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是送了个打远车的人返程回来,想找个近路,结果走错了路,打开导航准备赶紧回家,看到了林屿。
他问林屿要去哪。
林屿跟他说他没钱,走到哪算哪。
司机瞅着林屿气色不好,头上裹着绷带,手指也包扎着,担心他出问题,说不要钱,送他一程。
林屿一直在拒绝,后来司机慢慢开车给他照亮,就这么跟着他一路,到了大路上,有宾馆了,司机才放心走了。
“他整整走了三个小时啊!孩子都不知道冷吗?他穿得可不多。”司机知道的事情就这么多。
徐正根据司机提供的地点,去那条路上的宾馆问了,林屿没有去住宿。
他安排保镖沿着宾馆四个方向开车去找,看到有摄像头就拿钱去砸,不管什么机构,都要砸到他们给看回放。
结果徐正在一个加油站的监控下看到了林屿。
那个时间,是上午八点多。
这是一直在走,不吃不喝不休息?
按照林屿脚步的时速分析,宾馆到加油站的距离,没有任何休息时间。
徐正把目前查到的消息汇报给江宴。
江宴让他继续找。
过去了半个月,这些信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找到人他才会放心。
今天刚刚结束了草莓电视的直播,他打算无缝衔接去拍电影。
不能闲着,会很想林屿。
二爷爷一直住在海悦别墅区,盼着林屿回来。
一晃到了元宵节,二爷爷吃着王剑和江宴纷纷赶过来给他煮的元宵,没忍住哭了。
“我想小屿啊。”
要是没有林屿,他一个又穷又苦的老家伙,怎么会被江宴和王剑记挂着。
他还是会一个人孤零零的端着一碗小元宵,随便吃几口,清冷冷的过日子。
“小屿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什么元宵啊,月饼,他都不吃。”二爷爷反复摸着那张三千万的银行卡,说,“他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他为什么不自己带着钱走呢?”
“二爷爷,他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赚到钱。”江宴知道,林屿一分钱都不用别人的,他要自己去赚。
他的自尊,被蔡新宇瞧不起了很多年。他说林屿离开他就是废物是垃圾,林屿要证明的,不只是要给江宴看。
蔡新宇说林屿不就是靠着他江宴才能报仇,这种话,林屿听不得吧。
事实如此,却那么伤人。
他报了仇,痛快了,可也获得了另外一种屈辱。
在蔡新宇的眼里,林屿是通过出卖身体,换取到了他的目的。
可江宴没有动他身子,林屿也不是随便的人。
只是事情一步一步走到这个结果,江宴觉得,终究是自己不懂时间可以治愈悲伤,以为自己有钱有势就能让林屿安全感爆棚。
他太自信了,他生活的圈子太窄了。
除了钱,和恭维,他只有一个王剑会让他偶尔明白,这个世界,不都是围着他江宴转的。
江宴以为,不会有任何人不为金钱所动。
林屿是个意外,是让江宴心里扎了根刺的意外。
一个月后,临近元宵节,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的徐正,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江总,我终于找到林屿先生了!”
江宴接到他的电话心尖狠狠一跳。
他刚刚下了一场戏,在休息间,这一刻的情绪异常平静。
平静到似乎呼吸都开始要消失,他觉得喉咙间很难受,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
“江总?”徐正没有听到江宴说话,以为信号不好,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找到林屿先生了。”
“他……”江宴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个字,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松垮到再也拾不起来。
他躺倒在椅子上,看着一排排戏服,控制自己马上就要去找人的冲动。
林屿不会想见到自己。
“江总,林屿先生在H城和隔壁城之间的一个无人管辖区域,给那里上学困难的孩子们做老师。”
两个城市之间因为划分问题,有一个一半卡在H城一半卡在隔壁城的小村子。
因为太穷,地理位置也不好,管理起来毫无头绪,就都不想接手。
上边的人也过来解决过几次,没有协调成功,这地方就这么一直扔着。
那里的人为了孩子能上学,基本都走了,买学区房也好,去两个城市打工办理暂住证也罢,逐渐脱离了无人管的地带。
但是还有一些家庭拖家带口,老人有大病或者残疾子女无法离开,孩子自然也没办法上学。
很多孩子十几岁了只能在家里照顾老人,在两个城市里头捡点废品卖了,维持生计。
林屿当时走到这个地方,已经没了什么意识。
天气实在太冷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和脑子都已经冻上了。
是一碗热乎的大米汤把他唤醒。
一睁眼,一个独眼老婆婆,吓了他一跳。
可是林屿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老婆婆头上裹着都是补丁的布,用来御寒,身上是有些脏污不合身的破棉袄。
婆婆旁边是个少了一条手臂的老爷爷,老爷爷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
两位老人家看起来并不怎么和善,却温暖了林屿。
他看着有些旧但收拾得很干净的小房子,一下子想到了姥姥和二爷爷。
当年他八九岁的时候,过的也是这样日子。
他在婆婆家住了一天,发现男孩很多字不认识,也没上过学。这才从为数不多的二十几户人家嘴里了解到,这个地方是无人管辖的地方,是一群被遗弃的,自生自灭的人群。
林屿觉得自己和他们好像,好像一下子有了被全世界遗弃后的归属感。
他决定要留下。
他在这里举办了一个露天小课堂,在一个个东拼西凑出来的小桌子上,教年纪不同的五六个孩子们认字,学古诗,算算数,还教他们简笔画。
他不收费,只要每家每户能给他吃顿饭就行。
孩子们都一致喜欢画画课,一个多月的相处,孩子们都学会了画Q版小人。
虽然他们画的七扭八歪,可林屿会把他们画的每一个江宴都仔细地收起来,给他们认真评分。
“这个眼睛画的很不错,亮晶晶,像宝石。”
“你给他花了一顶猫猫小帽子呀,好漂亮。”
“老师喜欢这个小人嘴巴,红红的,薄薄的。”很像他。
晚上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把孩子们的画拿出来,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江宴,再画一遍。
他还会加上姥姥,二爷爷,还有王剑和自己。
几个可爱的小人,开心的笑着。
林屿看着他们,也会笑,只是他不开心。
周六周日不给孩子们上课,他会到另外一个城市的广场上,给人们画画,赚点钱。他想一部分攒起来,一部分给孩子们买点吃的穿的。
很幸运。
第一次去广场上拿着一支笔和写着画画5元一张的白纸不到十分钟,就有一个人让他画。
林屿盘腿坐在冰凉的地上,拿起铅笔,画了一张Q版形象给客人,获得了客人超高赞美。
“哇!我以为五块钱是什么整蛊游戏,你真的在画画啊!”这个小姐姐一笔一笔看着他草稿都不打,几分钟就画出来一看就是她自己的卡通形象。
“这也太好看了吧”她惊喜道,“你都没有个画画板子,真的很不专业的样子!果然高手在民间!”
林屿裹着婆婆给他的最干净的一条围巾,戴着老爷爷的大帽子,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谢谢你。”他感激。
“再给我画两个吧,太好看了,好可爱,我可以把你的画做成我手机壳吗?”小姐姐兴奋问着。
林屿点点头。
他画完了,画就是人家的了,他不过问。
“那要加多少钱?”小姐姐问。
林屿不懂。
小姐姐看他迷茫的样子说:“你们画师不是要收什么商业加倍,使用权加倍,买断加倍的价格吗?”
林屿不懂行情,也不想多收费,他摇头。
“哇!就5块钱,我拿去做什么都可以?”
林屿点头。
“妈呀,你也太好了吧!你是不是就是出来体验生活的?来证明自己的画有人认可?”
林屿想了想,又点头:“嗯,我是有价值的,我的画有人要,我能靠自己赚到钱。”
哪怕只有五块钱。
他说完,笑了起来。
虽然遮挡着半张脸,却是那么清澈美好。
那天因为林屿没有收款码,小姐姐跑到一个奶茶店换了钱,还给他点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说下次给他介绍生意。
结果林屿周日那天晚上又去广场后,真的看到了这个小姐姐带着自己的姐妹团,足足有七个人在这蹲点等他。
原来她们是附近一个舞蹈学院的学生,还开玩笑说要把全校的师生都拉过来让林屿画画。
当天有人给林屿拍照拍视频,他十分抗拒,收摊要走人。
他说:“不想曝光,哪怕看不到脸,也不要拍他的画。”
他不想被江宴找到。
江宴一定认得自己的画。
但是他知道,江宴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
毕竟他就在H城的隔壁。
林屿只是想让这一天,来得不那么快。
可是这些姑娘们不拍了,架不住其他人拍摄,所以林屿去了三次广场,就再也不去了。
而关于他的视频,在网上出现了几次就消失了。
林屿为了能赚钱,偶尔出去跑跑外卖,电动车是一个饭店老板看他乖巧又努力工作,让他先开着。
城市边缘的外卖没那么多,饭店生意也不是很好,他的工作还挺闲。
不过一个月下来,也能赚到3000多块,他很知足了。
他不知道的是,老板看着孩子身体不好,沉默寡言只知道抢着干活,挺心疼,偷偷给他提高了提成。
有时候林屿想给二爷爷打个电话,问问他过得好不好。却每一次都忍住了,他担心自己会动摇,跑回去做金丝雀。
江宴一定不会扔掉二爷爷,他知道。
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江宴会替自己管着二爷爷。
林屿很自责,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赚到钱,却把二爷爷留给了江宴。
说到底,他还是没本事,不然他为什么不敢带着二爷爷出来讨生活。
“江宴,不知道你会等我多久。我竟然真的每天都在做梦,幻想着你一个大少爷,会有耐心等我在外边这么任性。”
“所以林屿你在任性什么?”他问自己。
“不是任性,是等着哪一天,江宴失去耐性,而我可以放心地去孤苦无依。”林屿抱着自己的膝盖,闻着风里的冷空气。
他想着以前,想想以后,什么都想想。
反正,不要去想江宴。
不然,风会更冷。
林屿赚到第一份工资, 就不再去过来上课的小朋友家人轮流蹭饭吃了。
也不骑着饭店老板借给他的电车送餐。
这一个月他来往两个城市的边缘,摸清楚了一些路线。
这里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工厂的职工点餐,没有手机的他根据地址送过去, 放在保安亭就行。
有时候他会找不到路, 没有手机也联系上客户, 也耽误过不少工作。
老板几次都是自己重新再送一遍。
他瞧着这孩子免费给这里的孩子们教知识, 还要给他跑腿送餐, 也没说什么。
以前老板自己送的时候, 也不怎么带手机,毕竟都是那几个厂。
不过林屿自己很努力,他会用纸把走过的路都画下来, 还标清楚地标,建筑和路牌。
林屿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没有老板的车子好骑,但是他却很开心。
第二个月, 他带的那些孩子, 有很多都会背好多古诗,写的字也比以前好看,画的Q版江宴也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
林屿很有成就感。
有时候孩子们家里实在找不到各种各样的纸壳子跟他学画画,大家就干脆都在地上画。
有的孩子天赋很好, 很快就能把小人画得很可爱。
林屿看着他们自己发挥想象, 用画江宴的法子画了很多人。有他们自己,有他们的家人, 还有林屿。
他看着那些越来越像江宴样子的画, 很想留住, 而不是被土磨平。
第二月的工资还没有捂热乎,他就花了八百块, 从一个走街串巷的杂货贩子手里,买了一个旧手机。
他只要能拍照片,录视频就行。
林屿看着手机,在很冷的冬天大风里,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很开心。
这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买回来的第二个东西。
周末的时候,他办了一个消费最低的卡,这样送餐万一遇到新地址,就可以导航了。
他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靠着自己他也能活下去了。
那天林屿在送餐回来的路上,下起来倾盆大雨。
三月初的天,还染着寒意。
这场毫无预兆的大雨,冷得彻骨,犹如冰刀割在他身上。
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属于两个城市的夹缝,很多道路都是黄土石头,本来就不好走,赶上大雨,泥泞得很。
林屿怕电动车泡水就骑不了了,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边没有人家,都是田地。
往前往后都有工厂,可是距离都差不多,林屿看着越加凶猛的大雨,顶着风力往前开。
路滑积水,风又大,林屿看不清路,连人带车栽倒在一旁的田里。
林屿好不甘心,修理费要花很多钱吧,他舍不得。
在跌下车的同时,好像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同样不甘心的声音。
“我不能出事!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林屿的心猛然一颤。
“妈?”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着宽大白色裙子的漂亮女人,死死捂着已经开裂的肚子,鲜血从她的腹部迅速渗透,触目惊心!
妈妈哭着求老天爷不要让孩子出事。
“扑通”一声。
他和他的妈妈一同落入满是泥沙的河水中。
“妈!”
林屿伸手去抓被泥沙掩盖住的血淋淋的人。
妈妈睁着眼睛,指着自己的肚子喊:“林嘉屿,你不能有事!你要替妈妈活下去!妈妈头碎了,妈妈知道自己头碎了!你记着,你这一辈子都要幸福!”
“妈!”
林屿哭喊着。
他看着压根不会水的妈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着一身的血水和浑浊的脑浆拼命朝着岸边毫无章法地扑腾过去。
林屿泡在水里,任凭初春寒冷的大雨冲刷,全身冰凉僵硬。看着她的妈妈,像个盖世英雄,紧紧抓着岸边的一块石头,为肚子里的他撑着,无比痛苦地撑着。
“孩子不能死啊!孩子不能死!我的孩子还没看过这个世界的一花一草!”她的妈妈在大雨里,拼尽全力地嘶喊着。
雨越来越大,林屿无法挣脱泥泞的束缚,她怎么也到不了苦苦挣扎的妈妈身边,每次明明一伸手就要抓到了她,却会再一次回到原地。
他好急,急得忽然的耳鸣,异常难受。整个胸腔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想吐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即将晕过去的时候,林屿看到田上路边被一道道水流冲下来两只吓得乱叫的小猫崽,浑身裹着黄泥,呛得浮浮沉沉。
林屿眼前的大雨忽然不一样了,妈妈不见了,嘶喊着让孩子不要气死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烈的猫叫声。
他努力保持清醒,看到已经全都泡在水里的电动车,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扑过去,颤抖着捞住了一只白色的小猫,另一只橘色小猫惊慌中勾住林屿的手背,快速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他的肩上。
雨水好大,两只猫身上凉得吓人。
林屿啧冻得发抖,嘴唇青紫。
他把小白放进自己的衣服里,却抓不动肩膀上的小黄。
不能在泥坑里一直淋雨,这样他和小猫都会死。
他用围巾盖住肩膀上的猫,摇摇晃晃站起来。
林屿很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电动车,他觉得自己没有力气把它拉出来,泡成这样,电池应该也不能用了。
没有触电就是万幸,他想着。
兜里的手机他也扔了,都不能用了。
这个时候应该很难过吧,林屿问自己。
可是他好像没有什么情绪。
为了保护小猫猫少淋雨,林屿努力迈着僵硬的腿,在大雨中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