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答应了那还好,顶多就是会被人随口议论几句……可要是拒绝了,很有可能被人将问题上纲上线到国际政治关系的高度,而且依然会是帝国吃哑巴亏。
——当着全世界的面。
荒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下来了,手中的郁金香杯像是随时都要被捏碎。一目连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偷偷伸出精神触手给予了一点安抚,微微欠身,将手递到黑晴明掌中:“很荣幸。”
黑晴明得逞地笑笑,将他牵到舞池中。
一目连实际上胆战心惊,联邦既然有胆子将枝头伸到帝国,自然也就知道在帝国帝都的军校,交谊舞不是任何一个哨兵向导的必修课,他当时就没有选修这门课——学分加太少了,他没也没什么兴趣。
联邦这么做只是想让他难堪而已,不过他们漏算了一点,一目连出身贵族,就算不善社交,在最基本的贵族礼仪课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学过华尔兹?
一曲音乐奏起,他认得出来,是《蓝色多瑙河》,经典的宫廷舞。
黑晴明刻意亲密地搂着他的背,作出一副友善而热情的表象,他的手攀在对方肩上,还能在旋转的间歇中瞟到荒喜怒不形于色的视线。他也不是很舒服,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只摄像头正盯着他,他精神绷得很紧,在这种场合,哪怕踩了对方的脚都会成为一大笑料。
黑晴明有些意外:“连元帅真是多才多艺,什么都会啊。”
一目连并不想与对方多说,只是道:“懂个大概而已。”
“你知道,我之前是想找你说什么吗?”黑晴明丝毫不在意他微妙的冷漠,牵着他的手在舞池中央旋转,快三步的舞步会让体力欠佳的向导有些喘不过气,但一目连看起来似乎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是打算要当着全世界哨兵的面宣布吗?”
“那你可就低估联邦的立体音响了。”黑晴明莞尔道:“你的理论和历史课成绩很好,应该知道联邦在几年前就忍不住对帝国开始蚕食起来。”
一目连迟疑道:“2104年。”十二年前。
“是的,那起军火走私案……那是联邦当年故意卖给你们的‘替死鬼’,为的是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将真正的目的藏到幕后,好让另一笔‘走私’成功抵达你们的帝都。”黑晴明笑吟吟地说着,抬手一挥,一目连在他手中转了一个圈。
“……你突然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他’注定会成为帝国的一颗终极定时炸弹,毕竟他是联邦专门为了将眼线埋在帝国高层而制造出来的生物。”
一目连假装自己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说:“什么意思?”
“那是一项联邦从十八年前就开始的研究——你听说过人造黑暗哨兵吗?”
“……”
“继百年前那几个例子之后,黑暗哨兵就一直如同绝了种。这项研究持续到了第六年才有所成就,我们成功用基因改造的方式人工造就出了黑暗哨兵。那将会是最适合成为担任卧底的生物,我们将‘他’送到了帝都,还分批派遣了不少研究人员的子女去监督……”
舞曲逐渐迎来高潮,转圈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一目连强忍着不适,眼前一阵晕乎:“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工基因改造?
一目连虽然假想过黑暗哨兵形成的原因,但绝对没想到是这样反人道主义的人体试验造就的。每个国家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都会在私底下研究些什么,联邦研究的东西可不仅仅是‘DNA序列匣子’和‘共鸣炸弹’之流,还有黑暗哨兵。
那荒岂不是……
他心中一阵不可避免的绞痛,难怪荒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那是他在那之前都不曾见过的,哪怕是荒被压在石板下的时候,神情也不曾那样痛苦。
黑晴明脸上仍然敬业地带着礼貌的笑容,慢悠悠道:“这个人呢……现在就在你身边,要不要猜一猜是谁?”
舞曲骤然停止,一目连喘着气停下。
向导的体力终究还是不敌哨兵,他感到了疲倦,可也算是了解黑晴明的意图了——这根本就是要挑拨离间,包括昨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恐怕为的也是这个目的。
他没有给出回答。
“帝国的首席向导不愧盛名,我对连元帅的舞技深感佩服。”黑晴明不再多说,只是礼节性地鞠躬。
一目连看着眼前紫黑色的龙形精神体,撤回了攀在对方身上的手,欠身道:“不敢当,圆舞曲……还是邀请适合身着长裙的女性作为舞伴比较合适。”
不,这不会是荒喜欢的类型。一目连从未如此确定。
荒喜欢的人,绝不会是这个哨兵!
黑晴明还想多礼尚往来两句,就有人上前一步打断了他。
荒皮笑肉不笑,虚情假意地欠身:“抱歉,一目连元帅身体欠佳,他需要透透气,我看要失陪一阵了。”说完也不等黑晴明回应,拽着一目连的手就往回走。
一目连在脑中快速思考了一遍,这大约算不上出糗,只是哨兵出于“占地行为”的本能作出的举动,是可以被理解的。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出言阻拦,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暴怒的哨兵一同离开了。
舞厅的外围有一个天台,不大也不小,摆着几张水晶质地的大桌,上面摆着甜点。宴会开始前不少人还拿着酒杯在外边谈天,现在都进到里边去了,露天之下空无一人。
“你饿了。”荒简短地说。
一目连心中一暖,特别意外,他今天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荒却记得比他还清楚。
可是荒无疑还在生气,精神连结清楚地告知了他这一点,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去为荒梳理意识云,让荒的情绪平稳下来,可这回精神触手刚伸出去,就被哨兵拒绝在了墙外。
只要荒不愿意,他就无法接触到对方的意识云。
其实相比起犯狂躁症上蹿下跳的普通哨兵,荒的态度已经非常缓和了,他放开了一目连的手,只是靠着栏杆站着,傻愣愣地吹着冷风,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他的哨兵需要他的抚慰,如果意识云不行,那就通过言语交流。
他站到荒身边,卯足了劲:“我之前还有话没问完。”
荒看过来,神情很复杂。
“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荒的表情软化了:“……像个傻逼。”
“……”
“头铁得很,固执得我都懒得骂。”
“你在说你自己吗?”
“偶尔也会有温柔内敛的一面,吧?”
“吧?”
荒墨蓝的眼睛转过来:“你说呢?”
一目连顿时没话了,半天才说:“他……喜欢你吗?”
荒很轻地笑了一声,总算是没再生气了,眸子里的光在夜空中澹然闪动,夜色太深,叫人看不清那到底是波动的涟漪,还是燎原的火光。
“不,他爱我。”
第四十六章
-
一目连的眼中失了聚焦。
他哆嗦着从服务生手上接过一杯不知名的冰镇酒水,一直到手心又重新凉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喔”了一声。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两年前帝国军部的征兵誓师大会,荒当时就是带着这样的眼神,站在陆军新兵代表的队列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对着稿子念台词。而他作为圣所派来的“工作人员”,站在后台的角落里漫不经心地翻看诗集,然后看着看着就被荒吸走了目光。
荒在台上说着说着,忍无可忍地把稿撕了,眼中燃起了无名的火花。
——那些虚伪的辞藻并不能吸引到任何一个人。
“每个人参军都有不同的理由。出人头地、荣华富贵、或者是什么报效祖国——这些都不重要,我也需要知道。而这次征兵的理由只有一个,联邦已经在帝国西部引发了四次骚乱,这些动乱需要镇压。”
荒顿了顿,那坚毅的光骤然变冷了:“对于这些将帝国尊严踩在脚下的联邦人,我们需要做什么?我想答案很简单。”
场上一片寂静。
“送他们下地狱。”
一目连当时被那眼神迷得天花乱坠。由于这位争做独狼、一向独来独往的哨兵对外界时刻抱有警惕,那并不是一个荒平时会摆在脸上的表情,像这样真情流露的表情放在荒脸上的羞耻度就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手中那本诗集正好翻到某一页,他低头瞧了一眼。
Murmur,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旁边标注着一行他之前读到时记的笔记:如果你不接受,我会把自己藏起来,隐在星里云里,平静地涣散。
现在一想真是唏嘘。
他也没想到时隔两年还能再见到这样的眼神,两年后的今天还是这样没出息,被一个绝对算不上是调情的眼神撩成这样。
你在安慰我吗?他想。
荒并不是没有说过是暂时不想结合,是他自己太过焦急,不理会对方的意愿就强行把结合提上了日程。他不知道理由,好在荒没怨他……他只是隐隐还有点失落,他以为自己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却还是没有逃过对方敏锐的感官。
一目连小心翼翼地直视荒,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声荒都能听见,不再需要一层遮羞布了:“听起来真浪漫。是一位向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