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风将自己的手机给过去,陈祯手臂撑在栏杆上,低头输完号码就直接拨了过去,对面接起来后似乎问了句什么,陈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哪位哪位,这么晚给你打电话的,不是你老公还能是哪位?”
陈浔风撑着栏杆淡着张脸望远处,旁边陈祯的声音在烟火炸裂的背景音里显得断断续续的,他时不时的嗯几声,又弹着烟灰问对面,
“那你吃的什么啊?”
“那你呢?”
“你妈真这么说的啊?”
“我真没喝啊。”
两个人并没说多久,挂断电话前,陈祯又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再跟对面说话时声音就带上点低落,他说:“刚跟我儿子说话,说完我一下反应过来件事情,萧慎,翻了年我就27岁了,27岁之后马上就是30,30岁之后紧接着就是40,这样算起来,我马上就要迈入50大军了,我是不是老了啊?”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两句话的功夫,陈祯又开始低着头抿起嘴巴笑:“哦,花言巧语。”
打完电话,陈祯脸上的笑还没收,他将手机还给陈浔风,偏头时看了眼陈浔风脸上的表情,问道:“大过年的,你这又是副什么死样?”
陈浔风莫名其妙,他下半张脸没带表情,只冷淡的挑了挑眉。
陈祯朝他示意里间:“你看看人家,八杆子打不着的侄孙重孙都带过来了,教着在老头子面前叫爷爷叫姥爷,老头子是真的老了,生了几场大病后心软了,他年轻时如果有人这么没逼.数,这个点还在家里候着,他是真的会撵人的。”
陈祯隔着玻璃往里面看了一眼:“现在嘛,现在他觉得人多热闹。”
“所以老的刚出院,那些人前仆后继的抓着时间凑上门来,毕竟老太爷如果高兴了,随便从手指头缝里漏点,都够他们吃的。”陈祯抬手拍了拍陈浔风的后背:“倒是你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孙子独苗苗,走得远远的,脸都不露,还只想着回去。”
说着话陈祯就开了个玩笑:“你是怕老太爷还像高一那次捉你吗?那次你吓死老子了,但也确实吓到老头儿了,咱们家独苗苗可千万不能出事。”
陈浔风没往里面看,只是摇了摇头,淡淡说:“不是怕他,他逮不住我。”
陈祯沉默了会,慢慢降了声调,他问陈浔风:“不是怕,那是什么?”
说完他却没等陈浔风的回答,只自顾继续往下说:“前些年,你外公确实不像个人,他什么事都做尽做绝。我高考那年,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他在那会发现我跟萧慎的事,没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就找保镖看着我,把我关了整个暑假,关完就把我和你打包扔出国去了。”
“萧医生当时正念大学,他读的是本硕博8年制,他家庭条件不好,但成绩特别好。你外公是大企业的大老板,多么有本事,发现我跟萧慎的事情后,他直接就把人家那年的奖学金和评优都搞掉了,然后拿着过来威胁我,但凡我敢回国或者去找萧慎,那下一步,他就可以让萧慎被学校劝退,让萧慎前面那5、6年都白读。”
陈祯偏头看陈浔风:“你外公使的其实就是非常老套的手段,用他的权.财给萧慎施压,来让我妥协。但我那个时候年轻,又确实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傻.逼,所以他那方法对我特别有效,那会我就真的跟他分了,彻彻底底的分了。”
陈浔风转头看着陈祯,看他脸上罕见的冷漠神色。
陈祯吐出口烟,他说:“20岁出头那几年,是多好的时间啊,高考前我的目标是考进萧慎的大学,我想成为他的学弟,我想了无数种念大学后和他在一起造作的方式,但实际上,那几年我连他的半点消息都没有。”陈祯皱了皱眉:“现在都回不去了,我没有第二个20岁,等我再见到他,已经从19岁长成了25岁。”
陈浔风将旁边的椅子拖了过来让陈祯坐,陈祯懒散的坐进椅子里,然后才继续说:“你外公快50了才有的我,别人50岁都添孙子,他添了个儿子。可能是年龄差太多了,我跟他从小就不亲,他在外面忙他的,也很少管我。所以出国后有段时间情绪上头,我钻牛角尖了,我恨过你外公。我想不通,他那么多年都没过问我,我跟他相安无事只当彼此不存在,他为什么突然要突然插手我的事,还是以这种方式,来彰显他作为父亲的身份。”
“但那个时候我带着你,你也是被他安排的,所以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归根结底,还是我们自己无能,我们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做不了主。后面那几年你也看见了,我半工半读的,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从你外公那里独立出来。”
站得有些久了,陈浔风蹲了下来,风从他头顶吹过,他微抬眼睛看着面前的陈祯,他说:“现在,他已经管不了你了。”
陈祯点头:“是,他管不了我了。”
第68章
陈祯抬手拍在陈浔风的肩膀上:“跟你说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矫情话,不是给你提要求让你跟老头和解,也不是让你乖乖去他面前当大孙子,我只是不希望你陷入关于过去的怪圈里,你可以讨厌他,但你别被他影响。”
陈浔风抬眼看面前的陈祯,摇了下头,淡淡的说:“没有被他影响。”
陈祯靠着椅背,似乎是想了想才再次开口:“去年老太爷搞老一套,找了保镖要把你带回来那次,你他妈的在高架桥上玩跳车跳桥,你差点就没了你知道吗?小时候你那些小打小闹我没当回事,男孩子活泼点、叛逆些也没什么大问题,但那次接到你住院电话我才知道,你心里是真的没数。”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你被他逮了,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脱身,而且还有我,我不可能不管你,但凡你耐心多等个两天…”陈祯在这里略微沉默,他轻轻的吐出口气:“你处事有些激进了,小风,你偏偏就选择了最鱼死网破的那种。”
“你妈…把老头伤狠了,那年他把你带回来,可能是他们说的什么恨屋及乌吧,他不待见你,没把你当个玩意儿,他对你不好。去年他逮住你你反应那么大,你对他那么抗拒,情愿跳车也不跟他们多待,所以你刚出事那会,我以为你是被小时候的事情影响到,我以为你到现在都还害怕他。”
陈祯看了一眼玻璃门内:“这次我把你带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想让你看看他老态龙钟的模样,他老了,他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年人。”
陈浔风顺着陈祯的目光看进去,却淡淡打断他没说完的话,他说:“舅,不是因为他,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陈浔风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陈祯,他说:“我有数,我只是不想走。”
当时的那次跳车,陈浔风不仅是为了摆脱他外公的控制,也是做给他外公看,他外公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下下次,所以陈浔风以那种方式,直接强烈的表明自己不愿意的态度。
陈祯坐在椅子里,身上的酒意早被冷风吹得干净,他看着面前的陈浔风,敏感的察觉到他没说完那些话,他带着陈浔风生活了有8年了,他几乎不过问陈浔风的私事,但并不代表他看不出来,因为陈浔风的感情指向实在过于明显了。
陈祯看了会夜色里陈浔风的脸,不知不觉间,陈浔风脸上的幼态已经褪的干净,他的脸部轮廓越发清晰利落,他俨然在从男孩转变成男人了。陈祯轻轻的呼出口气,他从座椅里站了起来,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衬衣,边扯边说:“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如果这种情况再发生第二次,老子真的会揍你。”
话落,他看了一眼玻璃门内:“我进去撵人了,你没事就滚去找地方睡觉。”
过完年后再返校开学,周霭几乎就没有停下的时候,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各种考试就在陆续安排报名,周霭忙碌在各种竞赛联赛和省队的选拔里,循环着学习、考试和入围的流程,而这次,他的目的不再是随队积累考试经验,周霭变成了切实要去考试的那个人。
周霭从初中就开始接触物竞,在高一时他曾短暂的放弃和迷茫过,但升上高二,他平静的重新选回了这条路,这是条比高考更“细”、更挤、更不好过的独木桥,但周霭走得很稳。
稳的背后,则是他毫不收敛的付出,从上初中开始,周霭过的就像是个念高三的苦行僧,但等到真正处在高二下到高三上这年,周霭的刻苦更甚,宿舍和教室里他刷完的试卷和习题越堆越高,他手指间的茧被磨得越来越明显,他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在小白楼教室里坐着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有个半年,除了出去考试的时候,周霭几乎不出学校的大门。
而越到后期,他们竞赛班里的学习气氛越来越压抑,不管上课下课,班里都是死寂,连学生之间的各种讨论声都少了,他们班几乎每天都会安排考试,每次考试就是三个小时,他们每天进教室面临的就是厚重的习题和白花花的试卷,他们一刻不停的在思考和练习,他们不断的在重复、不断的在深入学习物理这门课,等到越来越紧张和瓶颈的后期,偶尔复习文化课的知识时,对他们来说都算是种放松。
9月份联赛考前的那周,坐在周霭旁边的女生突然坚持不住,在中午的课间情绪崩溃突然大哭,那时教室里只有她和周霭两个人,周霭还没有去吃饭,她则坐在周霭旁边哭。
她哭着跟周霭说:“…我昨天不舒服,就请假了一天,昨天晚上我睡的很早,我十点就睡了,就这么一天,我没碰教材也没碰题,但今天上午考试时,我突然发现好多题我都看不懂了,我好像不会思考了,看着那些题目,我觉得好陌生,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好像都不会了,但我们下周就要去考试了…”
她紧紧抓着周霭的桌角边,用力的摩擦自己的指腹,她哭的都有些打嗝了:“…周霭,你说我怎么办啊…我以前真的很喜欢物理,我还…我还经常考物理的单科第一,我觉得物理好有意思,但我现在看到这两个字,我就想吐,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不想学了,我真的不想学了。”
她无所适从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她问周霭:“我可不可以不学了啊…”
女生哭的脸上全是泪,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霭平静的脸。周霭将纸巾递给她,看着她低落消极的状态,他略微顿了顿,然后将手里的草稿本翻了新页,周霭的拿笔方式并不标准,字写多了,他手上两根边指全蹭上黑色的墨迹,他就着沾染墨迹的手,在干净的纸页上写:1.转进普通班,一轮复习还来得及。2.休息两天。3.拿上午的试卷,复盘。
周霭没安慰女生也不会安慰,他只能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但这种冷静的解决态度,反而平复了女生激动的情绪,两个人短暂的交流不到五分钟,已经有人吃完了饭回班了,女生收敛了崩溃的情绪,重重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重新从桌篓里拿出来上午的题卷,低下头开始沉默的整理试卷。
周霭收好草稿纸后看了眼时间,低头时他无意识的抬手按了按后脖颈,然后周霭从座位上站起来,提着水杯出了教室,饮水机在走廊尽头,他拿着黑色的保温水杯接了杯冷水。
在规律的出水声里,他的身后似乎有人靠了过来,周霭没回头,也没往旁边避让,等他盖好水杯的杯盖,周霭就听见熟悉的男声:“今天怎么晚些?”
周霭转头,眼前映入陈浔风的脸,他新剪了短发,看起来异常清爽利落,周霭看着他,只浅浅的笑了下,然后抬手朝陈浔风简单的打了个词语:耽误了。
陈浔风垂眼看着周霭,却突然捉住了他的手腕,他没说太多,只带着周霭往走廊的更深处走,走廊的更深处是厕所,陈浔风在门口松了周霭手里的水杯,搁在外面窗台,然后他拉着周霭走到了水池台边,他扭开水龙头,开始给周霭洗手指上带着的墨迹。
两个人面前是张大镜子,镜子清晰的映出他们身后那排隔间,隔间的门都敞着,厕所里现在并没有其他人,但两个人之间依然没有什么交流,甚至他们都没有对视,陈浔风垂着眼睛认真的给周霭搓手指,周霭也看着两个人缠在一起的手。
卫生间空旷又安静,水声在瓷砖上砸出回响,穿堂风从他们身后经过,周霭站在陈浔风侧前方,有水溅到他额头上,带起点痒意,周霭偏头,在陈浔风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从厕所里出来后,陈浔风顺手拿起周霭的水杯,牵着他的手继续往楼上走,周霭他们的教室在顶楼,上两层楼梯后就到了小白楼的天台,陈浔风用钥匙开了通向天台的铁门,推开大门后,他让周霭先进去。
宋明毅的舅舅是六中的后勤处主任,上学期开学,陈浔风就从宋明毅那里拿了这扇铁门的钥匙,食堂离小白楼太远,周霭自己吃饭总是敷衍,所以陈浔风开始打包盒饭,两个人在这处楼顶吃饭已经有半年了,天气好他们就坐在外面边吃边吹风,天气不好,他们就坐在里面安静的楼梯间。
今天是阴天,周霭刚上天台,就有微凉的风迎着他吹来,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陈浔风摸了摸周霭的后脑勺,问他:“困不困?”
周霭轻摇了摇头,他吃的比陈浔风快,吃完后,他垂着眼睛,开始用一次性筷子剥虾壳,剥好后,他将虾肉全部放到陈浔风碗里,然后他拿了手机,他在干净的备忘录里写:这次联赛,你不用送我。
去年他跟着上届高三的学生出去考试,陈浔风买了高铁票,来回陪了他全程,但实际上,他们那次也并没有相处太长时间。
陈浔风看见手机上的字,边收拾餐盒边淡淡挑了挑眉,他问周霭:“你说的是哪种送?送到校门口,还是送到考点?”
陈浔风挑眉时下半张脸也没怎么动,只略提一提眉,脸上那种带着攻击性的冷淡就显露出来。
周霭手指动了动,他在下行顶格继续写:两种都有,今年我们不住酒店,住衡阳中学的宿舍。
陈浔风看完后说:“好。”
他和周霭从台阶上站起来,两个人提着空餐盒往下楼的方向走,陈浔风突然偏头笑了下,他逗周霭似的问:“那我好好准备一模,你联赛回来我们一起考,这次我能考过你吗?”
周霭看着陈浔风,没回答,只是眼里藏了点笑意。
停在楼梯口时,陈浔风放下手里的口袋,他轻轻揽过周霭,说:“分开前抱一会。”
楼梯口是风口,风从两处而来,集中吹在他们身上,周霭后脑勺的头发被吹的动了动。
他将自己的脸蹭在陈浔风肩膀上,然后偏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贴陈浔风的脖颈,两个人的皮肤相碰,他感受着陈浔风用力捋自己后背的手,陈浔风像是要隔着衣服摸清楚他的每根骨头,用力却不痛,分开前陈浔风亲了亲他的耳朵,他说:“周霭,又瘦了。”
第69章
联赛周霭发挥的极稳,成绩出来后,他毫无悬念的拿到了省一等奖,他的排名相当靠前,拿奖后顺利的被选入省队,并且即将在下个月跟随省队参加国赛。
但所有的赛制体系都具有两面性,总是对胜利者优越,对失败者残忍,这次物理联赛,全省内获得省一等奖的学生总人数没有过百,而从这不到三位数的学生里面,只有20来个排名前列的学生被挑选出来组成省队,继续迎战下个月的国赛。
联赛几乎已经是大部分竞赛生追求的终极目标,他们辛苦付出,然后获得优越的降分名额,这已经算是他们的回报,除却金字塔尖被选中的极少量的人,其他人算是被淘汰出局,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竞赛之旅。
这次物理联赛,六中总共出了三个省一等奖,但其中只有周霭和蒋文意的成绩靠前,被选入省队。
学校的反应速度很快,几乎是联赛的成绩刚出来,校方就在大报告厅里为他们整个竞赛队伍举办了授奖仪式,这次参加集会的除了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还有部分低年级的竞赛预备役,授奖仪式的目的除却给竞赛队伍“接风洗尘”,还为了鼓舞高三年级的士气。
报告厅里的人坐的很满,周霭的座位本来在最前排主席台下方,但过程中,陆陆续续都有热情的学生来找他,要跟他交换联系方式,向他讨要经验和笔记本,甚至还有当场拿着题目来问他的,周霭说不了话,也没有人可以看懂他的手语,被簇拥着他更是没办法在手机或纸张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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