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冽一点都不温柔。
那个时候陈肴言是什么感受?
周冽想不出来,他不知道,但时间拨回去,周冽只想起陈肴言眼角的汗、湿润的发和自始至终都非常冷静的、所以轻易就可以激起他怒意的眼。
只是两人偶尔错乱偶尔轻缓的呼吸声。
和夜风、和摇动的纱帘、和房间莹润晃眼的月光,绘制成那晚的图画。
陈肴言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床尾有一道鲜亮的自然光带,他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筋络、每一块肌肉都炸裂般的冲撞着痛,眼皮闭合都是痛。
他缓缓的思考,标记反应强弱的反应,似乎是视标记两人的身体因素而决定。
呼吸间有海风般的咸腥味,他莫名对这个味道产生一种归属的感觉。
这股味道变的更强盛,从他的旁边传过来。
有人用手拍了拍他的脸,他的耳朵也很痛,像是在冬日的寒风中被冻僵裂开一般,但好在并不影响听力。
“陈肴言,陈肴言。”一张脸就在他的眼睛上方,周冽的眼睛下挂着两处淡青,他的头发极其的乱,眉头皱着:“陈肴言,我好像要废了。”
周冽将他的脸侧过去,让陈肴言对着自己,掀开盖在两个人身上的被子,周冽甚至还贴心的在被子里面开了手机的灯光。
陈肴言微一垂眼,周冽下面那处确实有些突兀的晃眼睛。
周冽一下盖上被子,看着陈肴言的眼睛:“一晚上都这样,我怎么冲凉水它都下不去,我查资料说是正常,但我瘆得慌,觉都睡不着,我会不会废了啊。”
陈肴言有点想笑,虽然他现在确实没什么力气。
但周冽却像是看见他眼角的弧度一般,用胳膊肘顶着床铺撑着下巴,他用手摸了摸陈肴言的眼角,脑袋伸在他旁边问:“你笑什么啊?”
陈肴言轻轻呼出口气,并不理他,换了话题,说出口的声音有点低:“看看脖子上的标记成功没。”
周冽坐起来,有些不自在的换了个姿势:“肯定成功了,我昨天晚上给你洗澡的时候看见脖子了,后颈上的腺体上那个时候就有红点了。”
陈肴言抬了下手,周冽握着他的胳膊揽着他的背将他扶起来,直接拉了下他T恤后背宽大的领口扫了一眼,灯光隐隐约约洒在上方。
“——那也叫洗澡?”
“——我就说成功了。”
两人的话撞到一处去,周冽抬手摸了摸陈肴言的额头试探温度,冷笑一声:“你真是对自己的易感冒体质没点逼数,昨晚那模样儿还要去洗澡,发高烧就好玩了是吗。”
“标记加高烧,买一送一大套餐。”
陈肴言觉得这样被周冽撑在臂弯里扬着上半身还挺舒服,他微阖着眼睛懒散的继续酝酿睡意,并不理周冽的冷嘲热讽。
周冽抬手摇摇他:“先不睡,你瞌睡成精啊,先吃点东西,要不要吃那个促标记素啊,你难受吗。”
陈肴言被人从昏沉梦里摇出来,皱起眉,抬手按到了周冽的前胸位置,他的口音里带了点不耐烦:“别动。”
“艹,少爷,睡我手上睡上瘾了,还得抬着睡,别睡啊。”
其实这只是个周冽临时转移陈肴言的姿势,他的右手得一直持空抬着扶稳陈肴言的头和后颈。
标记对于Alpha的影响自然是比BO小些,但也只是相对来说,并且分人。
昨晚周冽将陈肴言安顿好就发现自己某处有点不正常的反应,并且怎么也不下去。
那处尴尬让他一晚上都醒着,直接没怎么睡着,并且现在仍在持续。
周冽叹了口气,这会,他看着陈肴言安然躺在自己手臂上的脸,角度和支撑点的原因,陈肴言微微扬着脖子,下巴朝上。
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喉结和下巴尖支出特别鲜明的弧度,周冽甚至看见他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陈肴言的皮肤太薄,遮不住那颜色。
这个角度,周冽能非常静距离的观察到陈肴言的五官和脸。
周冽低头看见陈肴言闭着的眼睛,他的睫毛一点不翘,微斜着朝上,眼睛的弧线非常干净简单,眼皮只有很薄的两层叠着,周冽想了个形容词,像是打底的简笔画,用最少的笔墨画出来最形象漂亮的闭着的双眸。
周冽凑近去看,甚至上手轻轻摸了摸,才发现陈肴言的鼻梁并不那么平直死板,其实鼻梁的中间能触到一点骨头的凸起,他摸了摸自己的,却又没有太明显的感觉。
周冽探身小心从旁边摸到糖罐,往嘴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糖,他在想,陈肴言是不是太瘦了啊,为什么鼻子上的骨头都能摸骨摸出来。
鼻梁下方,就是有一点湿润的、还有点肿的、带着红色伤痕的唇。
那点伤痕其实有点色.情,像是漂亮的Omega们画的特效仿妆,在下唇一角用艳丽的色泽细细涂抹的。
周冽低头看了一会,陈肴言呼吸的幅度很轻,很容易就淹没在房间气流的波动中。
这样看来,陈肴言的下颚弧度其实并不如清醒时坚硬,甚至有些柔滑,显露出一点只有他安静时才有的少年未退尽的幼态。
第40章 Nature
科学家近年来提出一个新的词汇——“契合度”, 用以描述标记时双方发生的排异反应的强盛,按照定义,似乎是反应越强烈、持续的时间越短, 代表两人的信息素契合度越高, 但这种论断只是对标记反应的一种形容描述。
像是火花能轻易点燃碎纸片,短暂的炸开来, 而要融化寒冰的过程缓慢化水且现象不鲜明。
标记的第一天, 除去吃了几餐饭, 陈肴言像是直接完全睡过去的。
可能是身体缘故, 周冽发现, 每次陈肴言睡觉的时候都睡的特别好,很沉、很有质量,周冽凑头观察他, 发现他表情安静平和,可能梦都少做,像是真的将睡觉这回事的功效发挥到最大限度,用以弥补自己的精神气。
而第二天陈肴言就好很多, 像在第一天就已经缓过那严重的标记反应, 他甚至连提前购置的别人口中必备的“促标记素”都没有服用, 第二天陈肴言醒得早, 醒过来就感觉自己浑身像是剧烈运动之后的舒畅, 虽然肌肉在持续酸痛, 但身体并不抗拒这种痛。
午饭没再叫送餐,陈肴言自己做的。
周冽倚着厨房理石台面,要将他拉出去, 陈肴言咽咽稍显干涩的喉咙, 皱皱眉:“就当是运动。”
陈肴言甚至还炖了个骨汤, 外加一盘清炒时蔬。
周冽就站在半开放式厨房的门边,看陈肴言的动作一点不陌生,甚至从容娴熟,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副画面——陈肴言穿着宽松简单的衣服,背对着他,站在厨房台面上做饭的模样,做的就是最普通的米面菜油。
周冽甚至都没有将陈肴言和厨房联系在一起过。
厨房的抽气做的极好,陈肴言本也没有弄什么重油烟的菜色,陶瓷罐煨汤,房间氤氲着淡淡的骨汤暖香,陈肴言关了下火,听见周冽在后方出声:“你居然还会做饭。”
陈肴言洗了洗手:“很难吗?”
陈肴言听见周冽的笑声:“你不是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吗?我以为…照着我们陈老师的逼格,怎么也得请专人给你做饭,或是送饭上门。”
陈肴言将青菜从水池里捞上来,他其实并不想回复周冽的话,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周冽莫名其妙,难以理解,但若是他不回复,周冽会一直吵着嚷着不停,甚至偶尔还会奇怪的发疯。
他简单说了两句想要结束话题,手上的动作不停:“你以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冽像是真的好奇,靠过来一起帮他洗菜:“说真的,你为什么会自己做饭…还这么熟练?”
陈肴言垂着眼皮:“说真的,我不是你的调研目标。”
陈肴言接过周冽手上被□□的叶片,说:“不要这么问我,吃个饭、喝口水、做个饭,都要问,周冽,我和你是一个物种,不要观察我。”
周冽笑了笑,是真的被逗笑,他站起身,到吧台处倒了杯水,走回来靠在门边用勺子不停的搅动:“陈肴言,就是闲聊,你不要上升到这种高度,也不要这么敏感。好歹…我们现在也是同居室友,还是标记双方的关系,就算是普通朋友之间,都会对这种问题问问的,总不能在家里,我们也像是你在工作或者学校,冷冰冰的命令甩来甩去。”
周冽偏头说:“陈肴言,你对我耐心一点。”
陈肴言轻轻翻炒锅里绿油油的菜叶,周冽的声音强势的窜入他的耳朵里,他觉得周冽口中“家里”这两个字挺有点意思,也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能感觉到周冽的视线毫不收敛的放在自己的后背,如芒刺般提醒着脖颈下方的伤口和时不时的刺痛。
菜叶不用炒死,余温就够,陈肴言关了火,一边装盘一边想了想,才说:“做饭是件挺简单的事,你为什么会好奇。”
周冽接过陈肴言手上的盘子,递给他盛着剔透液体的黄色水杯:“喝一口,那我换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陈肴言嗅到杯口蒸腾水蒸气的甜味,玻璃杯里的蜂蜜水温度适中,恰好入口,他喝了一口才说:“自己一个人住之后。”
周冽将盛的汤端上桌面,两人面对面坐在浅棕色的原木餐桌两方,很简单的一菜一汤,灯光完全的笼罩住下方的两人。
但刚坐上去,陈肴言刚放下杯子,放在沙发边的两部手机就此起彼伏的争先震动起来。
两部手机一起响,实在是巧合的很,周冽两步过去,一边接起自己的手机一边递了手机给陈肴言。
室内温暖如春,客厅飘散着骨汤的淡香,暖调的灯光绘出柔软的氛围,但灯下的两个人面色却逐渐凝重起来。
率先挂断后,陈肴言站起身来,周冽说:“我跟你收到的大概是一则消息。”
陈肴言快速进了卧室换衣服,周冽面色略微僵冷的从厨房翻出一个崭新的保温饭盒,将桌子上的饭选择性的装了些进去。
陈肴言手绕到脖颈后方贴着阻隔贴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周冽已经提着食盒靠在门边等,他只听见动静,抬眼看陈肴言。
周冽只在短袖T恤外面加了件外套,换了条裤子,速度比陈肴言快许多。
看见陈肴言走来,他轻轻皱了皱眉,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陈肴言,自己接受了陈肴言本来手上的事情:“我来吧。”
腺体依旧红肿渗血,周冽面色很冷,眉心皱着,但手上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贴在周围一圈,陈肴言自己刚刚随便的紧贴已经在周围带起点红痕。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坐上车,周冽开了空调,没多废话直接启车,声音里没带情绪:“你在车上将就着先吃点,你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陈肴言没多话,先干咽了一片药,才打开食盒。
车走的相当丝滑,短短半分钟就滑离车位出库上大路,陈肴言被突然出现的直直从车前窗射.入的日光刺得眼睛微眯,他吃着东西并未避开日光,像是在思考问题。
周冽也没有说话,车里只有仪表盘的轻轻走动,直到警局门口,周冽率先探身过来替陈肴言解开了安全带,他的手被空调吹的很热,在陈肴言的前额上稍稍停留像是试温。
他的脸色也有点凉,他将陈肴言的鬓发轻轻理了理:“有事打我电话,结束我来接你,不舒服一定别硬撑。”
陈肴言抬眼看他,有可能是信息素的影响,他现在对周冽的靠近已经不会有任何的抵触,甚至习惯。
他没多说,只嗯了一声,就推开门下了车。
陈肴言和周冽接收到的相同的那则消息是:乔唳死了,第一嫌疑人是陈肴言的表弟孙禹舟,乔唳就死在常大那次地震坍塌的老教楼后方,案发后是孙禹舟报警自首的。
这件案子的整个案发过程其实算是简单, 取证调查过程也相当迅速。
头天晚上10点多,乔唳给孙禹舟发消息,两人约在第二天早上在坍塌的老教楼后方见面。
老教楼坍塌后的拆迁工程做完又在不停歇的建新楼, 后方的建筑垃圾凌乱, 砖块、木料、钢筋随意的堆积在一起,并没有被清理的干净, 而今天早上见面的两人在此地发生剧烈争执, 争执过程中, 乔唳突然被孙禹舟推的向后倒去, 而刚好, 他就倒在两根尖锐的钢筋上方,当场死亡。
路过的学校小卖部老板是目击证人,做工程为防材料被偷盗而特意安装的摄像头安静的记录了全过程, 而犯罪嫌疑人在案发后主动报警自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这是一场简单的、鲜明的甚至干净利落的杀人案。
陈肴言在警局等了一下午,也没有见到乔唳的面,在几轮讯问之后, 陈肴言就被转入东区拘留所, 而在这过程之中, 他拒绝了与家属陈肴言的见面。
冬季白日短, 周冽迈上警局大门的梯子时, 天已经黑下来, 他抬头正看见陈肴言打着电话走出来,陈肴言今天穿及膝的黑色修身大衣,里面的衬衣白的发光, 和脸混成一个颜色。
今天虽然太阳极好, 但冬日的阳光只是刺眼, 没什么温度,下午反而压了一场大雪。
周冽就等在梯子下,看着陈肴言从上方走下来,雪地里黑衣的色差对比相当明显,冲淡了周冽下午眼见的场景。
坐上车,陈肴言绑着安全带,语调还是冷静:“你下午见到了死者?”陈肴言皱皱眉,换了个称呼:“乔唳。”
周冽发动汽车,嗅到陈肴言身上带进来的烟草味。他这段时间在戒烟,一下午的刺激让他疲惫不堪,这会突然闻到这种味道,就勾起一点痒,他用手指顶了顶鼻尖,嗯了一声,问:“你表弟怎么说的?”
陈肴言摇摇头,靠在座椅上,望着远处的车尾灯。
他没说话,但周冽却开着车,慢慢的出声,像是倾诉,也像是无聊的吐露:“我有记忆以来,其实并没有直面过周围亲人朋友的死亡。我家里,爷爷辈的人要么我没出生就已经没了,要么现在还活的健健康康好好的,最早…我记得还是我5岁多的时候,我家里养的那只老狗死了,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我现在都记得它的样子,我再也没养过狗。”
“乔唳是我朋友,是个Beta,我和他、和郭皓然,我们三初中就认识了。可能是性格、也可能是家庭、也可能分人,他从来都是个挺羞涩、挺胆小的人,脾气好的很,也从来不会生气,以前总是受人欺负,后来我和郭皓然帮过他几次,就成了朋友。我没有亲弟弟,我将他当弟弟看。”
“我没有想过他会死,还死的那么可怜。两根很尖锐很粗的钢筋从后背,一根刺穿他的腺体,一根刺穿他的心脏,流了好多血,地上一大摊,和灰尘、和雪水融在一起,然后被黄线围成圈,这样的死法实在是…他是二奶的孩子,爹妈管生不管养,也没别的亲戚,所以他死了,连给他收尸、给他签字、给他处理后事的,都叫不来人。”
周冽的侧影映照在黑色的车窗上,他的声音一直很低,很淡,不带任何情绪,这也是陈肴言第一次听见他话说的这么慢。
红灯前,周冽踩停车,伸手抹了把脸:“我听到那些警察说他一直在服用抗抑郁药物,好几年了,他高中时就已经有抑郁症的断定,郭皓然从来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就这,我俩还是他身边最近的人,这其实挺虚伪的。”
“今天他的书包里有把刀,开了刃很锋利,他和你弟…今天约的地方在老教楼,那边这段时间一直在拖拖拉拉的建,我们猜…他大概本来是想过去把你弟杀了。”
“其他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警方总说还在调查中、还在调查中、还在调查中,不透露给无关人员。但是,他妈的,他的有关人员一个也不来,我们连他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要去杀你弟、为什么一直有抑郁、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我们都不知道。”
陈肴言很安静,并不出声,但这种安静并不是冰冷的隔阂屏蔽,周冽像是需要这种适合倾诉的环境,他轻轻皱着眉:“我今天下午就在那儿想,其实打从初中将他救了几回,其他的,我并没有怎么关心过甚至还避嫌过,我和他再怎么说,也有点性别差异,而且他又是那种过于内敛的性格。好像,永远都是他安静的跟着我们,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在,但也没什么存在感,像个影子。”
“所以我真的想不通,非常想不通,什么事,他妈的需要杀人来解决,平时郭皓然在他身边说个话声音都不敢放大,但这么个小Beta一出手就是杀人。”
车在楼下停住,周冽没往车库开,就停在入户的楼前,前两天标记,对他其实也有影响,几乎没怎么睡,这会他看着其实挺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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