显然是上来就准备动真格的,程赖被吓的整个人都打起哆嗦,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忽的在耳边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接着就从右上臂铺头盖脸地传来剧痛,瞬间疼的他连声都发不出来。
要说程赖平日里死乞白赖,但从来都是绕开那些有头有脸的富家权贵,于是至今便还算运气不错,没真受过什么皮肉之苦,没成想今日倒阴沟里翻船,冲撞了个这么大的祖宗,程赖因为疼痛汗如雨下,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那冷面侍卫捏碎了骨头,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刚要从喉咙里头喊出动静,就又被狠力扼住了下颚,当即连嘴都合不拢,只能啊啊呜呜地任人宰割。
也是到了这会,程赖才隐隐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之所以能在同样的姿势下开口说话,竟是因为对方没用全力的缘故,程赖干瞪着眼睛急促喘气,后不知那青年又做了什么,一时居然连手脚都不能动弹,身不由己地咽了颗带着苦味的棕黑色药丸子下去。
柳承午确认程赖已将药丸咽下,便随手松开了支撑的力道,程赖四肢僵直使不上劲,自然因此重重摔在地上,他不清楚那药有什么用处,只觉得服下后断裂的臂骨愈发疼痛难忍,仿若有淬毒的虫蚁在撕扯啃咬,硬是令他煎熬的青筋暴起,却连翻滚嚎叫都做不到。
柳栐言本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手也废了药也喂了,便不再分出精力去管这痞子,他将壶中温热的清水倒在帕上,待一张帕子完全浸湿,才用力拧去里头的水,抬手招柳承午回来。
程赖被摁住时吓的涕泗横流,虽说柳承午捏他下巴未必有碰到,但柳栐言就是无端嫌脏,得亲自替这人弄干净了才肯作罢,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地擦,后来发觉对方似乎有些闷闷的,便仰起视线看他笑话,
“怎么了,还不解气?”
柳承午眉间紧皱,神色显见的阴郁晦沉,若非是在主人面前,几乎都要压不住自己的煞气,
“属下恨不得……”
他语气压抑,说到一半觉得无法对主人继续,便只能隐忍地死死抿起嘴,将剩下的句子勉强咽回去,然而那双总是平淡无澜的眸子此刻却仿佛烙着火光,冉冉烧灼着凶狠而无声的怒意,看的柳栐言呼吸微窒,突然就知晓了他的未尽之言,
恨不得抽其筋,扒其皮,让这人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柳栐言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忽然就很想亲亲对方,如果不是被他拉住缰绳,曾在要求下郑重承诺过再也不会擅自出手,柳承午或许真的会摒弃其它,将那些手段用在程赖身上。
被蛊惑了心神的柳医仙弯起嘴角,虽觉得这样不好,但胸口里到底还是控制不住,一下就被对方戳的发软,想他的承午因他动怒,现下又因他克制,从始至终都乖顺的不像话,让柳栐言如何不为此感到欢喜,他向上招了招,柳承午见状,立马自觉地单膝点地,使主人的掌心顺当地落在他的发顶,动作轻缓地摸了两下,
“辛苦了,你忍耐的很好。”
柳承午闻言便微微一顿,在主人手下眨了眨眼睛。
他身受约束,又知主人并不打算过多教训,所以从见到程赖开始,就因一腔戾气无法发泄而倍感焦躁,可他自认有所掩饰,他的主人对此竟非一无所知,柳承午意外得主人温声夸奖,便觉周遭顿时沉静,那些翻涌的烦闷像被什么抚平了似的,骤然之间安分下来。
柳承午轻舒出一口气,在主人的安抚中逐渐放松,柳栐言对着这人揉了一会,后见他不再紧绷着肩膀,瞧着不似方才那般耿耿于怀了,才满意地示意他起身,转而叫单钰出来。
小姑娘躲在屏风后边,一听公子喊她,忙不迭地探出脑袋,拿着捆绳走到柳栐言身旁,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和这一路上的照顾,她对给公子跑腿帮忙总是十分热衷,恨不得什么都替他接手做了,就连这次也是她主动托表哥找了府衙内的熟识相助,哪怕柳栐言本人没有一同前往,也能顺当地将几个歹人报官缉拿。
她一抖麻绳,准备去绑地上的程赖,结果还没动手就被柳栐言叫停,说他喂的药会留半个时辰,可以等药效过了再抓他送官。
单钰刚才虽没露面,但从头到尾都隔着屏风偷偷观望,多少也好奇公子究竟喂了什么,柳栐言就轻笑一声,让因为担心大晚上不睡觉,跟着单钰跑前跑后的沈傅珉背后发凉,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多做一手准备,省得他日后找人治好那只胳膊而已。”
他一笔带过,云淡风轻的样子反倒格外唬人,让琢磨出意思的单钰和沈傅珉面面相觑,默契地选择不再追问,柳栐言处理完程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站起身与二人作别,留这对表兄妹在这帮忙善后,自己则带着柳承午离开了酒楼。
作者有话说:
怎么回事…这部分怎么还没写完(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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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凉爽, 怀洛独自坐在案台前边。
他开了一扇窗户,不时有桂花香味随着夜风吹拂而进,样貌清俊的青年眉眼疏淡,未束的长发随意落在身后, 哪怕穿的只是件暗云纹的素色白衣, 浑身上下半点装饰也无,也遮掩不住这人风仪秀整, 反倒因着颜色浅亮平添出几分雅净, 乍看之下竟不似凡间花月, 令人不自觉要屏息凝神,唯恐惊扰了这等良景。
然而这位美人瞧起来虽如画中仙,眼下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纤长白皙的手指放于琴上也不弹乐奏曲, 只偶尔垂着眼睑拨弄琴弦,令其发出一两声不成调的清音。
按着岁数, 亭雪在今年的点秋宴上挂出了署名牌子,他性子软弱, 不知如何去讨巧拖延, 因此中秋过去才不到五日, 鸨母便已给他定下了入花的日子。
可所谓入花,不过是将姑娘小倌的初次摆在台面上, 让客人们竞价相争罢了, 对于将要办宴的亭雪而言绝非幸事,更不要说那孩子向来腼腆胆小,面对旁人总是太乖太怯, 若是侍奉床笫反倒容易招惹凌虐, 第一夜未必能够平安无事地捱过去。
怀洛有心指点, 可惜他身为仙居楼头牌,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并不适合亭雪,对于取悦欢好之事更是毫无经验,于是倒难得撞上壁垒,变的无从下手起来,好在亭雪年纪小又乖巧听话,在楼里也算讨人喜欢,就算怀洛这边派不上用场,也自有旁的哥哥姐姐帮忙支招。
然而说的人多了,却又有新的难处,亭雪左记一点右记一些,愈发觉得难以融汇贯通,做到让客人满意称心,他胆子本来就小,自己胡思乱想了一番,总担忧做的不好招来打骂,越是临近日子越忐忑难安的厉害,还偷偷躲起来哭过好几次。
亭雪状态明摆着不对,与他关系最好的轻禾也就跟着打不起精神,她找不到主心骨,又害怕亭雪在办宴后再也回不来了,时常红着眼睛来怀洛这里寻求安慰,以至于到后来连冬青都受到影响,见着他们俩就要绕道走,但其实还是放心不下,总在背后为亭雪唉声叹气。
有这三个心情低落的小家伙围在身边,怀洛多少也有些不得安生,他在琴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才略为疲倦地轻轻舒出一声。
自他在宴射上同柳栐言讨要过彩头,对方便开始推托回避起来,别说是特意过来寻他了,就是亲自到仙居楼看诊也再不曾有过,想来是揣摩出了藏在那句玩笑话里的意思,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地找借口躲开。
其实眼下会变成这种情形,怀洛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他本就怀着见不得人的私心,试图从柳承午那里夺走几分柳栐言的重视,现在被先生发觉所求,对他这不光彩的念头避之不及了,自然也是情有可原,没有什么怨言好说。
只是先生在这个时点选择疏远,却苦了将要接客侍夜的亭雪,那孩子虽未曾麻烦柳栐言帮忙诊过病,但在楼中耳濡目染的,对那位包容温和的医者信任极高,想来若是有柳栐言稍作安抚,承诺事后会替他看伤开药,哪怕该受的罪还是得受,应当也能略微安下心些,不至于担惊受怕到这个地步。
然而别说亭雪,就是怀洛自己,也不认为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先生过来,他为着这事惦记了好几日,总觉得亭雪是因自己无辜受到牵连,眼看办宴的日子近在跟前,他便也逐渐心生焦灼,常静坐在一处反复思忖,推测若贸然去信会不会令先生更为不快。
怀洛独自闷在屋内,却突然听得很轻的“啪”的一声响,当即将他的思绪打断,令其茫然回过神来,怀洛疑惑地转过视线,循着动静向窗户的方向看去,就见窗沿上有颗不过指圆大小的石子,瞧着像是庭院里给花木铺面的碎石,就是不知为何会跑到这个地方。
怀洛静默几息,正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捡,就又是两颗石子先后敲中木窗上镂空的雕花,接着骨碌碌地滚落在台沿,竟都与先前那颗紧挨在一起,正好到让怀洛不由顿了一顿,倒由此变得警惕起来。
他房间的位置高,又是靠着小院的方位,外头的客人轻易过不来这里,更不应当寻到他的窗外,而投掷此物的人力道不小,石子落地的点却又算的十分精准,想来手上还有些功夫,并非什么寻常人物,怀洛不知何人在底下用这种方法唤他,便有些紧张地微攥着袖口,放轻了动作来到窗户旁,他担忧会被发现,就通过木窗边角谨而慎之地向下探过一眼,没成想入目的身影居然无比眼熟,赫然是这几日使他前思后想的柳栐言和柳承午二人。
而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本要继续向上扔石子的柳承午目光微转,轻易就发现了躲在窗后自以为隐蔽的怀洛,他顺势将石子收回掌心,倾身在主人耳边低声汇报,柳栐言便照着他的提醒抬头看去,朝怀洛所在的地方微弯起嘴角。
可他虽然在笑,视线却不曾和楼上的人对上,怀洛怔愕片刻反应过来,忙离开这个不太稳妥的藏身之所,让柳栐言得以真正找到对方身在何处,由于见到了人,这名医者就又对怀洛轻轻颔首示意了下,怀洛眼看着他与柳承午耳语几句,总是沉默寡言的那位就点点头,接着竟带着主人几步跃上了窗外的檐台,若非柳栐言在踩瓦时弄出了动静,怕是连点声响都不会发出来。
怀洛见过柳承午视几丈高的楼墙如无物,跟乘风轻盈的鹰鸟似的来去自如,没成想就算像现下这样多带着一个人,照样也是轻松随意,转瞬就能从庭中来到他的跟前,怀洛心中又惊又叹,当柳栐言在回护中小心往前踏出一步了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上前打开另一半窗户,好方便他们二人进屋来。
柳栐言从小到大连树都没爬过,更别提是在高处飞檐走壁,于是脚下这短短两步路的距离愣是走的有些虚,等好不容易翻过窗沿踩在实地了,才不露声色着偷偷松一口气,有些尴尬地对怀洛致歉,
“深夜突然拜访,应当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如果放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个时辰确实是该准备就寝安歇了,但仙居楼做的本就是入夜后的生意,这里勉强还算清静,前厅却正是传杯递盏莺燕清啼的时候,怀洛早就习惯了如此,自然不会觉得这算什么打扰,因此只轻轻摇了摇头,让对方不必有所在意。
不过柳栐言还愿意过来找他,倒确实出乎怀洛的意料,他将二人请上座席,趁着文火煮水的空当迟疑地道,
“先生这个时辰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确实是有……”
柳栐言听到反问含糊起语气,神色莫名变得更加尴尬起来,然而他过来的初衷就是要和怀洛说清楚,又怎么能够临时打退堂鼓,于是只能伸手掩饰地咳了咳,不怎么有底气地开口问到,
“这几日我仔细想过,先前你在中秋宴上说的那些,并且还特意向我索要彩头…里边可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怀洛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先生会一上来就这样跟他确认,柳栐言看他露出意外的神色也有些别扭,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
毕竟怀洛从未明确表露过对他的心意,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又恪守在对待朋友该有的界线上,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询问,哪怕柳栐言勉强算得上是活了两辈子,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也觉得十分不自在,几乎要萌生出一种自己正在自作多情的难堪来。
可他在岐元呆的太久,又遇上这么个糟心事坏了游历的兴致,眼看着最近骤然转凉,秋意一日复一日地变得深重,便莫名归心似箭起来,准备找个日子慢慢启程往回走,今日之所以特意过来,其实也是为了和怀洛辞行。
而在离开之前,柳栐言还有东西要交给怀洛,当初他交代单钰去处理这事时压根不曾往深处考虑,后来看到小姑娘来交差时的反应了,才意识到这东西确实容易让人多想,若是不先问清楚怀洛的想法直接送出去,万一对方当真对自己有意,此举怕是会惹得误会,让怀洛产生更多不切实际的期盼。
如此种种算下来,这事就无论如何都得摊开来明说,只是柳栐言这边问完,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却没有立即回答,怀洛听明白先生在问什么之后静静低敛下眼眸,对着身前的茶具无声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微挽起素白的袖摆,动作轻慢地开始备茶温杯。
他做的娴熟且文雅,但全程一言不发,便使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起来,让柳栐言莫名找不到继续开口的契机,只能安静看着对方走完一套流程,将通透的茶水盛入品茗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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