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带着上邪去求亲的狐狸(阿么)

记忆一点一点地清晰了起来，仿佛时光倒退一般，他历经的转世记忆正一点一点回到他脑海中，尤其是诸葛明那一世，尤其深刻。
以至于，他一想起那个入魔的狐仙，正淌过黄泉呼唤他的片段，就觉得心痛不已。
银湖说的没错，他们曾如此轰轰烈烈地相爱过。
猛地，他脑海里一道光突闪而过，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霎时苍白。
如果大司命召回他，那——
——或许，天帝陛下，真的知晓银湖的重生。
不行，他得回去告诉银湖，让他快躲起来，不要被发现。
墨子云突然心慌了起来，正要冲出观星亭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凉凉地出现在身后，他猝不及防地回头，便撞见了坐在观星亭栏杆上，摇着白扇子的、带着可笑面具的少司命。
一双黑白异瞳，暗淡得毫无光泽。
“哟，要去哪呀，策文星君？”
少司命似笑非笑地盯着墨子云，墨子云心里猛地一凉。
如果传说中，司命是天道之眼，那么，他与银湖的重逢与相爱，是不是一直都在天帝的掌控之下？
墨子云几乎是浑身发冷了起来，身体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边的护栏。
他应该，早点把《上邪》交给银湖的……
另一边，青丘依旧风平浪静。
“到底是何方神圣，非要见我？”银湖有些不满地瞪着走在前面的老狐妖，“子云需要我喂他才吃东西的，要是饿坏了怎么结亲？长老，你拆散情人可是会遭天谴的。”
“住口！”长老气得头也不回地低喝了一声，“都活两世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哪里没长进，第一世我可是千辛万苦才修得九尾狐仙，位列仙班，你那时逢人就在炫耀我呀，不记得了吗？”银湖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凑上去，蹭了蹭长老的手臂，笑得不亦乐乎。
“哼！”长老抖抖肩，恨铁不成钢地喝道，“最后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凡人自甘堕落，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可不是凡人，他是星君，星君知道啥意思吗？最耀眼的那颗星星，就是我家子云！”
“放屁，他现在浑身上下哪个地方不是凡人，你与区区一个凡人结亲，他能活多久，你又能等他多久？你真的是——吃饱了撑着！”长老气得不想再说了，忍不住爆粗口，“妈蛋，一个两个都是这鬼样子，我青丘到底是不是遭诅咒了！！”
银湖垂下眼帘，嘴角渐渐地敛了起来，淡淡地笑了笑，轻声道：“没事，他能活多久我就陪多久，等他哪一天大限将至，我就去黄泉渡口守着，送他一程，然后去找阎王套他的归处，再继续等他长大，再爱他一次，再与他共度白头，哇，这样想想，我突然觉得自己挺幸福的，可以这样生生世世都跟他在一起，与他共白头。”
银湖想到这里，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明媚的日光落在他那张过分精致的容颜上，仿佛在发着及其耀眼的光。
长老忍不住停驻，回头深深地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老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挺好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银湖愣住了，回头望去，一脸惊喜地喊了起来：“南洲，南洲你怎么还没长出胡子？”
长老看了一眼南洲，南洲决定无视狐狸的恶趣味，客气而礼貌地朝狐妖长老作揖，随后长老就离开了。
南洲仔细地端详着银湖，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啧啧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看你嘚瑟的小样！”
“可谓千辛万苦呀！”银湖揽住矮他半个头的南洲，兴奋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过两日成亲？是要送贺礼吗？要不你把你那座山送给我，好歹也是我与他初次相遇之地，好不好？”
“是千影大人通知我的，”南洲没直接回复，淡淡地笑了笑，“但是过两日我需要回天庭汇报任务，所以没法当天参加，便提前过来祝贺，只是我不能离开太久，山神有地域限制。”
“啊，那挺遗憾的，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看看子云，呃，不行，他今天累坏了，等会吧。”银湖仿佛想到什么，笑得眉眼都是蜜糖。
“真好！”南洲静静地望着银湖，绿色的眸里尽是慈祥，“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老身也安心了。”
“哎，你该不会只是过来跟我道喜一声就回去了吧？”
“除了这个，老身有一事相求。”南洲有些艰难地别过身子，望向青丘的大好美景，目光却悠远而幽深。
“咋啦？”银湖凑上去，有些好奇地盯着南洲越发清秀的轮廓。
“老身并非天生神格，而是凡胎经点化而成的山神。”
“我知道啊，你以前说过了，你曾经是一个小兵，死在前线……”
“没死成，”南洲瞪了他一眼，打断银湖的脑补，“遇到仙人，经他点化成了山神，那时的南洲山并不是山，而是战场。”
银湖愣住了。
“南洲山其实是一座为了保卫国土家园而死去的将士们的尸体堆起来的山。”南洲垂下绿眸，掩住了早已消失殆尽的沉痛，“遇到他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被长矛刺穿，命在旦夕，他来了，逆着光来到我身边，有些诧异我还活着，便问我想要跟他们一同死去还是活下来。”
南洲的记忆回溯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初遇那位神明的时刻。
那人带着半张可笑的面具，身着白衣，摇着一把白扇子，仅露出一双澄澈的蓝色瞳孔，半蹲下来，静静地望着濒临死亡的他：“哎呀，你还活着，那，你要同他们一起死去，还是要活下来？”
他奄奄一息地盯着白衣人，不答反问：“你又是谁？”
“呃，算是神吧。”
他一听，却是愤怒地、挣扎地爬了起来，但是身体太沉，他爬不动，直接伸手死死拽住了对方的前襟，拼尽力气地朝他吼着：“如果你是神，为何见死不救？这世道成了什么样？你们神明看不到吗？”
对方那双澄澈的蓝瞳仿佛在发着光，却平静地应道：“看到了。”
他被对方过于平静的语气激怒了，挥起拳头卯足力气揍过去，却不料手径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而自己因为已经完全崩溃的身体而吐了血，最后直接晕死过去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好无损了，身体轻盈得仿佛不像是自己的，身上的伤都不见了，还是一身干净的盔甲。
他心里一惊，难不成这就死了？
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个神明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盍着眼，白扇子搁在胸前，脑袋微微下沉，仿佛沉睡一般，一动不动。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想着反正都死了，干脆在上黄泉之前问问神明，凡人的生死在神的眼里究竟是什么？
难不成真如夫子所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走上前，盯着对方那张奇奇怪怪的面具半晌，犹豫片刻，却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摘下来，却猛地被擒住了手腕，对方一睁眼，蓝色的瞳孔发出了耀眼的光，他整个身体被迫跪了下来。
“你放开我！神又如何？你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你连我都救不活，亏我们一直敬奉着你们，我呸！”
对方怔住了，松开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低声呢喃着：“嗯，你说的对，我什么也做不了。”
声音里带着些许悲伤的空寂。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司命
“或许，这就是天道罢。”对方低声自嘲地笑了一下，回过头，弯了弯眉眼，笑了起来，“喂，小兵，我不能插手，但是我可以借你力量，让你把你的战友安葬了罢，让灵魂得以安息。”
说完，对方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宇间，一时间，他感觉自己力大无穷，一视千里。
他被自己的能力吓住了，猛地抬眸望向对方时，意外地撞见了那片深蓝色的瞳孔里，最深处孤单单地站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那抹身影倨傲地面对着最黑的深渊。
很快，对方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哎呀呀，不小心借多了，区区凡人之躯可不能窥见神的辽阔，否则会瞎掉的。”
对方的手，冰凉得仿佛极寒之地。
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再一次望向那抹深蓝时，已经看不见那抹白影了。
“快点呀小兵，我不能在这里耗太长时间，可忙了。”对方抬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脚踝，笑眯眯地望着他。
他瞥了对方一眼，愤愤地站起来，正要回怼对方，他可是有名字的，不叫小兵！
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战乱年代，他的亲人都死光了，名字也无人唤过，丢了就丢了罢。
接下来，他把战场上那些尸体，无论是战友还是敌方，一具一具拖过来，好好地给每一具尸体安置一个坑位，埋上土之后，再虔诚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披星戴月，东升西坠，晨曦到黄昏，再到满天星河，他仿佛不知疲倦般一直在重复着埋葬这些为了保卫国土家园而战死的将士。
偶尔，他会抬头望着那个神明，对方似乎很疲倦，一直靠在树干上沉睡，偶尔对视之际，他发现对方的深蓝色的瞳孔，一点一点在变得有些淡了。
他其实搞不懂这位自称神明的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就这样看着他埋shi吗？
终于在他埋掉最后一位将士时，对方终于开口了，他平静地问道：“你连敌人的也要埋掉吗？”
他跪在地上认真地填着土，头也不回地应着：“没人想要战争，神明大人。”
“神也不想要战争，孩子。”
他原本已经熄灭的怒气再一次蹭蹭蹭地燃了起来，抬头瞪着对方：“那敢问神明大人，为何不出手阻止？”
“怎么阻止？帮你还是帮他？成全你的欲望还是他的欲望？嘶，凡人欲望太甚，深渊都装不下，要不干脆都灭了，可好？”
他僵住了，对方那双蓝色的瞳孔里，尽是冰冷。
他连忙低了低头，不吭声，继续填坑。
“神大概也没想到，小小的一颗人心，竟如黑洞般深不可测、贪得无厌罢。”对方淡淡地说道，随后，悠悠然地抬手，一道蓝光笼罩着这片染满鲜血的战场，彷如流水般的光，一漾一漾地往外蔓延。
大地开始震动，他有些惊慌地后退，想要逃离，却一个趔趄摔在大地的裂缝中，眼看就要被吞进去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地拽着旁边的石头。
这时，被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的石头猛然一松，他心里一惊，心想这下真的要死了。
但是，悬空的惊慌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他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里，抬眸之际，对方晃动的面具随风微微扬起一角，
他窥见了对方的半边脸，密密麻麻的、黑色的、如同蠕虫般的线在那半边雪白的脸上蠕动。
心里一惊，来不及开口，耳边传来了巨大的轰隆声响，还有刺耳的大地断裂的声音，伴随着如海啸般的飓风，他本能地抱紧了对方。
“闭上眼睛，别怕，我在。”对方抱紧了他，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双眼，却是温柔地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着。
那一刻，他莫名地感觉得安心与……心动。
耳边刺耳的声音消失了，他猛地睁开眼时，对方直接松开手，他猝不及防狠狠地摔在地上，可是，却不疼，啊，对了，他已经死了。
“嗯，完成了，这座山将来一定会开枝散叶，传承千里罢。”对方环视了四周，颇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震惊地发现，方才还是一片满目疮痍的战场，顷刻间已经高耸云天，成了一座大山模样。
“啊！！！”他低呼了起来，忙不迭起爬起身子，跑到前方去，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山崖。
这，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他有些吃惊地扭头看着身后那个漫不经心的面具神明：“你，你为什么要……”
“哦，对了，我需要一个守山人，你我有缘相遇，也没死成，干脆就当座山神，可好？”对方笑眯眯地凑上来，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香。
“我，我没死吗？”
“当然，要不然你早上黄泉了，还有杵在我身边的机会？”
“是，是神明大人你救的我吗？”
“废话，费了我一点神力，”对方耸耸肩，摸了摸自己的面具，“让我想想啊，这边是南方，呃，对了，你要不叫南洲吧，我上一次看了一本话本，里面的男主可谓坚强得感人，就这个名字罢。”
“南洲？”他怔怔地望着对方，耳边尽是风的喧嚣，唯独那双深蓝色的瞳孔，澄澈得如同雨后的天空，他仿佛在那双蓝瞳里撞见自己不安的躁动。
“嗯，南洲，替我守住这座山吧。”对方抬手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我上天庭跟天帝陛下报备一声，晚些时候，会有仙官带你走一程关于山神的必修之路。”
“哎，哎，哎，等等，我，我只是个——”对方松开手的时候，他莫名地慌了起来，连忙喊住即将转身的神明。
但是对方却只是弯了弯眉眼，笑得如此澄澈，身影却渐渐消失了，只留了一句：“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南洲山应该已经绿意盎然了罢，南洲，谢谢你……”
对方消失了，他一脸茫然地跌坐在这座大山山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前一秒还是一个快要死掉的无名士兵，而今却莫名地被点化成了山神，这身份的转变着实令他猝不及防。
很快，天上来了两名文官打扮的仙人，客气地带他上了南天门，他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拜见了犹如金光的天帝陛下，还有一干神明，但是始终未曾见到那位点化他的神明。
最后他拿着文书准备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再次跪下来：“陛下，小仙惶恐，可否问一下，点化小仙的那位神明是哪位，小仙想亲自拜谢他！”
天帝不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担心被洞悉了自己的小心思，头低得贴到云边了。
“是少司命点化你，但是拜谢就不必了，他活那么久，你是他唯一点化的凡人，实属令老身吃惊，说不定你本身就有此机缘，他顺手推了你一把罢了。”太上老君站了出来，含笑地扶了扶他的手臂。
少司命？少司命？！少司命……
“那，那可否问一下少司命的名讳？”他怯怯地抿了抿嘴，低声问道。
太上老君捋了捋胡子，摇了摇头，道：“历届司命仙官都是没有名字的，在被选任为司命仙官的那一刻，他就早已失去本名了。”
啊，这样呀。
他有些失落。
不过，至少知道了，那位点化他的神明大人，便是少司命大人。
他把这位神明记在心里，窃喜地念了好多遍。
回到山里之后，他每栽下一棵树，树底下都藏着他刻上少司命的石头。
大山呐大山，快点披上绿色的嫁衣吧，我等着迎接我的神明大人。
但是，他的神明始终没来过。
南洲山迎来了四季，花开花落，草长莺飞再到落雪漫天，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守着南洲山，每天每天都翘首以盼，却始终不曾见过他的神明。
即使上天庭汇报任务时，也不曾见过少司命。
他夹在诸位神明中，绿色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也不曾寻到他的神明。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跑去找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捋了捋白色的胡子：“啊，司命仙官的差事比较多，少司命掌管的又是凡人的命数，比较麻烦，天帝允许他不用每一季上朝。”
“啊，这样呀，那小仙去哪里可以见到他？”
“有点难办，诸位神明各司其职，谁也不知道对方在忙活什么。南洲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看看本君能否帮得上？”
“哎，也没多大事，就是一直想拜谢他。”他有些失望，却是强颜欢笑。
“南洲不必放在心里，司命仙官不会记住这等小事。”太上老君摆摆手，笑呵呵地捋着白胡子，“倒是你作为凡人被点化成仙，要真正修掉凡心有些困难，可能要花上好些时间——”
“是，是，他就记得把你的胡子扎成麻花辫，哈哈……”
突然，有仙人插话，一抹白色的身影一掠而过，太上老君气得白胡子瞪眼，指着对方消失的身影大喊着：“死狐狸，你给本君站住！”
南洲却是灵机一动，盯着太上老君的白花花胡子老半天。
“咳咳，你作甚？”太上老君连忙掩了掩自己的白胡子。
“司命仙官喜欢给您的胡子扎辫子吗？”南洲认真地盯着太上老君的胡子，又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去，去，去！”太上老君瞪了他一眼，羞红了老脸，直接甩袍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