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只是眨眨眼:“你猜呢?”
荒本来没想现在坦白的。
他大约只是被一目连昏过去那刻的眼神震住了,一目连看起来是那样无助和绝望,他无法感同身受,却依然能感知到对方欲哭无泪的心碎。
他的向导……他不知道一目连到底都背负了什么,一目连从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也不会特地问。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无话不说的程度,他的向导就这样把黯然神伤都藏在了心脏的角落,一点儿也不愿表露,以至于他直到看到对方眼里那一瞬间痛苦又复杂的无奈才忽地有所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改善一目连的处境,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坦诚能让对方开心一点。
一目连缩了缩肩膀:“我看不是,我不认为会有几个向导拒绝帝国元帅的求爱。”
“该是前任元帅。”
“再加上……我不认为有什么向导能承担得起你秘书官的职责。”
荒被他这个说法逗乐了:“谁说的,他无所不能可是外边公认的。”
“……”
“不过你说得对,他不适合做秘书官。”
一目连一时没想明白,困惑道:“为什么?”
他分明兢兢业业,小至泡咖啡,大至整理资料、安排行程,秘书官该干的事情他都干了,荒当时也没发表过什么怨言,怎么到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句不适合!
荒正儿八经地想了一会,说:“考虑到工作效率,我更希望他能去外边站着。”
“……哎?”
“能有效降低我分心的频率。”
一目连憋了半天,摸了一把尚在发烫的脸颊,有些恍惚,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通讯器猝不及防地响起来,一目连呼吸停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铃声吓的,还是被这串话撩的。这次是他自己的通讯,他犹豫了片刻,将通讯器交给了荒。
非常时期,荒甚至怀疑过通讯器被安装了监听,特地分别拆开过二人的通讯器确认过后才敢继续使用。
荒听到了监控摄像头被调转过来的声音,他能感觉到,那些在大堂内假装听黑晴明演讲、实则正在监视自己的哨兵都纷纷竖起了耳朵,这些人为的、非人为的声音在耳鼓处汇集,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通讯器上是个陌生的号码,声音也是陌生的:“先生您好!我是太阳花国际保险有限公司的顾问,您的匿名好友烈焰红唇是我们公司的忠实客户,请问您……”
是个保险推销广告,就连开场白也是最经典的。
“没空,不需要。”荒快速地打断,并挂了电话。
一目连将酒杯放回了桌上,担忧地看过来。
荒漫不经心地将通讯器切到静音:“没什么,推销广告。”
一目连笑他:“你又在哪填了联系方式?”
“不知道,×宝吧。”
荒听着那些仿佛被定格的摄像头又恢复了正常运转,随口胡诌道。
这些打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句提前设计好的暗号,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运输公司的来电意味着撤退,快递公司意味着紧急撤退,保险公司意味着仍有危险。
他还打算说些什么,余光瞄到黑晴明又与哪国军事大臣攀谈了起来,拍拍一目连的肩膀:“干正事去了。”
他有意无意地打断黑晴明与其他两国武装组织的对话,掐指一算也有七八个,几乎从头到尾黏着黑晴明在走,一目连在心中傻笑,不禁心想,如果没有把事情问清楚,只怕自己现在还会是那般患得患失了……
一目连悄悄捂住胸口,那颗跃动的小东西连蹦带跳地嗨了一晚上,竟然丝毫没有恢复正常的意思。
那则推销电话带来的预警在隔天就应验了。
她出现的时候,夜叉正因为连续两天穿得太多而浑身难受,满肚子牢骚地在一目连耳边抱怨,而他刚在心里拟好了一通象征性安慰对方的说辞,余光一转,就看到一席红得鲜艳如血的大蓬裙向他走来。来人分明是位向导,他却能清晰地从夜叉情绪里感觉到转瞬即逝的嫌恶。
那是位极为貌美的女性向导,一双红瞳摄人心魄,嘴角非但不带笑,还刻意地撇着。如此一位清冷的美人却涂着正红色的口红,不禁让人一眼就能想起千里之外另一位被关在牢狱里的向导。
她与红叶其实完全不像,可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将二人联系起来。
难道她们真的是“替身”的关系?一目连感到了不安,如果当时他对红叶身份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会不会就是那位引爆人?
——联邦护在手心里的宝贝、传闻中如彼岸花般艳丽的黑发女向导。然而样貌再如何标致,她依然是那样杀人不眨眼,几乎没有叛徒能逃过她的手,甚至包括倒戈的,一旦落入敌人之手,也会被她亲手解决。
她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出场的一瞬间就谋杀了无数菲林,惹得全场瞩目。大厅里放着轻曼的古典乐,她就在这氛围中款步走来,如赐天命一般地提起右手:“先生,请你赏光。”
夜叉的表情瞬间很糟糕,比当事人还要糟糕。
一目连的表情也挺难看的。夜叉还拿手肘拼命戳他胳膊,冲他做口型:“我靠!”
夜叉当然不会被一个女人的外貌吓成这副德行,只是昨天刚刚经历过联邦元帅当着哨兵的面邀请向导共舞,今天又来这么一出……
他紧张地看过去,当事人却还硬着头皮和合众国的人谈天,闻言挑挑眉,不以为意,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话的对象居然是自己:“嗯?”
“希望我能有幸请你跳一曲。”她仪态高贵地昂首。
这又算什么,当着向导的面邀请哨兵共舞?
这种时候接近荒又是什么用意?尽管知道荒几乎不受影响,一目连还是立刻在荒面前建起一堵精神屏障。
舞会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来自女士的邀请,男士不能拒绝——这无关哨兵与向导身份,只是一种自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礼仪。正因如此,她有信心,并不认为自己会被拒绝。
荒歉意地冲身旁的人一笑,有点摸不清状况,试图从一目连眼里寻找答案:“向导小姐你好。”
一目连却是盯着那红裙向导,根本没有在看他。
靠啊,你看看我!
这声呐喊并没有传到一目连那里,一目连神情严肃,无视了身边夜叉的浮夸演技,直勾勾地瞪着女人看。
这是……又吃醋了?
“荒先生,我很期待你的舞技。”她欠身,眼底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芒。
这个哨兵半个月前就该死了,却被向导的精神屏障强行护下,这是第一个她没能说杀就杀的哨兵——第一个向导是那匣子,被联邦发现精神屏障的能力之后,那匣子就成为了联邦军方的一员,而那该死的一目连本该也是这样的。
她一向不会对叛徒手下留情,妖刀姬是她故意放过的,除此之外,没有例外。她是曾想把这位已经被帝国向导牵着鼻子走的“卧底”提前灭口,可他也确实是联邦那么多年秘密研究出来的唯一成果。她的顶头上司更希望她能通过意识云暗示的方式,再次把对方的记忆洗回来。
彼岸花眨眨眼,深层暗示可不同,没有直接接触是做不到的。
她需要这个直接接触的机会。
“喵!”她被脚边的猫叫吓了一跳,这只黑猫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浑身的毛都倒竖着,像是被惹毛了,两只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它在瞪一目连。
一目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哪怕没能看到对方精神触手的影子,她也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敌意。
——黑猫是被精神暗示逼出来的。
一目连不是失感了?怎么又恢复了!她狐疑着,不愧是帝国传闻中的“首席向导”,这么快就从失感中恢复过来,还能透过她的精神屏障偷偷对她的精神向导动手!
她心中一阵讽刺,敌意再重又如何?这可是打从几个世纪前就定好的规矩!
她正得意洋洋地想着,就见荒深深一个鞠躬:“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个粗人,并不会跳舞。”
她有点意外,饶有兴致道:“哦?”
当众不赏脸,这可绝不会落个好名声。更何况这还涉及到两国外交!虽然碍于当事哨兵的听觉,场面上无人敢窃窃私语,可背地里议论纷纷的小眼神就挡不住了。她能通过精神触手体会到身边这些人的情绪动向,无一不在谴责这位不识风情的哨兵。
不,与哨兵无关,这甚至不是一位绅士!
然而同时,不少看她不顺眼的人也在正幸灾乐祸地偷笑。
荒迟迟没有接过她手的意思,她一直举着显得更为尴尬。她收回手,不满道:“我还以为这是基本礼仪,哪怕是帝都军校也会教呢。”
“那不至于,基本礼仪不会少,花拳绣腿是另一回事。”
荒眨也不眨地呛回来。
彼岸花不怒反笑,上前一步:“那封信……你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情。”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说完便拖着大蓬裙走了,荒心中一沉。
信?他这辈子就写过一次信,还能是哪封,只有一个可能——他“失踪”前给一目连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