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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三傻二疯)


可以说,正是拜他家亲姑妈所赐,武承嗣等才在海南度过了难忘的少年时光。直到贺兰敏之的丑事败露,武士彟的爵位无人继承,需要承手工具的则天皇帝才将亲侄子召回京中,给了武家青云直上的机会。
如果说,在李显李旦太平公主乃至李弘李贤等年幼之时,则天皇帝还曾表露出过温厚的亲情,只不过风吹雨打中逐渐为世事扭曲;那么对于自己母家的诸武子弟,皇帝就真正全是算计与权谋,不掺杂一丁点感情因素了——没有办法,如果女皇真一时感情用事上了脑,那以双方往日的纠葛,估计立刻就会把侄儿鞭打致死……
以这种能在调节和法制栏目走上两个月的家庭关系,你能指望政治机器如武皇,会对母家的荣耀绵延有什么真心么?。
当然,虽说姑侄间的关系凉薄得还不如路人,但正因为姑妈是政治机器,所以武承嗣武三思反而有那么一丁点的机会——政治机器是不会为区区的爱憎左右的,只要两个侄儿迎合姑母最为迫切的政治需求,他们依然可以获得丰厚的回报。
以此观之,自皇帝登基之后,武承嗣等人虽然昏招迭出,但还是有几处妙手的。天授二年,武承嗣等指使洛阳人王庆之谒见皇帝,请更易太子,对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一语立刻触动了皇帝的心肠,甚至打破常例,授予王庆之敕命,给予他随时可以面圣的特权。
但从后续的操作来看,这一处妙手与其说是武承嗣灵光一闪,倒不如说是瞎猫碰上了耗子。在王庆之得手之后,他们没有在李武易姓这个关键问题上继续发力,挑拨皇帝绝不可忍耐的逆鳞,而是继续走在已有道路一骑绝尘,继续痴迷于栽赃陷害勾结酷吏。而在武氏这疏忽的关键空当里,亲近李唐的大臣终于抓住机会,一句点破了皇帝最尴尬的处境:
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
——不会吧不会吧,陛下不会真的相信自己那宝贝侄子会知恩图报,将她这个姑姑奉入太庙吧?
周礼云宗庙社稷,宗庙社稷,社稷与宗庙本就是一体。皇帝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所建立的大周,不仅仅是千里万里的疆域,更不仅仅是朝廷那几座衙门几部堂官,甚至不仅仅是皇位上无限尊荣,而是死后连绵不绝、万世永继的香火、祭祀、供奉。以宗法制度而言,武周社稷的根本,就在她则天皇帝的宗庙之上。
那么,如果则天皇帝宗庙的地位都可能动摇,这武周社稷又谈什么“永续”?
至此,亘古一见的女皇终于意识到,她称帝的举止激发了华夏宗法制度下最大最恶性的bug:传位李氏,意味着十余年苦功付诸东流,所谓的武周不过镜花水月;传位武氏,则意味着自己只能做武周王朝高高在上的孤魂野鬼,与这个自己亲手建立的王朝再没有半点关联。
喔不对,以武承嗣等人的刻薄、阴损、忘恩负义,再考虑到武家人集体的愚蠢,他们真要有翻身做主的那一天,搞不好第一个举动就是给武皇当日贬斥的亲戚们平反,将武元爽武元庆等推尊为帝,让女皇母女到地下去给欺辱自己的哥哥嫂嫂们洗脚。
——所以说,要么牺牲大周社稷宗庙,要么在牺牲大周社稷宗庙的同时当一个天字第一号的扶兄魔大怨种;请选择吧,女皇陛下。】

【……天字第一号的伏兄魔大怨种】
天幕悠悠然说出了这句戏谑中似乎又略带笑意的话,余音袅袅绕梁,在偌大的宫殿中起伏回荡。
与天音的戏谑与轻松相映成趣的,则是乌压压一宫殿鸦雀无声的人群——在天幕轻易爆出这一句猛料之后,在场数百的宫人女官合衣颤抖,竟然找不出一双能站得稳当的腿脚。
不过,纵然满殿都是惶恐惊悚,但跪在当中的魏王武承嗣却尤为鸡立鹤群。在天幕这惊世骇俗的猛料之前,他手脚瘫软动弹不得,只能以极为不雅的姿势张牙舞爪踞坐于地,两条腿蠕动着缩在地板上颤抖,裤管上还有先前热酒泼洒后的痕迹。
不仅如此,魏王早年流放琼州所落下的风湿病根似乎在惊恐中再次发作,牙齿竟然不受控制的格格交击,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接连遭遇天幕重击。而今又眼看侄子这丢人现眼的举止,端坐御榻的女皇终于不能忍受——满殿的女官多是她精心培育的心腹,再怎么样也不好轻易下手,但对这个居心叵测的怨种侄子,就不必有这样的耐心了。她冷声开口:
“让魏王静一静,不要给朝廷丢人。”
上官婉儿打了个哆嗦,刚要起身答应,却见女皇目光灼灼,笔直盯住了跪坐在众人之后的韦团儿。韦团儿脸色煞白,但终究还是僵硬着站起身来,接过一旁侍奉宫女手中的金盆,一步步挪到大殿中央,将一盆冷水当头浇到了武承嗣身上。
——既然小婢子胆敢贸然出头附和武承嗣,那就让她亲手当这个恶人,从此与武氏水火不容。
眼见魏王落汤鸡一样缩成一团,皇帝心中淤积已久的恶气终于稍稍发泄。但她仰望天幕,却不由暗自咬牙——世上最有杀伤力的永远是真话,天音能两三句间将她破防,正是因为说中了心中的隐痛。
宗法制,宗法制,自周公制礼作乐以来,数千年连绵不可断绝的宗法制!她能登临帝位,扫平一切心怀不满的李唐宗室,是仰仗宗法制中大宗制约小宗的特权;她而今左右为难,踌躇于亲子亲侄之间,也正是因宗法制中致命的漏洞!
当然,皇帝身体尚且健壮,自觉十年之间还能把控局势,不必过于忧心继嗣之事。但太子为国之根本,牵涉的从来不止皇权的交接,还有更多、更难、更为不可言说的暧昧关系——
武皇深深吐了一口气。
【此外,在整场夺嫡之争中,最为怪异的却是大臣的态度。当李旦迫于压力躺平装死,只能看着武承嗣四处起舞时,被女皇亲手拔擢的台阁重臣们却基本选择了极为一致的态度——他们甚至不愿意给武家新贵一丁点面子,坚决站在了李唐的一面。
自女皇登基的天授元年以来,仅因改易皇嗣一事,被武承嗣诬陷下狱乃至诛杀的尚书、宰相、辅政便有十余人,自欧阳通、岑长倩、格辅元、魏元忠,乃至李安静、李昭德等,真可谓朱紫粲然,前赴而后继。
因为反对武承嗣的立场如此统一,史书大多将他们归类为“唐朝老臣”,因为心怀李唐而为武承嗣所害。但哪怕稍稍一看,也未免过于滑稽。如李安静等自始自终抗拒武周的臣子也便罢了;岑长倩魏元忠昔年平定徐敬业李贞的叛乱时可是大为出力,堪称女皇登基有功之臣,你要说他们“心怀李唐”,真不怕高祖与太宗气得在棺材里打滚么?
不过,看到这一份成分复杂牵连广泛的名单,此起彼伏绵延十数年与武承嗣抗衡的力量。我们应该能看出政治斗争的端倪——对武氏继位的排斥绝非仅仅局限于一派,而基本是朝野普遍的共识。
那么,在李武易姓的翻天覆地中都尚且能游刃有余、作壁上观的重臣,又是怎么数年之间长出了这么一根铮铮铁骨,非要和武承嗣周旋到底,去捍卫他们亲手送葬的李唐呢?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还是宗法礼教而已。
华夏古代的政治伦理,是自家庭伦理而衍生出来的。按西周以降的礼制,天子以国为家,所谓国家国家者,皇帝便是这天下大家庭的家长,拥有宗法下无限的权威,理所当然的可以掌握一切附庸的小家,正所谓君君而臣臣,父父而子子。君主不仅仅是主宰这么简单,他更是“君父”,统帅着一切“臣子”——大臣便像儿子侍奉父母一样,天然的对皇帝有忠诚与服从的义务。
这是一套极为精密的体系,子女孝顺父母,父母孝顺长官(所谓父母官,由此而来),而长官乃至一切臣民,最终孝顺的对象就是天子。所谓“以孝治天下”,皇权由此在法理与道德上双重确立起来,牢不可破。
不过,约束是双重的,皇帝以孝而约束臣子,同时也被大臣用孝反向约束。皇帝贵为天下的父母,但犹自要向自己的父母祖宗尽孝,做天下孝子贤孙的榜样——当然,皇帝的列祖列宗多半已魂归九泉,生前尽孝是不可能了,以周礼制度而言,天子所能尽到的孝道,便是绍述祖辈的举措,光大祖辈的志向,所谓“敬天法祖”,所谓“三年无改于父之政”,盖如是也。
自然,先帝英灵已远,敬天法祖于他影响不大;但对一切活人——尤其是把握权力的活人来说,敬天法祖可就太关键了。继嗣之君要秉承孝道,意味着他总不能大肆否认自己的亲爹亲妈,因而必须承认先帝所遗留的政治格局,尊重先帝所拣拔任命的人才,延续先帝乃至列祖列宗打造的朝局框架。
这同样也意味着,即使在皇权交接之后,朝中绝大部分大臣的利益仍然是可以保证的,他们从先帝手中获得的荣宠、地位,还可以大致不受影响的延续下去。在“孝道”的压力下,两朝老臣先帝重臣绝对是个极为有用的buff,只要不是作死搅和到皇权最敏感的底线里,多半都能全身而退,风风光光荫蔽子孙。
大臣以孝为忠,维系皇帝的统治;皇帝则以孝道为担保,保证大臣们的投资可以世代延续,在权力的交接更迭中富贵长久。这是彼此心照不宣、各尽责任的默契,也是封建制度赖以维系的根基。宗法制能深入人心几千年,不是没有缘由的。
但现在,当面临女皇传位武氏的可能时,朝臣们敏锐意识到了关键——千古以来历代谨遵的孝道,所能约束的可只有子女与父母,绝没有什么邪门歪道的旁支亲戚。李旦李显太平公主孝顺女皇是天经地义不容质疑,敢有异心就不配为人;但侄子呢?自古没有听说侄子给姑母立庙,自古可也从没听说过侄子要孝顺姑母!
不得不说,朝臣们的嗅觉真是极为准确。宗法制下,皇帝要想给自己换一个爹换一个妈,那牵扯的绝对不是什么个人情感,而是由上至下百官百吏所有的政治格局。武周大臣见识毕竟短少,但仅以嘉靖“大礼仪”事件来看,天子不过是要尊崇生父,便必得将整个朝堂上下都洗一遍!
但是,不要忘了,嘉靖虽然拒绝认孝宗与张太后当爹妈,但他决计不敢不认太祖成祖直至宪宗这些直系的老祖宗,大明朝固然风波动荡,可被否认的也只有孝宗武宗两朝的格局而已,大部分勋贵重臣的利益仍然没有影响。
可武承嗣呢?他非但与女皇没有直系血缘,与唐高祖太宗至高宗等更是毫不相干。他如果上位,意味着世家大族们从李唐建国直至女皇称帝以来所有的政治投资全部打水漂,统统成了被赖掉的账目!
……说实话,诈骗都没有这么狠的。】
寂静的殿中忽的响起了哒哒清脆的声音,却是端坐于御榻上的女皇倒转拂尘,以白玉麈柄敲打御榻金座,竟尔是击节赞叹的模样。
“不错,不错!”她道:“说得好,说得透彻,果然是天降的玄音,高屋建瓴,迥非凡人可及——魏王,你说是不是?”
武承嗣跪坐在地,恍惚不知所措,听到圣上垂问,只能茫然点头而已。
“好。”皇帝露出了微笑:“既然天幕垂示得这么清楚了,那么魏王,你前前后后听得这么仔细,又有什么打算?”
魏王啊巴啊巴反复张嘴,最终只能瑟缩在地毯之上,惶惑的望着姑母——不知道怎么的,在天幕揭示出这些惊人的真相之后,骗人的姑妈脸色竟然渐渐变得和煦温厚,再也看不出先前面无表情的怒意。
……但越是如此,越令武承嗣反应不能。
见侄子开不了口,姑妈的表情更加和蔼。她和颜悦色,语气已经近乎循循善诱:“你看,天幕中说得清清楚楚,欧阳通、岑长倩、格辅元等等大臣,都对我武周心怀异志,偏向李氏,你说该怎么处置?”
魏王迷惑的眨眼,似乎已经在惊恐中丧失了理解语言的能力。但听到“异志”、“处置”等等熟悉的措辞,数年以来勾结酷吏打压大臣的习惯再次被激活,本能的开口嗫嚅了一句:
“……该严查。”
“不错,该严查。”皇帝神色依旧温和:“那设若朕派你魏王出面,能不能料理了如欧阳通格辅元一般居心叵测的人物?”
魏王在不知所措中点了点头。
“好,有志气!”皇帝点一点头,却微笑着望向跪坐在侧的上官才人:“魏王忠勇可嘉,是不是?”
上官才人还能说什么?唯有沉默而已。
女皇似乎轻轻呵了一声,而后甩开拂尘,抬头凝视天幕。
【说难听点,立武氏为后嗣无异于是一次巨大的赖账,等于公开宣称关陇江南河北诸世家自唐兴以来的一切功绩与账目全部清零,大家重新来过。
相较而言,女皇称帝这种区区小事,简直都不值一提——女皇虽然改易了国号,但同样在宗庙中祭祀高祖太宗高宗三位皇帝,该有的配天祀地礼节一丝也不敢短少,等于公开承认武周不过是李唐的后续,李唐的列祖列宗依旧是武周的列祖列宗,各世家自武德贞观以来的一切投资仍然有效,皇帝秉承孝道,会关怀他们的家族与子孙。
换言之,唐周易代名为易代,但实则绝未触碰制度的禁忌,大臣们完全可以自我说服,认为唐朝这个大家族不过是换了个女主人当家,在惯常的清洗异己中稍微过火了一点而已。但过火归过火,只要宗法制还稳固坚定,建立于宗法制上的利益网络便将屹立不倒。继而利益不受动摇,那么又何必在乎皇位上姓李姓武?
但是,当女皇试图窥伺宗法制中某些碰都不能碰的话题时,一切便都不同了。
大概是为了描绘诸武当国时的残暴,传统史书总是喜欢描述武氏宗亲勾结酷吏男宠残酷迫害忠良的细节。但如果将角度颠倒过来审视,那么所谓接连惨死的忠臣良臣,反复兴起的大狱,未尝不是臣下向皇权一次又一次发起冲锋的过程——当皇帝表露出挑战宗法制的倾向之后,天下一切的世家、重臣、勋贵都迅速感受到了根本利益被动摇的威胁,因而展示出不屈不挠的战斗力。
——皇帝任用酷吏,他们就打倒酷吏;皇帝任用男宠,他们就摧折男宠。十几年来大臣们前赴后继死不旋踵,纵使皇权亦不可弹压。
而这种君臣之间往来的冲突,终于在万岁通天年间达到了矛盾的最顶峰——万岁通天元年,契丹人李尽忠孙万荣与营州起兵,祸乱数州之地,兵锋甚锐。但契丹本是漠北弱小的部落,人口兵力都不算众多,因此皇帝不以为意,选派了自己的堂侄武攸宜、武懿宗等率军出征,大概是想给武氏刷一刷军功。
但结果嘛,却是周军兴师动众,劳师百万,竟然在前线接连败绩,不仅损兵折将,大失颜面,更一度被契丹逼迫至河北的赵州、冀州,距洛阳不过数百公里而已。
以强击弱却能打出这种战绩,除了武氏子弟的下饭操作之外,武周内部的矛盾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以唐人笔记记载,在营州之乱中,契丹兵锋所及的豪强基本是作壁上观,对朝廷讨逆的号召应者寥寥,甚至于有人借机生事,挑唆孙万荣等公开叫嚣:“还我庐陵王(李显)”!
如若河北豪强暗地里的操作还算隐蔽,那么关陇之内,干脆是连装都不装了。营州之乱时,则天皇帝令人于洛阳以外募兵,“无有行者”,等到召回李显,再次募兵,立即是“闻太子行,北邙山头皆兵满,无容人处”!
——能在募兵中展现出如此强的组织力,能够调动这样的人力,绝非百姓自发可以达成,而是有关陇世家豪强集体的操作。
换言之,在营州之战以后,皇帝与臣下的矛盾已经激发到了顶点,朝中大臣、地方豪强,乃至域外的蛮夷,在此刻表现出了惊人的团结。他们以内外勾结,近似于逼宫的方式,毫无疑义的向皇帝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如若再继续挑战宗法制,挑战所有人最根本的利益,那么大臣内叛,诸将外反,豪强引四蛮入京,亡可翘足待也!
皇帝是宗法制下的皇帝,当尊崇宗法制时她所向无敌。可一旦试图逾越底线,她所有的盟友与臣下都会变成她的敌手,必将是真正意义上的死无葬身之地——权力绝不能反抗缔造它的源头,便如人不能抓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提到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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